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会随着水深的不同,呈现深浅的蓝色变化。
对于这样的发现,慧感到迟来的讶异。浅滩是泛白的绿色,稍远处是明亮的蓝色,而随着愈往外海,群青色就变得愈浓。应该是有许多岛屿和环礁的缘故,眼下的大海被复杂的渐层覆盖着。看着看着,白色浪头逐渐改变了海面的色彩。
南海,上空三千公尺,自己等人在双发动机的倾转旋翼机客舱里。距离从那霸基地出发已经过了两小时,拉菲尔回收部队完成了第一次的空中加油。单调的螺旋桨声引人入睡,还有安稳且风平浪静的风景,令人难以相信现在正要前往「灾」的势力范围。
格里芬在一旁很不安地扭动身子。她抓住安全带的带子,身体瑟缩起来。
「怎么了?晕机了吗?」
「不。」
她摇摇头,俯视着地板。
「一想到这下面没有地面,就觉得不安,静不下来。」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啊?平时明明经常在天上 飞去。慧一脸正经地吐槽,但——
「因为子体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可以知道现在风是怎么吹,或者引擎是否正常。不过,像这样被关在里面的话,就好像眼睛被蒙住了……」
变得很不安——她低喃道。
有这种事吗?不过之前飞往厚木的时候,这家伙几乎都在睡觉。或许是坐上人类操纵的飞机,变得比较神经质吧。
慧无意中伸出手,就被她紧紧抓住了食指。格里芬彷佛抓住了救生绳一般,将慧的手拉近至胸口。从紧握的手掌传来心跳声。
「感情真好呢。」
冰冷的声音使慧抬起脸来。
对面的位坐着布朗杰中尉,一身暗色的突击队服装煞有其事。对方平时就给人冷冰冰的印象,换上打扮更增添了难以接近的气息。感觉到话中有看不见的刺,慧涌现了反抗心理。
难道看起来像在玩洋娃娃吗?」
目光更加凌厉。
「有同伴感到不安,我认为出言鼓励是很理所当然的。」
中尉用鼻子呼出气来,将脸别开。现场充斥着令人尴尬的沉默,其他工作人员的表情也变得很不安。
真是的,感觉真差。既然那么讨厌阿尼玛,改搭其他班机移动就好了啊。不然打从一开始就拒绝这项任务如何?就算再怎么声称没有人手,光是搭乘这架机体的法国军人明明就有十名以上。
别在意,不用放在心上。
自己的目的是回收子体拉菲尔,没有必要考虑和充满偏见的法国人交流。
当他有意地建立起内心屏障时,慧冷不防被唤了一句:「可以问个问题吗?」
中尉整个人面向这边。
「什么事?」
「你不怕阿尼玛吗?」
真想嗤之鼻。说了那么多废话,最后还是在意这个吗?慧笔直地对上目光。
「害怕啊,毕竟是用『灾』的零件制造的人工生命体。来历不明,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我有时会这么想。」
「既然如此……」
「不过——」慧加强语气道。
「不过,我不害怕格里芬。」
中尉彷佛窜过一股电流般眨眨眼睛,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孩子是阿尼玛。」
「没错,不过我非常了解这家伙。毕竟我们一起度过无数次的生死关头,有时两人单独置身于“灾”的势力范围内,每次都是相互扶持过来的。倘若这家伙无法相信,那我也难以相信其他人,我们之间有这样的情谊。老实说,格里芬比你们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值得信任。」
听见这番挑衅般的发言,中尉却没有反驳。她一脸严肃地陷入沉默,那副模样又增添了慧的不耐感。
「人类也是一样吧?初次见到的对象不仅来历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中也有叛徒和一开始就采取敌对态度的人。但你并不会因此害怕或躲避所有人类吧?为什么只因为是阿尼玛,就完全否定她们?你曾经试过正面地了解阿尼玛她们吗?」
「慧。」
衣袖忽然被人拉了拉。一旁的格里芬满脸不安地仰望着慧。
「慧 ,不要生气。拜托你。」
生气?怎么会,才这点小事······
慧呼一口气的瞬间,自觉到脸上的僵硬。他放松肩膀,重新坐回椅子,然后从中尉身上移开目光,说了一声「对不起」道歉。尽管他觉得自己没做什么该道歉的事,但实在很尴尬。
「抱歉,我说了很失礼的话。」
对话中断。喧嚣散去,引擎声回归。
「打个比方。」
过了好一段时间后,中尉开口了。她依旧将端庄的侧脸转向这边。
「假设你搭的车子搭载了来历不明的控制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错。有可能方向盘右转时向左转,往左转时又往右前进。但是你非得坐这辆车不可,这时该怎么办?」
啥?
