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Icek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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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呆立在原地数秒之久,直到同样与温暖扯不上边的冷笑把她们拉回冰冷的现实。
「你终于来了,小鸟游同学。」
有个人正缩在浴室,不,是消毒室的角落全身发抖。那是安永瑛。
「安、安永同学?」
就在真子惊讶地眨眼睛的瞬间,穗稀像一阵风似地展开行动。
她默默地用最少动作与最短距离来到瑛的身前,右手肘撞进瑛的胸腹之间。「呜嗯!」瑛发出近似悲泣的声音弯曲身体,穗稀的左手掌同时击中他的下巴。
只有腰间围着浴巾的瑛在空中画出优雅的轨迹,最后噗通落入消毒槽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里是女用浴室喔。」
穗稀撩起青草色头发的同时,瑛的上半身伴随水花冒出水面。
「噗哈……这种事用嘴巴说就好了吧!」
「你还有什么遗书吗?现行犯就是现行犯。这种情况下要说你是冤枉的,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喔?」
「哼,你的误会真让我伤脑筋。我不是色狼。」
瑛扶正彻底变型的眼镜,神经质地整理湿掉的头发,大最的鼻血正从他的鼻孔滴落。穗稀看着他冷冷说道:
「以前说自己不是僵尸,现在说自己不是色狼吗?」
「两者都是事实。顺便告诉你,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小鸟游同学。」
「嘿?不行不行,像我这种……没、没什么看头!穗稀同学比我漂亮,身材又好!」
「喂、喂!给我遮起来!」
不知所措的真子不停挥舞抓着浴巾的手,这个动作立刻引来穗稀的破口大骂。
「嗯……?」
彷佛找到足以匹敌费马最后定理的重大数学发现,瑛皱起眉头推眼镜。此时穗稀已经动手用浴巾把真子的身体包起来,形成现成的连身装。只不过下摆只有迷你裙的长度。
过了五分钟,三人穿过作业员用的门走进帮浦室,在狭窄的通道上前进。
「我是从男用浴室,其实同样也是消毒室,穿过这条通道过来的。」
「门没锁吗?」
「我把男用浴室的锁弄坏了,是用我之前捡来的石头弄的。从帮浦室这一侧不用钥匙就能开门,进入女用浴室完全不是问题。」
「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吵死了。话说绪泽同学,为何连你都跟来了?」
「那是因为……我好歹也是组长。」
穗稀偷偷对真子使个眼色,走在前方的瑛多半没有看见。这是条阴暗酌通道,唯一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间隔很大的灯泡。
通道相当狭窄,两人并排而行难免会碰撞旁人的肩膀。墙壁上的几条管线一直往前延伸到黑暗之中。
「还、还挺冷的。」
「是吗?」
真子同样感受通道上冰凉的空气,但是没有那种连关节都被冻僵的感觉。就算身上只有一条浴巾也没有太大的不适。
「你们这些僵尸是不会明白的。」
「那么你可以回去拿衣服啊……」
「衣服还是留在那里比较好。如果有老师过来巡视,更衣间摆着衣服多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他们也料想不到会有人一丝不挂逃走吧?」
没错。
此刻瑛正打算逃出这个集训场。
「白天和你一起调查场地时,我发现这所设施周围与学校校舍一样围有刺铁丝网,只是不知道这里的铁丝网是不是也有通电。」
「那样不就没办法逃走吗……」
「所以才要到浴室。既然是不停涌出的温泉,也就说随时都需要排水吧?只要能找到排水管线,即使到不了外面,至少也可以找到下水道的铁盖。」
看来瑛的计划是经由下水道越过地面的铁丝网,不过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就连个性天真的真子也很难由衷称赞瑛的计划。同时真子身旁有个讲话更不留情的人。
「你也太蠢了,安永同学。就算你能跑到外面,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能做什么?顶多只会被抓去警察局,在拘留所住一个晚上。」
「我早有准备。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把衣服与现金寄放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鞋子的话只要随便买双运动鞋就好。」
「哎呀,准备得真周到。」
「我可以在站前的店家帮你们买衣服。逃走后马上刷卡买东西是很危险的,所以我事先从ATM领了不少钱。」
「那真是帮了大忙。」
穗稀脸上露出纯洁无暇的微笑,然后保持笑脸对身旁的真子耳语:
「是时候了。虽然最好的时机是他走出集训场的前一刻,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车站的置物柜里有他逃走的证据,那就不必多花时间陪他——准备好了吗?」
「啥……」
开在穗稀左胸口的寄生植物,原本半闭的花瓣像是呼吸一般绽放。呼应花朵的变化,她的右手浮现几条绿色血管,青绿色的藤蔓从她的手掌根部长出来。
两根、三根……触须在转眼之间迅速伸长,同时彼此缠绕,形成拇指粗的绳子——不,那是一条鞭子。
用那条鞭子从背后痛打对方一顿,然后再把他绑起来,事情就解决了。
然而就在穗稀高举的右手挥下之前,瑛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
「好像有花的香味?你们用了什么洗发精……喔哇?」
瑛的身影消失,绿色鞭子击中地面。
吓了一跳的瑛虽然躲开,肩膀却重重地撞在墙上,然而那里不是墙壁,而是生锈的铁门。被温泉的湿气锈蚀的合叶应声脱落,瑛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向另外一侧。
「别做无谓的挣扎!」
穗稀刻不容缓地追着瑛来到门的另一边,盛大的水花映入眼帘。
瑛掉进雾气弥漫的水池里——不,应该说是装满热水的浴槽。
看来与作业通道只有一墙之隔的这一侧,正好是与建筑物相邻的露天温泉。浴场上方有着用来遮挡楼上视线的屋顶,但是从更衣间往正前方看去,正面是只有低矮植栽分隔的开放空间,植栽外侧是临海的断崖,要是时间提早一个小时,从这里可以一览夕阳染红的海面。浴场后方有竖立竹竿排列而成的篱笆,看来多半是用来分隔男用浴室和女用浴室。
「给我乖乖出来!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硬的。」
穗稀的右手一挥,尖锐的声响同时将雾气斜向撕裂。
热水有了动静。
穗稀锐利的双眼立刻捕捉水面的动静,柔韧的鞭子一闪,袭向乳白色水雾后方的人影。
喀砰——特殊的声响震动高湿度的空气,被挡开的鞭子在水面上激起羽毛状的水花。
「没、没头没脑地做什么啊!」
「你是……!」
把浴桶当成盾牌挡下穗稀攻击的人,是胸部以下浸在热水里的指宿孝晴。
也就是说这里是男用浴室!
一只脚踏在分隔浴池与淋浴场的石头上,穗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掉进浴池之后不知去向的瑛固然令人在意,此时更麻烦的是第三者的登场。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自己顺利达到目的,而且又能让对方接受……不,比起这个,自己现茌的模样才是最大的问题。
自己几乎一丝不挂,更糟的是对方也和自己一样。
「请不要误会,我是……」
「穗稀同学,安永同学——啊!」
「!」
听见身后传来真子的轻呼声,穗稀迅速地做出反应。
绝不能再上和入学典礼当时同样的当。
穗稀像个斗牛士般华丽移开身体,被出入口的台阶绊倒的真子果然在她的身旁往前倒下。真子的手急忙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虽然与穗稀的浴巾距离很近,却只能抓到眼前的空气。
——赢了!
