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曾说藤花就是神。
——但是藤花没能成为神。
——然后,神就死了。
——不是别人,死的正是宗家的『神』。
来讲讲『神』死时的事情吧。
阿朔被派到藤咲藤花身边担任侍从,但藤咲藤花没有被选为『神』。后来阿朔与宗家的『神』面谈,想要让阿朔成为『神』的侍从。但阿朔以他有藤花为由拒绝了。他把『神』独自留在那仿佛永恒延续的庭园里,离开了。
『神』的死亡是在那之后出的事。
宗家的『神』去祭坛祭祀,一路众多臣子跟随。但有一天,『神』不知怎的突发奇想,骗过过护卫独自离开,然后就发生了『某起事件』。
『神』被人推落到铁轨上。
她手脚全断,受了重伤,而且还大量失血,来不及抢救。
——就这样,『神』死了。
但是,死后依然能够施展异能才是真正的活神。
『神』的肉体的确已经死了,但她一度窥探死亡深渊后,又让自己的魂魄回到了损伤的容器中。那一连串的行为,似乎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那是她的异能自然发动的结果。
保全了灵魂的肉身没有腐烂。她在死亡中不变地存在下去。但是,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变化之处。那次死亡反倒增强了她的异能。
她不曾苏醒,却为信徒们展现出数不清的奇迹。她不止能够召唤拥有强烈怨恨的灵魂,能够召唤与尘世联系淡薄的灵魂,显现出任何幻影。另外,她还解决了对她提出的委托。就这样,『神』在死亡的状态下继续担当着藤咲家的象征。
那正是藤咲家今时今刻所崇尚的奇迹。
『神』死了,但超越了死亡。
阿朔和藤花被带到了那样的她身边。
藤咲宗家位在大山深处,周边一带全部都是宗家的私有土地,是绝不容一般人闯入的地方。在深山老林中建设的和风建筑群中,二人站在祭坛前面。
他们眼前是一道短短的木台阶,台阶最上面被豪华的垂帘围着。
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两位请」
身着黑西装的侍从催促二人。
藤花和阿朔做好心理准备,藤上台阶。周围看上去空无一人,但垂帘却被人手拨开。祭坛中央摆着一个松软的红色坐垫。
『神』就在那坐垫上。
那位身着华丽和服的少女没有手脚。
她躺在上面,就像被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她的面容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她的存在本身便散发着几分游离尘世的氛围。
阿朔带着藤花一起靠近她。二人一点一点迈步向前。
瞬间,呼地
风吹拂起来。
白色骤然飞舞。数不清的花瓣翩翩飞扬,开始将眼前淹没。与此同时,祭坛的景色如同折纸被撕碎一般,成比例地逐渐消失殆尽。
阿朔视野被替换成广阔的庭园。
成排的樱花树上,雪白的花朵蔚为壮观地绽放着,同时却又壮观得有些过分,以至于花儿们一片片撒开她们的花瓣。柔和的白色漫天飞舞,附近一带逐渐化作樱花的海洋。
呼地,风又沉沉吹拂。
气流之强就像肚子里在响,又像在挤压鼓膜。
藤咲朔的视野被整面染成白色。
数不尽的花瓣飞舞在半空中,然后被凄惨地拍落到地上,又或者轻轻地飘落在水面上,又或者被再次抛到半空不知疲惫地翩翩打转。
看着这一系列的情景,阿朔陷入令他窒息的心境。
花儿们就是如此浓密地填满这个世界。
仿佛就连个人站的地方都不愿留出来。
但是,清一色全白的世界中有一个点。
那是迥异的东西。
黑。
那是一名黑色的少女。
少女正站在樱吹雪中。
她站在那里的身影,仿佛将洒满这一带的樱花之白当做了背景。
她那一身上下是堪称顽固的纯纯黑色,那身古典风格的长裙令人联想到贵妇人的礼服,长筒袜与绢丝手套犹如夜色般漆黑。
然后,她美丽的容貌在这花海之中毫不逊色,简直不像人间之物。她的五官就是如此端正。要问她如果不是人又能是什么?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少女。
她是少女概念的化身。
她身袭漆黑,是个华丽夺目,楚楚可怜,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身为少女之人。
她的存在本身,异于寻常的人。
又是一阵强风吹拂。
少女按住她的黑发。
她全身沐浴在花瓣之中,衣服却没有染上白色。不知为何,花瓣竟一片都没有黏在她身上。这就像是一种魔术,又如同一场奇迹。
不可触碰。
就像有个细细的声音主张不可触碰似的,花瓣主动避开少女而去。
阿朔接受了这场神奇的现象,视为理所当然。
这里是少女的世界。
这个样子才算自然。
少女忽而一笑。
那是在笑吧。
那红唇确实弯了起来,弯出女性特有的柔美。
阿朔眼中就是那样。
一切都太过虚幻,从而显得模糊不清。
现实感早已荡然无存。
身处此情此景之中,少女以似是从高处传来的声音细语道
「那么就开始讲讲吧」
「讲什么」
你难道有话对我说?
