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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于十多年前解散,数年前重新集结,到了今年又再度解散的独立乐团,他们的曲子所改编的电子音乐旋律回响在早晨的空气中。
——庆祝入学。
看着行人穿越道另一头装饰着花环的立牌,一边用视线在陆续涌入校门的新生当中寻找中学时代的同学,一边走过马路的同时。
从口袋拿出庆祝入学的礼物——最新款智慧型手机,轻触液晶荧幕让通知收到讯息的钤声停止。
发讯人是赠送这支行动电话的人,也就是父亲。
『我不去真的没关系吗? 义崇』
义崇是父亲的名字,他似乎觉得身为监护人的自己没有一起参加入学典礼有些不妥。从时间来推断,讯息是在通勤电车发出的。
「就说不用了,又不是小学生,没必要家长陪伴……」
自从考上市内排名第三的学校,随着入学典礼的日子接近,父亲不知道问过多少遍,而每次自己的回答都一样,也就是现在苦笑说出口的话。
虽然可以体会父亲想看见孩子风光模样的心情,但是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在非不得已的情况下让监护人陪同实在是件很难为情的事。还是等到回家之后再让父亲看看自己的入学证书,过过干瘾就好。如果可以顺便叫个外送寿司回来庆祝的话就更好了。
心想就这样回信吧,把姆指放上手机荧幕。
就在下个瞬间。
电器行与五金行之间的巷子突然冲出某种物体——那股气势就像袭击猎物的熊。那个东西朝这里直冲而来,自己随即被猛烈的劲道狠狠撞飞。
之所以下意识把那个东西当成熊而不是车子,是因为那个东西没有汽车那样的质量,也没有金属那样的坚硬感。当然按照常理判断,不会有人把一只熊放养在城市里,尤其是这么一只身体柔软又散发香气,拥有纤细四肢,身高不到160公分的熊。
要不是视线放在行动电话上,虽说对方是从旁边突然冲出来,自己应该也能轻易躲开。不,就算被撞个正着,对方只是个女高中生,自己怎么会被撞飞出去呢?
不管怎么说。
就像许多遭遇交通事故的人所描述的经验,眼前的景物失去色彩,单调的天空以慢动作靠近,接着又逐渐远去。自己仿佛成了旁观者,能够清楚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从人行道往车道掉落。
要是就这样沿着抛物线飞行又会如何?
自己将会摔落在通勤时间的车道正中央,之后的结果当然不言而喻。恰巧现在正好有一辆卡车从十字路口转弯,时机简直配合得分毫不差。
然而命运似乎不打算让这个拥有无限未来的年轻人,在入学第一天就于众人的注视之下悲惨死去。
「啊呜呀!」
伴随一声像是咬住蒟蒻的吆喝,身体在空中停止动作。
「——呜嘿。」
被强制扭曲的惯性法则将不满发泄在人体,化成呻吟声从喉咙流泻而出。
尚未来得及意识到脖子连同制服领口被紧紧勒住的痛苦,眼前的景象再次急远旋转,身体朝着反方向,也就是从车道往人行道的方向移动。
要是用这个力道直接撞上人行道,结果将和遭到一边猛按喇叭一边疾驶而过的卡车碾压一样的悲剧,所幸最后的结果并非如此。
「呼……」
转转转,身体像是田径比赛里的铅球一样转了好几圈,不过是朝着抵销力道的方向。最后她把右手抓着的东西,也就是身高比平均略高的高中一年级男生的身体平稳放在地面。
即使不似母亲帮婴儿站起来那般小心翼翼,至少也有抓住猫咪的脖子从围墙上抓下来的轻柔程度。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虽然难过地跪在地上激烈咳嗽,不过全身从头到双手双脚姑且算是完整无缺。周围等待红绿灯的学生们全都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可以想像刚才那次戏剧性的援救行动是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那个……你没事吧?」
「啊,嗯……没、没事……咳咳。」
对方问候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不清,她的双脚穿着黑色裤袜,隔绝还很寒冷的春天空气。透过纤细双腿之间的空隙,可以看见另一边的车道。
更正确的说法,是车道上被压扁的最新型行动电话。
「什……么……」
与肉体痛楚毫无相关的眼泪,模糊眼前的景象。
「那个……有哪里会痛吗?」
模糊不清的声音加入更多关怀之意,与此同时,穿着裤袜的双腿弯下,一瞬间露出裙子底下的景象。
随着她蹲下,满是担心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同时也让人看见声音模糊不清的原因。
她的嘴里咬着面包——涂满橘子果酱的土司。