斜眼看着真子用滑稽的动作扑向淋浴场,穗稀确信自己从邪恶的命运手中取得光荣的胜利。就在这个瞬间——
穗稀的左脚踩到堆在地板角落用来装沐浴乳的箱子,身体立刻失去平衡。
「咕……我不能输!」
如果是精神力普通的人,此时只能对命运屈服,一边祈祷一边把身体交由重力摆布,但是穗稀的斗志显然超乎常人。她转动身体,用手中的鞭子重重击向接近自己的石头地板,利用反作用力硬是让身体重新站起来。
然而周围的石头满是喷洒出来的沐浴乳,如今正是最容易滑倒的状态。穗稀就像站在即将融化的冰上,用力踏向地面的脚猛力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
「哇,啊,不行……怎么这样啦啊啊啊!」
「……可恶,什么都看不见。眼镜、眼镜……嗯?」
瑛的头在前一刻采出水中。他先是伸手在浴池底部寻找掉落的眼镜,当他好不容易找到眼镜重新戴上时,在空中洒落泪珠的穗稀朝他飞来。
水面爆出如同鱼雷命中目标的水花。
突如其来的豪雨打在植栽的叶片上,冲刷石头地板。
「呜哇哇!」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训练吗?」
「孝、孝晴?你、你怎么这副模样……!」
彷佛置身热带雨林的暴雨,真子正面过上孝晴,随即遮住通红的脸。
「那是我要说的话!你、你跑到男用浴室做什么……」
「啊,不是的,我没有恶意!……啊啊,不、不要逃!我没有那种意思……!是、是误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性别根本无关紧要。正常的男性在入浴时过到有人闯进浴室,就算对方是极具魅力的异性,十之八九还是会退避三舍。
真子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她越是伸手往前进,孝晴就越是惊恐后退。两人不断在水面制造水花,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宽阔的浴池里绕圈子。
「孝、孝晴!拜托你听我说……」
「我、我知道了,总之你先冷静下来。你为什么一直追过来?」
「因为孝晴一直逃……」
「你站在那里也能说吧!喂,你的手在干什么?」
「这是……为了要捉住你。」
「为什么非得捉住我不可?」
「因为你一直逃……」
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不断啜泣主张清白的真子也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原本是为了向孝晴解释才要捉住他,不知不觉中,捉住他这件事反而变成目的。
当然了,真子不是为了对孝晴做什么才要捉他,只是心里觉得必须捉住他,要努力捉住他,捉住他会很快乐。随着心境的变化,真子的眼中开始闪耀贪婪的光芒,双唇间浮现出冶艳的微笑。
「孝晴……为什么要逃?我很可怕吗?因为我是僵尸吗?虽然我的身体是这样,不过我也是女孩子喔?」
「你很奇怪喔!简直像是回到以前——」
不断后退的孝晴说话声突然中断,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踩、踩到什么?……喔哇!」
孝晴的右脚踢起水花,整个人仰躺倒下。这不是出自本人意志的动作,这点从抓住脚踝的那只纤细手臂就能看得出来。
「……小鸟游同学!竟然把人的头当球踢……哎呀。」
从水中起身的穗稀看向自己抓着的那只脚,随即惊讶地瞪大眼睛。以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这只脚明显太过粗壮。
穗稀的脸瞬间涨红。
被抓着脚倒吊的孝晴,腰上的浴巾就和地球上的所有物体一样,受到重力的支配。
「这……这是……」
「不可以看!」
口中喊着极为理所当然的话,真子飞扑上去用双手遮住穗稀的眼睛,真子自己当然也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真子与穗稀两人一起倒向浴池的同时,双脚重获自由的孝晴用力抬起浸在水中的上半身,一边把跑进气管里的水咳出来,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寻找闯入者的身影:
「你们给我节制一黠!这种状况要是被老师看见,所有的错都会算在男生身上,你们知道吗!」
过了一小段寂静,真子满脸歉意地从水面采出头来,穗稀也带着满身水滴站起来。
「……对不起。」
「我、我没有……那个,没有要看的意思……事实上被看见的人是我……如果连女性纯滩洁的精神部分也考虑进来,我才是被害者。」
「你这是藉口……」
孝晴正要反驳,但是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支支吾吾。
「算了……你说的话也有道理……嗯,的确,就算没有要看的意思,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得已吧。」
孝晴把通红的耳朵转向穗稀,抓起浮在水面的浴巾递给她。
织上高雅几何学图案的名牌浴巾,不用说也能看得出来属于穗稀。
「咦……」
嘴巴半张的穗稀收下浴巾,心中预想可怕的未来,以僵硬的动作往下移动视线。
眼前的情景如同她的预期。
无数水滴一面赞美呈现黄金比例的躯体一面从柔软的肌肤滑落,此刻唯一遮蔽身上肌肤的东西,只有左胸口的花朵。
「…………!」
「不行!」
穗稀把鼻子以下沉入水里,同一时间,真子的手这次遮住孝晴的眼睛。
虽然只是要遮眼睛,但是真子几乎是整个人撞上去。感觉生命危险的孝晴往后一仰,和煞不住的真子一起撞上背后的墙壁。
幸运的是孝晴背后不是水泥墙,而是用竹竿围成的篱笆。若是水泥,孝晴此时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幅由大量红色颜料涂成的壁画。
坚固有弹力的青竹发出不满的断裂声。
「……啊,这个嘛,仔细想想人类的裸体也是美术绘画和雕刻的题材之一,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吧。没错,你就当成是在欣赏美术品吧,指宿同学。还有最好赶快给我忘掉。知道吗?」
用相当勉强的理由成功说服自己,穗稀的身体再次浮上水面。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不过已经在水中用浴巾紧紧裹住身体,一手擦腰一手拨去头发水滴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坦荡。
但是此时的孝晴没办法回答。在一连串竹子纤维断裂的声音之后,篱笆终于轰煞倒下。
「呀啊啊啊!」
「唔喔……?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可恶!」
支撑孝晴背部的篱笆彻底放弃义务,真子和孝晴身不由己地跟着倾斜的篱笆向后倒,两人狼狈的声音在空气之中回荡。」
被巨大篱笆推挤的空气,吹散周遭所有的水蒸气。
落入水中的篱笆在浴池制造海啸,满溢的热水越过浴池边缘的岩石,冲走堆在淋浴场的浴桶。
蹂躏整个淋浴场的洪水最后化成排水口的呜咽,之后只留下热水从水龙头流泄的声音。倒下的篱笆有如竹筏浮在水面,真子和孝晴只能躺在上面看着。
看着女用淋浴场里的两个人。
「………………」
接下来的几秒钟,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篱笆上几乎抱在一起的真子和孝晴、坐在水龙头前板凳上的艾丝琳,还是在艾丝琳身后帮她洗头发的琉佳。
女用浴室比男用浴室更加宽广,淋浴场里排列十多组镜子和水龙头,但是现在只有其中一处有人使用。就像男用浴室被孝晴一人独占,因为晚餐时间的那个事件,五班的女学生除了其中两人之外,都还在昏睡之中。
琉佳的双唇不停颤抖,
「为、为什么……你……」
接下来会是怒骂的机枪扫射和浴桶加板凳的手榴弹——原本以为如此,不过琉佳的行动完全出乎真子和孝晴的意料之外。
「……不、不要看啦。」
琉佳抓住浴巾,曲膝原地蹲下,染红的脸垂得很低,不知为何竟然哭了。
不只是孝晴,就连真子也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啊……我只有让爸爸和弟弟看过而已……太过分了……」
「……眼睛……我的眼睛……」
眼中滴落有如玻璃弹珠的眼泪,不停啜泣的琉佳身前,艾丝琳闭着眼睛用双手跳起阿波舞,看来似乎是因为洗发精跑进眼睛里的缘故。
「呃,琉佳同学,我……」
「不、不好意思,宫川。我马上出去。」