阿朔这样问道。
但他最后也没能讲清楚。
尽管他没办法把话说完,少女还是点了点头,就好像已经知悉了一切。少女再次开口
「不用慌,是件很简单的事」
风又吹起来。
少女厌烦地眯起了眼睛。
她在乱舞的樱花雨中开口。
凛冽的嗓音,撕破障壁般的白色。
就这样,那声细语传进了阿朔的耳朵里。
「——譬如,讲讲我想拜托你的事」
* * *
「藤花在哪里?我们应该是一起来的」
「……她,大概不想见到我吧。所以我没有请她进到这个幻影的庭园里来。就跟上次一样,我想和你谈谈」
『神』这样讲道。她不论穿扮还是说话方式都很像藤花。
这也很正常。因为是藤花在模仿她。
藤花在种种方面都在模仿过去的『神』,而且这种模仿从小就开始了。为了接近被定为第一『神』候补的少女,一家人逼着藤花去那样模仿。
结果,藤花如今依然是与『神』酷似的存在。
她也是因此才自称『劣等品』的吧。
她固执地不去确立自我,贬低自己。
但是,『神』却对那么深切的情感丝毫不提。
白色的花海中,『神』只是把脸微微一歪。
唰地,风再次猛烈地吹拂起来。
在花瓣的风暴中,阿朔问过去
「——于是,想拜托我的事情是什么?是比眼下宗家以及分家的女孩们接连被杀的情况更重大的事情吗?」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啊」
「是一个叫徒花的女性告诉我们的」
「那一连串的事件也很重要,但那边归我处理。我想拜托你的另有其他事情。我喊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阿朔眼睛眯了起来。只要『神』想要,成百上千的人都能调动起来。但是,『神』却专程找到阿朔来办。这种事绝不正常。
白色之中
黑色笑了。
一切都和过去如出一辙。
任何东西都毫无现实感。
这个少女美得如梦似幻。
『神』就像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难解,接着说道
「我过去『被杀了』。但我丧失四肢,陷入昏睡状态后,异能反而变得更强。宗家很欢迎那个现象,就像当做是基督复活的仪式一样,欣然接受了我被杀这件事。因此,他们连凶手都没去找过」
这件事阿朔也知道。
他们永不追究杀害神的凶手。
宗家的人把『杀死』视为对『神』不可或缺的行为,欣然接受。
那个决定荒唐透顶,但是宗家却没有任何人认识到这件事多么扭曲。
结果,他们至今未曾寻找过凶手。
『神』深知这个事实,并拜托阿朔。
「请去找杀我的人。我只能拜托你」
唰地,风又吹了起来。
白色化作浪涛,卷起漩涡。少女在白色的中心黑发飞扬,脸上露出微笑。那表情之上看不出任何感情。阿朔与她对视。不久,阿朔打破凝重的沉默,郑重地问过去
「为什么是我?」
「谁知道呢」
「为什么岔开话题?」
「凡事都有相应的理由,但有很多时候不会说。另外,我拜托你的这件事……必须抓紧去办才行,否则就伤脑筋了」
『神』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唇,就像在说要保密。然后她张开红色的唇,如同曾经那般降下预言
「因为不论怎样,我在两天后的下午五点,这次真的会死」
* * *
眼前的景色就像折纸被撕碎一样逐渐消失。一片片樱花花瓣也随之消失。
空中开出几个细细的洞,洞的那头露出祭坛的景色。那景色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大。回过神来之时,阿朔已经被送回到原来的地方。
准确说这并不对。阿朔并没有转移到别处,此前的那些不过是『神』给他看到的幻影。阿朔的目光落向眼前。
在那里一尘不变,『神』依然继续安睡,样子看上去没有任何异状。
但是
——我在两天后的下午五点会死。
阿朔回忆那不祥的预言,他不清楚『神』的真实意图,但她所说的话应该不会落空。阿朔短促地点点头,向继续安睡之人简单地许下了承诺。
「……我知道了。在那之前,我一定找到杀你的人」
阿朔曾被『神』请求,但阿朔拒绝成为『神』的侍从。因为他有藤花。
可是,阿朔与『神』确有故交,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的请求。
