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和小学生一起消失了。
她们的行踪仍未被人们发现。她们的决心与结局让人心痛,令人无法释怀。但是,藤花恢复了之前丧失的活力。铃和小学生至少选择一起活下去,没有去死。
原本认为死了更好的人,后来决定要活下去。
这个事实让藤花的内心仿佛点亮了星星之火。
她认识到,自己也必须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说完这话,她重新玩起了RingFit。
结果来说,她干脆利落地战死沙场。
「…………臣妾做不到啊」
「这话真让人怀念」
通向全通关的道路似乎还很遥远,也很艰难。
藤花摊开包裹在运动服中的双臂,瘫在地上呻吟起来
「呜呜,这又是因为我是劣等品……就因为是劣等品」
「加油藤花,别认输啊藤花,加油,加油!」
「说得轻巧!过会儿我发布玩RingFit的视频给你看!」
「只要你有干劲,这倒是无所谓」
「然后看我炎上大爆死!」
「为啥?」
就这样,藤花和阿朔一起再次回归日常。
但当二人稀松平常生活着的时候,世间已经开始发生致命性的变化。
事情的开端就是藤花与阿朔一起出门的那天。
天空染成了灰色,随时会下雪的样子。
然后,一位客人不请自来,找到二人。
* * *
「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出门了呢,朔君」
「差不多吧,除了买吃的你基本宅在屋里」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离开超市的自动门,但随后新的顾客进入店内。
烘暖的空气从阿朔的后背扑来。店内广播先是多添了几分热闹,接着又随门关上而消失。
阿朔在大路的喧嚣中重新提了提袋子。
今天他罕见地和藤花一起出门买东西。
藤花平时一直宅在屋里,对阿朔外出几乎未曾表示过兴趣。但这次阿朔一提到『要去选做新年火锅的材料』,藤花马上打起了精神。她本性是那么率真,让阿朔都开始苦恼要不要平时更多地用食物引诱她外出。
这样久而久之,尼特的特性或许能得到改善,但下次又要开始担心内脏脂肪的问题了吧。
「买了好多啊,朔君」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二人这趟外出是为了给跨年做准备。
本来藤咲家在岁末年初有许许多多的礼仪活动,但没能成为『神』的藤花及其侍从被免除参加。准确说,他们参加大概也无妨,不过不会收到邀请。因此,二人筹划在阿朔的公寓里举办一场小小的正月庆祝活动。
藤花感慨地说
「好期待啊。虽然超喜欢异能只相信异能的藤咲家的狗屎新年会烂到极点,但和朔君一起过新年超期待啊~」
「藤花,别说脏话。不能说狗屎之类的」
「好~,朔君什么时候都是我的监护人呢~」
藤花噘着嘴,搂住阿朔的胳膊,接着露出灿烂的微笑。
袋子偏向一边,阿朔感觉重量增加了,但什么都没说。
藤花盯着阿朔手里提的袋子,纯真无邪地欢闹起来。
「买了镜饼(※注1),还买了下火锅的年糕。令人心潮澎湃啊」【※注1:镜饼为日本过年时用来供奉的圆形年糕】
「多出来的就烤着吃吧」
「我在网上看到,年糕披萨也很好吃!」
「那是卡路里的暴力吧」
「没关系啦!尽情吃吧!」
藤花看上去非常开心,她端正的面庞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在晒太阳的猫咪。
阿朔看着她开心得样子,也欣慰地微笑起来。
他深深回味,今年狠狠地挥霍了一把。
他在打工的便利店里还预定了节日餐品。除此之外,还购买了除夕吃的荞麦面、炸制天妇罗的材料、够吃上三天的火锅食材以及大量冰激凌等。
他之所以花了这么多钱,都是因为之前看到了一蹶不振的藤花。为了让藤花开心,阿朔精心做了各种准备。也算是不枉他这么大的付出,阿朔看到藤花现在与死亡相隔甚远的样子,也就由衷地放心了。
心中怀着期待,脚步也变得轻快。
就这样,二人继续一起向前走。这条常走的路上有人大冷天还在遛狗。阿朔和藤花轻轻低头致意,然后匆匆忙忙往家赶。公寓就快到了。
路上,藤花呼出白汽,抬头一看。
「快下雪了呢」
天空染成了灰色。随时会下雪的样子。阿朔一瞬间想起那个白樱漫天的庭院。那时的情景已恍如隔世,然而他绝不可能忘记。他深深地记得,那白色之中的黑。
阿朔感到胸口作痛,同时挥开脑海中的樱吹雪。
藤花目光方向前方,阿朔也看向路的前方。
那里站着一名少女。
阿朔与藤花同时发觉到。
一位客人不请自来,出现在二人面前。
* * *
「你好」
她从前面走来,作了个简单的问候。但阿朔一听那尖尖的声音,顿时袭来一阵难以名状的不安。她手里拖着一只拉杆箱,体型纤瘦,肌肤如瓷器白皙,黑色的长发与黑色的眼睛。她的脸埋在大衣里,挂着微笑。那容貌端正的程度异于常人。
阿朔自然而然地意识到。
这个人不是普通女性。
她是藤咲家的女子。