什么意思?就在慧难以掌握对方的意图时,中尉续道:
「我只会认为『这是一辆普通的车』 ,没有搭载什么来历不明的控制系统。
说白一点,就是只能当作“那种东西并不存在” 。」
「若非如此,我就会被恐惧击垮。毕竟人的内心没有那么坚强,能在知道自己抱着炸弹后还气定神闲地活动。」
「你——」
在说什么?炸弹——是指格里芬她们吗?不,但她说话的语气很奇怪。还没看透这股异样感的真相前,无线电响起了。
“BARBIE03呼叫露营车,即将进入「灾」的势力范围。请提高警觉,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BARBIES请前进,警戒前方的航线。”
艳阳黄和翡翠绿的战斗机在窗外飞翔。结束通讯的法多姆并排贴紧过来,机外摄影机在瘤状一般的装甲座舱罩上方转动着。
驾驶舱响起法语的呼叫声,中尉从座位上起身,直接抓住驾驶座的椅背开始交谈。其他成员也一脸紧张。在吵杂的空气中,刚才的闭塞感逐渐被抹去,别扭的对话看似也暂时中断了。
不知是好是坏,慧叹了口气并面向窗户。伊格儿左右倾斜机身,然后飞走了。
「话说回来,我们全员出动没问题吗?万一“灾”打过来的话,小松都空荡荡的吧」……「好像……没问题。」
格里芬在阳光下探出身体,灰色的眼里映出天空的蓝色。
「遥说,目前有确实透过卫星照片监控中国东部的“灾” 。由于贝儿库特的那件事,使得主力大多都移往内陆了,所以暂时应该不会对日本海方面形成压力。」
「不过,起码会过来一两架吧?例如走散的编队之类的。」
「他说日美双方的战斗机部队因此变更了配置,从太平洋方面大幅抽调战力来负责日本海方面的警戒。」
「应付得来吗?」
「倘若具备压倒性的数量优势就有办法。当然,这是“灾”的主力不在日本海沿岸的前提之下,才能进行的作战。」
原来如此,围绕着那个「诱蛾灯」的事件好歹也有了成果吗?如果中国沿岸地区的「灾」依然健在的话,想必也无法像这样拟定拉菲尔的回收作战了。
尽管不是不可能,不过无法将独飞派遣至遥远的南海。
(毕竟南海意外地远呢。)
从那霸到目的地海域大约有一千七百公里。考虑到伊格儿的战斗行动半径为一千九百公里,几乎是极限了。尽管中途进行了空中加油,但应该无法运行时间太长的任65务。我们几人会暂时隆洛在航母上,所以无所谓。
嗯?······
等一下。去程有伊格儿和法多姆护卫我们,可是搜索中怎么办?回收作业应该无法在十几二十分钟内结束。要是超过一小时,无论怎么想,她们的燃料都会撑不住吧难道要在中途结中掩护吗?那么,万一在这段期间遭受到「灾」的空袭该如何是好?
「格里芬,能问个问题吗?」
「嗯?」
「她们可以逗留在航母上空多久?」
「三十分钟。不过在目送我们抵达后会立刻折返。」
「咦?」
「她们会暂时返回菲律宾军方的基地。补充燃料和武器,预计两个小时后再回来。」
「不……不不不。」
慧急忙摇摇头。
「这样不行吧?这里是『灾』的势力范围耶!就算降落在航母上,他们也会不由分说地发动攻击吧?在没有护卫机的状态下要怎么防御?光是倾转旋翼机被破坏掉,家就回不去了喔。」
「这个——」
警报声响起, 「Inconnu (敌袭!) 」 、Zai! (是灾!) 」的声音纷飞。
慧将目光扫向天空,可以见到另一端的云层间有复数光点。二…不…,是三架吗?闪动着玻璃艺品般的飞翼而来,好快。
「来了。」
慧咬紧牙关在位坐好,整颗心脏被紧紧揪住。他也让格里芬牢牢抓紧安全带。
“BARBIE02,Engage(交战)。”
轰隆声高声响起,紧接着是风切声呼啸而过。
迟了一些,敲打铜锣般的冲击才传来。击落敌机了吗?由于无法俯瞰战场所以不太清楚,只是徒增不安。
火雨掠过对面的窗户。来自上空的炮击?不知不觉中,接近的「灾」已经和法多姆展开缠斗。
背对着太阳,畸形的轮廓飞来飞去。机炮子弹撕裂天空,飞弹爆炸,破裂的玻璃机翼喷出火焰。后燃器的排气火焰化为残影,使空气晃动。面对压倒性的力量碰撞,慧只能屏住气息。
对于没有子体的自己等人而言,现在的状况太耀眼了。
「新敌机,两点钟方向有两架。」
格里芬的低语令他感到哑然。右前方的天空可见到亮光,拖曳着炫目的轨迹朝这边来。
「“灾”来了!请赶快闪避!」
什么?——飞行员叫道。中尉用法语盖过对方的声音,发出警告。
「哇啊!」
客舱着猛烈的G力倾斜,胸口被安全带勒得喘不过气。当慧拼命支撑着快要滑落的身体时,窗外掠过了闪光。正在接近的飞弹被法多姆的机炮子弹击落了。
(喂喂喂。)
比想象中更居于劣势。是笨重的倾转旋翼机很难防守吗?还是敌人的数量太多了?总之敌方正在不断接近。这是危险的征兆。流弹的数量愈是增加,中弹的可能性就愈大。
话说,他现在才发现,护卫会不会太少了?贝儿库特移送作战时,可是有上百架以上的友军组成防御阵形。尽管敌人的数量不同,我方的护卫只有两架子体的话,显然相形见拙,无法完全应付蜂拥而至的敌人。
彷佛在证实慧的不安,爆炸声愈来愈靠近。碎片砸中机体的外壁,客舱彷佛就要被前后左右涌来的冲击波压垮。
“抱歉!有一架溜过去了,我现在赶过去!”
伊格儿的声音让机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前方远处有敌影。往窗外一看,法多姆还在上空抵挡敌方部队,似乎没有余力对付新的威胁。仔细一看,背后也出现了敌机。来自前后方的夹击——玻璃艺品般的铁锤和铁砧。
心跳剧烈,指尖渐渐失去血色。驾驶座的呼喊声听起来出奇遥远。半透明的飞翼步步逼近,复杂的彩虹色光辉在机体上闪闪发亮。锁定警报,机炮口和机翼下的飞弹出现,然后——『ParalleMinds(平行心智)。』
一阵风吹过。风?不对,有某种具有质量的东西穿透身体的感觉。怎么回事?—这么心想并张望四周,却没有任何奇怪的事物。法多姆好像透过无线电说了什么。
剎那间,来自后方的「灾」变得格外闪亮。它被光之种子击中,种子似乎陆续在机内爆开。
机体逐渐覆盖上翡翠绿的光彩。绿色的「灾」加速并超越倾转旋翼机,就这样发射翼下的飞弹,击落了前方的「灾」 。它拖曳着排气烟一边上升,加入了制空战斗。
「什······什么?」
自相残杀的「灾」?不,可是中途好像突然改变了目标,感觉颜色也变得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EGG的分割投影机构,ParallelMinds。」
格里芬眺望着窗外,双眸中带着惊讶的色彩。什么?分割投影机构?