但阿朔最终能否找到凶手还不得而知。
在他身旁,藤花一副不安的神情。她发愁地问
「朔君,『神』说了什么吗?」
「嗯,重要的事情谈了很久。等会儿告诉你」
阿朔点头答应,然后带着藤花走下台阶。但在途中,黑西装男子向他们靠近。阿朔眼睛眯起来,戒备他。
男子是『神』的侍从。
侍从眨了眨似是爬虫类的眼睛,悄悄对阿朔说
「『神』拜托了您?」
「是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但我会竭尽全力」
「那是『神』的考量,是伟大之人所做的决定,我无意违抗。但我有一点疑问」
无意违抗……侍从虽然这么说,可还是像唱歌一样接着往下讲了。侍从慑人地看向阿朔,那目光仿佛带着粘性,缠住阿朔的全身。然后,侍从以自然的口吻讲
「按当初的安排,您应该成为『神』的侍从」
「……但我拒绝了」
「您的区区个人意见,宗家岂有丝毫尊重的道理?当初是安排你解除与藤花小姐之间的主从关系,并强制让你成为『神』的侍从。但结果『神』被杀了。宗家根据『神』现在的状态判断,让善于代理交涉的人——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担当侍从更加合适。因此,你从侍从的使命中得到解放……我并不知道『神』是否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当初『神』如果像正常人一样死掉的话,最终你也同样会获得自由之身」
「依你的意思,我不愿成为『神』的侍从,所以有杀『神』的动机?」
侍从男子灿烂地露出微笑。那笑容完美无缺,就像人偶一样。
他以万里无云一般畅快的表情轻声说道
「怎么会呢,是您想多了。我怎么可能对与『神』亲昵的人恶语相向呢?请您不要介意」
他深深地行了一礼,随后便停了下来。阿朔知道继续停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便带着藤花迈出脚步。那个侍从就像切断了动力的人偶一样,纹丝不动。
但是,冰冷的声音从背后追来。
「『神』被杀前,在幻影的庭园与『神』见面的人,也是您对吧?」
没错,就是那个樱花怒放的庭园。
在那里,阿朔和『神』谈了一场。
谈了生与死的问题
谈了活下去的意义
谈了很多很多。
然后,『神』表示想和阿朔在一起。
「邀请『神』一起单独离开,以您就办得到,对吧?」
但是,阿朔没去回应侍从男子的怀疑。
他默默离开了摆『神』的祭坛。
* * *
阿朔和藤花本来是无足轻重的。
但是,他们好像变成了连宗家都不能忽视的对象。看来宗家决定把二人当成『神』的宾客。
二人被带到能看到庭院的客房里。在这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宽敞和室里,藤花和阿朔随便坐了下去。藤花可能出于自称『劣等品』的身份而镇定不下来,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不久,豪华的晚餐送了过来。有火锅,海鲜,牛肉与山珍。
换做平时,藤花肯定欢呼雀跃,可她现在却似乎没什么食欲,连筷子都不碰。阿朔看到她这样非常担心,对她说
「你不吃东西还真少见啊,藤花」
「因为……因为……听了『神』拜托的事情之后,我肚子就痛起来了」
「她是拜托我来解决问题,你有什么必要烦恼?喏,你不是喜欢吃刺身吗?」
「不用了,朔君你吃吧」
「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好,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有那个预感」
阿朔吐露出不祥的预测。
藤花受不了了,开始呜咽。
她紧紧握住上了漆艺的筷子,含着泪说
「……好想抛下一切」
藤花避开碗碟,在桌上空着的地方趴了下去。美丽的黑发散开。
她用颤抖的,像是祈祷的声音低语
「好想两个人一起回朔君的公寓」
「是啊」
阿朔点点头。