「幸会,藤咲朔先生还有藤咲藤花小姐。我叫做藤咲徒花。不过,我虽然以藤咲自称,但也跟你们一样并非来自宗家,是分家出身」
自称徒花的少女这样说着,微微一笑。
阿朔也猜到是这样。
藤咲家分家人数众多,但宗家的人却只有一小撮。宗家围在『神』的周围,过着闭锁的生活,基本上不会像这样在阿朔他们面前现身。
但想到这里,阿朔又有一个疑问。
这个分家的少女,为什么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她把手放在胸口,突然优雅地行了一礼。
然后,她吐出带血的话语。
「过去曾是『神』候补的女孩正在被接二连三地杀掉,不分宗家分家」
「……你说什么?」
阿朔皱紧眉头。少女讲的情况非常糟糕,但他从未接到通知。
少女点了点头,格外冷静地接着讲道
「也难怪你吃惊,但这是事实。我也没有接到宗家的任何联系,这件事是我在听闻堂妹的讣告后自己查出来的」
「谢谢你的通知。但这究竟……」
「然后朔先生,我对曾是『神』候补侍从之一的你有一事相求」
「我拒绝」
话题的走向变得令人讨厌。阿朔在听闻详情之前便一口回绝。徒花把嘴噘了起来。涂过唇膏的嘴唇反射淡淡的光泽,她没有理会阿朔的拒绝,开口讲述
「真冷淡啊,但还是要让你听一听。实不相瞒,我的侍从候补在我没能成为『神』的那一刻便理所当然地断绝了联系,现在没人愿意保护我。所以,朔先生」
「免谈,阿朔不是你的人」
「我又没问你。朔先生」
藤花攥紧两手,跳了出来。但徒花没有理她,脑袋一歪。
她认真的目光只盯着阿朔一个人,开口说
「——请你保护我好吗」
徒花甜腻地轻声细语。她紧盯着阿朔的面庞。
阿朔的眼睛就像镜子,映现出徒花的脸。
看到这一幕,徒花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 * *
「你说什么?我的朔君凭什么保护你!滚回老家去!」
「我已经得到了家长的同意。朔先生作为护卫保护了以灵能神探身份大显身手的藤花小姐,工作表现非常出色。如此出色的人一定能胜任护卫的工作」
「你也说了,那是作为我的护卫啦!朔君到底是我的护卫,阿朔明明不必这么做却出于友善关心为我工作!他才不属于你!赶紧滚!」
「就算你这么说,朔君也不可能对要被杀掉的女孩弃之不顾吧。你说是吧?」
在阿朔的房间里,徒花眼睛眯起来。
感到浑身无力的阿朔泡了大豆茶,久违地拿出给客人用的茶杯。
他调整好适当温度后把茶递了出去,徒花道了声「谢谢」握住有花纹的杯柄。
在她旁边,藤花正一副恨不得立刻咬上去的表情。
要是放着不管,估计她真的会朝脑袋咬下去。
阿朔举起双手让她冷静,开口说
「徒花小姐,是吗?我也反对你留在这里」
「啊呀,这是要把我赶走,让我孤零零?」
「我认为你该去找的是警察」
「藤咲家『神』的事情不能对外声张,但不讲,我的说法就会被认定是无凭无据的妄想,警察是不会出动的」
「但你也不该留在我这里」
「我不再是『神』候补之后,父母便对我漠不关心,不会为我雇佣护卫,当然也不会自己挺身而出来保护我。既然这样,留在值得信赖的人身边何尝不可?」
徒花口若悬河,讲了一大堆。
阿朔感到头痛,把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从喉咙下面挤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哪来的根据信任我」
「没有根据,但我十分肯定」
「至少说说为什么」
「因为女人的直觉」
阿朔深深地叹了口气。
徒花的说法支离破碎,但阿朔的确没办法把她往外赶。明知女孩暴露在死亡危险之下,他实在无法狠下心来置之不理。
想必徒花也明白这一点。
徒花笑得更深,舔了下光艳的嘴唇。
「另外,我绝对不是白让你帮忙。滞留期间的住宿费和护卫费,我会从我积蓄里支付。如果还有其他要求,我还能提供各种福利喔?」
「要珍惜自己的身体!」
「受不了啦!我要从脑袋下口啃了她!」
「藤花,你别不做人啊」
阿朔阻止了藤花。藤花一气之下飞扑过去,被阿朔抱住。阿朔一边哄一边摇晃藤花的身体,像哄小宝宝一样安慰藤花。
徒花依旧不改游刃有余的表情,色气地拨开挂在肩上的黑发。此时,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伸进大衣口袋。
「对了对了,这东西必须给你们看看」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被炉的桌板上。随着哗地一声,照片落在桌面中央附近。阿朔看到照片上的拍摄内容,噤若寒蝉。
一个女孩死了。
这是张残酷的尸体照片。女孩死在浴室里,双脚奇怪地并拢并从浴缸里伸出来。她估计是割腕放血而死,浴缸里的水染成了红色。
阿朔茫然地吐出疑问
「……这是?」
「这是被送到宗家的照片,不过这个人好像是自杀」
「宗家?自杀?」
徒花说的话令阿朔皱紧眉头。
宗家给她送去自杀照片,到底是何用意?