「自卫装备吗?」
「是分析贝儿库特的“诱蛾灯” 后出来的装置。将阿尼玛的人格资料切片后,以EPCM送入。据说最多可以生成并投影十六片……好厉害,真的在运作。」
听到「诱蛾灯」的瞬间,机库内的光景在脑海中苏醒过来。安装在RF-4EJ-ANM的奇特外部模块,那配备了鳍片和天线,醒目的形状,居然是人格资料投影装置?那么,如今在眼前呈现的光景是——
「是法多姆做的吗?劫持了“灾” ,使其攻击自己人。」
「有点不同。」
格里芬摇摇头。
「切片后的人格具备独立的思考,既是法多姆的一部分又不是法多姆。
所以就算没有本尊的命令,也可以持续活动。」
「呃……?」
「请想成是将法多姆这个个体,分成了十六个。其中一个操纵子体,其他十五个则分散各方操纵“灾” 。所以现在飞来飞去的『灾』 ,应该称为法多姆的6/16或9/16才对。」
「唔唔唔?」
真复杂。
话说,本问题吗?人格资料变成十六分之一,能够正常运作吗?
“BARBIE03呼叫露营车,我将派遣三加窗任你们的护卫。请设定航向为220。我和BARBIE02除航线上的敌人。”
听到沉着的语气后,反而令人害怕。这样是十六分之一,那平时究竟保留了多少余力?无视自己的困惑,三架绿色的「灾」并排而来。它们以倾转旋翼机为中心,摆出箭头队形。
“十二号,请你在前领头。六号和八号负责警戒周围。”
“是——”“……”“了解!”
好几道法多姆的声音响起,有种在演独角戏的奇妙感觉。而且,每道声音的情绪都有微妙的不同。这代表尽管是切片,也不是将同样的个性均等地切割出去吗?
「好困……真想赶快回去。」
“真是的,大家都在努力的时候,不要说这种拽气话!”
“同侪压力真让人火大。”
“大声唱歌不是能消除睡意吗?”
“请不要这样,你是音痴吧。”
“我倒觉得应该去戏弄慧先生或伊格儿。”
她们在说什么啊?原来平时都是因为这么随便的理由,而戏弄我们吗?饶了我吧。
“那么,要出发喽~请牢牢地跟上来喔~”
被称为十二号的「灾」做出左右倾斜的动作,七八架新的切片和法多姆则陆续跟在其后方。
她们联合伊格儿组成了V字形编队,击垮来袭的敌机并在南海的上空一路前进。
继续飞了十分钟左右后,驾骏座扬起声音。副驾骏指着右手边的海面,慧被其吸引,望向窗外后目睹了白色的船浪。分成两条的航迹前方是火柴盒般的船体。找到了,全通式甲板,是航空母舰。
「要接触了!全员就座。」
中尉返回座位,整个人向后倒下般就座,并迅速扣好了安全带。
高度下降。风声愈来愈大,机体因为空气阻力开始晃动。飞机发出沉重的运作声,位于翼端的引擎进气罩开始直立,转换至直升机模式。
脚下响起起落架展开的声音。眼下的甲板逐渐变大。机速应该降低了许多,即使如此,距却拉近得相当快。心脏件咚怦咚地剧烈跳动。在海浪的带动下,船体猛然逼近。
要是一个弄不好,导致甲板倾斜该怎么办?万一重量都集中在单边的起降装置,因此翻覆的话呢?
······
咚。
向上顶的冲击比想象中的轻。缓冲装置两次、三次减缓了机体的上下起伏,并停下动作。
脚下的重力逐渐恢复。
机内的紧张感缓和,连中尉也放心地呼出一口气。降落成功,旋翼的转动渐渐放慢。
「行动吧,作战开始。」
中尉站起来时,后方舱口也几乎同时开启。法国士兵整顿好装备后,陆续离开机体。
搬运器材专用的推车在眼前经过。
( 呼~)
慧擦去额上的汗水,解开安全带。感觉已经用尽了一整天的精力,但是来才是重头戏。
他牵起格里芬的手,让她站起来。匆忙的机内只有中尉一个人平静地面向两人。
「不要紧吗?不舒服的话,先休息一下也行。」
「我没事。」
之所以下意识地逞强,或许是因为刚才的那场争执。慧带着格里芬快步走下甲板。
海风很大,含有海水的空气刺激着视网膜。一边按住被吹起的头发,格里芬「啊」了一声,指向天空。
「法多姆她们陆续返航了。」
或许是周围没有敌影的关系,绿色和黄色的子体调转机翼。她们像在打招呼似的左右倾斜,之后加速离开。取而代之,遍布上空的是——
(绿色的「灾」。)
法多姆的切片。
原来如此,要将补给期间的空中掩护任务交给她们负责吗?运用新武器在现场调度战力,正因为如此才能拟定出少数机的护卫作战吧。
「好歹也先说明一下啊。」
「嗯?」
面对疑惑的格里芬,慧摇了摇头道:「不。」
「我不是在对你说,反正一定只是八代通先生忘记了。」
设想最坏的状况,还拟定了切合实际的做法,却疏于将信息共享给相关人士。这此都已经是老样子了。虽然比束手无策好,但会被吓出一身不必要的冷汗。
「话说回来,接受“灾”的护卫吗?战力上是可以放心,但感觉真奇怪。」
也不知道新武器的效果什么时候会耗尽,总不可能永久进行控制吧?就在情绪实在坐立不安时——
「喂 ,有一架要降落喽!」
回收队其中一人指向天空。绿色的「灾」已进入隆洛状态,改变机翼的形状,在划破水蒸气粒子的同时,逐渐降低高度。
「速度很快耶,没有拦截绳能够降落吗?」
「该不会要迫降吧?」
彷佛在盖过这些鼓噪声,风切声开始变大。遮挡阳光的巨躯着陆,降落的一剎那,机体宛如被空气膜推回去一般上浮,之后像羽毛一样轻轻触地。机体一边滑行一边降低弓擎声。
“呼~紧张死了~”
悠哉的声音响起,像是透过扩音器传出的奇妙声音。
“喔~各位也都平安无事呢。太好了。我会在这里负责联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吩咐!”