想不到世界上真的有咬着面包跑步上学的女高中生,简直令人无法置信,尤其是她还像汽车把人撞飞,再把人有如抓只小猫一般轻松救回来。
只不过在看到长相的瞬间,这些事都变得无关紧要,就连还残留在喉咙的不适还有坏掉的行动电话也是。
「喂呜倚咕噜……对不起,我还不太习惯吃东西。」
把塞进嘴里的面包硬是吞下去,她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她的冬季水手服上围着红色围巾,手上提着看似从中学时代使用至今的旧书包。
及肩长发呈现黑曜石的色泽,肌肤就像蜡烛一样洁白。长相以高中生来说显得有些稚气,这或许是如同雕刻的端正五官与又大又圆的双眼营造出来的感觉。
不,问题不是她的长相。
重点在于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
全身的肌肉立刻紧绷,接着开始痉挛,吸进喉咙的空气化成恐惧的悲鸣。这是面临生命危险时,人体的自然反应。
「你、你你你……是——真子?」
「咦……?」
她的表情变得凝重,不是因为伸出的手被粗鲁甩开,而是因为听见这个名字。
被橘子果酱染上透明橘色的嘴唇慌张地咀嚼空气,带有奇妙红色光泽的眼睛急忙东张西望,这个反应有如正在逃亡的通缉犯过上警察临检。
「啊……呃……呃,那个,你应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那是你的名字吧!小鸟游!真子!」
先是在人行道上连滚带爬拉开距离,接着举起颤抖的手指指向水手服的胸口,那里用别针别著名牌,上面写着「小鸟游真子」五个字。
她立刻用手遮住名牌。
「世上总是会有同名同姓的人!」
「少装蒜了!你以为我忘得了你的脸吗?」
在对方的怒吼还有充满敌意的视线逼视下,小鸟游真子脸颊发红,用手遮住嘴巴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个,你、你该不会……该不会是对我……?」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论……难道你不记得了?」
「呃,与其说不记得……」
有如年幼草食性动物在和爸妈走散之后,又被天敌逼到绝境的表情持续了好几秒。
从她不断在空中逡巡的视线看来,她的内心似乎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最后她拍了一下手开口:
「呃,那个,我想起来了!一清二楚!突然之间!」
双眼透出下定决心的神色,用力点了好几次头。当她的视线捕捉到制服胸口上的「指宿」两个字,一股困惑之意浮现在她的脸上。
「YUBI……YUBIYADO?同学?」
「是IBUSUKI。」
指宿孝晴。
这是他的名字。
至于小鸟游真子,则是他最讨厌的名字。
距今十六年前,指宿家诞生一个男孩。
两年后,小鸟游家族在邻近的空地盖起房子。
当时的小鸟游家有个两岁的女孩子。
两个孩子一起上附近的幼稚园,进入同一所小学。因为是邻居的关系,两人私底下的时间也经常一起度过。
男孩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唯一能够自豪的地方就是身体健康。女孩则是天生拥有惊人的美貌,但是比起这点,她的个性更加受到大人的瞩目。
不,比起大人,周遭的孩子更清楚她的真面目。
举个例子,在幼稚园的点心时间。
当大班的男生抢走真子的橘子果冻,她的报复行动是在隔天拿着美工刀威胁那个男孩,把男孩的饼干抢走。
从她没有把饼干吃掉,而是在男孩面前把饼干踩碎再逼男孩吃下去这点来说,熟悉真子的人都很清楚这正是她的作风。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有一次真子的体育服不见了。
老师在导师时间的说教没有任何效果,这起事件顿时陷入胶着,但是真子凭藉她的观察力与推理能力,以及超乎常人的执着找出犯案的女孩。按照常理来说,此时她应该要求对方归还自己的东西——然而她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在游泳课时用打火机点燃那个女孩的泳装,逼得那个女孩赤身裸体待在消毒槽里差点溺死。
然后是小学五年级暑假刚结束的时候。
在自由研究的发表会上,真子展示的内容是解剖活猫。
为了拯救不幸的猫咪,全体动员的老师们想尽办法,最后用青蛙换回猫咪的生命。而在之后的实际解剖过程,包括孝晴在内的所有同学遭受的精神折磨,自然是不言而喻。
自然而然地,偷按小鸟游家的门钤然后逃跑,也成了男孩之间最大的勇气象征。
那是人称「逃离真子」的死亡游戏。
身为真子的童年玩伴,孝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可怕。有一次,做为在午休玩躲避球输了的惩罚,他被迫挑战这个游戏。
