34 究竟谁是〈走狗〉
地板上铺著黑白相间的瓷砖,暖炉里燃著红色的火焰。墙上不光只插著火把,另外还摆了无数的烛台,把大厅照亮到彷佛白天似的。
铺上桌布的长方形桌子上,摆放著青铜水壶、陶杯以及牛角杯,白鑞钵里装满了水梨与苹果。烤到很硬的面包被当成饭碗来使用,并且在吸饱用辛香料调味过的牛肉与羊肉的脂肪之后,变得稍微有点软。扁桃布丁与水梨派等甜点,则是大多都被来宾吃进了肚子里。
在击退受诅咒丹麦人的当天,父亲罗伦特的下葬仪式也跟著顺延一天,在小索伦岛的洋房里举办一场打赢战争的庆功宴。上座的餐桌比一般座位高上一阶,亚当以背对著墙壁的方式坐在该处的位子上,艾尔温家的骑士们则是坐在两侧的长凳上有说有笑。身为神圣罗马帝国骑士的空拉特,以及的黎波里伯国骑士法鲁克也获准坐于其中。
一般座位的餐桌上也摆满了烛台。身为见习骑士的艾布则是坐在这区,与民兵代表波尼斯市长对坐著。在此战中有立下功劳的士兵们也获准参加这场庆功宴。伊戴尔则是被分配至更低等的席位,与撒拉森人史泽德以及冯扎尔人艾玛一起坐在最角落的座位上。
以亚丝米娜为首的众位仆人们,皆在厨房与大厅两处之间忙进忙出。晚课的钟声早已敲响,宣告小索伦岛与索伦岛之间的渡船已经停驶。受邀参加这场宴会的宾客们,今晚都会留在这里过夜。仆人们此时应该正在忙著准备所有宾客的乾草床吧。
用餐至此告一段落,宴会的主食换成了葡萄酒、啤酒以及蜂蜜酒。亚当开心地对著伊沃德.沙姆斯下令。
「你来唱一曲我军此次大获全胜的诗歌吧。」
伊沃德恭敬地服从命令,开始歌颂著光荣的索伦领主亚当与其麾下的骑士们,是多么英勇地朝著受诅咒丹麦人展开突击的情境。诗歌中的他们是一群英雄,被形容得十分风光。不过当伊沃德歌唱到获胜的段落时,其中一句歌词是「罩衫没有一丝破损的他们,将闪闪发光的长剑举向天际」,感觉上应该是在讽刺这群骑士们根本未曾参与战斗吧,但是大厅内的骑士们依然对著这名吟游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看来他们完全沉浸在歌颂自己的荣耀之中,没有仔细聆听这些细节。
饮酒到脸颊发红的亚当,拿著酒杯从座位上起身,当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让所有宾客都安静下来之后,便扯开嗓门大声说道。
「英勇的诸位战士们!宴会才正要开始,今晚就让我们喝光酒窖里的美酒直到天亮吧!」
法鲁克很明显地就是在等待此刻的到来。他从长凳上起身,先是朝著亚当行礼之后,便以十分恭敬的语气开口说道。
「阁下,请原谅我打断这场值得欢庆的宴会,但我无论如何都非得趁著这个机会。向阁下您报告一件事情不可。」
亚当立刻脸色一沉,其实我完全能够明白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不管亚当如何虚张声势,但是法鲁克等人誓死抗敌,而亚当等人根本没有及时前来支援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因此亚当很害怕有人会指出这点。他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便故意以更大声的音量开口回答。
「喔、菲兹乔大人,你是想要说什么吗?若是你能为大家带来关于东方的奇闻轶事,相信会让这场宴会更加热闹喔。」
「很遗憾我未能符合阁下的期望,因为我得趁著这个场合,解释清楚关于前任领主罗伦特大人的死因才行。」
亚当眉头深锁,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虽然他因为没有被指责关于自己在战场的疏失一事而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应该不想在庆功宴上提到这种不吉利的话题吧。不过此事关乎父亲的死因,导致亚当不能装作没听见,所以他在脸上挤出笑容――
「非得挑在此刻不可吗?」
然后说出了这句话。
法鲁克随即坚定地点头回应。
「是的,因为与这起事件有关的人此刻几乎都在现场。虽然我在令妹阿米娜大人的委托之下追查凶手,但是我本身又非得履行身为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骑士的义务不可;因此在所有嫌疑人的面前揭露真相,对我而言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亚当慢慢地坐回椅子上。虽然这个话题不适合出现在宴会中,但他应该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并不重视父亲,所以只能一脸苦涩地开口回答。
「……好吧,你直说无妨。」
「谢谢阁下。」
大厅内鸦雀无声,法鲁克以宏亮的嗓音开口宣布。
「那我就开始说了。」
位于大厅角落的出入口有些昏暗,尼可拉独自一人站在该处。我在注意到他之后便走了过去。
『尼可拉,你怎么会站在这里呢?难道不必去帮法鲁克吗?』
他就这样一边注视著法鲁克,一边开口回答。
『等到仪式开始之后,原则上要封锁现场的出入口,但偏偏现场没有其他卫兵。』
接著尼可拉像是恍然大悟般地开口提问。
『反倒是阿米娜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您不必继续待在上座的座位上吗?』
『这场宴会是属于亚当的,而负责聆听前任领主死因报告的人也应该是他。事实上我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大厅里。』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待在角落吧。』
『嗯。』
虽然尼可拉继续注视著法鲁克,但他却忽然脑袋一歪,像是十分焦虑似地扭动著身体。
『你怎么了?』
『那个,请问师父在说些什么呢?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英语进行仪式,所以我有点在状况外。』
啊〜对喔,毕竟尼可拉根本听不懂英语。
明明接下来将要揭开关于父亲死去的真相,但我却莫名地感到一阵轻松,并且在脸上露出了微笑。
『难道你不知道谁是〈走狗〉吗?』
尼可拉稍稍露出赌气的表情开口回答。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已经将嫌疑人压低至四名……不对,而是三名。是师父他太大胆了。我还是第一次对于语言不通一事感到这么焦虑呢。』
『是吗?那就由我来翻译给你听吧。』
尼可拉讶异地睁大双眼,接著他急忙开口说道。
『那个,我怎么能让您做这种事情嘛。』
『你不必放在心上。』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里已经没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了。
「企图杀害罗伦特大人的犯人,我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此人的名字叫做艾德里克,跟我一样来自的黎波里伯国。艾德里克又被称为暗杀骑士,是个会收取报酬帮忙杀人的男子,而我就是为了追捕他才会来到索伦岛。」
「那你应该立刻去追捕这名男子不是吗?」
面对亚当的打岔,法鲁克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阁下,请您先耐心听我说……艾德里克擅长各种撒拉森人的可怕魔法。其中最卑劣的就是利用魔法来操控他人。艾德里克会透过马蝇去取得想要操控之人的血液,再用魔法来控制对方,进而指使此人去行凶,至于被魔法控制的人,将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杀死目标。
我现在就是要揭露杀死罗伦特大人的凶手,并且也是被艾德里克控制的受害者。同时,就是我等口中所说的〈走狗〉。」
大厅内陷入一阵哗然。
应该是大家难以相信这世上存在著这样的法术。但这也是莫可奈何,毕竟我当初的反应也是如此。,甚至还有骑士出言讽刺法鲁克,不过法鲁克无视众人的反应。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该说的事情上。
「罗伦特大人前晚在作战会议室内遭人杀害。我为了追捕艾德里克,擅长各种追踪过程中所需的魔法。在这些魔法的帮助之下,我掌握到几条线索。
第一点是〈走狗〉从洋房西侧的后门潜入屋内。
第二点是〈走狗〉单独犯案。
第三点是〈走狗〉直直朝著作战会议室走去。
第四点是〈走狗〉透过吊挂于作战会议室墙上的长剑来当作凶器。
第五点是〈走狗〉以右手握住这把长剑来行凶。
第六点是〈走狗〉从作战会议室的入口开始,前进六步刺杀位在房间深处的罗伦特大人。
第七点是〈走狗〉听得懂英语跟阿拉伯语,原因是暗杀骑士透过上述语言来下咒。
根据其中几条线索,显示出〈走狗〉于前天的下午时分,正确说来是在晚课的钟声敲响之前,参加过作战会议室内的那场佣兵面试。原因是罗伦特大人表明自己当晚会待在作战会议室内一事,就只有在当时提过而已。如此一来,嫌疑人就只有骑士空拉特.诺德鲁法大人,身为佣兵的伊戴尔.阿布.托马斯、哈儿.艾玛以及史华德,纳吉尔、吟游诗人伊沃德.沙姆斯、见习骑士艾布.哈巴德大人以及令妹阿米娜.艾尔温大人而已。