会说话的「灾」 。不,声音本身是法多姆,但却是一幅极度异常的光景。所有法国士兵都吓了一大跳。
慧硬着头皮朝机体踏出一步。
「呃~你……应该是法多姆吧?」
“是的是的,我继承了记忆和感情喔?也能确实辨认出慧先生。”
「可以叫你法多姆吗?」
“不对不对,这样一来会跟其他人搞混,所以请称呼我为十二号……雀尔芙。亲昵地叫我雀尔芙妹妹亦可!”
个性变得超奇怪。怎么办?好难亲近。
慧将目光从机首转移至机身。近距离一看, 「灾」的模样实在很不可思议。轮廓朦胧且带着复杂的光之漩涡。内部看起来充满了液体,色彩和影子如同万花筒一般瞬息万变。
慧忽然感到一阵头晕 。骨头和肌肉被扭曲的感觉,他感到隐隐头疼并向后退去。
『最好不要一直盯着看喔~在这里面,额外次元是以奇怪的型态实体化的,所以持续凝视的话会让人发疯喔!』
「额……额外次元?」
“就是所谓的卡拉比·丘流形。喔·时间和空间错开了,真有趣呢。倘若还有剩余数据空间的话,真想把观测结果带回去。”
听不太懂,不过似乎不要在意比较好。慧甩甩头,尽可能不将目光对上她。
「所以说,总之你能跟上面的人取得联络吧?要是有什么危险或敌人来袭时,可以立刻通知我们。」
“是的,正是如此。”
「我知道了。」
慧转身面对法国士兵道:「就是这么回事。在两架子体回来前,我想最好透过这家伙来掌握状况。」
「变更分组。第三一半成员留在现场护卫『灾』机,另一半跟我们一起进行搜索。第一和第二队则是按原定计划,确认幸存者和确保子体。」
伴随着「收到」的话声,队员们开始行动。中尉踩响长筒靴,并朝最靠近的的舱口走去。
被命令原地待命的士兵有些发毛地围绕着雀尔芙。倾转旋翼机的飞行员在稍远处开始检查机体。
「你跟我一起走,阿尼玛也一起。」
中尉带着两名法国士兵。慧回答一声「是」,准备跑过去时。
“啊,请等一下,慧先生!”
从背后被叫住了。他回头一看,绿色的机体正在忽明忽灭。
「干嘛?」
“我看看,请你带着这个……嘿咻!”
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覆盖机首的多层玻璃打开了。当中出现格外耀眼,如水晶般的物体。
水晶碎片?拳头大小的……宝石?
慧忐忑地靠近并伸手拿下来后,微微的暖意传递而来。宛如灯塔的光芒一样,光在里面闪动着。
「这是什么?」
“是核心。”
宝石说话了。慧 「呀啊!」地惊叫一声,差点失手掉落。一旁的格里芬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捧起的宝石颤动着。
“请……请小心一点!要是摔破了怎么办!”
「你才是,不要突然讲话啦!话说,核心?那种东西可以拆下来吗?」
“嗯,另外好像还有几个副核心,所以就将我的意识留在那边了。感觉就像法多姆十二号机的部分1是这个结晶,部分2以后则位于副核心。”
「……总觉得愈来愈莫名其妙了。」
之后能顺利进行人格整合吧?虽然是缺了一两块人格也不足为奇的情况。
“我和甲板上的「灾」是同一个体,所以可以实时共享情报。因此,只要把我带着走,待在船内一样可以掌握外界的情报。”
很方便吧她挺起胸。——呃,它当然没有胸膛可以挺,但结晶以这种感觉震动。
尽管感到混乱,慧仍撑开背心的口袋,小心翼翼地不让手滑掉并收起宝石。他小跑步奔向中尉的身边。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中尉默默点头后转过身。连阿尼玛也排斥的她是如何看待刚才的光景,慧没有心情去确认。
众人从舰桥侧面的入口进入舰内。
搜索前曾尝试与舰桥通讯,但没有回应。由于来自上空的呼唤也毫无回音,虽然有点晚了,不过状况实在有点令人发毛。莫非舰内有神秘的传染病蔓延开来?打开门的瞬间,会有堆积如山的尸体在等着吗?做好心理准备并打开舱门后,通道上却是空荡荡。没有奇怪的臭味或脏污,单调的走廊往左右延伸出去。
中尉透过平板电脑出平面图。
「先从舰岛底下开始到处看看吧。如果舰桥设备还能用,应该能确认船的状况。」
“机关好像是正常的呢~”
雀尔芙隔着口袋告知。
“算是不幸的大幸。倘惹电力供给不稳定,舰载机的电梯也会法使用。在搬出子体前,或许就必须先确保电源。”
「走吧。」
中尉抢在前头走了出去。两名士兵将自己和格里芬挟在中间,分别担任前锋和后卫。
众人警戒着前后方一边前进,突击步枪的枪口在虚空中搜索。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周围没有的东西,慎重地检查过每一个房间也不见人影。
「慧。」
格里芬将身体靠过来。她抓着背心的后方转动目光。
「有种奇怪的感觉。」
「奇怪?」
「虽然不太清楚,但是空气在改变。」
?