徒花讲起自己协助调查的事。
「说是一个和朔先生你一样曾是『神』候补侍从的男人,突然给宗家送去了这张照片。照片上是他过去的主人,没被选为『神』的候补女孩之一。他们与我以及多数主从不同,从『神』候补排除掉后好像仍旧没有解除主从关系……根据宗家的说法,男人已经被拘捕了」
「他现在也还被抓着吗?」
「不,说是候补的死被判定为自杀,男人立刻就被释放了……可是在那之后他便行踪不明,目前正在不断杀死其他『候补』女孩」
「难道,他其实就是一连串事件的凶手?」
阿朔问出合情合理的疑问。
徒花轻轻颔首。阿朔为了确认清楚,又问她
「你是那么认为的吗?」
「没错。听说那男人个头很高,像熊一样魁梧。阿朔现在还请小心」
「这个和『人鱼公主的自杀』很像呢」
「嗯?」
阿朔对藤花唐突的发言感到不解,只见她拿着照片,像要盯出窟窿似的认认真真注视着死者照片。徒花表情一变,就像看到了瘆人的东西。藤花抬起头,眨了好几下眼睛,说
「咦,你不知道『人鱼公主的自杀』吗?你不知道,那宗家知道吗?」
「我一无所知……宗家应该也不知情」
「名字听起来挺像,和之前『天使的自杀』有关联吗?」
「正是这样。这次流行的是那个的变种……派生出来的东西」
藤花拿起手机,这样讲道。
她回顾之前的事件
「我们阻止了新偶像的诞生,继而防止了普遍式自杀漫延……但也由于这个原因,人们兴趣焦点的偏移依然被定格下来,停留在对美丽的自杀上。但是,不论人们多么向往,『天使的自杀』毕竟难以重现」
「当然了,那不过是偶然的产物」
「所以退而求其次,有一种东西在偷偷流行。就是这个了」
藤花把手机屏幕转向阿朔,上面显示出一个留言板。那界面上红色的背景黑色的字,散发出不祥的感觉。阿朔目光拼命扫过上面交流的话题。
看来这个网站里流转的主要是『见不得光』的情报。
目前关于某种自杀的话题讨论已经越过了红线。
『真的在流行,我熟人学校里就有人那么死的』
『上图啊』
『因为主要是个人交流,泄露的不多吧』
阿朔不明白怎么回事,皱紧眉头。
藤花看到他的表情,又补充说
「警方出于『天使的自杀』流行化的担忧,规制了信息。但据说,有一种行为自杀在学生们中间尤其受欢迎。那就是,在浴室里割腕,然后保持双脚并拢伸出浴缸的姿势。并拢伸出的脚看上去像人鱼的尾巴,所以称为『人鱼公主的自杀』」
「真是恶趣味」
「这种自杀方式和『天使的自杀』稍稍有些不同,不同之处在于暗藏信息性」
「信息性?」
自杀就是自杀,尸体就是尸体。
哪里是能传递什么信息的东西?
阿朔感到怀疑。
但藤花讲出『人公主的自杀』与『天使的自杀』之间的差异。
「你想,顾名思义,这种自杀是『模仿人鱼公主自杀』对吧?所以,摆出这个姿势死的人,死时肯定怀着悲伤与无奈」
「……是这样?」
人鱼公主的确是怀着悲伤变成了泡沫,她所象征的就是无法实现的恋情。
因此,『人鱼的自杀』这种方式似乎包含了相同的含义。
「『人鱼的自杀』其实并非圈定在死者一个人身上。因为死者在临死之际,要把自己的照片送达给让她伤心的原因。那可能是移情别恋的恋人,也可能是失恋的对象。如果对方也知道『人鱼公主的自杀』,并且知道当中含义的话,那么悲伤之情也能传达给对方。这就是那样的自杀方式」
「多么令人恶心的报复方式」
「真希望那种玩意不要流行起来」
「……另外,我还听到一个危险的传闻」
藤花忽然又开启另一个话题。相对于流畅讲述的藤花,徒花则哑口无言。藤花的目光往返于徒花与照片之间,接着说出答案
「『人鱼公主的自杀』之中混藏有伪装自杀」
「……那么,这该不会其实是……」
「不清楚。现在只知道,凶手向宗家送过『人鱼公主的自杀』的照片……这个行为应该有着某种含义」
藤花轻声说道。
徒花害怕地搂住自己的身体。
阿朔有股不详的预感,紧紧咬住嘴唇。
* * *
徒花住进阿朔的公寓,一转眼三天过去。
她声明不需要在意她,在起居方面恭谦而收敛。她最近还开始帮忙做饭和打扫,并微笑着主张「暂住别人家,帮这么点忙是理所当然的」。
阿朔欣然接受她的好意,但藤花却怒不可遏。
「要是能回到我和朔君的二人生活,我也能每天做清洁,我也能学做饭做菜!首先从玉子烧开始!」
她对二人生活被打扰一事丝毫不愿宽恕。
藤花在家的时候就像炸毛的猫一样,因此阿朔再次用食物勾引她去了外面。适当放松爱犬的项圈也是身为饲主的义务。
就这样,阿朔带着藤花在街上散步。
「藤花,你也该消消气了。喏,豆馅包」
「朔君根本不懂我的愤怒!朔君,你确实不需要只属于我……真的……我是认真的。但就算这样,我不可能不生气!」
正当二人这样一起走的时候,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公寓附近的停车场。
「……嗯?」
「咦?」
随着沉闷的声响,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下来,挡住两人的去路。
巨大的影子罩在头上。
那魁梧的身躯就像一头熊,又长又乱的黑发把脸盖住。
他转向阿朔他们。
阿朔顿时感到全身发寒。这个男人与徒花所描述的凶手形象相一致。另外阿朔还回想起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中藤花差点被凶手掳走时的情形。
他上前准备保护藤花。
瞬间,男人的拳头砸进他的腹部。
「……什!」
「朔君!」