他也很想回去,回到他和藤花的家,回到那有怒有笑的懒散日常。
但是,现在还不能回去。
阿朔姑且对藤花微微一笑,胡乱地摸了摸她乌黑亮泽的秀发。
* * *
不久太阳下山。
周遭就像泼了一层薄墨,笼罩在黑暗中。房间里扑了两床被褥,二人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阿朔和藤花便并排躺下了。能不能睡着很难说。藤花其实也没睡着的样子,心神不定翻来覆去。阿朔一边看着格窗上的精美雕刻,一边开口
「怎么了,睡不着吗?」
「那个……朔君。我有话必须先讲清楚」
「嗯……这么郑重是什么话?」
阿朔温柔地问过去。回应的声音异常紧张。
藤花就像表白一样,轻声说
「既然我已经知道『神』拜托的事情,那我就必须对你说」
阿朔一惊。那难道是藤花迄今为止一直闭口不提的事情吗?
阿朔将要触碰到她坚硬冰冷的核。他屏住呼吸,等待藤花说下去
「……我」
此时,噗丝~……传来古怪的声音。
烟在视野中缓缓飘荡。
阿朔的意识立刻被拽离了现实。
做了个梦。
明知是梦,还是做了梦。
白中,有黑。
呼,风沉沉吹拂。
樱花的海洋里,美丽的少女注视阿朔。
少女挂着微笑,说
「——秘密就是秘密喔」
定睛一看,少女不是『神』,是藤花。
接着,少女依旧挂着微笑,地轻声说
「但我还是有话想对你说。所以醒过来吧,朔君」
瞧,宝贝的我不见了喔?
阿朔醒了过来。瞬间,视野剧烈摇晃,但他狠狠地往被褥上一砸,强行站了起来。他紧紧咬住的牙齿之间散发出铁锈的味道,但他根本不管这些,目光飞快地扫遍整个屋子。旁边的被褥乱作一团。
上面空无一人。
「……藤花?」
阿朔嘀咕起来。这声空洞的嘀咕被黑暗吸走,最终消弭。
他感到一阵恶寒奔袭全身,接着他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藤花!」
没有回音。
在宗家的宅子里,藤花消失不见。
* * *
宗家和分家的『神』候补女孩正接连被杀。
关于当中动机与凶手,其实阿朔有些眉目。
然而,他还是太大意了。
他还以为那些家伙在宗家的宅子里不会行动。
(但我太天真了,我是个大白痴)
阿朔飞奔到走廊上,没有目标却在如同迷宫一样的宅邸内狂奔。赤裸的脚在古旧的地板一踩一粘,触感让人很不舒服,感觉就像被章鱼紧紧缠住,在昏暗中似乎随时都会被绊住脚。
大屋里空无一人,冷清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阿朔不停奔跑,寻找『敌人』。
此时,一个黑影在他眼角一闪而过。他眼睛飞快地转向那出现的身影,不禁咋舌。他心中咒骂,偏偏现在遇到这种事。
对方是一群就像戏剧里出现的那种黑衣人。
他们就像在说「成全你」一样朝阿朔扑去,阿朔转眼间被撂倒。阿朔气从肺里挤了出来,那群人一动不动死死压在他身上。
阿朔手被擒住,脚被抓住,所有一切沉入黑暗之中。
「——————藤花!」
阿朔声嘶力竭地叫喊。
空荡荡的大屋里没有传来回音。
就这样,阿朔在地上被拖着带往别处。
黑衣人掀起房间里的一幅挂轴,挂轴后方出现通向地下的台阶。这种老掉牙的机关同样就像开玩笑一样。接着,阿朔被逼着走下木制的湿冷台阶。
不久,火光印入他眼中。地上摆着几排蜡烛,火光一闪一闪地摇曳。这里虽然处在地下,但似乎有空气流动,有进行换气。
蜡烛的中心有一个遮住脸的老头。
这样的排场实在太过夸张,阿朔无语地问过去
「宗家的族长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失去主人的恐惧已经深入你的骨髓了吧」
「……你们要是杀了藤花,我一定要你们的命」
「放心吧,她活着」
老头低声说道,然后啪啪,拍了两下手。
众黑衣人把藤花带了出来。藤花被左右架着,整个人绵软无力,但看上并无性命之忧。藤花被摇了几下,微微张开眼。见状,阿朔松了口气。
在二人面前,宗家族长开口
「你们知道自己被带到这里的原因吧」
「……嗯」
「……当然知道,想一想就能猜到」
在阿朔接着讲下去前,藤花细若蚊蚋地说道。
阿朔预想到的恐怕也是同样的答案,但他没有亲口讲出来。他就跟平时一样,等待身为少女之人——藤花来揭晓答案。于是,藤花答道