回头一看,和相貌粗犷的法国士兵对上视线。怎么了?他不解地歪着头,但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东西。慧微点了头后重新面向格里芬。
「什么也没有喔。」
抓住背心的手指加重力道,一脸不安的表情。格里芬有些神经质地不断确认周围。
沉默的搜索行动持续了好一阵子。
大约前进了十或十五分钟,爬上陡峭的梯子并穿过狭窄的舱口后,视野豁然开朗。宽广的空间里充满了阳光。涂成白色的操控台和简单的凳子摆放在亚麻油毯地板上。蓝色天空从三边的窗户窥探里头。
「舰桥?」
「是航海舰桥呢。」
中尉走向房间的中央,目光环视一圈后咂舌。
「没有半个人吗······」
「大家都跑去哪里了呢?」
「天晓得,也不像在举办惊喜喜派对就是了。」
她操作手边的操控台,接着眯起细长的眼,歪过颈项。
「仪器类正常,也没有战斗纪录。」
她回头用法语告知此仟么。士兵们回答收到后走到外面去。
「我们要同时确认指挥舰桥及管制设施。时间宝贵,你们如果有发现什么在意的事物也告知我一声。」
「可以随意到处看看吗?」
「都来到这里了,还用问吗?」
这样啊。慧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开关类的物体,行走在操控台之间。格里芬还在到处东张西望,默默地紧跟在后方。
「雀尔芙。」
“是~?”
「感觉得到什么异样的空气吗?」
“不,没有喔。”
「说得也是。」
果然是太过操心了吗?话说,封闭空间内的视野还算不错,所以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立刻就会知道。像这样走着走着,也没能找到什么新东西——
( 嗯? )
有张纸掉了。是便条纸吗?弯腰捡起来后,可以见到潦草地书写着字母。
Ils… …escaliers?不是英文,是法语吗?
「中尉。」
慧将便条纸举到面前后,中尉立刻跑来。她仔细看着纸面并皱起眉。
「这是放在哪里的?」
「原本掉在地板上。上面写了什么呢?」
「“〈他们〉走下阶梯了” 。」
「〈他们 ?」
阶梯
那是什么?暗号吗?歪头不解的瞬间,慧发现地板上有亮亮的东西。它藏在桌子底下,很难看到……笔……是钢笔吗?
察觉他的视线,中尉单手将笔捡起来。她将笔盖放在亮光下,低声呻吟。
「怎么了吗?」
「上面有名字。」
她展示金色雕刻的字母。
「是舰长的东西。」
打开笔盖后,她在纸张上沙沙书写着。墨水的颜色和刚才的潦草字迹一样。
「真是恶劣的玩笑。」
语带不悦的语调。
「看来这张便条纸似乎是舰长写的,在失踪前。」
「为了什么?」
「谁晓得。」
她显露出焦躁感,放下了钢笔。
「舰上的最高层放弃岗位,写下这种莫名其妙的诗,我只觉得是精神异常。」
踩响长筒靴的脚步声离开桌子,她从腰带拿起无线电对讲机。
「够了,我们移动吧。这里没有留下任何情报。」
中尉按下发送钮,对麦克风喊道。或许是在呼叫刚才的那些士兵,但喊了几次之后,她皱起眉头,直盯着器。
「没有回应。」
「咦?」
「是讯号不良吗?不,怎么会有这种事。」
喃喃自语的同时,她呼叫其他频道。但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应。
“慧先生。”
雀尔芙低语。
“不好意思,虽然会完全推翻我刚才的发言,但的确有点奇怪。”
「咦?」
“映入眼帘的景色和实际的空间存在着微妙的偏差。似乎和其他场所混在一起,风景就像是用拼布拼接成形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不过,也很类似暴露在强大EPCM下时的扭曲。”
EPCM。
背部袭上一股寒意 。无人空间、混乱的感觉、与外界的隔绝,这此让慧回想起上海的机场航站。被「灾」所填满的世界,玻璃艺品的箱庭。难道我们又误闯进相同地方了吗?毛骨悚然地抚过操控台,传来的是冰冷的金属触感。稍微用力按下,是玻璃类的东西。
「可恶!」
中尉咒骂一声,将无线对讲机放回腰带后转过身来。
「鸣谷先生,你能透过那个宝石与甲板取得联系吗?」
「咦?喔,这个——」
“可以喔~只要对待命的人们说话就行了吗?”
或许是不想直接交谈,中尉一瞬间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但还是点点头。
「对 ,麻烦请其他小组代为呼叫。用手持无线电,可以的话也使用机体的通讯器。」
『收到~』
沉默一会儿后,宝石开始闪烁。
“他们说没有响应。切换成紧急频道也行不通。”
「这边也一样。」
中尉叹了一口气,举起枪。她顶着僵硬的表情转过身。
「大家一起移动吧。一旦走散,似乎会发生诡异的状况。也这么告知外面的那些人,叫他们尽量不要远离机体。你能大概监控状况吧?可以的话,麻烦你警戒周围。」
“是~包在我身上~”
中尉迈出步伐。慧拉起呆站在原地的格里芬的手,跟在中尉的后面。
走上楼梯来到管制室,接着走下两个楼层到指挥舰桥,却仍不见士兵的身影。没有争斗过的痕迹或遗留品。彷佛融入气一般,人类化为烟或雾气消失无踪了。
沉默的搜索持续了一阵子。
空气带着黏稠感。每前进一步就逐渐被夺去体力和精力,四肢的动作也逐渐变得迟缓。擦拭脖子后,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汗流浃背,彷佛在海里前进一样。呼出的气息也下意识地变得急促起来。
「不要紧吗?」
中尉回头过来,纤痩的脸上透出疲劳之色。她的身体和枪口依旧朝向前方。
「可以的话,我想直接前往机库。」
「没有问题。」
留在这个地方更令人毛骨悚然。停下脚步的瞬间,感觉看不见的毒素会将自己分解掉,身体将再也无法动弹。
(的确是很诡异的空气。)
事到如今,不用问格里芬或雀尔芙也能明白。后颈刺刺的,也能被称为第六感的感觉持续发出警告。
拼布——雀尔芙是这么说的吗?还说其他地方混入现实中。
这是什么意思?当他陷入沉思时,胸前口袋的结晶震动了。
嗯?