虽然索伦市长马丁.波尼斯大人当初也有在作战会议室内,不过却在罗伦特大人说出自己当晚会留在作战会议室内过夜一事之前就已经离席。另外还要再加上一位当时并没有在场的嫌疑人,此人就是府上的管家罗斯艾亚.福拉大人。因为罗伦特大人曾经传唤过他,所以他也知道罗伦特大人会待在作战会议室里。」
现场的喧嚣声逐渐安静下来。先不提所有人是否相信暗杀骑士的魔法,但因为亚当、诸位骑士以及士兵们在得知自己并没有遭到怀疑,所以都慢慢冷静下来了。
法鲁克继续说道。
「我们确认过若是作战会议室的大门有关上,基本上说话声是不会被门外的人听见。另外我在先前也已经与这八个人确认过,没有任何人对外提及过此事。
虽然有可能因为其中有人没记清楚,不小心将此事告诉其他人,但是艾德里克在挑选负责刺杀罗伦特大人的〈走狗〉时,应当会挑选能够直接与罗伦特大人接触的人物才对,因此只要先前提到的八位嫌疑人没有不小心泄漏消息,事前不知道前任领主所在位置的人都不可能是〈走狗〉
基于上述考量,我认为〈走狗〉就在这八个人之中。」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
亚当略显得意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便迅速将手向前一伸。
「凶手肯定是吟游诗人!」
能够看见遭到指认的伊沃德,其脸色瞬间刷白,包含吟游诗人在内,所有街头艺人的立场都很不利。无论发生任何事件,他们总是很容易遭人怀疑。但是亚当这次的指认不单单基于这样的偏见而已。
「家父是在半夜遇害。但在入夜之后,小索伦岛与索伦岛之间的海域就会变得浪潮汹涌,并且这件事对于岛上的居民而 是众所皆知。你刚才提到的八位嫌疑人之中,前天晚上待在小索伦岛上的人只有伊沃德、阿米娜以及罗斯艾亚。但是不管怎么说,你应该不可能会告发我的妹妹与管家吧?」
但是法鲁克却以坚定的态度否定了这个推论。
「阁下,其实最先排除嫌疑的人就是伊沃德。」
「什么?」
「原因是我们在小索伦岛的外围,也就是通往海峡的半路上发现〈走狗〉的足迹。该处有一块全麦饼乾被人踩碎了。这块饼乾是在前天下午,精确地说来是在作战会议室的那场面试开始之前就遗落于该处的。直到府上的管家罗斯艾尔.福拉大人于隔天早上下令搜查整座岛之前,都没有人接近过该处。至于饼乾遗落在那里,并且刚好被〈走狗〉踩碎一事,真可说是上帝为我们带来的好运,如果没有这条线索,此案件的搜查难度将会提升好几倍吧。
不过罗斯艾亚大人是个思虑深远的优秀管家。他以意有所指的方式警告我,未必只有凶手才会踩碎这片饼乾。换言之,他是在提醒我当晚还有其他人的行踪并未完全掌握。那就是难保罗伦特大人基于某种理由,溜出洋房亲自交到面朝海峡的那个地方。
虽然这个提醒十分言之有理,但是只要稍作观察与推敲,即可明白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原因是这块饼乾有沾到海水。只要透过触觉与味觉即可确认此事。不过这块饼乾在遗落当时还是乾的,而且海潮激起的浪花也无法喷溅到掉落地点。」
亚当似乎难以理解一块饼乾居然能够藏著这么多的线索,他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说道。
「为何你能确定那块饼乾是在当天下午遗落的呢?」
「确实我应该先表明此事才对。因为遗失那块饼乾的人,就是我的助手尼可拉.巴葛。」
亚当冷哼一声,藉此催促法鲁克继续把话说下去。
「真要说来是因为罗伦特大人趁著半夜亲自前往那种地方的假设,基本上完全不可能成立。原因是罗伦特大人特别强调过当晚他会在作战会议室里过夜,根本就像是在暗中提醒在场的某人于半夜来拜访自己。虽然我不清楚此人是谁。不过很有可能是与伊沃德有事情想私下商量吧。」
不对,这个假设是错误的。但我没有开口打岔。父亲于当晚确实很可能与人有约,不过对象绝非是伊沃德。因为他在吃完晚餐之后,就与父亲在办公室里会面过了。
我认为法鲁克不可能会忘记这件事。换句话说,这很可能是计画之一。因此我决定保持沉默。
「总之基于这个推论,罗伦特大人不可能会离开作战会议室来到岛屿的角落,饼乾有沾到海水,更是进一步排除了罗伦特大人外出的可能性。原因是除了践踏者的脚底或衣服有沾到海水以外,没有其他理由能够解释这块饼乾为何会沾湿。若假设是罗伦特大人趁著大半夜接近海边,弄湿鞋底在返回洋房途中时不小心踩到饼乾……这根本太不合逻辑了。
同理可证,在小索伦岛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会以沾湿的鞋底去踩碎饼乾。另外阁下先前提到我不会告发阿米娜大人与罗斯艾亚大人。本人在此严正否认,只要查明直相的话。无论对象是谁,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进行告发。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阿米娜大人与罗斯艾亚大人也基于相同的理由,都排除了涉案的可能性。」
即便我之前总是与法鲁克一起行动,但我依然明白自己有可能会是〈走狗〉。不过在确定伊沃德没有嫌疑之后,也就连带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因此法鲁克刚才那蕃发言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不安。
法鲁克紧接著补充说明一件事情。
「即便当晚有其他人暗中逃离小索伦岛,但这件事也足以证明并不是那个人踩到这块饼乾的。」
虽然法鲁克没有指名道姓,不过这番话应该是在指托斯汀.达凯鲁森吧。意思是父亲或当晚逃离小索伦岛的托斯汀,都没有踩到尼可拉所遗落的那块饼乾。
「换句话说,就只有趁夜从海边潜入小索伦岛上的人,才会留下这样的足迹。意思是当时待在索伦岛上的另外五人,其中一人就是杀害罗伦特大人的〈走狗〉。」
「这是不可能的!」
其中一名骑士起身大喊。
「索伦的天然屏障固若金汤,根本没有任何方法能够趁夜往来于索伦岛与小索伦岛之间。只要你没有拿出能够趁夜穿过海峡的证据,你的言论就根本不足以采信。」
虽然这个质疑十分合理,但是法鲁克却不为所动。
「你的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几乎可说是一种陷阱。」
「你在胡说什么!?这是事实!」
法鲁克看著该名骑士说道。
「我们把小索伦岛的天然屏障,假设成是一个上锁的房间就好。此时有个人在房间里惨遭杀害,并且房间内又没有其他人在场。在这种情况下去搜查犯人时,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依照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其他成员在破解这种密室之谜的例子来看,大多数的情况下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才成功找出其中的盲点或异想天开的作案手法。
不过此举对于特定出凶手一事根本毫无助益!原因是每次破解密室之谜,最后往往都是得出任谁都有办法犯案的结果,若是我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找出能够趁夜越过海峡的方法,结果却是这五个人都有嫌疑时该怎么办?那么做根本只是在浪费时间。
因此这类『密室行凶』,绝大多数都是暗杀骑士用来拖延办案时间而已。这也是我们多年来得到的教训。若是发生难以解释的密室杀人事件时,直接把答案想成某种方法制造出密室的』就好。
反观小索伦岛的情况,依然能够假设出几种解决方法。比方说〈走狗〉是无人能及的游泳健将,海峡的潮流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或是〈走狗〉很擅长划船。也可能〈走狗〉是透过某过某种方式,得知索伦岛与小索伦岛之间有一条密道。要不然就是〈走狗〉学会了我们所不知的秘术,能够在水中呼吸或是翱翔于空中。总之只要假设成是透过其中一种方法,但却不必确定出答案是哪一个。就算是事后才知道渡海的方法也行……虽然你的想法乍看之下是很正确,但我们没必要特别去纠结这件事。」
事实上法鲁克已经证明过趁夜渡海的方法了。但他却没有提及这件事。应该是因为我曾经拜托过他,不要把这个秘密公布出来。
该名骑士不发一语,慢慢地坐回长凳上。
法鲁克在确认其他人没有提出异议之后,便继续缓缓道来。
「那么,我们就从剩下的五人之中,透过线索证明究竟谁是〈走狗〉。」
35 只剩下最后一人
剩下的五位嫌疑人,脸上分别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艾布似乎难掩心中的不悦。因为父亲应当有恩于他,同时他也透过这场战斗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他受伤的手臂已用木片固定,并且绑上了大量的绷带。想想在光荣负伤的当天,居然被人怀疑是杀死领主的凶手,想必艾布此刻的心情肯定十分不好受吧。
空拉特则是游刃有余地把牛角杯握在手中,露出一副姑且听听你想说什么的嘴脸。虽然我无法确定他是否是在虚张声势,但他明明至少有犯下前往修道院行窃的罪行。还是说正因为如此,他才确信有方法能够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吗?