「真正的『神』死后仍旧能够施展异能,而且能力反而更加强劲,宗家的意识发生了变革。『死后依然能够施展异能才是真正的活神』。然后,现在『神』预言自己将第二次死去。因此,宗家渴望得到新『神』」
换而言之,宗家担心『神』这次会真正意义上死去,打算炮制另一个『神』。于是他们杀掉放着不管也没用的『神』候补,观察她们是否异能力量提高并复活,胜任新的『神』。
「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凶手就是你们——宗家的上层」
藤花这样说道。
烛光恍恍地摆动。
宗家族长那埋在褶皱之中的双目反射出光辉。
* * *
试着想想就会自然而然得到这个结论。『神』相关的情报是闭门不出的。
候补花名册只有高层手里才有,也只有高层能够鉴定并杀死候补女孩们。族长以郑重的口吻,肯定了藤花的追问。
「正是。我等至今杀掉了许多女子,期盼着超越死亡,觉醒强大异能之人出现。但是,新『神』没有诞生」
「那还用说吗。藤咲一族的女孩被杀后确实异能会变得更强,但被杀后还能保住性命并继续发动异得需要多大的力量?强大到那种程度的人可不多。没有女孩能赶上当代的『神』。你们的所作所为纯粹是发疯」
「……若新『神』没有诞生,两天后五时『神』真正死亡,届时我等准备让生来能力最强的女孩和藤咲朔搭档,推为临时的『神』」
族长突然而然地宣告道。藤花顿时屏气慑息。
这无疑是宣布阿朔将被永远受到拘束。
阿朔眼睛眯了起来,尽量装作平静,说
「为什么?我普普通通就是藤花的侍从,你们对我到底有什么期待?」
「你的眼睛是异能之眼」
『神』由于『已经死亡』,现在时刻闭着双眼,那份力量已经没有意义。这也是阿朔得以被解除担任『神』侍从使命的原因之一。但对于阿朔拥有异能之眼这件事本身,宗家高层并没有忘。阿朔对此啧舌。
徒花找到阿朔寻求帮助恐怕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藤花在发动能力之时,一定会凝视阿朔的眼睛。阿朔的眼睛就像镜子一样,映现出藤花的身影。他的眼睛拥有提升对象异能的力量。
那并非出现在藤咲家女子身上,而是出现在男子身上的稀有素质。
宗家的『神』无所不能,甚至能将他人的愿望和梦化为现实。但是,藤花的异能则不同。她只能将怀有怨念的灵魂召回到现世。
那并非通过『灵视』将死者或魂魄实体化。
藤花将人的尊严,将被践踏的情感映在眼中。她以此为缘,将不承认死亡之人,将『没有丧失残存于尘世的意义的人』硬拽回到这个世界。
阿朔的异能强化了那个力量。其实藤花无法独自将死者拽回到现世。也正因为这样,她被排除在『神』候补之外。她其实只是个平凡的女孩。但是,藤花曾寻找运用自己能力的方法,从中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正因为这样,阿朔一直以来唯一相伴并辅助的只有她的能力。阿朔坚信,那就是自己的职责。所以,他迄今一路搀扶着藤花。
而这一点将来也绝不改变。
「我拒绝把眼睛用在其他人身上,我是只属于藤花的侍从」
「就知道你会这么讲,所以准备了人质」
老头说道。阿朔咋舌。藤花的性命现在握在他们手里,阿朔已是瓮中之鳖。阿朔摇摇头,然后用手指插向自己的眼睛。
「朔君!」
藤花大喊。阿朔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然后,他凶狠地瞪向族长。
如果照这样下去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就要毁掉自己的双眼。
族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做出最大的让步
「——有条件你就提吧」
「绝对不许对藤花下手。请把她当做约束我的人质,让她继续活下去」
「没问题,于是」
「等一下,我有一个请求。我有个问题必须要问」
藤花忽然插嘴。阿朔大惊,但藤花没有退让。老头摸了摸面具之下露出来的胡子,庄重地点点头。沙哑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中回荡开来。