“彗——先······生······”
雀尔芙的声音夹带着噪声。吵杂声就如昆虫振翅的声音一样,情况不对劲。打开口袋一看,结晶不规则地闪烁着。
「怎么了,没事吧?」
“有点……对不起……我……”
「什么?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
「拿出来?从口袋里拿出来就行了吗?」
杂音愈来愈大,该不会发生爆炸吧?慧急忙地拿出来后,结晶忽然膨胀了。
「什么!」
膨胀?不,并非那么简单。
结晶的体积膨胀至五倍以上,刺出数不清的棘刺。突起被其他突起卷入,模样不断地扭曲改变。
慧感到目瞪口呆之际,不久后结晶的动作平息。失去矿物的光辉,变成极为复杂的形状。
有手和脚、以蓝色为底的束腰裙、女用衬衫,还有耀眼的翠绿色头发。
「啥?」
「哎呀呀~?」
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她很不可思议地俯视自己的身体。
「不小心实体化了呢。」
「说……说什么不小心,你 ——」
慧指着手掌上方,上头站着一个小小的法多姆。身高约二十公分,头身比本尊少一些,有种变成Q版后的印象。但脸的容貌和衣服细节都是原样,隔着皮带扣鞋,甚至可以感觉到重量
「你是雀尔芙吗?」
「是的,我是雀尔芙妹妹!」
不用加妹妹吧?虽然很想这么吐槽,但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慧向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结构本身没有改变,所以是观看者认知的问题吧?你想,不是有人说,二次元的居民对眼前的物体只能感觉到直线,但从三次元的角度来看就会变成正常的画」
「好像有……但那又如何?意思是我们现在误入了四次元或五次元,所以看事物的看法也改变了吗?」
「嗯~说是高次元空间好像有些不同,真要说的话,是走下阶层的感觉呢。」
「阶层······」
「就是正在走下印象世界的感觉。应该说,脱离了物理性的制约,能更直接地感受到事象的本质——“概念”。」
愈听愈胡涂。换而言,是怎么回事?正要再次询问的瞬间,雀尔芙的身体被拉了起来。
「呀啊!」
格里芬抓着女用衬衫的领子,好奇地从左右方确认后「喔~ 」了一声。
「小小法多姆。」
「等……等等,请不要摇来摇去!不行……呀!不要乱掀!」
看到了。
嗯,连细节都做得很好。
「格里芬,别太欺负她了。要是受伤就不好了吧。」
慧一伸出手来,雀尔芙就走过手臂,爬上肩膀,并躲在脑袋后方瞪着格里芬。
格里芬依依不舍地望着雀尔芙,但被再三威吓后不情不愿地放弃。
「鸣谷先生,可以前进了吗?」
中尉的声音夹杂着不耐。或许是想当作没看到雀尔芙的变化,她的目光有此偏移。她依旧倾斜着身体面对他们,重新架起枪枝。
「啊,是,没有问题。」
「走吧。」
她以断然的口吻说完后迈出步伐。雀尔芙在耳边「嗯 ~」地低声呻吟。
「那个人,感觉有点差~」
「嘘!太大声了。」
好一阵子只有脚步声回荡。管线裸露的通道持续延伸,微弱的照明灯光投射出微妙的阴影。
「能问个问题吗?」
中尉的声音响起。她没有停下脚步,依然背对慧询问。
「什么?」
「为什么你能如此轻松地接纳异常?」
「咦?」
「阿尼玛的存在、“灾”的护卫,还有现在在眼前发生的事,每一样都是正常人绝对不会认同的。为什么你能够适应?为何毫不犹豫地接纳了?」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
既然存在于眼前,就无法否认了吧。怎么?难道要叫我逃避现实吗?
「真要说超乎常理的话,我们与『灾』的战争本身就够莫名其妙了吧?来历不明的入侵者 飞去,双方也无法正常交流,我觉得在这种状况下,介意他们的存在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僵硬的笑声传来。
「那么,你也认同龙或妖精的存在吗?因为有“灾”这乎常理的事象,所以就算出现幻想故事中的存在,也认为无可奈何。」
「这个······」
「无法认同吗?既然如此,你的界限在哪里?是根据什么来判断事物的对错?」
「我——」中尉止住了话,之后以彷佛在说服自己的口吻说:
「我不想承认这种异常。」
话中各处所渗出的紧张令人感到不安,感觉像看着在荒野里,暴露于暴风中的树木。愈是挺得笔直,就愈容易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断裂。
为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顽固?
慧想起在技本栋见面后的疑问。她过去和阿尼玛之间有发生过什么吧?发生了某改变她往后价值观的决定性事件。
该问问看吗?还是不应该触及呢?烦恼到最后,他决定开口。他想将现在的气氛,将那种烦闷一刀两断,也想探究异样感的原因。就在慧下定决心时。
「慧。」
衣袖被人拉了拉格里芬抓着外套,表情有些僵硬地望向四周。
「怎么了?」
「有人。」
「咦?」
「在附近……大概是一个人,静静收敛着气息。」
「是幸存者吗?」
「什么事?」中尉走回来,交互望着自己和格里芬。
「格里芬说感觉到人的气息。」
「在哪里?」
这个嘛——慧支支吾吾的瞬间,格里芬迈出脚步。还来不及制止,她就沿着通道走掉了。
「喂 ,等一下,很危险啊。」
要是有敌人的话怎么办?但她快步走过转角后消失了。无奈之下,慧和中尉两人从后追赶,留意着脚下的高低差,同时寻找那浅桃红的头发。
通道的尽头,灭火设备旁的水密门半开着。里面很暗,隐约泄漏出疑似电子设备的亮光。
由于没有其他的路,所以格里芬大概是走进这里了吧。
慧下定决心进入后如他所料,格里芬伫立在仪器之间。屏幕和仪器密密麻麻地排放于墙壁上,机器的密度比舰桥还要更高。应该是雷达室之类的地方。由于操作用的椅子和操控台的缘故,导致视野不良。格里芬在看着什么?她似乎正看着地板的方向。
「有人在那边吗?」
慧忐忑地走近。是倒着尸体或伤员吗?对凄惨的景象做好某种程度的准备后看去——
······
啥?