阿朔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见男子上前的动作多么迅速。
手里的袋子松脱掉落,阿朔当场跪下去吐了一地,酸性的胃液冲进鼻腔。此时男人抓住藤花的手,准备把藤花带走。
「等、下」
阿朔拼命抓住了男人的脚踝。
他手指深深扎进对方的皮肤,力气大到抓出血来。
男人嗤之以鼻,脚抬了起来准备要踢阿朔。但是,他突然停了下来。藤花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想要保护阿朔。
「你要杀杀我不就好了」
藤花露出了那个眼神。那是对死已经彻悟的,冷冷冰冰的眼神。
阿朔想要吼过去,向喊她快逃,可是难以发出声音。
男人再次嗤之以鼻。忽然他张开嘴,吐出意想不到的话来。
「你是劣等品」
「…………!」
男人突然对藤花这样说道。藤花两眼大睁,脸上写满震惊。
男人淡然地接着往下讲
「你为什么还活着?劣等品不是就该美丽地去死吗?喂,你也劝劝你的侍从。就说,你就该摆出美丽的样子去自杀」
瞬间,阿朔蹴地而起,全力撞向男人的腹部。
男人打了个趔趄,阿朔趁机施以追击。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扎向眼珠。男人脸一偏躲过去,同时阿朔奋力踢向男人裆部。
这痛实在忍受不住,男人发出低沉的呻吟。
当他身体下屈之时,阿朔用膝盖瞄准他的面门砸过去。男人千钧一发直接躲过去,拉开距离。阿朔喘起粗气。照理说,他应该趁现在带上藤花逃跑才对。
但是,他不肯放过眼前的男人。
他的脑子已经被愤怒煮得江翻海沸。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这家伙竟然否定藤花)
他偏偏触碰了藤花内心最深处的核,偏偏被把释放着冰冷寒意,吸引她走向死亡的那部分挖了出来。这是阿朔绝对不能容忍的行为。
要是阿朔手边有菜刀或者匕首,他肯定已经毫不犹豫地捅了上去。
面对已然气疯的阿朔,男人跳进了面包车。
阿朔本想追赶,却被藤花抓住胳膊。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摇了摇头。
但在这时,男人打开车窗,撂下致命一击的一句话。
「你别忘了,没成为『神』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就一件,那就是去死」
说完,男人扬长而去。
藤花茫然地瘫坐在地。
阿朔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蹬起地面。
* * *
藤花受了沉重打击。她完全不谈她对男人那番话的感受,只是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被炉里。藤花慢吞吞地蠕动着,在温暖中缩成一团。
阿朔心想,这也不能怪她。
男人的暴力言论对她破坏力十足。
而且阿朔听过男人讲的话之后,基本确信。
那个看起来像『人鱼公主的自杀』的照片,其实拍的并不是自杀,应该是凶杀。
男人的主人就是死在男人手里。
藤花藏在被炉里,嘀咕了一声
「他说不定还会再来呢」
阿朔也这么认为,糟糕的预感挥之不去。
藤花又用空洞的声音接着说
「不知为什么,他没和没能成为『神』的女孩解除主从关系。但或许是有一天,他发现那个人的存在『没有意义』,然后就下了杀手。然后,他说不定就对杀死没能成为『神』的人萌生了快乐吧。毕竟没能成为『神』的人是这世上最没有意义活着的人」
没那种事——阿朔强烈地心想。
但是,藤花现在又接着往下讲。
「至少摆出美丽的样子杀掉还算有意义。他或许是怎么想的吧」
「嗯,没错。藤花小姐活着也没有意义吧」
随即,冷冰冰的话语扑进耳朵。
阿朔起初没明白谁开的口,又说了些什么。但过了几秒,他意识过来。
那是徒花在嘀咕。她今天穿着橙色毛衣搭配黑色紧身裙和连裤袜。她理所当然一般坐在被炉里。
徒花脸上露出堪称诱惑的笑容,像唱歌一样接着说下去
「藤花小姐活着没有意义,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吧。我听说过她当灵能侦探的出色表现,但我还是要这么说。你的能力连我都不如。明明有朔先生这么伟大的侍从陪在身边,你的能力却只能在现场放出存留怨念的亡灵」
阿朔紧紧地攥住拳头,轧轧作响的骨头恨不得快断掉。但徒花没有察觉到阿朔的愤怒,又或者明明察觉到却觉得无所谓,没有住嘴。
「你是毫无生存价值的劣等品」
「滚出去,立刻就滚!」
阿朔大喊。
但在瞬间,藤花从被炉里跳了出去,起身后拔腿就跑。
她不可能误会阿朔所说的话,但她还是夺门而出。公寓的门被粗暴地关上。阿朔叫喊
「藤花!」
「有什么关系,别管她算了」
徒花说道。
从她的口气中明显地透出愉悦。
「劣等品消失了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困扰」
阿朔没理徒花,飞奔出去。
马上就要下雪了。
她在凛冬之中追赶藤花。
* * *
在公园里找到了藤花,她就站在操场中央。
她略微蜷缩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孤独,安静。
阿朔慌慌张张想要冲向她身边,但藤花忽然开口了。