虽然伊戴尔选择静观其变,但是眼神中却充满不安。或许是因为他无法打从心底去相信骑士与领主也说不定。虽然法鲁克并没有把罪过推到吟游诗人的身上,但是无法保证他对于威尔斯人也会这么做,他会抱持著这样的疑虑也是在所难免。
艾玛的脸上则是没有任何表情。明明都已经被人怀疑是杀人凶手,不过她应该是因为听不懂复杂的英语而搞不清楚状况吧。老实说她这样真的有点令人同情。至于她那张被海水清洗乾净而露出的美丽容貌,此时又被弄得脏兮兮的 难道她刚才没有等乾草换新,就直接倒头呼呼大睡吗?
至于史华德则是以帽兜盖住头部,让人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我总觉得他好像露出了一脸讪笑。因为史华德知道暗杀骑士的存在,所以他应该是想藉此见识看看法鲁克的能耐也说不定。但他难道不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凶手吗?
「首先就从能够轻松证明自身清白的人开始说起。」
语毕,法鲁克便环视一遍在场的佣兵以及士兵们。
接著便将目光固定在艾布的身上。
「艾布.哈巴德,基本上他根本毫无嫌疑,所以绝对不是〈走狗〉。」
艾布听见这番话之后别说是放松心情,我总觉得根本是火上加油。若是身分与场合允许的话,我看他应该会直接破口大骂了吧。
法鲁克对著亚当开口解释。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一直待在要塞里。在罗伦特大人的命令之下,要塞里一
整天,都有人在负责站哨。并且一如阁下所知,该要塞只有一个出入口,入夜后戒备森严,因此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溜出要塞。更何况前任领主在遇害当时,正是艾布与其他士兵们负责站哨。因为士兵们是在外侧站哨,所以待在要塞内的艾布才会没有嫌疑。」
我也同样早就知道艾布是清白的。
当我转述成法语之后,尼可拉听完也只是稍稍点了个头而已。
「接下来是这位。」
法鲁克指著坐在下座最角落处的史华德。
「关于史华德的嫌疑,就需要针对几件事来进行探讨,原因是他身为魔法师,或许可以使用魔法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比方说刚才有人提到入夜之后根本没有方法能够海峡抵达小索伦岛,不过依照史华德的情况来看,能够利用那尊青铜巨人越过海峡也说不定。如果那尊巨人能行走于水中的话,史华德只需让自己站在巨人高举的手掌上即可。
但是假如除去魔法这点来看的话,体格上最不可能是〈走狗〉的人就是他。因为他的外表与孩童无异,暗杀骑士会挑选这种人来担任〈走狗〉吗?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名有可能会利用意想不到的方法,直接破解咒语的魔法师喔?」
在提及外表时,史华德稍微弯下身子,虽然他已经利用唱兜遮住自己的外表了。不过他似乎希望能够藉此更加掩饰住自己。明明史华德在战场上能展现出如此高强的魔法,但是他却好像很羞于让人看见自己的长相。
「当然我不光只是基于这点就认为他毫无嫌疑。接下来我就针对实际情况来进行探讨。他的身形终究不适合担任杀手。况且刺杀罗伦特大人的长剑是吊挂在作战会议室内的墙壁上。我的助手尼可拉在实际测试过后,发现即使踮起脚尖,需要费上一番工夫才能够构到那把剑的位置。
假设史华德是〈走狗〉的话,势必得利用某种方式才能够取得长剑。但是他长得比尼可拉更矮。即便以魔法为前提,但我在此烦请进过作战会议室里的人回想一下,那个房间内可是摆满了各种武器,事实上用来刺杀领主大人的长剑下方,还挂著一把他更容易取得的短斧、既然如此,为何凶手偏偏要挑选长剑来当作凶器呢?原因是〈走狗〉比较擅长剑术,或是此武器位在更容易拿取的高度上。不过上述的两个条件,都无法套用在史华德的身上,而且令人根本想不透史华德为何要挑选根本构不到的长剑来当作凶器。即便假设他是故意这么做,但依然无法解释行凶时所跨出的步伐……」
法鲁克暂时陷入沉默,接著像是想确认所有人的表情般环视整个大厅之后
才继续把话说下去。
「不管我解释得再多,终究会有人以史华德是一名魔法师来穿凿附会,由于他都能够驱使那尊可怕的青铜巨人了,因此只要施展魔法将四肢变长,身高与步伐的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当然我知道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这么方便的魔法,但是与其坚称没有这种魔法,我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能够证明他的清白……阁下,您知道撒拉森人有什么禁忌吗?」
亚当在被问到之后,一脸不悦地开口回答。
「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感兴趣。」
「那就请您稍微记住一下,他们都不能喝酒。话虽如此,也没有严格到所有撒拉森人都必须滴酒不沾。不过更令他们忌讳的就是猪肉。他们全面禁吃猪肉,而且执行得远比我们基督教徒于周五不得吃禽畜肉更加彻底。不对,是他们禁止接触与猪有关的东西。原因是猪对他们而言是种污秽的存在。」
我跟亚当一样,对于撒拉森人的戒律一无所知。不过听完这番话之后我便豁然开朗了。父亲在见到史华德时,曾答应过会提供一人份的面包,并且也提到会尊重对方的戒律,绝对不会提供猪肉与酒。
「反正我无法理解撒拉森人的想法,不过就算如此,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原因是我们会用猪油来保养刃器。」
就在此时,大厅内弥漫著一股微妙的气氛。我不解地歪过头去,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接著有人以略显尴尬的语气提出异议,此人正是艾布。
「菲兹乔大人,我们根本不会使用猪油来保养武器。」
似乎大家都期待有人能代为说出这句话。此时法鲁克露出一抹浅笑说道。
「没错,我们不会使用猪油来保养武器,比方说我所使用的油,就是在橄榄油里添加一些东方产的丁香油。虽然我不清楚索伦岛是用什么油来保养武器的,不过一看即可明白并非是使用容易变色发臭的猪油。
但偏偏有人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从出生到现在,未曾接触过猪的人。来自撒拉森的史华德.纳吉尔听闻我们基督教徒都是用猪油保养武器的错误谣言,并且信以为真了。」
仔细一看,在此之前总是压低身子的史华德忽然抬起头来, 朝著法鲁克的方向看了过去。在帽兜的遮掩之下,我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不过我想他应该感到很错愕吧。法鲁克对史华德开口说道。
「没想到需要正确知识的魔法师,居然会被这种出人意表的谣言所迷惑呢。」
「你少在那边自鸣得意。你们究竟是使用哪种油来保养武器,全都与我无关!」
「不过就是因为这个误会,间接证明了你的清白。」
史华德在军用仓库时,曾经以「使用猪油来保养武器的一群人」这句话来数落过基督教徒,虽然我当初还以为是存在著这种魔法,但原来是他误以为基督教徒普遍都用这种方式来保养武器。
不过这下子我终于明白当我在先前的大战中,决定把镶上宝石的短剑送给讨要报酬的史华德时,他却宁愿只收下一枚银币的理由了。原来是他误以为我的短剑上涂有猪油呀。
法鲁克再次环视众人。
「〈走狗〉能够用各种方法来行凶,并且认为在各种方法之中,使用作战会议室里的长剑来当作凶器不会留下线索,所以才会以此做为选择。不过倘若史华德是〈走狗〉的话,他是絶对不会挑选长剑做为武器的。假设他一定得利用作战会议室里的武器来行凶的话,现场依然有槌子或棍棒可以使用。」
「法鲁克,你应该没有忘记一件事吧?」
亚当忽然插嘴说道。
「这位撒拉森人能够操控青铜巨人。如果改由巨人来行凶的话,就能够轻松取得长剑,并且以六步抵达作战会议室的深处了。」
法鲁克回以淡淡的笑容开口说道。
「阁下所言甚是,确实换成青铜巨人的话,情况又会不一样了。但是请您回想一下西侧后门的外观是什么样呢?」
没错,那扇门非常小。