孝晴拉住真子的手,跪在不稳定的篱笆上。要是等艾丝琳睁开眼睛,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麻烦,在那之前离开才是聪明的做法。真子双手撑着篱笆深深低头致歉,然后乖乖跟上孝晴的脚步。
然而这个判断终究还是太晚了。
有人拉开更衣间的门,就此现身的第三个人用线条优美的脚踏上石头地板。
「哎呀哎呀,真是热闹。可是指宿同学知道吗?男用浴室在那边。」
「老、老师……」
「还有小鸟游同学也是,不可以到候补生的浴室洗澡喔。你要是变成火锅的高汤可就麻烦了吧?」
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艾卡迪莉娜把食指对准男用浴室的浴池。
「倒是他——还活着吗?」
背部朝上,彷佛小孩子的玩具浮在水上的物体,看来似乎是安永瑛。
「好啦,指宿同学和小鸟游同学和绪泽同学,浴室就交给你们打扫罗。」
一边用吹风机吹乾湿润的奶茶色秀发,艾卡迪莉娜从女用更衣间探出头来说道。这句话让跪坐在走廊上的三人终于得以摆脱双脚的酸麻。虽说真子和穗稀似乎不怎么难受。
虽然得到解放,但是他们被罚打扫男女浴室,因此现在还称不上自由之身。所有班级的学生和老师都洗完澡后,孝晴一边在无人的浴室里用地板刷清洁地板一边感叹:
「为什么连我也得仿这种事……」
「对不起……」
跪在地上用小刷子刷地的真子战战兢兢道歉。和孝晴还有穗稀一样,真子此时换上运动服,把外套的袖子和长裤卷起来。
「给我解释清楚,这和你白天和安永一起在集训场里到处调查的东西有关吧?」
「是、是这样没错……只是我的目的有点不一样……」
真子偷瞄穗稀的脸,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穗稀看起来怒气冲冲,正以刺枪一般的动作,用地板刷用力刷着已经放掉热水的浴池底部,孝晴冷冷地看向她。
「怎么,幕后黑手是绪泽啊。」
「你的说法真没礼貌。我可没有强迫她。」
「所以你找的人是安永?找他和你一起偷看男用浴室?」
「偷看!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穗稀毅然转身面对孝晴,但是马上移开视线。
「结、结果算是扯平了吧……事实上从美学的观点来看,只有你占便宜……」
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在说自己看见什么不美观的东西,不过孝晴觉得自己很难指摘。穗稀似乎因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难为情,突然忙碌地推动地板刷。
「我们只是要阻止安永同学冲动的逃走行为!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事故!是意外!是邪恶命运的恶作剧!」
「安永想逃走啊……」
这件事似乎是事实。如同穗稀向老师们告状时所说的,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确实发现安永的随身物品和现金。这是孝晴从艾卡迪莉娜那里听来的。
既然如此,照道理说安永也该加入打扫浴室的行列,但是他不知是泡热水泡昏头还是怎么了,现正不省人事地躺在医务室里。
「僵尸竟然会泡温泉泡昏头,真是奇怪的家伙。」
「孝晴知道吗?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的……」
「你是说僵尸泡了温泉就会溶化的传说吧?还好安永没有溶化。」
孝晴耸耸肩,把下巴撑在刷柄的顶端:
「你为什么那么认真调查鬼故事?是赞助生班上的作业吗?」
「不是的,是因为一些私事……」
真子搔搔头,用暧昧的笑容抬头看着孝晴。
伸长的脖子表面有条暗红色的蜈蚣,那是非常明显的缝合痕迹,不知道是什么手术留下来的。伤痕将白皙的皮肤分成两段,绕着脖子围了一圈。
刚才在男用浴室碰面时,孝晴就注意到这道痕迹。
和孝晴重逢那天断掉的手臂也有同样的缝合处理。不过手臂的缝合是由庄司进行,几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也就是说,脖子上的伤痕是在入学以前就有的。
明明是不需要围围巾的季节,真子却总是在脖子上围着围巾,多半就是为了隐藏伤痕吧。那或许就是她的死因。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
和那天早上一样微微偏头,双唇之间露出洁白的牙齿,用不解神情看着孝晴的真子,此时意识到孝晴视线的含意,难为情地垂下头,同时把运动服的拉链拉到领子顶端,把脖子完全隐藏起来。
「……呐,你那个伤——」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犹豫,孝晴正打算开口询问,听见浴室里响起如同长靴用力踩踏水洼的声音。
倒下的篱笆搬走之后,一块蓝色的塑胶布取而代之,用来分隔男用浴室与女用浴室。然而原本在那块塑胶布前面的穗稀却不见踪影。
「……绪泽?」
绪泽的身影出现在浴池底部。
她全身虚脱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少量没有流进排水孔,残留在石板上的水逐渐被水蓝色的运动服和青草色的秀发吸收。
「穗稀同学?」
「喂、喂!你怎么了?」
被孝晴扶起的穗稀睁开双眼,微带蓝色的瞳孔迟迟无法聚焦。死人应该没有呼吸,但是她却急促喘息,像是渴求新鲜空气。额头冒出冷汗,嘴唇的颜色也很糟。
从运动服特意挖的洞口冒出来的花朵也失去光泽,看起来干巴巴,就像廉价的人造花。
「好像发烧了。都是因为穿成那样到处乱跑的关系……」
孝晴啧了一声,把穗稀的身体抱起来。她的身高不矮,发育也十分良好,所以体重不算轻,很难用所谓的「公主抱」。
「还是用背的好了,帮忙一下。」
「咦?啊,好。」
真子满脸羡慕地看着孝晴怀中的穗稀,闻言连忙点头。
在真子的协助下背起穗稀,孝晴站了起来。
「我带她去医务室。」
「那我呢?」
「继续打扫吧。我放下绪泽之后马上回来。」
留下这句话的孝晴便穿过更衣间的门。
独自待在溜天温泉的真子忍不住喃喃自语:
「……穗稀同学好狡猾。」
穗稀当然不是在装病。
被送到医务室的她接受诊察之后,庄司做出明确的结论:
「被煮熟了,嗯。」
「所以是泡昏头了……?」
「不不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毕竟是,你知道的,植物嘛。青菜放进锅子煮不是会变得软软的吗?」
把听诊器收进白袍的口袋里,庄司走向药品柜。
孝晴把视线移向躺在床上沉睡的穗稀,开在胸口的花朵让人联想到她的来历。
「嗯,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植物比动物怕热,不过植物有优秀的再生能力,我会帮她用点滴打些养分,睡个一晚应该就会恢复精神。」
「可是为什么这家伙会呼吸,她不是僵尸吗?」
「会呼吸的僵尸并不稀奇啊。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改不掉生前的习惯,不过她是因为要用肺泡吸收二氧化碳的关系。」
「不是氧气吗?」
「指宿同学,你要重新上一遍小学的自然课吗?」
动作熟练地准备点滴,把针插进穗稀左手腕的庄司对孝晴的基础学力表示疑问。植物与动物在穗稀身上形成完美的共生关系。
「地下的实验室现在为了治疗其他的赞助生忙成一团,我会让穗稀同学睡在这里。你要是担心她,也可以帮忙照料。」
「不了,我还得打扫浴室……」
把全部的事推给真子一个人,也太过意不去了。
而且这个医务室里除了穗稀之外,还有里绪菜和其他几个候补生躺在床上休息。和在自己房间静养的大部分学生相比,他们的身体状况显得糟糕许多。如果是护士也就算了,普通人待在这里只会碍事。
「对了,老师,安永呢?」
「他呀,告诉你,我有个惊人的发现。」
原本只是在临走前随口发问,但是庄司却一脸镇童地用手摸摸嘴唇上的唇环,由蛇与戴王冠的骷髅缠绕而成的十字架戒指反射灯光。
「过来看看。」
在庄司的邀请下,孝晴来到房间后方——一个被干净的白色布幔隔开的角落。
拉开布幔,床上的模样清楚呈现在眼前。
戴着眼镜的男学生有如博物馆里的木乃伊躺在那里。与木乃伊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脸不但不干燥,反而因为汗水而反光。裹住他身体的东西也不是绷带之类的布料,而是白色的拘束服。
「安永?」
「……唔咕。」
回答的声音含糊不清,这是因为嘴巴被塞住的缘故。