他当然加以拒绝,当时如果只是被称为胆小鬼之类的也就算了。
「孝晴,你喜欢真子对吧?」
有人说出这种话。
虽然是毫无根据的发言,但是如果这种流言传开来就完了,接下来至少在半个月内会被当成捉弄自己的话柄。不敢直接对真子出手的男孩,还有对冷淡的真子抱持反感的女孩,也就是说全班同学都会把原本应该针对真子的恶意转移到自己身上。当然真子肯定不会袒护自己,反而有可能把传播流言的责任归咎于孝晴头上。
被朋友硬推到门口的孝晴,用滴下汗水的指尖战战兢兢按下门钤按钮。
门钤响起的同时,他喊出被要求说出的话。
「真子是丑八怪!男人婆!杀死青蛙的大变态!」
然后他马上转身。在现场停留两秒以上是很危险的。
听说上回挑战「逃离真子」的隔壁班男生,因为没躲开从二楼丢过来的保龄球,头上缝了两针。
然而转身的孝晴马上发现他大大失算了。
「排泄物一样丑陋的变性人,解剖两栖类的性别错乱者?」
背着血红色书包的真子冷冷地站在那里。
她似乎刚好回家。
「呃,那个……我、我有说那种话吗?」
膝盖在颤抖,脑袋分不清这里是地面还是云端。
同学们早就一溜烟地逃跑,背影迅速远离这个住宅区。
「如果是有创意的坏话,我还可以看在艺术性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真子的双眸微微眯起,右手把玩最爱的美工刀,不停伸缩刀刃,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今天要玩什么呢?」
那天他们玩的游戏比平常还要激烈许多。
隔天,同学发现孝晴的脸变得和教室里的垃圾桶有点像。那是个经常被当成足球踢,因此变形的垃圾桶。他的头发像是被故障的除草机爬过,成了崭新的发型。
孝晴一整天都默不作声,朋友们也什么都不敢问。
上述的事件只是一个例子。
那样的日常生活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正当孝晴孩子气地想着自己应该学习空手道之类的技能对抗真子时,真子却在孝晴升上国中的同时,因为家庭因素搬家。
只要能让真子远离自己,就算只是一厘米的距离也是件很令人高兴的事。在那之后,孝晴在这个没有真子的小城市度过平静的三年,却在今天与进入同一所高中的真子遭遇不幸的重逢。
与真子见面的日子再次来临,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恶梦,事实上他已经是受害者。刚才他差点被撞飞到车道上惨死,还弄坏新买的行动电话。
然而孝晴除了气愤,还有更在意的事,因为她——很奇怪。
「喂!走路时离我远一点。」
「嘿?那个,我有哪里不对吗?难道说,我、我身上有臭味……?」
走在一旁的真子突然显得有些慌乱,开始用鼻子在水手服的各处闻了起来。
「不是这样。只是……」
只要待在这个女人附近,自己的身体就会产生发冷、心悸、盗汗,偶尔还加上全身颤抖之类的异状。
简单来说,自己害怕这个女人。
事情过了好几年,孝晴的大脑已经把那些事情当成不必要(而且有害)的记忆加以处理,但是他的肉体并非如此。真子擅长种种在小孩子打架时被当成禁忌的招式,例如戳眼睛和下体攻击带来的痛楚,日光灯在美工刀上反射的光芒,还有踩在自己头上的鞋子气味,这些全都在他的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
然而对方却是完全不在乎,那种态度好像在说就算地球反方向自转让时间回到从前,那样的过去也从来不曾存在。
「你、你真的忘了以前的事吗……?」
「不不不,请不用担心!我完全想起来了!」
面对孝晴怀疑的语气,真子仿佛极力想让他释怀,不停挥舞双手。
她说自己想起来了,也就是说她真的忘记之前的事。
再怎么说,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过去的事真的这么容易就能忘记吗?孝晴把书包挂在右手,用空着的左手摸了一下下巴。就算长大,也不至于在短短的三年之间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吧……
两人并肩走过行人穿越道,孝晴偷偷看了一下身旁少女的模样。
她稍微长高一点,但是外貌和以前相比没有多大改变,以高中生来说看起来有些年幼,真要说起来更像中学生。
「……?」
注意到他的视线,真子露出微微不解的神情。
一根发丝垂落在雪白的脸颊,碰到淡粉红色的樱唇,微微张开的嘴唇中间可以看见珍珠一般的洁白牙齿。
「呃——你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孝晴感到有些狼狈,一边把头转开一边发问。
太奇妙了。
小鸟游真子是会在别人面前展露无防备表情的少女吗?