即便是尼可拉都得要屈著身体才能通过。换作是青铜巨人的话,可是得将后门加大三倍才有办法通过吧。
「而且现场也没有留下那样的足迹,因此史华德也是清白的。」
「下一位是伊戴尔。」
语毕,法鲁克暂时闭上双眼,然后才继续进行说明。
「……他的身材也一样偏矮,但却没有矮到无法拿取长剑。虽然他擅长的是弓术,但依然能透过长剑来行凶,再说没有卫兵在旁监视他一整晚,因此没办法证明他是清白的。」
接著法鲁克忽然对著亚当开口说道。
「阁下,我在此想向您确认一件事情。」
亚当似乎感到有点不耐烦,因此他皱起眉头,以不悦的语气出声回应。
「干么?」
「前任领主罗伦特大人曾经答应过伊戴尔,会支付同等的报酬给其胞弟希姆,而且他们两人在战场上的表现有目共睹。请问阁下会履行罗伦特大人先前的约定,依照当初所说好的条件支付报酬吗?」
虽然亚当不懂得算计,但至少不是个吝啬鬼。因此他听完后随即点头回答。
「那当然啦,而且听说希姆受了点伤,我会依照他那名誉的负伤支付对等的酬金。」
「能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此事与案情有何关联呢?」
「有的,若是没能得到您的亲口答应,我会对伊戴尔感到有些愧疚。」
伊戴尔的表情立刻就僵住了。难道他知道法鲁克接下来想说什么吗?但是他却没有出声制止,就只是继续坐在长凳上,并且显得十分紧张。
「阁下,其实希姆.阿布.托马斯的脚上有旧伤,导致他没办法尽全力奔跑,原因是他们兄弟俩还住在格洛斯特当时,曾被诺曼人庄园领主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遭受拷打。」
「什么?」
亚当露出犀利的眼神看向艾布。
「艾布,你知道这件事吗?」
负责审查佣兵背景的人是艾布。光明正大接受新主人质询的他,先是从座位起身然后再将手放在胸口上恭敬地行礼。
「是的,阁下,我确实知道此事。」
「你明知此事,却依然把他推荐给父亲是吗?」
「是的。」
艾布抬起头来继续解释。
「因为伊戴尔的弓术就是如此优秀。他所射出的箭矢除了比我们更远以外,又能够准确地命中目标。而且他表示还带了另外一人,能够协助他在战场上更快发现敌人,并且加快自己射箭的速度。我认为就算另一人的腿上有旧伤,应该还是能够从旁协助弓箭手才对,更何况希姆确实也十分勇敢地一同奋战,阁下,我能够很有自信地大声说出。自己当初将两人以佣兵的身分来举荐一事是很正确的选择。」
「哼, 原来如此。」
因为亚当没有亲眼看过伊戴尔等人是如何应战,所以很明显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就不深究。但你为何要提及此事啊?」
「是的。」
法鲁克点了一下头之后继续说道。
「该名诺曼人庄园领主不光只针对希姆,也把伊戴尔抓去严刑拷打。这倒兄弟后来勉强脱身,现在才会像这样成为佣兵。其实希姆原本是一位牧羊人,不过因为腿伤的关系而无法继续从事该职业。另外他还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阁下。」
法鲁克彷佛在唤回当时的记忆般,抬头看向半空中说道。
「『我过去是一名身手矫健的牧羊人,大哥也是一位极为优秀的工匠。如今我们却再也不能从事原本的职业,并且也不能重返故乡,我可以明白他们为何不能重返故郷的理由,毕竟他们在逃狱当时,直接揍翻了该名庄园领主,若是再度返回旧地的话,肯定会遭到重惩吧。希姆往后不能继续当一名牧羊人,就是基于我刚才提到的理由,不过反观伊戴尔又是怎样呢?」
我当场看见伊戴尔喃喃自语说了一句话。虽然我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不过我想应该是「所以他才会问我在格洛斯特从事什么工作啊」这类的内容才对。
「他是一名铁匠,听说最擅长制作饰品,而他也同样不能再继续从事这份工作,就在我正准备询问原因时,很不巧受诅咒的丹麦人刚好在此时来袭,导致我们的对话被迫中断。但是就算我当时继续追问,他应该也不会回答我吧。
阁下,人要在战场中伪装自己是极为困难的。有些情况下更是事实胜于雄辩,当我们在广场上与敌人交战时,他爬上了屋顶负责狙杀受诅咒的丹麦人。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到脚边的敌人,导致他晚一步察觉有丹麦人沿著梯子爬上屋顶。面对该名近在眼前的敌人,您知道他是如何应敌的吗?」
我也有亲眼看到当时的场面。不过伊戴尔所做出的反应确实有点奇妙。
法鲁克加重语气把话说了出来。
「伊戴尔把左手中的长弓扔出去,然后再用左手拔出身上的配剑应战,由于长弓从屋顶上掉落至地面,因此导致他不得不从对自己有利的屋顶上爬下去。为何他没有用右手来拔剑呢?虽然我不清楚他惯用的是哪一只手,但就算是一名左撇子,依然需要充分的理由才会将主要武器的长弓扔出去,然后再用左手拔剑抗敌。
根据他在那瞬间做出的判断,能够让人正确地推敲出他为何无法继续从事铁匠的工作……一如阁下所知,拉弓时只需用到右手的食指、中指以及无名指。」
此时法鲁克看向伊戴尔,以平稳的语气开口说道。
「伊戴尔,亚当阁下已经答应过会支付报酬,而且你那高超的弓术已经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因此大可解下右手上的手套了。」
伊戴尔刚才应该都在思考著一件事情吧。
那就是任谁都会想减少支付给佣兵的酬金。只要佣兵一旦露出破绽,雇主就会以此为藉口来减少所需支付的报酬,因此伊戴尔才会绝口不提。
不过伊戴尔似乎已经微好觉悟,他摸向右手上的手套,然后慢慢地解下来。
大厅内随即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
伊戴尔的右手没有大拇指,能够看出是被人从关节部分给砍断了。
「由于刺杀罗伦特大人的凶器上,有明显留下右手的五根指头,因此伊戴尔是清白的。」
在尚未平息的骚动之中,法鲁克清楚地说出了这句话。
「接下来轮到骑士空拉特.诺德鲁怯。」
等伊戴尔重新戴好手套之后,法鲁克便重新继续原先的话题。
「他前天晚上住在被分配到的兵舍里。虽然乍看之下与艾布的情况很相似,但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虽然佣兵们也有人在夜里站哨,但是兵舍里不只有一个出入口。而若是空拉特想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从后门溜出去,原则上也是能够办到的。」
空拉特的身分与前三人不同,是一名骑士。虽说他是无主的游侠骑士,不过因为拥有相同身分的人在遭受质疑,所以坐在上座的骑士们纷纷露出凶狠的眼神。但是没有任何人开口打断法鲁克的发言。对于长年与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我来说,多少能够明白他们的想法。纵使空拉特拥有与他们一样的身分,但偏偏空拉特的手下们全都看起来很可疑,导致他们不愿出面帮忙袒护。
空拉特似乎察觉出现场的气氛,他先是悠然自得地放下牛角杯,然后挤出一脸假笑说道。
「菲兹乔骑士,我明白你是为了协助艾尔温家,但我还是奉劝你最好要谨言慎行喔。」
「感谢你的忠告。」
法鲁克冷漠地如此回应之后,先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接著以较为轻松的口吻说道。
「阁下,请问您可知索伦修道院遭窃一事吗?」
因为这件事与父亲的命案几乎扯不上任何关系,所以亚当困惑地开口回答。
「嗯,我听说了。当时明明有许多修道士都还醒著,但却有好几件宝物在不知不觉中失窃了。」
「既然您已知道案发经过,事情就好办了。」
法鲁克以正眼看向空拉特。
空拉特一听见法鲁克提到了修道院,他的神情就不再像先前那样游刃有余,取而代之的是目露凶光。他在战场上也露出过相同的表情。
法鲁克伸手指向空拉特。
「我在此告发骑士空拉特.诺德鲁法,就是进入修道院行窃的犯人。就是他在前晚偷偷潜入修道院,偷走了以七宝器戒指为首的各种宝物。」
「你、你说什么!?」
喊出这句话的人不是空拉特,而是在场的骑士们。亚当也吓得目瞪口呆,露出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