被眼镜后头充血的眼睛一瞪,孝晴不由得坐倒在地。想要起身的瑛被拘束服上的带子拉回原处,床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老师,这家伙究竟是……」
「没事没事,你可以放心,他不是因为僵尸的本能觉醒而变得凶暴。只是因为他太吵闹所以暂时这样处理……看来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帮你把口衔拿掉吧。不过要是再吵闹,我就切掉你的舌头喔?」
瑛不停点头,于是塞住嘴巴的东西移开了。
「……庄司老师,这是很严重的人权侵害。」
看来瑛不想被切掉舌头,虽然口气相当不悦,但是说话的声音不大。
「指宿同学,你就是证人。我要请你针对未成年人,尤其还是一个病人所受到的这些不当行为作证。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你这么有精神就好。好了,我还得去打扫。」
「等一下!看见这种状况,你只有一句有精神就好吗!」
「他很有精神吧?老师。」
「是啊,健康到了极点。」
看着诊断书的庄司斩钉截铁保证,床上传来瑛的抗议声:
「你不觉得健康才是问题吗?老师!」
「嗯……啊。我也吓了一跳。」
庄司搔搔灰色的头发,面色凝重地抿起嘴唇。面对孝晴无言的询问,庄司轻轻挥动诊断书说道:
「非常健康。呼吸、脉搏、心跳、体温、皮肤触觉……简直就像是个活人。这非常少见,不,多半是世界首例,竟然有僵尸能够维持如此接近人类的状态。」
「也可以解释成我还活着吧?」
在瑛的拚命主张之下,庄司慎重地点头说道:
「嗯,关于这点,必须进行严格的检查才能确定。万一你不是再活性者,而是处于第一次活性——也就是活着的人类,那么这个疏失可就严重了。」
「这样一来……」
自己就有希望脱离这所彻底腐烂(不是比喻)的学校,这点让瑛的表情为之开朗。
庄司坐在一旁的椅子,把手搭上瑛的肩膀,然后用爽朗的笑容对他的学生再次点头:
「因为没有先例,调查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以后也请多指教罗?」
「三、三年……?」
「我呢,也隐约觉得你该不会是人类吧——可是你知道的,区公所还有卫生所之类的单位,对我们这种学校的审查标准都很严格,一旦有人被当成僵尸处理,总不能说声『喔,原来是人类。』就没事了……好了,宿舍的伙食之类的我们会再帮你特别安排,你就忍耐个三年吧?」
庄司的意思是到毕业为止都得待在赞助生的班上,接受身为僵尸的待遇。
瑛当然无法接受。
「怎、怎么可以这样!太蛮横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把你举报为僵尸的人是你的父母,区公所也已经正式受理……所以抱歉罗?」
面带毫无阴霾的笑容,庄司重新塞住瑛的嘴巴。
「赞助生不像候补生那样还要换班,接下来三年就好好相处吧。」
「咕呜……呜呜呜……!」
连愤慨的声音也发不出来,瑛只能用力摇晃病床。
孝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景象,随即想起不能一直放着真子一个人,于是对瑛轻轻挥手说道:
「那么安永,明天见了……该怎么说,呃,别太在意罗?」
找不出合适的话安慰瑛,孝晴给了他一个激励的笑容,然后离开床边。
但是他很快停下脚步。
「……老师,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经过一阵逡巡与沉默,孝晴下定决心,直视庄司精明中带着和善的脸开口:
「小鸟游脖子上的伤是……」
「那个啊……嗯~~老实说学生的个人资料不能随便透露,不过你和她是童年玩伴吧?好吧,破例告诉你好了。」
庄司稍微弯下修长的身躯,像是不想让瑛听到似地压低音量。
「那道伤痕围着脖子绕了一圈。她的头部曾经被砍断。」
「……」
「入学之前我稍微帮她诊断,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多半是一年以上的伤。」
一年以上,那就是真子还是中学生的时候。
「那应该是……她的死因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不愿意脱掉衣服,我只有让她掀起水手服让我看一下,在她的腹部和胸部也有纵向的缝合痕迹。还有手臂也是,在她被史托伊奇科夫老师收留之前,就有切断过一次的痕迹。」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意外死亡,然后在验尸时解剖之类的……」
「从断裂方法还有缝合状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很低。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就是过去曾经有人把她大卸八块。」
时间来到隔天,从一早就晴空万里。
早餐过后,孝晴还有其他候补生在运动场按照专攻学科而非班级单位整队。孝晴排在战术体育科的队伍中。
然后大家在艾卡迪莉娜(她竟然是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做起收音机体操。只是环顾整个运动场,学生的人数寥寥无几。除了战术体育科的孝晴、战术研究科的琉佳,还有人文科学科的艾丝琳之外,剩下的人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做完热身的体操之后,他们绕着森林公园的步道慢跑三圈。
带头的艾卡迪莉娜似乎想要增加气势,手上拿着竹刀。
「来~~大家跟上,不能用走的喔~~」
在距离十公尺以上的后方,孝晴踏着沉重的脚步移动。虽然中学时代曾经加入篮球社,但是孝晴并不是认真的社员。虽然喜欢运动,不过他的体力只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
而且昨晚他睡得并不好。原因可能是庄司的那番话,也可能是露天温泉里那段乱七八糟的遭遇,孝晴自己也搞不清楚。
「累死了~~之后还有柔道还有长跑,光是想起来就很烦。不过你们那科应该会被逼着上一堆让人头痛的课吧。」
「……」
孝晴跑在琉佳身边,故意说些诉苦的话,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愿。
琉佳不但没有理他,反而加快脚步越跑越远。
「……果然生气了?」
「可能……」
面对孝晴的疑问,艾丝琳有些没自信地点头。她没有穿上运动服外套,而是在体操服上穿了深灰色的连帽外套。
「好吧,的确会生气……」
看着琉佳用惊人的飞毛腿迅速远去的背影,孝晴只能叹息目送她。蜂蜜色的长发吸收了林间的阳光,闪耀白色的光芒。
「我……没有生气……」
艾丝琳看着地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补充。
呜。孝晴顿时语塞。
不只是琉佳,照道理来说艾丝琳应该也会生气。虽然孝晴不是故意做出那样的事,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已经作好会被狠狠揍个几拳泄愤的心理准备。
「呃,那个……我也很对不起你。」
「没关系。」
艾丝琳的身体似乎不太健康,起跑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她已经气喘吁吁。孝晴虽然跑得不快,但是她看起来像是使尽全力跟上孝晴的脚步。
「……只要跟我说一声……就会给你看……」
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侧脸有些红,那多半不只是因为运动的关系。
「那、那还真是亲切……」
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不自在感袭向孝晴,虽然他配合艾丝琳的速度放慢脚步,还是忍不住想要全力冲刺。
慢跑结束之后,经过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孝晴来到室内运动场中的柔剑道场。艾丝琳和琉佳等其他科的学生则有其他的课程要上。
战术体育科的残存者,只有孝晴一个人。
「那么指宿同学,跟老师一起自由对打吧?」
「咦?那、那样不太好吧……」
看着穿上柔道服、绑上黑带的艾卡迪莉娜对自己露出微笑,孝晴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练习一般不会让男女对打吧?