意料之外的光景呈现在眼前。
一名女孩子蹲在那里,抱着双腿蹲在器材之间。那天真无邪的脸庞顶多才五六岁吧。黑头发和白皙皮肤的对比令人印象深刻,一身色彩单调的蕾丝连身裙搭配针织的开襟毛衣。
如果是在普通的地方,会以为她应该是迷路了,和亲生父母走散而无处可去,待在原地动弹不得。但我们现在是在航空母舰,根本没有让平民女孩误闯的余地。
「你 ……」
靠近的瞬间,小女孩一副畏惧的样子缩起身体。她低垂着脸,颤抖着双肩。
「她从刚才就是这个样子。」
格里芬一脸困扰地转过头来。
「就算跟她说话也不回应。」
「只是语言不通吧?」
「Bonjour ma cocotte.」
肩膀上的雀尔芙忽然出声。她用类似法语的流畅发音说:
「Je m’appelle“TWELVE”.Comment vous appelez-vous?」
「······」
「(俄语打不出来)你会说中文吗?Parla italiano?」
没有回应。雀尔芙发出「嗯~」的低沉呻吟。
「看起来不是语言的问题呢~」
话说,你会几国语言啊?中途好像还听到中文以及俄语,莫非是错觉吗?真是的,完全不能掉以轻心。以后就算是用中文,还是别讲秘密好了,根本不知道她会在哪里偷听。
先不理会这样的疑虑。
「与其说是语言问题,纯粹只是看到你在动而吓到了吧?」
「为什么?明明就像洋娃娃在跟她说话一样,那么可爱。」
「不,娃娃会说话才可怕吧!」
慧叹了口气,努力装出友善的表情。他展开双臂准备再度呼唤,但小女孩却向后退。
不行,充满了戒心。
「伤脑筋呢,无法沟通的话就问不出发生什么事了。」
「先带她走不就好了吗?说不定只是受到打击,一时发不出声音而已。」
「嗯~」
护送她到甲板后坐上运输机,等冷静下来,说不定态度会有所改变吗?嗯,的确。
「中尉,我们先返回甲板吧?把这孩子交给外面的人,然后再重新开始搜索。」
「不行。」
「咦?」
「不行,那孩子要留下。」
冷冷的拒绝中尉顶着极为僵硬的表情 。
「为…为什么?」
「还用问吗?作战中的航母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小孩。若不是幻觉,就是敌人的陷阱。」
「你说陷阱……」
让一个小女孩出现在这里能做什么?她看起来手无寸铁,纯粹在力气上应该也比不过我们。
「想太多了吧?她有可能是船员的家人。」
「搭乘人员名册里没有记载军属以外的人。假使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有非战斗员上船,为何只有这个孩子可以平安无事?居然能在无人的航母存。」
「这个……我也不清楚。」
但也不能不管她吧。要是我们抛弃她,小女孩就真的无法离开这艘船了。
「那先让她和我们一起搜索,直到厘清状况为止如何?要是发现异状,届时再来讨论就好了吧?总之,当场就下决定也太蛮不讲理了。」
「······」
「所谓的军人,不是应该要保护自己国家的人吗?」
或许是戳到了痛处 ,中尉的脸部扭曲。她用凌厉的目光相对,过了好一会儿,抛出一句「随便你」就转过身,直接离开房间了。
「好帅喔~」
雀尔芙在耳边揶揄般地说 。
「别开玩笑了。」
慧用指尖按住她的脑袋,转向正面,之后他俯视小女孩。好——
果然被戒备着。真伤脑筋,要强行将她拖走固然很令人犹豫,不过就这样继续面对面也无济于事。
「不用怕。」
格里芬轻轻地在小女孩的面前蹲下,微微弯腰并伸出手。
「我们是你的同伴,不会伤害你。所以跟我们走吧。」
小女孩向上瞟着格里芬,不久后抓住她的手,战战兢兢地握紧手指站了起来。看起来还很不安,但起码好像把格里芬当作了自己人。她用另一只手紧抱住穿着飞行衣的大腿部分。
「很难走路。」
格里芬一脸困扰地求助。但慧一靠近,小女孩就更用力地抱紧格里芬。尽管很同情她,不过也无能为力。
「忍耐一下吧。好了,我们快追上中尉。拖拖拉拉的话,这次换我们要被抛下了喔。」
一行人参考平板终端的地图前往机库。
中尉曾多次联络其他小组,但好像依然没有响应。广大的船体静悄悄地保持沉默,一路上查看房间也没发现有人的迹象。
空气依旧沉重,每走一步都积蓄疲劳。明明才抵达航母没有多久,感觉是进行了好几天的强行车。
「我们从这里下去。」
中尉望着液晶画面,指向梯子道。冷冽的空气从开口部分窜上来。
「先下去主甲板,然后从那里进入机库。应该再走一段路就可抵达。」
感觉那道低沉的声音也像在鼓励自己,抱着不久后能从这个异常世界抽身离开的期待。
这种有些令人忧心的气氛是怎么回事?类似轻度狂躁状态,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感觉。
「中尉,你不要紧吧?」
慧忍不住搭话,却被猛然一瞪。
「什么?」
「不……我看你的脸色有点差。」
「不用担心,应该是灯光的关系。」
她一口这么咬定后走下梯子。慧紧接着抓住扶手时,赫然见到墙上的标示。
LEVEL2,是二楼的意思吗?他记得主机库甲板是在一楼,所以再下一层就是目的地楼层了吗?正如中尉所言,就差一点了。
走下陡峭的高低落差后,中尉环视周围,神经质地摆弄着平板计算机。
「怎么了吗?」
「不 ……」
她混淆其词并注视液晶画面,再一次确认附近的景色。
「地图和周边的道路不吻合。真奇怪,我们应该是按照指示前进才对。」
「要返回吗?」
「······」
中尉烦恼了好一会儿后摇摇头,用撕哑的声音说:「就这样前进吧。」
「可能是地图的数据太旧了。」
船的构造应该不可能轻易改变。尽管感到纳闷,慧仍跟随在后。
单调的通道一直笔直地延伸下去,看不到尽头。感觉像在看着两面对照的镜子,类似的风景不断重复着。
前进了好一会儿,慧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标示。他眨了眨眼睛后皱起眉头。
( 咦?)