「菲兹乔骑士,你想指控诺德鲁法骑士是一名小偷吗!?」
面对彷佛自己遭到指控般而冲上前去的该名骑士,法鲁克以平淡的口吻回答。
「是的。」
另一名骑士随即破口大骂。
「此等侮辱,很可能会演变成决斗喔。」
「若是空拉特想要这么做的话,我很乐意接受挑战。」
亚当此时似乎终于搞清楚眼前状况,于是他立刻举起手来制止其他骑士。
「所有人都冷静下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表示你对于这项指控很有自信吗?」
「根本无需所谓的自信……」
法鲁克完全没有露出一丝动摇,抬头挺胸地开口说道。
「我曾在他的房间里看见过那枚戒指。」
空拉特听见之后,这才终于首次提出辩驳。
「光是你一个人的说词依然不足采信。倘若跟之前一样有其他人证,比方说阿米娜大小姐也有看见的话,确实就得另当别论了。」
很遗憾地我没办法坚称自己看见了。虽然在造访兵舍当时,我有看见空拉特立刻把桌上东西扫到一旁,但是并没有发现他在隐藏什么东西。
空拉特见我不发一语之后,又重新露出一脸轻笑说道。
「即便你的随从坚称有看见,但依然不能当作证词喔。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呢?约好决斗的日子吗?」
现场原先是出现低沉的叹息声,紧接著又爆发出亢奋的欢呼声。明明今天才刚击退受诅咒的丹麦人,但是大家现在却期望战友之间展开决斗,做人再如何好勇斗狠也该有所限度。
法鲁克没有理会空拉特的挑衅,对著亚当露出比先前更加恭敬的态度说道。
「阁下,若是我提议现在立刻检查空拉特身上的物品,您会答应吗?」
亚当立刻开口回答。
「这太勉强了,毕竟只有你一人看见。确实一如诺德鲁法骑士所言,光凭这样的指控没有说服力。」
「阁下方才说过,小偷是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于修道院行窃吧。」
「没错。」
法鲁克暂时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如果我说空拉特能够施展让人隐身的魔法,阁下打算如何处置呢?在熟悉此等魔法之人来到索伦没过多久,立刻就发生这种躲过了所有监视的窃案。如此一来,您愿意针对空拉特进行调查吗?」
亚当错愕到哑口无一言。
我发现空拉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怯意。他知道自己的敌人很有一套,但他说什么都不能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败。对于一名骑士来说,比起以高强的身手强行掠夺,像这样透过隐身来动手行窃,根本就是败坏自己的声誉。
空拉特曾经说过自己是为了打响名号才来到索伦,不过到最后很有可能会抱头鼠窜地逃出这里吧。
亚当彷佛勉强从口中挤出声音般地回答。
「倘若此事当真的话,就需要进行调查了。」
「谢谢阁下。」
法鲁克先向亚当鞠躬道谢,接著就以正眼看向空拉特说道。
「你也听到了吧,立刻束手就擒。」
「你在胡说什么?我是无辜的。」
法鲁克厉声喝道。
「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才等到现在,就是在等你离开兵舍。看好了,这是你的东西。」
语毕,法鲁克先是蹲了下去,然后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样物品。
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呼。那是我曾在空拉特的房间里看过的东西,是个宛如乾枯手掌的装饰品,也是法鲁克曾说过的〈盗贼之蜡烛〉!
与受诅咒丹麦人的战斗结束之后,法鲁克立刻就来到小索伦岛了。印象中并没有前往其他地方。不过尼可拉倒是有暂时消失过一段时间……
我扭头看著站在身旁的尼可拉,他在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露出一副这点小事根本没什么好钦佩的淡然表情。
「阁下,这是源自于日耳曼的魔法物品,名称就叫做〈盗贼之蜡烛〉。相传此魔法烛台拿在外人手上毫无效果,但是当正统持有者将其握在手上时,就能够让当事人暂时隐身……至于此物,是我的助手从空拉特的房间里借出来的。」
「我没看过那个东西!法鲁克,你……!」
就在此时――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法鲁克从正面与空拉特四目相交。法鲁克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只是以十分难以言喻的真挚神情看著空拉特。
空拉特当场陷入沉默。
法鲁克取出蜡烛,利用桌上的烛台把火点好之后,便把它插在〈盗贼之蜡烛〉上。烛火在些许空气的流动之下,彷佛快熄灭般地不断摇曳著。
「如各位所见,这只是一盏普通的烛台。但如果空拉特是持有者的话,应该能够让他暂时隐身才对。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法鲁克把〈盗贼之蜡烛〉交给空拉特,大厅内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待在原地静观其变。
空拉特也没有多做抵抗,直接伸出手接下该盏烛台。
接著他立即当场消失无踪。
「喔!」
「不会吧!」
大厅内陷入一片哗然。骑士们全都从座位上起身,亚当甚至震惊到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杯里的葡萄酒随即泼洒在桌布上。
每个人都注视著空拉特原先的所在位置。由于直到不久之前还一起对抗过受诅咒的丹麦人,因此令人难以相信他竟然能透过「让持有者隐身的烛台」来施展魔法。
冷静旁观眼前混乱的我,因为身旁有一阵微风吹来而扭头看向侧面。这才发现原先守在门前的尼可拉,已稍稍将房门打开来,当我心生怀疑而准备提问时, 忽然闻到一股蜡烛燃烧的气味。
尼可拉朝著空无一人的地方开口说道。
『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师父只能这么做。』
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然发出声音,以法语说出了以下回应。
『因为是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我并没有怀恨在心,替我跟来自的黎波里的法鲁克打声招呼。』
等到蜡烛的气味消失之后,尼可拉便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轻轻把门关上。
「那么,我们重新回到主题上。」
法鲁克彷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般地如此说著。
「等等,法鲁克,空拉特去哪了!?」
亚当大吼出声。但是法鲁克却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开口回答。
「我想他应该就在这座岛上的某处吧。阁下,以我的立场来说,只想针对谁杀了伦特大人一事进行探讨。
「你在胡说什么!?指认空拉特是小偷的人可是你喔!」
「没错,他是一名小偷。话虽如此,依然无法证明他不是于前晚刺杀罗伦特大人的凶手,毕竟他还是有可能在前去修道院行窃之后,直接跑到小索伦岛上杀死罗伦特大人,直到天亮前才回到兵舍里。阁下,空拉特的嫌疑至此还未厘清喔。」
「但是……」
看著不知该优先处理哪件事情的亚当,法鲁克继续说道。
「然后我先前一直没有提起,但其实前晚有人看见了该名〈走狗〉。」
「什么!?」
亚当听见后气得面红耳赤,并且当场破口大骂。
「为何事到如今才提及此事?你先前说了那么一大串话根本毫无意义吧!」
「请阁下稍安勿躁。虽说有目击者,不过因为当时距离太远,所以此人未能辨识出对方的身分。该位目击者甚至表示自己就连凶手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只有看见一道,手里拿著油灯或提灯的人影罢了!」