「没关系,老师很强的!要开始罗?」
艾卡迪莉娜的右手抓住孝晴的柔道服领口,孝晴的身体被顺势一拉,整张脸几乎埋进对手的乳沟里。就在柔软的压迫感和香水的味道,让他不由得嘴角上扬的瞬间——
「嘿!」
「咦……?」
挨了一记巴投的孝晴在空中转圈,还来不反做出落地准备就撞上榻榻米。
原来如此,艾卡迪莉娜真的很强。孝晴就这样被摔来摔去,一个小时里有一半的时间在空中度过,剩下的一半的时间则是被锁技压在地上挣扎。
等到走出柔剑道场时,孝晴的下半身已经酸痛到站都站不稳,也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再活性者分析学课堂上,他当然无法专心。
「和赞助生一起生活的各位应该都知道,虽然通称再活性者,但是其中有很多在外表上与普通人类毫无分别,不是每个僵尸都会乖乖腐烂。」
幸谷站在讲台上,严肃的声音在空旷的讲堂里回响。
这里有如大学的讲堂,学生的座位以前方的讲台为起点呈阶梯状分布。在这个足以轻松容纳超过百人的空间里,此时只坐着寥寥数人。
「主要的再活性者判定法有以下三种。」
每当幸谷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几乎完全露出的头皮就会反射灯光。
「首先是形状判定法。这是最基本的判定方法。举例来说,如果对象受到致命的重伤之后依然毫不在乎,或者是已经腐烂的话,这种判定法是有效的。」
幸谷用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推了一下眼镜。
「损伤越严重的再活性者,智能的劣化往往越明显,这点请各位记起来。再来是行动判定法。这是透过再活性者的动作还有对外界刺激的反映进行判断的方法。如果是最具代表性的罗米罗型,从缓慢的动作就可以很容易地加以判别,但是要注意也有能像人类一样奔跑,甚至运动能力超过人类的类型存在。」
包括真子和穗稀在内,赞助生里有许多行为举止与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的僵尸。虽然整体来说大部分的僵尸动作都很迟钝,然而也有不少例外。
「最后是感觉判定法。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种判定法被视为行动判定法的一部分,不过考虑到它的重要性,这里有必要特别说明。再活性者大部分没有痛觉,这个方法就是利用这点来判断。刚才也说过,对人类有害的前三种——甲乙丙种的再活性者身体的损伤通常比较严重,形状判定法对它们是有效的,但是刚再活性的个体往往没有明显外伤,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判定法就能浓上用场。」
「所以用枪射对方的脚,如果不会痛就是僵尸?」
「如果是人类……就糟了……」
听见有些郁闷地撑着下巴的孝晴喃喃自语,邻座的艾丝琳提出非常合理的反驳。琉佳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位在对角线另一头的座位。
讲台上的幸谷推高镜框,抬头朝这里看来。
「有问题吗?指宿同学。」
「没有,对不起。」
「嗯,但是这一点很重要。就是对方究竟是再活性者,还是单纯只是受伤的人类。当然不行开枪确认。要就用拳头打。」
「如果对方是伤患,这种方法也不太好吧……如果是僵尸好像会发生更严重的事。」
「好吧,福利社有贩卖发射橡胶子弹的空气枪,用那个也可以。」
「应该先告诉我们这个方法吧。」
「接下来是尸体再活性的过程,请看这段影片——」
「竟然不理我。」
黑板前方放下纯白布幕,接着搬出投影机。
结果幸谷的课没能在预定时间结束,孝晴等人多吸收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僵尸知识。
「接下来休息十五分钟,之后是参观资料馆,你们利用休息时间走过去吧。」
资料馆的位置与这间讲堂所在的L形宿舍之间隔着运动场,虽然宿舍的角落有通道连接资料馆,但是走通道就必须绕路,还是直接穿过运动场比较快。
孝晴在玄关换上运动鞋,对刚好走过走廊的琉佳打声招呼。她正推着一部载着大木箱的台车。
「喂,宫川,你在做什么?」
「……和你无关吧。」
「啊——这样啊,你还在生气啊。」
「吵死了!」
琉佳红着脸别过头,看来似乎连直视孝晴的脸都做不到。
「我是组长,有很多课前准备之类的事要做!」
「那么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要我跟你这种性欲化身独处,光是想像就觉得可怕。」
毫不留情地拒绝孝晴的好意,琉佳气冲冲地沿着走廊走开。台车轮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无人的通道上回响。
孝晴也被琉佳的态度搞得有些不高兴,但是自己在浴室弄哭对方在先,现在也只能忍气吞声。
「真是的……又没有看得很清楚!」
「以和为贵……万事以和为贵……」
在出入口等待的艾丝琳说出不像训话的训话。她的双手提着乐器盒,看起来像个刚上完才艺班,等着父母接送的小学生。
「你一直带着那个盒子吗?」
「通常……」
慢跑和体操时倒是没有随身携带,不过既然特地带着它来参加集训,似乎是个非当重要的东西。
再活性者历史资料馆。
光听名字是很气派。
但是这栋三层楼的建筑物本身和宿舍还有室内运动场一样,是二次大战之前的建筑,如今已经非常破旧。墙上到处可见白漆剥落后露在外面的红砖,玻璃窗的裂痕只用胶带贴住,走廊上的电灯不是熄了就是匆明忽灭,楼梯的地毯也严重磨损早已变色。
加上此处过去曾是精神病院,许多看似普通的门窗上不知为何装着铁栏杆,墙上还留有诡异的抓痕和像是文字的痕迹。
不过当然了,这里也有符合资料馆身分的地方。
将以前的小房间清空之后布置的各个展示室里,摆放着各种名符其实的展示品,向参观者解说僵尸是什么。
「简直就是蜡像馆。」
穗稀彷佛感受到寒意地皱起眉头。
「穗稀同学,你去过杜莎夫人蜡像馆吗?」
「没有。那不是在伦敦吗?我从来没有出过国,以前只参观过东京铁塔的蜡像馆。」
东京也有杜莎夫人蜡像馆的分馆,不过位于伦敦的本馆有更多历史伟人、知名足球选手、演员、漫画英雄等蜡像而深受游客欢迎。
这间资料馆就是僵尸版的蜡像馆。
只不过这里展出的不是蜡制的仿造品,而是真货。
连接入口的走廊上摆放许多玻璃柜,里头陈列县内贝冢出土的僵尸形土偶、描绘饥荒时尸体化成僵尸的惨剧的平安时代画卷、被勇猛武将砍断的僵尸手臂等物品。沿着告示板的箭头前进,可以看到战国时代、江户时代、明治时代、二战前、二战后、现代等时期的僵尸标本一字排开,与当时的服装和陪葬品一起展示。
「僵尸的标本……就是人类的标本嘛。」
「可以这么说。一旦受到重杀之后,僵尸就和普通的尸体没有两样。真是的,是谁这么变态——」
「——不要多话。」
真子和穗稀咽下一口气。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伫立在展示室的入口。
没有脚步声。