「最近才搬来的。因为那个,在之前的中学因为一些事情待不太下去……而且又刚好毕业了,所以艾玛说可以去念远一点的高中。」
「艾玛?」
红绿灯开始闪烁。
孝晴稍微加快前进的速度,真子也配合加快脚步踩过黑白相间的条纹。
「啊,她是我家的侍女,应该说是个帮助我许多事的帮手。」
「女佣之类的人啊。这么说来,你以前是和哥哥两个人住在一起吧。修一郎还好吗?」
修一郎是真子的哥哥,年纪比她大上许多,还记得他好像在大学里教西洋文化史。当真子在学校或是附近惹出什么问题时,负责低头道歉的人,一直都是那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纤瘦青年。
真子之所以无法在先前的中学待下去,肯定也是因为做出什么得让修一郎冒着冷汗向同学的父母和老师鞠躬道歉的事吧。
然而真子的反应可以说是完全忽视哥哥的辛劳。
「修一郎……」
她皱起眉头,用询问的表情望着孝晴。
「喂喂……你该不会连自己哥哥的名字都不记得吧?」
「啊啊!」
大约在走过行人穿越道,两人的双脚踏上对面人行道时,真子突然叫了一声。
一起横越车道的几名新生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真子羞红脸颊,稍微压低声音开口:
「修一郎,是哥哥。我、我当然没忘记。」
这个口气简直就像在谈论别人的哥哥。
「你果然……很奇怪。」
该不会刚才在两人相撞时,真子也撞到头吧?
「奇怪」这个说法引来真子的激烈反应。
「我想应该没有这回事喔!」
「不,就是这样!」
真子用不自然的开朗语气否定,但是孝晴以更加强烈的语气再次否定。他抓住真子的肩膀,让她停下脚步。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的措辞这么客气?虽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可是你……应该更瞧不起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你是那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家伙才对吧?」
孝晴忍不住激动起来。
「是……那样吗?」
「就是那样!也许你不记得了,可是小时候你经常叫我当马、当狗、舔你的鞋子、去死之类的不是吗?每次我说不要,你都会拿出那个东西……这么说来,你今天没带吗?」
「咦?」
「美工刀。」
「啊?不不不,我没带!为什么要带那种东西!」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你总是用那东西让违抗你的家伙闭嘴啊。」
「呃,可是,我……呃……做过……那么危险的事吗?」
把拳头放在嘴边,用复杂的表情自问自答,真子有点没自信地发问。
柔弱无比的眼神。
孝晴的害怕程度比对方用冰冷的美工刀拍打自己脸颊时还要剧烈,忍不住后退半步。他从来没有被真子用这种眼神望过。
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么用力抓住真子肩膀的经验。这么做只会让刀刃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飞过来。
隔着水手服的触感让孝晴大吃一惊。
真子的身体竟然如此纤细。
「好了好了,那边的两人动作快一点。典礼要开始了。」
应该是老师吧。一名身穿套装的年轻女性在大门旁向他们招手,他们这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
「要快点才行!呃……孝晴?」
真子抓住孝晴的手,眼睛偷瞄一下胸口的名牌。看来她还是说不出「指宿」的发音,只好直接叫他的名字蒙混过去。
「喔、喔——」
声音当中带着愕然。
除了惊讶于真子拉住自己的手意外有力,真正让孝晴感到动摇的是真子抓住自己的手这个单纯的事实,还有她说的话。
孝晴?