「究竟是谁在如此大半夜里看见了凶手啊!?」
法鲁克皱起眉头回答。
「真是非常对不起,恕我不能透露此人的身分。」
「喂,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阁下,请容我再强调一次。由于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骑士唯一的任务就是追捕暗杀骑士,因此我这次的使命是查明〈走狗〉的身分,阿米娜大人赋予我的唯一命令,就是揪出杀害罗伦特大人的凶手。至于是谁在前天晚上看见那道人影,请原谅我不能透露目击者的身分。」
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紧张到手里冒出冷汗。亚当是否能接受这样的说词呢?如果法鲁克说出真相的话,托斯汀逃狱以及亚丝米娜担任内应等事情都将会曝光。 我相信亚当没有发现托斯汀已经逃狱了。倘若他得知这件事,势必会立刻派人追捕托斯汀,至于亚丝米娜则会被判处死刑吧。虽然我不懂亚丝米娜为何要这么做,但是我并不想眼睁睁地看著她被处以极刑。
就在亚当准备提出反论时――
「话虽如此!」
法鲁克扯开嗓门大声说道。
「由于阁下依然有知晓一切真相的权利以及义务,因此等到整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我会将所有事情都说给阁下您一个人听,不知您意下如何?」
亚当不甘心地咬紧下唇回答。
「……若是你没有说出目击者的身分,也就无法证明此话不假啊。」
「关于这件事大可放心,其实阿米娜大人也听过那段证词了。」
「你说阿米娜吗?」
亚当直到现在才首次以正眼看著我。
就在此时,我以眼角余光看见亚丝米娜正偷偷摸摸地走进厨房。看见这幕光景,我便明白法鲁克的用意了。
托斯汀逃狱一事没办法永远隐瞒下去。成为领主的亚当在不久之后,应该就会针对这名被关押了二十年的受诅咒丹麦人做出处置。到时这件事势必会穿帮。
如此一来,亚丝米娜的罪行也将没办法隐瞒下去。等到亚当发现托斯汀逃狱之后,应该会立刻发现该把短剑也失窃了。到时就会产生家中有其他内应的疑虑,至于最可疑的人就只有亚丝米娜跟我而已。
换句话说,法鲁克是在帮忙拖延时间,让亚丝米娜有时间逃离这里。
看来他是真的对于追捕暗杀骑士以外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刚才他之所以将〈盗贼之蜡烛〉交给空拉特,很明显地就是为了协助他逃亡。
既然如此,我说什么都不能把亚丝米娜的事情给抖出来。
「没错,我有听过那段证词。」
非得想办法蒙混过去不可。
「不过我已将追查凶手一事全权交由法鲁克去处理。如果我说出他执意暂时不可透露的事情,就等于是违背了自己当初所做出的承诺。亚当,总之这件事晚点再提,并且由你来决定是否要让其他骑士以及领民们得。知此事。」
起初是亚当将调查父亲遇害一事全权交由我来处理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尚未释怀,不过当他听见晚点就能够知道一切真相之后便愿意妥协了。
「……好吧,总之是有这么一位证人。不过证人无法确定自己所看见的人影是否为空拉特吧?」
「是的。」
法鲁克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
「那个人影并非空拉特。」
亚当此时勉强注意到法鲁克跟自己是在鸡同鸭讲。
「等等,照理来说就只是无法确定该道人影是否为空拉特,但却无法证明那道人影不是空拉特吧?」
「恕我直言,那是因为阁下不知道〈盗贼之蜡烛〉的特性,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是我却知道这件事。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放走空拉特。
法鲁克闭口解释。
「〈盗贼之蜡烛〉上的烛火,不令被风吹灭或被水浇熄,而且在烛火燃烧的那段期间中,持有者没办法放下该物,只能等到蜡烛烧尽才可以松手。虽然根据传闻是唯有新鲜的母乳才能够浇熄蜡烛,但是依据我的调查,空拉特并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女性。
另外我再补充解释一件事情。空拉特所使用的蜡烛,是从名叫汉斯.梅迪尔的商人那里买来的。汉斯说过每根蜡烛都能烧上一整晚。而我昨天前去拜访空拉特时,亲眼看见〈盗贼之蜡烛〉上的蜡烛是整根已经烧尽了。」
在不知不觉间,大厅里的人全都不发一语,现场只剩下法鲁克的说话声而已。
「相信阁下您应该能明白我所想表达的意思,就是空拉特在前天晚上是一整晚都呈现隐身状态,既然任谁都看不见他的身影,那他肯定能够轻松杀死罗伦特大人。但是此事件中却有〈走狗〉的目击证人。无论目击者是看见了谁,但是唯独透过魔法隐身的空拉特不可能会被任何人看见。基于这个原因,空拉特也就没有嫌疑了。」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法鲁克当时为何会不断追问这件事了。
如果只有托斯汀一人看见〈走狗〉的话,法鲁克只会得出以下的结论。因为暗杀骑士没有办法针对不会流血的受诅咒丹麦人下咒,所以〈盗贼之蜡烛〉或许对于受诅咒的丹麦人也同样无法生效。
不过在法鲁克的追问之下,得知做为内应的亚丝米娜.波蒙特也看过那道人影,因此法鲁克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吧。
法鲁克宛如一名正在咏唱圣经的祭司般,以十分庄严的语气开口说道。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名嫌疑人。哈儿.艾玛前天晚上没有返回宿舍。既然其他人都没有嫌疑,我们就能够得出一个结论。被暗杀骑士艾德里克以魔法操控,进而去杀害罗伦特大人的凶手就是她。」
36 父亲的怀里
仆人们此刻都拿著装酒的水壶,站在大厅的墙边旁观,但却忘了要帮宾客们继续倒酒。
当法鲁克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厅内随即弥漫著一股诡异的气氛。艾玛此时正坐在下座的角落座位上。原先坐在她周围饮酒的士兵们皆退到了一旁。他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露出带有杀气的眼神瞪著艾玛。反观艾玛则似乎听不太懂英语,就这样神情茫然地注视著空无一物的墙壁。
其中一名骑士忽然大叫出声。
「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毕竟马扎尔人是异教徒。她肯定是傻乎乎地被小人所利用,然后跑来杀死我们的前任领主!」
身为马扎尔人未必是异教徒,而且暗杀骑士所使用的是魔法而非骗术。但偏偏所有人都把这些事实拋诸脑后,导致这番言论产生惊人的回响。
「没错,凶手肯定是这个女人!」
「我早就觉得她很可疑了,明明是个女人却跑来当佣兵。」
士兵们在听见骑士们的说词之后,纷纷显得十分激动。甚至有人站起身来,伸手指著艾玛大喊。
「你这个魔女竟敢杀死罗伦特大人!」
有的人则是开口向亚当请愿。
「领主大人,请让这个女人接受制裁吧。」
先不提骑士们,士兵之中应该有一些人先前才与艾玛并肩作战过,但现场却没有任何人帮她说话。他们之所以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存活下来,即使说都是多亏了有艾玛在也不为过。
但是我也并非不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哈儿.艾玛真的太强悍了。她能够挥舞比自己的身材更高大的战斧,甚至单枪匹马冲到敌船上,凭一己之力斩杀敌方的大将。肯定是士兵们对于她那高深莫测的实力感到恐惧, 连带对她的嫉妒而出现了这样的反应。
我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愣在原地。
原因是我也抱持著与法鲁克一样的看法。有可能是〈走狗〉的八位嫌疑人之中,就只剩下艾玛无法洗清嫌疑。不过她当真就是〈走狗〉吗?