由于背对走廊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防护服的轮廓融化于亮光之中,使玉乃的身影看起来一片朦胧,简直像是有着人形的不知名物体。
虽然隐约传来不知是空调还是换气扇的声音,但是空气却像变成固体一般停止流动,真子甚至有一种自己不应该会有的气闷感。
「啊,对、对不起……」
「认清自己的角色,不要做其他的事。」
对方似乎不打算听真子解释,身体悄悄往一旁移动,消失在墙壁后头。
凝结的空气又变回气体。
「……什么嘛。说话就不能客气一点吗?」
穗稀说出心中的不满,为了让多半还没走远的对方听见,还特意提高音量。只是她的声音隐约带着虚张声势的感觉。
真子能够理解穗稀的恐惧。因为自己也害怕那个老人。
虽然不知道理由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总觉得那个人似乎憎恨自己。
「你们在做什么啊?」
这次的声音则是和憎恨完全无关。
分隔展示围栏与通道的扶手另一头,出现孝晴的身影。他的身旁是从连衣帽里露出杏桃色辫子的少女——艾丝琳。
「看就知道吧。」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
「呃,我们是展示品。」
真子代替语气冷淡的穗稀说明。
她们所在的位置不是参观者走的通道,而是在围在墙边的展示围栏里。当然了,这里原本是用来陈列标本、服装、模型等展示品的地方,参观者不能任意进出,在外面的孝晴他们眼中,这里就和动物园的牢笼没什么两样。
真子等人所在的围栏位在长廊尽头,右边的围栏标示「1990年代的僵尸(十余岁女性)」。里面是一个皮肤像非洲人一样黑,留着有如乾草的长发,穿着不整齐的学生服以及泡泡袜的女高中生。
这是当时在部分高中生之间流行的装扮,说明当中提到这种装扮的僵尸非常难分辨,曾让无数重杀士感到头痛。
再右边的展示围栏是80年代的僵尸,一头蓬乱的偶像发型黑发搭配折起的白袜,手拿「暴走猫」的驾照和魔术方块。
一旁当然是照着70年代、60年代的顺序往前回溯,而另一头的2000年以后则是统一归类为「现代、二十一世纪的僵尸(十余岁女性)」。那里就是真子等人所在的地方。
「展示品……为什么是你们?其他展示区里都是标本吧。」
「这是昨天的惩罚。」
「什么惩罚?这是虐待!」
安永逃走还有大闹浴场的责任,并没有因为打扫浴室就一笔勾消。当其他同学在地下室遭受监禁——不,接受治疗时,真子等人被处罚在候补生们的参观时间扮演展示品。
「因为那个围栏里的标本正在修补,所以就请你们代班了。这么一来关于你们弄坏露天温泉的门和篱笆的事就不予追究。」
庄司安慰她们说只要坐在那里就好,可是即使如此,这种滋味也不太好受。
宽三公尺,深两公尺的展示围栏里不知为何装潢成咖啡店的模样,墙上装饰可爱的动画风格角色,真子身穿无袖的啦啦队制服,穗稀则是穿着迷你裙军装——而且是纳粹第三帝国亲卫队的服装。
「……怎么了?纳粹亲卫队军官真的有那么稀奇吗?」
「很稀奇啊。」
穗稀之所以不高兴,一方面是因为被当成展示品,一方面也是因为这身打扮。倒是真子对自己的模样没有什么不满,虽然裙子的长度短得令人有些在意,但是穿上平常没有机会穿的衣服,反而有种新鲜的感觉。
「这种好像叫做COSPLAY咖啡厅喔。听说在东京很流行!」
「我知道。就是女仆咖啡厅的同类吧?」
「……JAPAN CULTURE……」
瞄了一眼看起来十分感动的艾丝琳,孝晴探头往前看向展示区里。
吧台区最里面的座位坐着另一个女服务生打扮的少女。
孝晴没见过她,不过应该是真子班上的同学吧。比真子还高半个头,也比穗稀高了五、六公分,以女性来说算是高个子,但是从上衣袖子露出的手臂,还有被过膝长袜包裹的双腿呈现优雅纤细的曲线。
这个人对自己的遭遇似乎非常不满,像个在居酒屋喝醉的客人趴在那里,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隐藏端庄的侧脸。也许是戴眼镜的关系,她给孝晴一种聪慧的印象。
「呐,那个女生为什么被罚过来这里?」
「咦……?」
真子转身看过去。
「这么说来,安永怎么了?还被绑在医务室吗?」
「这个嘛……」
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穗稀则是很开心地笑着说道:
「有人指名罗,安永小姐。」
里面的女学生闻言浑身一震,像是生锈机器一般,以僵硬的动作把脸转过来,带着些许波浪的棕色长发顺着肩膀滑下
「……?」
「……你那是什么表情。」
「安永!」
直到听见声音,孝晴才发现到原来是他,连忙往后退开,甚至忍不住躲到艾丝琳背后,把她当成盾牌。
「你、你那是什么打扮!呃,我是不打算插嘴其他人的兴趣……可、可是这种事你去没人看见的地方做!」
「你觉得我是自愿打扮成这样吗!」
「安永小姐」脸色大变,双手用力拍打吧台。可怕的是就算生气,如果不听声音,这个人怎么看都是女性。
「我是被逼着穿上女装的!只因为这个展示区展出的标本是女性这种理由!光是被关在这里示众就已经十分屈辱,还得打扮成这么难看的模样……实在太不合理了,我快要失去理智了……
瑛无力垂下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拨开脸上头发的动作显得莫名性感。
「至少把假发还有胸垫拿掉吧……」
「用男人的模样穿这种衣服,根本就是变态吧!」
「别说得好像现在就不是变态!」
「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整体性。算了,幸好我的外貌比一般女性更加得天独厚,就算扮成这种姿态也不至于让人不舒服。」
看到瑛扬起嘴角,用手拨弄头发的模样,他对自己现在的遭遇也不是那么悲观。
「你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吧……」
「你这么觉得吗?」
瑛忽然用严肃的表情看向自己,孝晴感觉背后升起恶寒。他的眼神就像那种知道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于是把所有存款都领出来的人。那是彻底的自暴自弃。
瑛用涂上淡淡口红的双唇发出有如裂帛的笑声:
「反正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接下来三年我都得在这个班上度过?我得和一群僵尸在一起?我……和僵尸……啊啊!明天啊,求求你不要来!」
承受不住沉重的绝望,瑛趴在吧台上。他伸手拿起一旁的玻璃杯,但是展示围栏里的餐具都只是摆设,里头当然是空的。
真子探头靠近铁栅栏,对着孝晴耳语.
「今天早上从医务室回来之后就一直是那个样子。好像有什么超乎想像的惨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考虑到瑛的心情,孝晴垂下目光,但是一股不自然的感觉让他很快抬起头来。
把视线移向一旁的展示围栏,发现晒得乌黑的60年代女高中生与自己四目相对。用讲行动电话的姿势伫立的她,盯着孝晴的表情像是电影「粉红色火烈鸟」里知名的扮装皇后。
「……?」
有点不对劲。会这样觉得,是因为自己正面对着人体标本的关系吗?