这多半是真子第一次直呼孝晴的名字吧。
「——好了,请关门吧。」
就在真子通过正门的瞬间,女老师发出指示。
「唔喔?」
「呀……!」
明明不是自动门,铁栏杆构成的大门猛然滑过来,用力撞上另一侧的门柱。
孝晴连忙后退,真子则是往前跳跃,好不容易躲过被大门直接撞上的命运。
「喂,搞什么啊!太危险了吧!」
孝晴没有闲工夫去注意对长辈或是老师该有的礼貌,如果刚才他再往前一步,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幸好真子不是走在孝晴前面一步,而是距离一步半,大门刚好穿过两人之间。
「对不起啰。」
女老师不知是在对谁道歉。
「呼,吓了我一大跳……哎呀?」
真子想用手整理乱掉的头发,却发现怎么动都只能摸到空气,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的……手……」
仿佛雨滴的声音和体温降低,让孝晴意识到自己瞬间变得面无血色。
因为刚好在一步半的半步的位置,真子的右手手肘以下不见了。
半只手被夹在大门与门柱之间,像条黑色的鱼从破裂的水手服袖子中垂下。
「喂……喂!」
孝晴抓住铁栏杆大叫:
「你、你还好吧?不对,快叫救护车……可恶!」
只是不管他在制服和书包怎么找,都只能找到坏掉的行动电话残骸。
「老师!快打电话!」
「好好好,不用担心。你从后门进来吧?」
「别管我,有人受伤了,是她!」
「好好好,冷静一点。这只是一般措施。」
二十来岁的女老师近看似乎是个外国人,说话的语调既缓慢又柔和,侧脸看起来甚至没有冒汗。
「……你是小鸟游真子吧。好,与检举的内容相符,具有智能,也有生前的记忆……虽然有点可疑,不过算了,就当成是特别优待吧。传染的可能性之后再检查,外表看起来没有凶暴性,是个好孩子呢。」
女老师打开档案夹确认文件,同时用原子笔加注一些内容。
「一般……你在说什么!哪里一般了……」
孝晴指着应该正因为剧痛而呻吟的真子提出抗议,却发现真子早已不在那里。他顿时说不出话来。那里只剩下少许的血迹。
移动视线,孝晴在门柱附近找到她的身影。
「嗯……不行,拔不出来。」
「你、你在干什么?」
不知为何,真子竟然试图把自己被夹在大门与门柱之间的手臂拔出来。
「怎么办……没有右手很不方便的。」
「现在先不要管那个!不,我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总之那种事交给医生处理,你先冷静下来!」
「哎呀,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啊。」
女老师第一次把脸转向孝晴。
她抬起右手,原子笔的笔头轻触光滑的脸颊。她手上的装饰品似乎是由绿松石之类的矿石还有动物骨头加工而成。
「原来如此,看起来的确挺新鲜的。不过没事,她不会痛的。」
「咦……」
「她啊,已经死了。」
孝晴的困惑因为女老师的一句话,化为无可收拾的混乱。
「死了……你在说什么?这家伙明明……」
孝晴正想对她嗤之以鼻,脑中某处却自动浮现某个答案。不只是孝晴,每个生长在日继市这个地方的人都会联想到那个吧。那个从幼稚园书架上的绘本、民众活动中心,以及乡土资料馆的展示品,一直到小学社会课本上必定会出现的专有名词。
「……」
关于那个的特征,首先是肉体强韧力大无穷(能够将比自己高大的高中一年汲生撞飞到车道,再单手拉回来的程度)。
接着是智能低落,或是欠缺生前的记忆(例如才经过三年,就完全忘记童年玩伴的长相和名字)。
再来是痛觉等感觉的钝化(迟钝到连手臂断掉的痛楚都感觉不到)
而且虽然大部分的目击者都指出那个有腐烂的现象,但是有时也可能拥有与活人毫无二致的外貌。
「难道……」
「——没错,真子是个僵尸。」
孝晴没有留意女老师的肯定回应,只是隔着校门望向真子。
她把好不容易拔出来的右手夹在左边腋下,脸上挂着无辜的微笑,显得十分尴尬。
「呃,那个……」
「你……真的是?」
僵尸?