「能不能别再靠近我了?」
阿朔停下脚步,呼出一口白汽。
藤花依旧面朝前方,没有回头。灰色的天空下,她盯着空无一物的半空。
不久,她用颤抖的声音问了过来
「我已经不是『神』了,你说你为什么还要保护我」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是不是『神』又有什么关系,你由我来保护」
「朔君啊,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吧」
藤花把头转了过来。黑发飞舞,澄澈的眼睛里映现出阿朔的身影。
她的脸上写满了的认真,认真到令人可怕。
藤花静静地,讲了起来
「我能依靠的人只有你,我一直依赖着你的好意。我曾是『神』,你对我的好意来自于你铭刻在身体上的侍从习性……是的,我知道……明明知道却还一直撒娇到现在,多不好啊」
「藤花,你在说什么……你」
「在你心里,其实我这个人应该根本就可有可无」
藤花斩钉截铁地说道。
激动的情感在阿朔的内心深处汹涌肆虐。藤花说的确实不无道理,阿朔之所以宠着藤花,原因自然少不了根深蒂固的侍从本性。但是,那并不是全部原因。
阿朔觉得,藤花根本没资格这么说他。
说这种话近乎是一种背叛。
在茫然的阿朔面前,藤花接着往下讲
「我一直在想。我活着有价值吗?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的人,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吗?这次的事情,可能只是必然的结局最终找上门来了吧」
阿朔产生一个错觉,就像呼地一阵,风沉沉吹拂。
『神』曾在白色之中,这样说
『我啊,就算面对再怎么感觉不到生存价值的人,都希望她能活下去』
然而,现在藤花却说出那种话。
阿朔攥紧了拳头,像是硬挤出来一样问过去
「我就是觉得我想要保护你……这,不可以吗?」
「谢谢你,朔君」
藤花温和地微微一笑。
她笑得那么柔美,那么开心。
但,她摇了摇头。
「然而,那是错觉啊」
藤花平静地,同时又无情地说道。
在她的眼神中,她已经放弃了一切。
「我真的是该死的人」
阿朔心想,那自己算什么?
不愿藤花死掉的他算什么?
对她珍爱备至的心算什么?
藤花偏偏一口咬定那是错觉。
眼前的她摆出一副完全听不进别人说话的表情。
阿朔脚在地上猛地一踢,控制不住大喊过去
「随你便了!」
他转头朝路那边分奔出去。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
阿朔一路狂奔,凛冬的寒气刺痛他的脸。他漫无目的地驱动双腿,沿着灰色的道路没命地奔跑,然后停了下来。
他感到肺里面滚烫,心情无法化作言语。
就那样,他咆哮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唰啪唰啪唰,聚在附近垃圾场的大群乌鸦被吓得飞起来。
一位中年妇女先是一脸震惊,然后张皇逃离。
阿朔低头道歉,接着忽然感到浑身发凉。
他抛下了藤花一个人。
他连忙转身。
离开的时间应该非常短暂,他一心盼着别出任何事,不要命地狂奔。
他在不认识的路上还不时地折返,好不容易才找到本来的路线。他迈着抖个不停的腿,冲进公园。
他期盼着那里有个小小人影,喊过去。
「藤花!」
没有回音。
公园里空无一人。
阿朔心想,情况还不知道怎样。
藤花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也可能回他们的公寓了。
于是阿朔先回了公寓。
* * *
「肯定是被带走了,嗯,准没错」
徒花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兴奋,看上去是由衷感到开心。
阿朔的手紧紧攥了起来。藤花被抓完全要怪他自己,但他却按捺不住对徒花的杀意。但不知徒花究竟有没有发现,竟开心地这样说道
「别管她不就好了」
「你让我,别管藤花?」
阿朔挤出低沉的声音。
徒花灿烂一笑,那是挑衅式的表情。他把手指按在自己嘴唇上,用诱惑一般的口吻轻轻地说
「别管那种人了,还是来谈谈今后的事吧。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但只要朔先生你助我一臂之力,这次我或许就能成为『神』。和我搭档更有利」
「你说什么,宗家的『神』只有一个」
阿朔怼了回去。
只有唯一一位少女受宗家全体拥护崇拜。她拥有所有人都不能及的强大力量。
但徒花微微一笑,接着说
「你不知道?宗家的『神』早就死了」
这件事,阿朔也知道。
——人们曾说她就是神。
——但是她没能成为神。
——然后,神死了。
藤花没能被选为『神』。
然后发生了『某起事件』,当代的『神』死了。
但是宗家没有另选新的『神』。当代的『神』死后仍旧继续存活,力量大增。此后,宗家便无比崇尚这件事。
那是突破了生死的,货真价实的『神』。
明明应该是这样,徒花却唱着歌一般,说
「但是,『神』这次确实要死了」
『神』的死。
这件事对宗家来说可谓天塌下来一般可怕。那意味着丧失象征,丧失力量。身为藤咲家的人,这种事态应该了解个清清楚楚。
但是在阿朔心里,现在藤花更重要。他没理会徒花,走向公寓门。这时,阿朔的手机少见地响了起来。阿朔看了看屏幕,是藤花打来了。