是艾玛在当晚敲响早课钟声的时候,将父亲一剑刺死在椅子上。虽说她是遭到控制,但终究是她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
话虽如此,但我不知为何内心却没有一丝憎恨。当初在得知凶手也同样是一名牺牲者时,我没有自信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后还能够保持冷静。我认为复仇心有可能会蒙蔽自己的理性。但我此刻却怎样都不觉得艾玛是杀父仇人。
大厅里充斥著叫骂声。唯独艾玛显得一脸平静,始终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有的人对著艾玛破口大骂,有的人则是低下头去陷入沉默。现场应该没有任何人愿意帮马扎尔人说话吧。不过――
「请等一下,菲兹乔骑士。」
就在此时,却有一人以颤抖的嗓音提出了异议。
此人正是艾布,他一边抱著用木片固定住的手臂, 一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你这番说词前后矛盾。刚才你明明有说过〈走狗〉听得懂英语,但是艾玛她听不懂英语啊。」
法鲁克摇了摇头,然后慢条斯理开口回答。
「我应当是说『听得懂英语或阿拉伯语』才对。或许她精通阿拉伯语,要不然就只是假装自己听不懂英语而已。既然已经确定其他人都没有嫌疑,那就表示她有吻合上述其中一个条件吧。」
虽然假装听得懂某种语言会很困难,但是假装听不懂某种语言却很容易。事实上艾玛曾以只字片语的英文与我交谈过,因此她或许十分精通英语也说不定。
我能够理解艾布鼓起勇气想帮艾玛辩驳的心情,因为艾玛本该被当成一名英雄受到世人的赞颂,如今却被冠上杀人犯的污名,这样的下场当真是太凄惨了。但是现场没有任何人愿意支持艾布。
法鲁克先向亚当鞠躬致敬,然后就开口说道。
「艾玛是受到暗杀骑士艾德里克所控制的可怜牺牲者,为了解除她身上的魔法,请稍微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在这之后,我会完全服从阁下所做出的决定。」
换句话说,之后会交给领主来进行审判。亚当此时露出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样点头应允。
「好吧!辛苦你了,菲兹乔骑士。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我肯定无法为家父报仇雪恨……来人啊,把那个女人抓起来!」
士兵们纷纷拔出剑蓄势待发。骑士们则是淡然地离开座位。直到此刻,艾玛才在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并且不解地歪著头。她犯下了杀死领主的重罪。即便是受人控制,但我想亚当还是会将她处死。我开始在心中默默祈祷著,希望艾玛被处以极刑时不会受到太多痛苦。
在我闭上双眼时,尼可拉忽然以十分急迫的语气开口说道。
『阿米娜大人,不好意思可以请您把刚才的对话翻译给我听吗?』
虽然我先前一直都有帮忙翻译,但是唯独法鲁克的结论还没告诉尼可拉。尼可拉露出近乎惊恐的眼神看著逐渐被包围的艾玛,以及完成任务的法鲁克。
于是我把法鲁克的指控翻译成法语告诉尼可拉,让他明白自己所服侍的骑士成功揭开其相了。
原先脸色就有些阴沉的尼可拉,此刻则是凝重到面无表情。
『艾玛是〈走狗〉?师父他当真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因为其他人都是清白的,所以唯一有嫌疑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因此艾玛现在已经遭人团团包围。而她此刻也没有携带武器,倘若她进行抵抗的话,肯定会被当场杀死吧。
尼可拉小声地喃喃自语。
『不会吧,这是不可能的,难道师父执意要这么做吗?』
奇怪,尼可拉在说些什么?我因为有些在意而竖起耳朵聆听,而他则是自
自语地叨念著同一句话。
『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去履行……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师父,难道你是打算把事情交由我来处理吗?』
――等到那个时候,你要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
在与受诅咒丹麦人的大战结束之后,法鲁克曾经对尼可拉说过这句话。
我起初还以为这只是一般常见的叮咛。与「要对上帝心怀感激」、「要对君王心怀敬意」那类嘱咐差不多,提醒尼可拉要记得履行自己的义务。
但 是尼可拉此刻却彷佛这句话中藏有重大的秘密般,一直挂在嘴边不断地重复说著,原先低下头去的他,此时稍稍抬头看向法鲁克。
站在宴席上的法鲁克,也同样看著尼可拉。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交。
尼可拉彷佛终于把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般,以十分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
『师父,你到底要给我增添多少困扰才甘心嘛……』
接著他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以生疏的英语大声喊道。
「住手!」
无论是士兵、骑士、佣兵、市民以及仆人们,直到刚才都没有注意到这位服伺东方骑士的随从吧。不过众人的视线此刻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阿米娜大人,拜托您将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全都翻译成英语。』
尼可拉似乎正注视著亚当,怔且在脸上露出了十分认真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但是帮忙翻译这点小事根本不成问题。我在感到有些困惑的同时,也回了一句『好的 』。
不过他接下来所说出的内容,真的是令人难以置信。
『尼可拉,你是认真的吗!?』
『诸您赶快帮忙翻译,如果要我透过威胁才能够增加说服力的话,我也愿意照办。』
尼可拉伸手摸向插在腰间的短剑。
他所说出的内容当真是太过惊世骇俗,假如他拿剑威胁我的话,就等于是犯下了滔天大罪,意思是他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当作担保。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紧张地吞下口水,就这样把尼可拉要我翻译的话语,对著大厅里所有的人放声说道。
「所有人统统退下!哈儿.艾玛不是〈走狗〉。杀害家父的真凶另有其人!」
亚当踹翻桌子站起身来吼道。
「阿米娜,你在胡说什么?菲兹乔可是接受你的委任之后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喔。」
「这番话不是我说的,是尼可拉告诉我的,因为他不懂英语,所以才会委托我来担任翻译。」
「尼可拉?他是谁啊?」
我现在已经没有余力把这些话翻译给尼可拉听,我完全呈现脑袋放空的状态,将耳边听见的法语转损成英语说出口。
「艾玛不是〈走狗〉。阿米娜,原因是就像你当时看到的那样,暗杀骑士的魔法根本无法对艾玛产生效用。所以艾玛绝对不会受到〈强加之信条〉所控制。」
话虽如此,我根本没有亲眼见证过艾玛不会受到魔法的影响。虽然我很想针对此事去质问尼可拉,但他此时根本没有看著我。
「怎么啦?阿米娜,那个随从在说些什么?」
「咦,嗯……」
由于尼可拉说得很急促,因此我光是将内容翻译成英语就已经相当吃力了。
「过去这二十年来,岛上一直关押著一名受诅咒的丹麦人,他为了回到主人的身边,始终不肯接受前任领主的劝降。
不过他在前天逃出了小索伦岛。为何他偏偏要选在那天呢?原因很简单。他在前天造访的宾客之中发现了自己的主人。这位俘虏从塔上的小窗子看见了该名主人的身影。」
总觉得自己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明明我当初还拜托法鲁克帮忙隐瞒托斯汀逃狱一事,没想到最后却是由自己亲口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那个丹麦人逃狱了?」
不出我所料,亚当得知此事之后立刻脸色大变。但是尼可拉却伸手摸著腰间上的短剑,不许我拒绝翻译,而且他的嗓音也越来越大声。
「前任领主于前天接见法鲁克等人时,他是坐在椅子上。而在市长走进房间里时,他也同样是坐在椅子上,不过当佣兵们走进房间时,他却忽然从座位上起身。如此反常的举动,真的很令人匪夷所思。面对骑士与市长时都坐于椅子上的领主,在看见佣兵等人时却起身迎接。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就是前任领主在诸位佣兵之中,看见一位非得以礼相待不可的人物。」
父亲当时确实出现这样的反应。虽然我对此感到有些困惑,但却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件事。不过现在想想这么说也没错。比起骑士与市长,父亲却以更为礼遇的方式去对待佣兵,我应该要注意到这件事情才对。
「而且关键就在于今天的这场战斗。」
尼可拉此刻说起话来不再是轻声细语,而是宏亮到传遍了整个大厅,至于他那几乎无人能听懂的语言,则是由我来代为翻译。
「究竟有谁能跟那群受诅咒的丹麦人打得不相上下呢?无论是骑士、士兵或佣兵都没有办法正面对抗丹麦人。大家光是保住小命就已经自顾不暇,命丧当场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原因是那群受诅咒的丹麦人根本不怕受伤,并且还拥有一身怪力。直到史华德派出青铜巨人之后,大家才有办法与那群丹麦人分庭抗衡。
但是艾玛却不一样。她单枪匹马冲进受诅咒的丹麦人之中,然后以手中武器挡下敌人的攻击。明明其他为索伦而战的人们全都办不到这点,却唯独她能够做到此事。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龙头战舰来袭时,伊戴尔一箭就把某名丹麦人从船上射入海里,不过该名落海的丹麦人最后却重新爬回岸上参加战斗,换言之,这群人即使跌入海中也不会溺死。至少比起人类能够长时间在海里移动。身穿锁子甲的艾玛也曾经跌入海中,正常说来应该不可能生还。但是她却花了正常人早该窒息的时间,从海里爬回岸上,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一边直接将尼可拉所说的话翻成英文,一边在脑中思考著这些问题。为何唯独艾玛能与受诅咒的丹麦人打得不相上下呢?