「你想问什么?」
「在『神』预言的死亡时刻到来前,宗家是不是打算杀掉她?」
阿朔诧异地张大双眼。藤花凶狠地瞪着老头。
藤花根据宗家的虚妄与固执,预言出他们诡异的行为。
他们要杀掉本应当守护的人。
面对这个提问,族长面具之下的脸动了起来。
他,像是笑了。
* * *
「以前『神』被杀了,但没有死。灵魂留在了尘世,能力变得更强。为了打破她的死亡预言,宗家是不是打算亲手再度破坏掉『神』的身体,把灵魂放出去,尝试这次再让能力进一步增强,灵魂再度回归?」
「说的没错,我等正有此意,期盼着奇迹再度降临」
「但是『神』不会再活下来了吧。这次她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应该贯彻的方针,是尽力将她保住才对」
藤花拼命主张。
在预言的时刻到来前,亲手杀掉『神』。那又是另一轮疯狂的开始。宗家准备诉诸的行为,无异于坐拥下金蛋的鸡却杀鸡取卵。
『神』必定承受不住第二次死亡,然后真正死亡。
她这次灵魂必将脱离肉身。
她会死在宗家手上。
「可是啊,『神』的灵魂脱离究竟是因自身的死自然造成,还是由于容器损坏而引发的,就连这一点都不得而知。在此之前,还是以我等之手确确实实地将她破坏掉,再次期盼奇迹发生为好。我等坚信,她一定能再度回到损伤的容器里」
「她是人!指望奇迹再度发生根本是不计后果!」
「够了,没人问你的意见。我等相信活神,就这么简单」
族长嫌麻烦的态度把手一挥。藤花开始被黑衣人拖走。
她拼命挣扎,抵死向阿朔主张
「朔君,这帮家伙就是这个样子!不能听他们的话!你这次肯定会到死都被一直困在这里!我决不容忍那种事!」
藤花的声音越来越远。不知道他们准备把她带去什么地方。阿朔本想追上去,但他也被黑衣人抓住了胳膊。但幸好他好像会被带往相同的地方。发现这一点后,阿朔不再强烈抵抗。
二人被扔进地牢里。
这里过去应该真的使用过,能看到角落里有变了色的骨头。这里散发着水臭掉的气味,地面还是裸土,冷飕飕的寒气黏在皮肤上。
最后牢房被上了锁,人的气息也逐渐远去。
凝重的寂静持续着。
忽然,藤花嘀咕了一声。
「我死掉就好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神』这次真的要死了,我怎么可以继续活着啊」
「藤花,你别说那种话。你活着和『神』的生死根本不相干吧?」
阿朔伸出手,触碰藤花的脸颊。他一边为藤花擦掉粘在脸上的泥,一边说
「我希望你活下去」
哪怕在这种时候,阿朔还是这样说。他不能不这样说。他故意触碰到藤花那冰冷的核。藤花悲伤地微笑起来。
阿朔凝视着那表情,想起了往事。
* * *
阿朔最初见到藤花是在十三岁——见『神』的两年前。
藤花当时八岁。
以当下时代来说可谓十分怪异,阿朔当时被带到藤花面前是因为要成为藤花的侍从。
为了侍奉八岁的少女,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单膝跪地与少女见面。
当时穿成一身黑的藤花,优美地注视着阿朔。
樱花绽放着。
绽放得并没有像后来被请到的『神』的庭院里那么壮观。
只有翩翩的白色在空中飘荡。
在那景色的中心,穿着一身古典式黑色服装的藤花呆呆地杵着。
阿朔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回味对他讲过的话。那是母亲曾轻声告诉他的话。
『藤花大人会成为神』
阿朔母亲妹妹家的藤花被选作为『神』候补。因此,家里决定让阿朔成为她的侍从。
阿朔当时心想,这个人会成为神啊。
他做好了自己一辈子被『神』所束缚的心理准备,
他预计自己今后恐怕不被允许自由地活着。
那是多么悲痛,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阿朔拼命忍住想哭出来的心情。
在这瞬间,藤花的脸乱作一团。
阿朔不明就里。
在他面前,藤花竟嚎啕大哭起来。
「我、我被讨厌啦啊啊啊啊啊啊!」
她喊得格外激动。
谁都没料到她会这样大叫。