白色墙壁上写着LEVEL3。三楼?等一下,我们刚才不是从二楼下来吗?
但无论重看多少遍,墙上的标示依然没有改变。或许是对伫立在原地的自己感到担心,格里芬询问了一声:「慧?」
「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点搞不清楚位置关系了。」
莫非是标示的意义不同吗?LEVEL所指的东西与普通的建筑物颠倒过来了吗?当他觉得疑惑时,响起了微弱的呻吟声。
「中尉?」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视线前方有个分岔路,慧快步跑上前后吓了一跳。似曾相识的灭火设备、在其旁边开启的水密门,里面透出的亮光来自于电子仪器。是刚才发现小女孩的房间吗?难道在不知不觉中走回来了?不对,但我们已经走下两层楼以上的梯子了。不可能,无法以常理思考的光景在眼前展开。
「太荒谬了,这算什么玩笑。」
中尉摇摇晃晃地后退,抵上了墙壁。布满血丝的眼睛探查着周围,不久后,目光停在小女孩身上。
「是你吗?」
碾压般的声音。
「是你做了什么吗?你想怎么样?」
长筒靴的鞋声响起,恐惧和紧张伴随着质量逼来。
「想把我们折磨至死吗?」
枪口瞪着小女孩,令慧全身发寒。向上吊的眼睛充满了疯狂——她是认真的,她真的打算扣下扳机。
「中尉!」
回过神时,身体已经行动了。慧从旁抱住对以移开枪口,猛烈的破裂声撼动耳膜,飞散的壁材砸到脸颊上。可恶!她真的开枪了。
「慧!」
「别过来,格里芬!快带那个孩子离远一点!」
当他拼命地抱住对方之际,力量忽然松脱。中尉的身体垮了下来,耳边可以感受到急促的呼吸。
「中······尉?」
长长的睫毛遮住睛。她流了好多汗,眼睛对不上焦点。慧急忙将快要倒地的她扶到墙边靠着。
「是恐慌症吧。状态有些危险。」
雀尔芙打量着中尉的脸色。她跳上中尉的肩膀,测量颈部的脉搏。格里芬则在转角处忐忑地观察着这边。慧招了招手,叫她过来。
中尉的嘴唇不知不觉中动了,像在梦话似的说着什么。慧拿走枪并试着轻轻将耳朵凑近。
「……阿尼玛还有“灾” ,统统消失算了。」
慧叹了一口气,拉开身体。既然压力的原因可能出在格里芬和雀尔芙身上,他实在没有办法解决。他开始觉得事到如今,要一起行动很勉强。起码在前往机库的路上得分开行动。
怎么办 。
现在的状态下,要让中尉行动似乎很困难。不过,也不能坐以待毙。随着时间经过,事态很有可能金暴续恶化,诡异的现象会陆续增加。
「雀尔芙、格里芬,不好意思,请你们在这里照顾那孩子和中尉好吗?」
「咦?慧先生你——」
雀尔芙眨眨眼,投来看似意外的表情。
「我去确认一下路线,得先大略找出通往机库的路径才行。毕竟大家不能盲目行动。」
「一个人太危险了。等等!等一下,慧先生!」
不理会不满的声音,慧沿着通道前进。他很清楚,也不打算逞强,所以只是去确认通往上下层的路线,检查楼层之间的关连罢了。只要知道通往LEVEL1甲板的路径,他就准备先回去一趟,叫格里芬她们过来。
无人的走廊持续延伸,照明在头顶上陆续经过。
他刚才也想过,这就像在看着两面镜子对照的风景。单调的景色让时间和距离的感觉逐渐麻痹,自己走了多少步也不清楚。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
慧下意识数了起来。每踏出一步就数一次,彷佛在确认自己的时间,测量前进的距离。
三百、三百零一、三百零二。
真奇怪。
一开始下梯子时,应该没有走这么多步才对,风景应该会更快出现变化。怎么回事?走错路了吗?不,可是明明就没有分岔路。
一种既视感忽然掠过了脑海中。他记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不管怎么走就是到不了目的地,只是不断在同个地方兜圏子。是什么时候呢?我记得是个公园,位于河畔的……莫斯科,高尔基公园?
(莫斯科?)
我在说什么啊?根本不可能造访那种地方。喂,振作一点,连记忆也开始错乱了吗?
但奇妙的心悸却未平息。不妙,再继续前进会发生危险的警报声愈来愈大。
还是回头吧。
就在他下定决心,停下脚步之际——
忽然听到了音乐声。一种缺少低音的匡啷声。声音循着空气的流动从远处传来。
左前方的水密门是敞开的,里面隐约透出灯光。声音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到刚才为止,有那道门吗?)
尽管感到疑问,慧仍无法停下双腿。他屏息窥视房间内部,一瞬间被刺眼的光芒迷惑住。阳光隔着窗户射入眼中。
阳光?
怎么可能,这是在船内啊。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奇怪的光景展露出来。白色墙壁的客厅,木地板上摆着桌子和椅子。窗外可见的景色似乎是夕阳照耀下的大楼群,集合住宅和商业设施在夕阳下辉映。墙边放有大尺寸的电视,音乐是从那里传来的。
怎么想都是非现实的情景。令人不禁想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房间里架起屏幕,投射出影片。
然而——
(骗人。)
呼吸差点就要停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样的光景,就算是影片也不可能存在。因为这个……这个「家」是……
餐具发出「匡啷」的声音。左手边的厨房里,有人正在洗东西。关掉水龙头的水后,对方投来和蔼的笑容。
「哎呀,欢迎回来,慧。」
母亲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