为了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得不重新喘口气。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她是受诅咒的丹麦人!」
大厅内出现一阵哗然,惊讶、害怕与质疑的声音此起彼落。
士兵们随即露出十分惊恐的表情。骑士们则是停下动作,现场起先是传出尼可拉的声音,接著则是我的声音。
「艾玛,我已经说出一切真相了,你把嘴唇上的口红擦掉吧!」
基本上我并没有使用太过艰涩的单字,也不知是艾玛能够理解我所想表达的意思。还是一如法鲁克先前所言,她根本就听得懂英语。原先对于这场骚动没什么反应的艾玛,先是扭头看著我跟尼可拉,然后微微翘起涂上暗红色口红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你真是观察入微呢。」
「快点照做!」
「……好吧。」
艾玛伸手摸向还装有些许羊肉的盘子,她先是用手指沾了一点盘子里残留的油脂,然后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上。接著她扯起桌布的一角,擦了擦自己的嘴边。在场所有人都不发一语,默默地看著她的一举一动。
擦完嘴巴抬起头来的艾玛,她嘴唇的颜色是――
「是紫色!」
「她是受诅咒的丹麦人!」
现场发出了近乎惨叫的喧嚷声。
尼可拉似乎稍稍冷静下来,他说话时的嗓音又变得小声多了。
「岛上俘虏口中的主人,还有前任领主以礼相待的受诅咒丹麦人……你就是伊沃德于诗歌中提到的『死者首领之子』吧。」
原先总是面无表情的艾玛,此刻却露出莫名愉快的神情说道。
「居然就连这部分都看穿了,亏我还以为能够再瞒久一点呢。」
她优雅地对著亚当鞠躬行礼。
「请原谅我之前报上假名。我的真正名字是芙蕾雅.劳斯德提尔,令尊过去对我有救命之恩。」
亚当根本没有余力开口回应,他先是彷佛在寻求解答般地左顾右盼,接著就将目光固定在法鲁克的身上大声喊道。
「法鲁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法鲁克在此之前都没有针对尼可拉所提出的反驳多做回应,只是默默地听著我翻译的内容,并且看著自称艾玛的女性,也不知法鲁克有没有听见亚当的提问,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尼可拉开口说道。
「因为受诅咒的丹麦人不会流血,所以暗杀骑士的魔法不管用,不可能有办法把她变成〈走狗〉……原来如此,确实是非常合情合理。既然如此,你打算指控谁是〈走狗〉呢?尼可拉。」
当我把这段话翻 译成法语之后,尼可拉便用力咬紧牙根到彷佛快要出血般,接著他将手向前一指,扯开嗓门厉声吼道。
『法鲁克.菲兹乔,你就是这起事件的凶手。』
虽然在场多数的人都听不懂法语,不过依照尼可拉口中喊出的名字以及动作来看,任谁都明白他所指控的人就是法鲁克。大厅内的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著这对来东方的骑士与其随从。
接著由我代替尼可拉将他所想要表达的意思说出口来。
「法鲁克刚才的推论都很正确〈走狗〉确实是前天有出现在作战会议室内的其中一人,并且其他人都已经得到证明是清白的。因此嫌疑人只剩下最后两位,也就是尼可拉与法鲁克。」
「既然如此,犯人肯定是你。」
「不对,尼可拉没办法仅凭六步就从作战会议室的入口处抵达前任领主被杀的位置。重点是前任领主遇害当时,尼可拉正在与赛蒙旅馆里的服务生聊天。」
「但我不可能是〈走狗〉,因为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成员是绝对不会遭到暗杀骑士控制的。」
尼可拉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从嘴里发出了激动的怒吼声,并且拔出腰际间的短剑。周围的其他人纷纷惊慌地退开。尼可拉将短剑向下一挥,以完全不像是少年的粗哑嗓音厉声喝道。
『说得没错!医院兄弟会的成员不会输给暗杀骑士,所以你不是兄弟会的骑士!你的名字也不是法鲁克。更不是我的师父!你是法鲁克的胞弟,杀死前任领主的真凶,头发与眼睛颜色皆与法鲁克相同之人。也就是暗杀骑士艾德里克.菲兹乔!』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不过我看见了。
我看见法鲁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以既慈祥又严肃的眼神,目不转睛看著这名年轻的徒弟。我曾经看过这样的眼神。没错,就是父亲传唤我去作战会议室的那天晚上。
当父亲称赞我是个聪明的女儿时,就是露出了这样的眼神。
我以英语大声说出尼可拉的告发。此时法鲁克的表情变得十分凶狠,任谁看见他那充满杀意与仇恨的神情,应该都会相信尼可拉的告发全都属实吧。法鲁克也像是想印证刚才的指控般,说出了以下这句话。
「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明明先前我随时都有机会下手,早知道就先一步除掉你了。尼可拉.巴葛,继承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意志的孩子啊,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啊?」
尼可拉将短剑刺向前方,虽然发音很生疏,但他却以英语亲口说出了答案。
「我要杀死你。」
法鲁克也拔出自己的配剑,正是那把造型独特的弯刀,然后他开口说道。
「区区随从也想打赢暗杀骑士?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法鲁克将弯刀以斜举的架势挡在身前。
「就让我来为你进行最后的训练!」
周围的人纷纷退至两旁。
尼可拉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大脚一蹬,笔直地朝著前方冲去。
这场对决没有一丝空档能让在座的骑士与士兵们插手帮忙。
原本在庆祝成功抵御外敌的大厅里,此刻已变得鸦雀无声。
法鲁克一剑砍破了尼可拉的斗篷。
而尼可拉则是切入法鲁克的手臂内侧。即便有凶刃阻挡在前,他也毫不畏惧地迅速冲进法鲁克的怀里,乍看之下,彷佛一名孩子扑向父亲的怀里。不过尼可拉却将短剑深深地刺入法鲁克的左胸膛。
法鲁克立刻双腿一软,而尼可拉则宛如搀扶著法鲁克的身体般,跟著一起蹲坐在地。
法鲁克像是想捡起遗失的东西般,不断伸手摸著地板。但是他体内流出的鲜血已逐渐把地板染红,他的动作也随著时间变得越来越缓慢。
等到法鲁克的双手完全不动时,他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把尼可拉抱在怀里。
法鲁克的弯刀从手中滑落,就这样掉在大厅的地板上,发出一阵空虚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