阿朔和母亲都惊呆了。阿朔也不顾是否无礼,不由自主地问她
「被、被谁讨厌了?」
「我,被朔君,那个样子单膝下跪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话莫名其妙。侍从在主人面前下跪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是在混乱的阿朔面前,藤花越哭越厉害,最后甩开同行的不知所措的母亲冲了上去。她把阿朔扶了起来,然后搂住阿朔的胳膊,说
「我想这样!你根本不需要在我面前下跪!」
「…………什么」
「不要下跪,要永远和我一起走下去!说定了!」
阿朔心想,自己就是喜欢她那一点。
他觉得,那样还不赖。
这一刻,阿朔想通了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情。
他喜欢上了名叫藤咲藤花的少女,喜欢上了她这个人。
* * *
在地牢里过去了漫长的时间。
水和吃的有送过来,黑漆漆的深处还有厕所,没有什么不方便。
但是,『神』所预言的死亡时刻正在逼近。
在那之前,她会被宗家的人杀掉吧。然而阿朔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那一刻到来,恨得牙痒。藤花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
于是二人设法逃脱,但时光在碌碌无为中流逝。就在二人焦躁难耐的时候,黑衣人忽然出现。
「……你要干什么」
阿朔把藤花挡在身后,但他发现黑衣人的样子很不对劲。他走路摇摇晃晃,就像梦游一样走过来,打开了地牢的锁,然后茫然地杵在原地。
接着,他一只手举起匕首。
阿朔把藤花挡在身后,厉声吼去
「藤花,快逃」
「怎么能这样,朔君!」
「啊啊,这样我的使命就完成了」
黑衣人说道。他脸上挂着美妙的笑容,把刀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阿朔他们来不及阻止,黑衣人喉咙上就像冒出一道弯弯的嘴唇,划出形似笑一样的伤口。
他毫不犹豫就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大量的血飞洒在地牢中。血液火热,且散发出铁锈味。
男人抽搐着倒了下去。
阿朔和藤花在茫然中见证完这一切,接着目光移向被打开的地牢门。
能让人做出这种事来的人物,阿朔就只知道一个。
「走吧……藤花」
能让人看到幻影,摧毁人的心灵。
那样的人,唯『神』一人。
* * *
一路上尸横遍地。
不知死了几十人。
地上被染红,就像铺了条上好的地毯。阿朔紧紧牵着藤花的手,走在血红的地面上。祭坛前面的台阶那里还有更多的尸体,血流成了河。但是,身着黑西装的侍从正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
他眼睛眯了起来,阿朔问他
「你不在意尸体吗?」
「无所谓,我的主人只有一个,其他人死都是琐事」
他笑着答道。侍从没有阻拦二人的意思。
阿朔和藤花去到『神』的身边,中途藤花扯了扯阿朔的袖子。
「朔君……根据你讲的情况,恐怕……」
她道出一个推测。阿朔听后,点了点头。
垂帘被扬起来。红色的坐垫中央,『神』安宁地沉睡着。她被尸体环绕着,身处梦境之中。阿朔和藤花向她靠近。
随即,周围的景色骤然一变,所有的一切转变成樱花的花瓣。
祭坛的景色如同折纸被撕碎一般,消失殆尽。
视野被替换成一个广阔的庭园。
樱花
樱花狂傲地怒放着。
白色的风暴中,有个黑色的身影。
一如既往。
这里是少女的世界。
是她的鸟笼。
忽然,少女笑了。
这次,阿朔心想。
这是头一看看到她笑得这么清爽。
美丽的风景中,少女用似是从高处传来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嗨,朔君」
「想想就知道,这件事其实显而易见呢,『神』」
阿朔也回应道。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