他迅速接通电话,然后立刻挤出声音
「求你了,别杀藤花」
* * *
『亏你知道给你打电话的是我啊』
「被抓走后,藤花怎么可能马上能够自由使用电话」
阿朔回应道。
电话另一头的绑架犯沉默了几秒钟,不久后低声回应
『我打算让你的主人自杀』
「住手!」
『但在这之前,我想让她做件事。我拜托过她,但他说你不在就办不到,不肯照做。看来她一个人很不安啊。你能到我指定的地方来吗?』
「只要你放过藤花,怎样都行」
『这就看你了。不许告诉警察』
对方讲了地址后就挂了。阿朔随手抓了些现金,再次飞奔出去。他来到大路上拦了辆出租车,告知要去的地址。在车里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脏一直在作痛般地猛跳。
一到达目的地,阿朔便付钱下了车。
那里是一栋老旧的楼房,与之前那个屋顶抛弃内脏事件的案发地离的很近。
周围的楼房整片整片地被废弃。
对方说不定获取到了阿朔与藤花干涉过那起事件的情报,然后正好选择这栋大楼作为藏身地。
阿朔走了进去。
此时,他在左侧感到了人的气息。
阿朔抬起目光,一个大块头的身影进入视线。
一瞬呼啸,球棒挥了下去。
脑袋传来强烈的冲击。
一切……
一切都不知道了。
阿朔就像被吸走一样,丧失了意识。
做了个梦。
明知是梦,还是做了梦。
白中,有黑。
呼,风沉沉吹拂。
樱花的海洋里,美丽的少女注视阿朔。
少女挂着微笑,说
「——好可怜啊」
那时她没说过这种话。
既然这样,这一定是阿朔潜意识中让少女对自己说的。
接着,少女依旧挂着微笑,地轻声说
「但还是醒过来吧,朔君」
瞧,在等着你喔?
阿朔醒了过来。
他在一个灰色的房间里。
周围的墙壁是裸露的混凝土。
在这里,倒着老少男女四个人,所有人都被紧紧地捆着。
这个情景很不正常。
阿朔试图掌握现状,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发现目标人物后不禁动摇,忍不住发出像是呻吟的声音。
「……啊」
只有一个人……唯独藤花站着,被男人抓着胳膊。
她看着阿朔,放下心来说
「太好了……朔君,你醒了!」
「藤花!」
阿朔准备冲过去,但手脚都被绑着,身不由己。
他凄惨地在混凝土上翻滚。
男人看着他这样子,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拍了拍藤花的肩膀,说
「喏,已经照你的要求弄好了……现在轮到你给我叫出来了」
「嗯,我知道了」
藤花点了点头。
阿朔本来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但立刻意识过来。
藤花正准备召唤灵魂。
男人到底在想什么?阿朔脑子一团乱麻。
男人杀死了自己曾经侍奉的『神』。然而他却要召唤怀着怨念的灵魂,这是自杀行为。
但是,男人没有阻止藤花。
藤花看向阿朔。
阿朔的眼睛就像镜子一样,映现出藤花的身影。
藤花张开双臂,说
「————过来吧」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覆压一切的沉默统治现场。
「…………咦?」
「就知道是这样」
男人摇了摇头。
阿朔的混乱越来越深。
* * *
为什么被杀害的『神』候补女性没有出现。
那个明明应该是凶杀。
阿朔感到怀疑。
但是藤花摇了摇头,用冷静的声音说
「警察判断,你只是向宗家送去了自杀的照片,对女性的死亡没有参与……这一点不会有错了。你主人的死,其实就是自杀」
「你说什么?」
阿朔不禁惊呼。
男人一言不发,点了点头。
藤花用怀含柔情的口吻接着讲
「你根本没有杀害自己的主人」
「没错。没能成为『神』之后,我的主人丧失了活着的目标。就算那样,她这七年还是一直活了下来。但就在前些天,她自行了断了性命」
「你对于杀死没能成为『神』的人从未产生过什么快感,可你为什么对我说得那么咄咄逼人?」
「因为你同样没能成为『神』却活得好好的,我恨你」
「所以你就为了杀我,把我抓了过来?」
「也有这个想法。但你既然帮了忙,我就不杀你了。我需要证实……本来把她的幽灵召唤出来做这件事,但看来是不行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阿朔问道。
男人的主人其实真的是自杀,所以男人应该也没有参与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既然这样,幽灵不出来才算正常。然而,阿朔完全搞不懂男人在寻求什么。
但是男人摇了摇头,接着讲了下来。
「我只希望她能够活下去。她虽然没有被选为『神』,却也得到了宗家的青睐,宗家为她准备好了其他的生存方式。所以我祝福了她。但是,她却没有接受,反抗了宗家,最后在失意中选择了死亡」
「所以,她为什么那么做……」
「一天,她突然就死了。前些天见过她的就是这四个人。她之所以自杀应该是因为失意,决定付诸实践的直接原因肯就在这些人之中」
男人用暗藏怒吼的目光说道。
被绑起来的四个男女发出不解的声音,看来他们有在听对话。
男人就像看家畜一样看向他们,撂下话来
「我要杀掉害她自杀的元凶」
短促的尖叫响彻屋内。
与此同时,阿朔思考起来。
如果藤花死了,自己知道是谁把她害死的之后,会怎么做呢?