不过孝晴马上注意到标本的姿势和刚才不一样。原本面向前方的头部,不知何时转向朝着这里。
「孝晴?怎么了吗?」
「呃……呐,这个标本……」
孝晴的声音只到这里。
女高中生的双眼灵活地动了起来。虽然那只是嵌进标本眼窝的玻璃眼球。
「……?唔、唔喔!这家伙会动!」
「咦?」
孝晴吓得向后退开,后腰重重撞上栏杆,真子和穗稀用讶异的表情看着他。
「动、动了!旁边的标本动了!真、真的!」
「你又来了,这样吓我也没用喔。又不是僵尸怎么会动。」
真子挥挥手,满不在乎地发笑。突然问,室内响起有如敲击汽油桶的声音。
「什……」
同样的巨响再次响起。
「哇啊啊?」
真子大声尖叫。从墙壁里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
「什、什么?这只手是什么!」
穗稀急忙后退到另一侧的墙边,瑛吓得从高脚椅上跌下来。
就身在外头的孝晴看来,当然很清楚这只手的来历。相邻的展示区里,用手臂刺穿合板的女高中不停转动眼珠,四肢敲打地板和墙壁,头发甩得乱七八糟。
再活性。
和刚才再活性者分析学课堂上放映的画面一样。原本无害而沉默的尸体转变成无生命动物的瞬间。
「你看吧!真的在动吧?」
「对不起!我道歉,快把这个拿开——」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是机关!一定是整人节目!大家小心摄影机,冷静下来!要是被拍到惊吓害怕的鞯模样,之后会被大家当成笑柄喔!」
忽然问,冲击听觉神经的噪音震荡馆内的空气。
是警笛。
警报声像是从地底直冲天空,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响起。
『呃……大家注意看这边。不对,注意听这边。』
「宫川?」
从天花板喇叭传来的声音,让孝晴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毫无疑问是琉佳的声音。
『啊——整个集训场的所有建筑物应该都听得到这个广播……听得到吧?算了,不管了。直接说重点。赖奥辛什么的……239型?我已经从资料馆的通风口散播出去了。』
赖奥辛。
就在昨天的晚餐时间,把再普通不过的肉片化为僵尸的危险物质。
『这次的类型与昨天那种不同,只对人类的尸体有作用,但是对尸体的再活化作用好像非常强。啊,可是重杀处理的方式只需要焚烧就好,应该可以轻松打倒吧。还有这对活着的人类无效,就算被咬好像也没关系。』
可能是一边看说明书一边对着麦克风念出来,琉佳的解释有些不得要领。
『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候补生还有赞助生都赶快逃出集训场吧。可以的话老师们也一样。大家也可以找警察,应该说我会报警——就是这样,大家看着办吧!』
『噗!』广播到此结束。
「……什、什么啊,宫川那家伙……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赖奥什么的。」
「怎、怎么可能,一定是开玩笑吧?」
「可、可是!这个,手!手啊!」
真子指着不动如山的铁证,也就是抓住自己喉咙的手开口。
通风口换气扇的声音吸引所有人抬头仰望,扩散的气体无色透明,刺鼻的臭味也变得非常微弱,但是效果丝毫没有改銮。
「这样啊……标本也是尸体啊!」
虽说是遭到重杀的僵尸制成的标本,本质上还是由人类的尸体加工而成。也就是说,这里就和到处都是尸体的坟场没有什么两样。
其他的房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物品倒下的声音、东西不断掉落在地摔碎的声音、指甲挠抓墙壁的声音、赤脚踩踏地板的声音……
叽——……
有如尖叫的摩擦声突然充斥室内。
那些被放尽血液、剥下皮肤、去掉体内的肉、填进其他东西的尸体们,此时一起活动起僵硬的关节。
「快、快逃吧!逃啊!」
「赞成。」
瑛和穗稀分别摆动服务生制服和军服的裙子,跨越栏杆跳出展示围栏,只剩下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真子。
「咦?等、等、等一下……!」
「真是麻烦的家伙!」
穗稀的右手划过空气,瞬间成长的寄生植物藤蔓化为亮绿色的闪光,将抓住真子的手臂切断。为了维持标本外型填充在内的人造海绵,彷佛棉絮一般在空中飞舞。
「得、得救了。」
「快把那东西丢掉。」
轻盈跳过栏杆的真子在穗稀的身旁落地,然后照穗稀所说,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扔到一旁。手的断面可以看见固定用的粗铁丝。
被夺去一只手的女高中生用特效大师哈利豪森电影里多头蛇和骨骸战士的动作转过来,两颗玻璃眼球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胡乱转动。
设置在四面墙上的其他展示围栏也是一样,各个年代的女学生们全都在扭动身体,对孝晴他们五个人展现兴趣。
「看得见吗……?」
「是靠皮肤感觉到空气振动……还有温差之类的……来行动。」
按照艾丝琳的解释,视觉对于僵尸来说未必重要,也因此即使是严重腐烂导致大脑和视觉神经失去作用的僵尸,也能够正确分辨活着的人类并且袭击。
除此之外,虽然一般的动物是靠肌肉的伸缩来运动肉体,但是室内的标本们推翻这个常识。它们把皮肤缩成一团,然后像橡皮一样伸展,藉此移动相当于骨骼的铁丝。由于没有关节,它们的动作看起来就像软体动物。
「好、好恐怖……真的。」
有着人类外表的物体不断做出不属于人类的动作——把手指弯到手背、腰部像螺旋梯一样扭转、像章鱼一样摊在地上爬行、头部伸展得比手臂还细——朝着众人逼近,真是令人望而生惧的光景。
幸好这些僵尸的移动速度比不上活人,想逃离它们并不困难。
然而当孝晴他们来到走廊,立刻发现事情不如想像中的那么乐观。
「虽然是意料之内,不过事情变得很麻烦。」
穗稀的感想非常足以说明眼前的事态。
走廊上挤满僵尸。
普通人大概作梦也想不到,所谓的僵尸竟然有如此丰富的多样性。除了普通标本之外,体内血液全部替换成树脂的塑化人体标本、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福马林脚印的小学男生、看起来彷佛还活着的尸蜡美女……几分钟前还是无害展示品的尸体们,此刻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操纵一般动了起来。
「前面后面都不行。对、对了,从窗户……唔哇?」
「冷静一点,安永。这里是二楼!」
朝瑛伸手的人体标本被孝晴从背后一踢,重重倒向一旁。
标本原本就不是设计成可以移动,原本裂开的关节部分彻底粉碎,再也站不起来。
穗稀的鞭子闪过,几个标本同时被砍下脑袋。
「没办法从窗户,只能到楼梯那里!」
先不论这里是二楼,身为一座曾经是精神病院的建筑物,这里的窗户无法通往外面。在看得见的范围里,每扇窗户都装有坚固的铁栏杆。
「虽然麻烦,不过至少僵尸也没办法到外面。」
「可是,那个,孝晴。」
「嘿呀!」发出声音把身穿僧袍的乾尸脑袋捏碎,真子用难以启齿的表情指向窗外。
运动场上有许多人影。
从旧帝国陆军的卡其色军服看来,它们是一楼展示室那些二战时期的僵尸。沐浴在正午时分的强烈阳光下,这些僵尸漫无目的,只是用僵硬的动作来回走动。
「从哪里出去的?」
「应该是从正门出去的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资料馆的正门随时开放,而且还有通道与宿舍相连,僵尸们涌向外面只是时间的问题。
「喂喂喂,这样下去很不妙吧?」
「不用担心,指宿同学。集训场周围有铁丝网,这些家伙到那里就无法前进了。」
「若是真的这样就好!」
孝晴抓起摆在墙边的灭火器,朝附近的对手用力敲打。
如果琉佳所说的话属实,此刻再活性的僵尸对人类似乎没有感染能力,可是如果这些僵尸跑到外面,肯定会引起极大骚动。