真子如今看来几乎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多半是为了说出肯定的答案——在此同时,汽车的排气声跟轮胎摩擦柏油路的声音,将孝晴的视线引导至后方。
转头看去,孝晴眼前出现两辆紧急煞车的厢型车。
在一眼望去很容易被当成灵车的车体上,孝晴看见用醒目白字写着的「日继市公所卫生管理科」几个字。几乎在同一时间,车子的后门打开,走出大量的黑影。
头戴钢盔和附有护目镜的防毒面具,手上拿着突击步枪等吓人武器的人群。如果不是防弹背心上印着市徽,这些人看起来就像警察的特殊部队。
「怎、怎、怎么了……?」
「没事的,他们是卫生管理科的保护回收小组,也就是市公所的员工。他们是为了回收再活性者而来的。」
如同女老师的保证,这群黑衣武装集团似乎不打算把无辜的高中生射成蜂窝。无数枪口指着的对象明显不是四肢僵硬靠着门的孝晴,而是他背后的东西。
「哎呀……让人想起以前的事呢~~……」
真子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可能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反抗之意,她把双手——也就是抓着自己右手的左手举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部队的部分成员似乎早已在校门的另一边待命,十名左右的队员慎重保持距离,枪托靠在肩上,以不会波及自己人的扇形队形包围真子。
「那么真子,你会和我们一起来吧?」
「那个,我有件事想要确认,如果我拒绝的话……啊,没有,只是假设!只是假设而已。」
在女老师的指示下,向上移开的众多枪口再次将准星移向头部,真子连忙挥手辩解。
一边用手指拨弄柔软的奶茶色头发,女老师一边遗憾地叹气:
「……这个嘛,如果真是那样,要去的地方会不太一样。不过就结果而言,你还是得跟我们一起走就是了——能帮我预约火葬场吗?」
「收到。」
得到指令的卫生管理科队员拿起胸前的无线电。
「啊——等一下!请等一下!我去!我非常想去!当然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真的!」
「谢谢。你肯合作真是太好了。」
「哈哈……因、因为我是个无害的僵尸。」
用僵硬笑容回答的真子,在背后的枪口威胁之下往教职员停车场走去。那里停放着一辆通体全黑的戒护车,就在她进入戒护车的后门之前,孝晴终于回过神来。
「……喂,真子!」
一只脚踏进车门的真子稍微回头,露出一抹微笑。
腼腆的表情虽然带着不安,看来似乎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危机。她有如放学后与朋友道别一样,轻轻挥动抓着断掉右手的左手。
随着车门关上,她的身影消失在孝晴的眼前。
正门喀啦喀啦打开,可以说是装甲车的戒护车驶过孝晴眼前,有着铁栏杆与铁丝网双重阻隔的车窗里,看不见真子的身影。
不理会发呆站在汽车废气中的孝晴,保护回收小组的队员保持军蚁一般的规律,再次陆续回到两辆厢型车里。
「来,这是你的书包吧?」
「……是啊。」
女老师递来拍掉灰尘的书包,孝晴心不在焉地接过。他的脑袋还没有把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整理完毕。
「真子之后会到哪里……?世界上真的有僵尸这种东西……」
「哎呀,你感到在意吗?如果想更了解僵尸,将来想从事与僵尸有关的工作的话……来,这个给你!」
孝晴的眼前突然被一片雪白给占据了。
随着双眼重新聚焦,孝晴才知道那是什么。原来是女老师从旁边递来的一张文件。
——私立椛祢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转入申请书。
高级的纸上写着这几个字。
「真子也会转学到那里。虽然有点奇特,不过是个好学校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