肯定会杀了那个人。
阿朔根本无法阻止男人这么做。
* * *
「你的主人没放出幽灵,也就表示她对任何人都并未心怀怨恨。既然本人不恨任何人,那就不该报仇」
藤花这样劝说,但男人摇了摇头。
他狠狠瞪向那四个人,低沉地说道
「可能事实如你所说。她本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不会去怨恨任何人。但我不能认同。这是我的决定,是我的问题」
男人以充满激动情绪的眼睛睥睨那四个人。
那四个人分别是中年细长脸的女性、微胖的男性、浓妆艳抹的年轻女性,和一位枯瘦老人。
「这些家伙都是她家的人」
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是藤咲家众多分家中的一家。如果被抓的是宗家的人,应该会闹出挠乱。但是,他们并不想在分家闹出乱子。
宗家根本不会来救人。
他们颤抖着争相申辩
「你说是我们害死丽华小姐的,那怎么可能啊」
「难道不是你害的吗?」
微胖男性忽然说道。
他用下巴指了指中年女性,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责备过丽华小姐,你质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接受宗家的提议。你说对象明明不差,还说她不懂感恩」
「哎呀呀,说别人一套一套,你不也骂丽华小姐吃白食吗?」
细长脸中年女性微微一笑。她稳住了一时的动摇,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面临的危机。女性向微胖男性淡然地放出尖锐的话语
「都责备过丽华小姐,却只想着自己明哲保身,真逗」
绑架犯交抱双臂,冷眼旁观。
细长脸女性露出蛇一样的眼神,静静地降了下来
「我好像还听到过你骂她母猪啊……哎,丽华小姐真可怜。被骂成那样,换做是我也会想去死呢」
「但是……对丽华小姐最刻薄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这人对谁都刻薄」
「另外啊,亚矢子,你也不该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吧?」
微胖男子那个对浓妆艳抹的年轻女性说道。
女性当即惊慌失措。男性对着她接着讲
「你纠缠丽华小姐,说什么本来该被选中的是你自己。你的感受我也明白,但扇人家耳光就不好了。你那一下肯定让她深受打击。我没说错吧?」
「我、我是那么做过!但我得到原谅了!我也为打她的事道歉了!丽华小姐才不可能因为那种事自杀!我是无辜的,应该跟我没关系啊……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想到她那么痛苦」
年轻突然落下大颗的眼泪,摇了摇头之后呻吟似的哭出来。
忽然,她朝老人投去苛责的目光,唾沫横飞地说道
「虽然摆出一副就自己不相干一样!但最过分的就是爷爷!」
「喔?」
老人毫不动摇地回应。
对此,年轻女性像咬上去似的接着往下说。
「我知道的!你之后还可以找宗家的人核实!让丽华小姐去谢罪,话说得最重逼得最紧的人就是爷爷!不光是那样!他还出言威胁,不照做就必须考虑解除她今后配备侍从的事情!丽华小姐一直对侍从感情很深!她就是被这件事逼上绝路的!啊啊……丽华小姐,丽华小姐,对不起」
「别自乱阵脚。那姑娘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寻死。另外,我对自己的发言问心无愧。分家听从本家,本质上也是顺应『神』的意愿。你要说这么做错了,你大可以杀了我。我不逃也不躲,也不反抗」
老人义正辞严地回应年轻女性的说法。
阿朔也弄清了背后的情况。看来男人的主人,名叫丽华的女性与宗家发生了纠纷。那件事恐怕和绑架犯前面所说的情况存在联系。
『她虽然没有被选为「神」,却也得到了宗家的青睐,宗家为她准备好了其他的生存方式。所以我祝福了她。但是,她却没有接受』
结果分家的人争相指责。
不知当中是谁给丽华造成了致命伤。
最后的结果,她自杀了。
「不是我的错……」
「不对,不可能有那种事……」
「为什么要负责?莫名其妙……」
几个人还在继续主张与争辩。
绑架犯挤出低沉的声音
「够了,所有人都是」
要是有人主动承担,承认过错的话,可能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但是,如今绑架犯的心里涌起强烈的怒火。他狠狠地说道
「你们全都要死」
年轻女性惨叫起来,众人争相申辩。
要怪她,要怪他,搞不清楚在指谁。
他们的言辞只是在对绑架犯火上浇油。
身处这仿佛是场闹剧的骚动中,阿朔意识到一件事。
藤花的眼神十分悲伤。
她紧紧咬住嘴唇,一副立刻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不久,藤花开口了。
「……身为少女之人,决不能明明知道却闭口不言」
「怎么了,你知道人是谁害死的吗?」
绑架犯问。
藤花点了下头。
阿朔不寒而栗。
他有种预感,藤花正要说出的话搞不好是某种致命性的东西。但是,他根本来不及劝阻。男人惊讶地睁大双眼,欢喜不已地对藤花说
「是吗,你知道吗啊!那你快告诉我,是哪个家伙害死了丽华小姐」