「总之先下去吧!」
「是啊。这个时候如果往上逃,最后都会在屋顶上被迫住。电影经常这样演。」
穗稀转动鞭子,把身穿囚衣的巨汉头部紧紧捆住,然后手臂一拉,巨汉的头立刻像西瓜一样爆裂。只是洒出的不是果汁而是保丽龙碎屑。
如果是罗米罗型这类最普通的僵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就会停止行动,但是感染赖奥辛的它们并非如此。
僵尸没有倒下,反而举手抓住鞭子,以令人难以想像是靠皮肤伸缩产生的巨力把穗稀拉过去。
「咕……」
虽然是个壮汉,但是标本终究比人体轻,然而此时往前移动的人却是穗稀。
仔细一看,从僵尸脚趾伸出的铁丝刺进地面,这简直就像把自己钉在地上。
「穗稀同学!——喝啊!」
就在前额冒汗的穗稀脸上闪现恐惧神色的瞬间,真子从侧面抓住鞭子用力一拉,有如钩爪固定在水泥地板的铁丝立刻被拔起,巨大的身躯飞上空中。
「噫!」
瑛连忙缩起脖子,巨汉的身体擦过头上的发箍,像个棍棒来回挥舞,几只僵尸彷佛稻草人一样被打倒,一起撞上墙壁。
走廊上清出一条通道。
「站起来,安永!」
孝晴用右手拉住瑛的领子让他站起来,另一只手拉起艾丝琳的手开始奔跑。
「有真子跟绪泽在场真是帮了大忙。」
虽说是重杀士候补生,不过他们现在的程度还不够,而且手中也没有能够当作武器的东西。如果现场只有孝晴等人,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
在两名强力前卫的带领下,一行人在逼近的大群死者之中奋力杀出一条路,最后终于来到建筑物后方的阶梯。这里与靠近入口的阶梯位于反方向。回头看去,走廊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四肢断裂的标本,还有头部破裂的福马林标本。
「真是凄惨!你们要安息喔?」
「我建议你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同情它们,指宿同学。」
穗稀擦掉汗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往上是三楼,往下是一楼。
「等、等一下!从下面过来了。」
瑛拉住穗稀的军服。楼下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这样下去肯定会正面碰上。可是往三楼去或是回头也不是好办法。
「大家往这里走!」
真子在一旁的展示室入口前面不停招手。瑛首先冲了进去,孝晴先把艾丝琳推进室内,等穗稀也进去之后,自己才跟在后面。
照道理来说这时把门关起来上锁是最好的方法,只可惜展示室没有门锁这种东西。
「躲起来!」
不用孝晴催促,所有人都已躲进展示橱窗还有柜子后面。
从一楼传来的脚步声彷佛装有蹄铁,沉重且带有金属质感,数量恐怕不只五、六只。
躲在柱子后面的孝晴没有发现自己摒住呼吸,抱着艾丝琳的头靠向自己,以防她被走廊上的亮光照到。艾丝琳发热的身体有如小动物,心脏的急促鼓动传过来,或许那其实是自己的心跳声。
许多极具特征的脚步声像是走过身边一般清晰可闻,然而它们没有在二楼停留,很快朝着楼上远去。
「……走了吗?」
孝晴这才放松,头往后靠着柱子。此时他发现有道视线正对着自己。转头一看,真子从破碎的展示橱窗底座后面凝视——不,应该说是瞪着自己。
她的表情就像个赌气的孩子,孝晴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把双手从怀中的艾丝琳身上移开。
「怎、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
与啦啦队制服搭配的高筒运动鞋往地板用力一踏,真子站了起来,脸上难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卢斐提是活生生的人,身体又不强壮……」
「我、我也很怕火啊!」
「我们不是在谈论吸血鬼的弱点是十字架这类的问题吧。」
这么说来,琉佳也曾经为了同样的事而生气。照理来说,真子和琉佳都比艾丝琳强壮得多,孝晴的选择非常合理。但是她们似乎都对孝晴的作法无法苟同,这样的心理看在男性眼里实在难以理解。
「……」
艾丝琳抬头看着孝晴的脸,敏锐察觉表情当中的困惑——还有后悔,她轻咬嘴唇,视线转向真子,眼神明显涌出敌意。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真子显得有些退缩,伹是马上把嘴唇弯成<字形,皱起眉头表达自己的反抗态度。
「……」
一言不发的艾丝琳缠着孝晴的手,身体紧紧靠上去。真子见状脸色大变。
「等一下……你是艾丝琳同学吧?这样不会……靠得太近吗?」
「呃,这家伙感觉到危险时,习惯抓住身边的东西……」
「我不是在和孝晴说话。」
真子用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把孝晴的话堵回去,大大的双眸闪动溶岩一般的光芒。
「等一下,这个时候不要像小学生一样吵架。」
「喂,快过来看,这里有个没事的展示品。」
在双手叉腰斥责两人的穗稀身后,正在调查室内状况的瑛向众人挥手。
这间展示室位在建筑物的底端,由于隔着图书资料室和视听资料室,一般的参观路线不会经过这里,所以很少有参观者会走到这里。
大部分的展示品都已经冲破玻璃牢笼,被真子和穗稀撂倒在走廊上,但是仍有一些展示品直到现在还留在原处。
这里还展示与僵尸同时代的民族资料。昭和初期、明治大正、江户时代还有更久以前的服装和家庭用品一字排开,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民俗博物馆。然而墙上画框里的照片和绘画却是描绘僵尸袭击人类,或是被高僧降服的景象,使得这里的气氛与普通博物馆截然不同。
每个画框都附有详细的说明,例如其中一幅描绘的是一只长得像野兽的怪物试图在农村的葬礼抢夺尸体,僧侣和其他人正准备驱逐它。画的标题是「丧火」。
按照说明的叙述,「丧火」是在以日继市为中心的县内广为流传的妖怪,一般称之为「丧火」或是「虚火」。形态接近其他地方流传的妖怪「火车」,是种在丧葬仪式当中盗取尸体为食物的妖怪。这种「丧火」在江户时代前期渐渐被称为「僵尸」,成为现代僵尸的语源。
另外从平安时期的资料可以得知,在日继市周边地区,人们习惯把吃人的饿鬼称为「损身」,也就是腐败损毁的肉体,或者是损毁人类遗体之物的意思。也有说法认为这才是僵尸的扭叫源。
除此之外,巫毒教对恶魔的称呼才是「僵尸」起源的说法,至今仍有很高的可信度——
然而留在原处的展示品,并非只有这类资料和说明文。
「……这是什么?」
瑛看着这件展示品,下意识地推高眼镜。
那是人类。
外表看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带着些许波浪,披散在蓝紫色绒布上的头发是银白色,紧闭眼眸上的长睫毛在脸上投射阴影。就算是西方人也很少有人拥有如此白皙——几乎与银色的头发融合在一起——的肌肤。有如在纯白当中点上淡红色的水润朱唇,彷佛散发蜜桃的香气。
来到瑛的身边,越过低矮的铁栅栏仰望她的孝晴皱起眉头开口:
「这……不是标本吧?」
「应该吧。如果是的话早就动起来了。」
「蜡像?」
「不,若是蜡像应该更……更像真人。」
穗稀否定孝晴的推论。精细的蜡像看起来与真正的人类毫无区别,因此这个少女是蜡像的可能性很低。
睡在贴墙而立的西式棺柩里,双手交叉在马甲式洋装胸口的她,以人偶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鬼斧神工,但是身上似乎欠缺人类应有的某种东西。那是彷佛超脱时间支配之外的孤独气氛,让她看起来比尸体或是人偶更加冷硬。
孝晴看向标题是「关于法兰西妮以及死者复活术」的说明。就在此时——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