藤花举起手。
然后,她指了过去。
指向丽华的侍从,绑架犯本人。
* * *
「………………………………我?」
「提示点就是『人鱼公主的自杀』」
藤花静静地开始讲述。
阿朔本想去阻止她。她要说的话对侍从来说未免太狠了。
然而,她还是毫不留情地娓娓道出真相
「你把那张照片送到宗家。因为你坚信,她对宗家怀着悲痛之情难以控诉吧。在此之前,你已经发现了尸体,又或者收到了丽华小姐寄给你照片,过程我并不知道。但不管怎样,丽华小姐应该是非常肯定,相信找到她尸体的人一定是你。换种说法,丽华小姐将『人鱼公主的自杀』的讯息传递给了第一个发现的人,然后那个人是谁?这么一想,结果只能是你啊」
藤花讲得平平淡淡。
阿朔恍然大悟。
『人鱼公主的自杀』是有很强讯息性的死亡方式。
这种方式流行于学生们之间,作为传递悲伤与无奈之情的方式,将画面发送给知晓当中含义的对象。男人正确地理解了『人鱼公主的自杀』的含义。
对象既已满足通过『人鱼公主的自杀』获悉无奈之情的条件。
「进一步说吧,宗家不知道『人鱼公主的自杀』有何含义。所以显而易见,丽华小姐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尸体给宗家看。因为若不事先知晓含义,『人鱼公主的自杀』就不能传达真实意图。再看另一方面,你以前就从她口中听到过『人鱼公主的自杀』是何含义……没说错吧?」
男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看来是被说中了。
藤花不顾男人的动摇,接着往下讲
「再然后,她所想表达的悲伤之情也不难想象。你之前说『她虽然没有被选为「神」,却也得到了宗家的青睐,宗家为她准备好了其他的生存方式。所以我祝福了她。但是,她却没有接受』。另外还有四个人争辩的内容……对象明明不差,本来该被选中的是我……这些内容表示,宗家推荐的生存方式是什么?是相亲啊。宗家是让她相亲嫁过去」
阿朔点点头。这件事从四个人争辩的内容里可以推测出来。
可是,当中真正把她逼到走投无路的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丽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而且还是以『人鱼公主的自杀』这种方式。
在学生们之间,『人鱼公主的自杀』是通过发送画面来向失恋对象传递自己失意之情的自杀方式。
「你祝福了她,恰恰就是这件事把她逼上了绝路。丽华小姐本来希望你来阻止这一切,但在你眼里她只是主人而已……她对此绝望,然后选择了死亡。她为了向你传达自己失恋的悲伤,采用了『人鱼公主的自杀』这种方式」
男人激烈颤抖,像中了邪一样疯狂摇头。
他拼了命地开始申辩
「怎么可能是那样!对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男人!那一定是一段能让她获得幸福的良缘!我只是表示欣慰!可是,可是,为什么……」
「换做是我,我也会去死。这就是答案啊」
听到藤花的回答,阿朔惊讶得瞪圆了双眼。
但藤花没有撤回自己的发言,问心无愧地既然傲然挺立。
阿朔和藤花的四只眼睛投向男人。
男人空虚地怒视着半空。
「…………是我……是、我……是……我?」
他茫然地呢喃着,原地垮了下去。
「是,我?」
他哭了出来,哭出声音。
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脏吐出来一样。
* * *
阿朔和藤花分家的四人被释放,之后男人直接逃掉了。但阿朔很清楚。
他肯定会杀了自己。
他害死了自己珍视的人。
而且,他应该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了。
阿朔明知他会去寻死,却没想过去阻止。
换做自己是他,阿朔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害死了珍视的人,还怎么活下去。没什么好说的。
阿朔抛下男人,带上藤花回了家。
「我们回来了」
「我们回来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打开房门。
随后,眼前呈现出一片意想不到的情景。
满目的红。
红色染遍了熟悉风景的角角落落,发粘的血泊就像重油一样铺了一地。
此情此景,又像是一轮盛放的大花朵。然后在那红色的中心,倒着一名少女。
藤咲徒花被切开脖子,死了。
她就像喉咙上咧着另一个月牙形的嘴唇,那伤口看上去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死。
阿朔和藤花无言以对。这时,忘记上锁的大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了。
「是朔以及藤花大人对吧?」
一名身着得体黑色二件套西装的男人向二人问过去。
这个男人给人几分好似爬虫类的感觉。阿朔对此人有印象。
男人点点头,细声说
「『神』正恭候二位」
为什么『神』候补的女孩们被杀?
为什么徒花被杀了?
到底正在发生什么情况?
哪怕是为了弄清这一切,阿朔和藤花迈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