他回忆宗家里倒下的大量尸体,又回忆藤花对他讲过的话。
「你能让人看到幻影,摧毁人的精神。你根本用不着担心,这世上根本没人杀得了你」
「没错,正是这样」
「另外你并没有预知能力。也就是说,你对自己的死亡并不是做出预言」
阿朔看着少女。
少女看着阿朔。
阿朔心想。
啊啊,多么澄澈的眼睛啊。
然后,阿朔对她说
「你是准备自杀,对吧」
『神』点点头。
她脸上挂着小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而现实中,她却被数不清的尸骸包围着。
* * *
「没错,我就是打算自杀,我必须这么做。宗家的疯狂信仰已经膨胀到我驾驭不住的地步。所以,我宣告了自己的死亡。这样一来,宗家的疯狂信徒们一定会有所行动吧?然后我只需要挑选不怕双手被血弄脏的人,把狂信徒们一网打尽就行了。这样一来,我就能抹消掉这伙失控的危险集团」
「于是,你就这样实施了屠杀」
「没错。我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等宗家妄信的变质真正演变到无可救药的那一天,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所以我就做了,就这么简单」
「那之前被宗家杀害的女孩们呢?」
阿朔问道。对此,『神』悲伤地答道
「最好别指望我有一般的伦理观喔?另外,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撒手去死,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女孩肚子被撕开吧。那肯定是几十,几百,最后乃至不是藤咲家的女孩都遭到牵连。一切都将在打造新『神』的旗号之下执行」
『神』苦笑道。白色之中,她那么孤独。阿朔承认她的孤独。
因为,阿朔拒绝了站在她的身边。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她,寂寞地轻声细语
「——你会责怪我吗?」
「并不,我无话可说」
阿朔答道。
我无法对她说任何话。因为他们曾经聊过很多话题,而她当时已经预测到了现在的命运。
也提到过刚才所说的,该做的事。
但当她提出的那天就已经太晚了。
『神』只是点点头,表示接受。
一阵沉默。
呼,风沉沉吹拂。
白色的花吹雪中,『神』依旧那么美丽。
她问阿朔
「杀我的凶手,找到了吗」
「你应该不必问我,自然知道凶手是谁」
『神』微微一笑。
那是就像恶作剧一样的坏笑。
阿朔没有回答,保持沉默。但『神』同样什么也没说。
不久,阿朔还是把答案从喉咙里硬挤了出来。
「你瞒过护卫独自外出,被人推落到铁轨上。也就是说,凶手想必是要和你走的人。能让你那样放下戒备的人,除了你的侍从不作他想」
「有道理」
「你之所以迄今一直没有揭露这件事,是因为你珍视那个人」
阿朔一鼓作气讲了出来。
『神』直直地凝视阿朔,那眼神像是在发问。
但最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你愿意那么想那就那样吧。相对的,希望你能把那个真相埋在心里」
「……我知道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如果这次的事能让那个人开口告诉你,我还是在背后推一把,给个机会比较好呢。以这样的形式告终也无妨」
阿朔没有回应『神』说的话。
她张开双臂。
白色之中,黑色旋转。
咕噜咕噜,她舞动着转了好几圈。
跳啊
跳啊
『神』轻声细语
「我的异能既经由被杀得以完成,而我凝视死亡的深渊后也发觉到一件事。我其实不应该待在这里,我其实更接近于我所召唤的那些灵魂与幻影。我,终归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异物……所以,我要做我该做的事,去我该去的地方」
『神』唱歌一般轻轻地说
脸上露出无比平静的笑容。
「啊啊——这样一来,总算爽快了」
就一句话。
说完,『神』对自己的魂魄施加了某种致命的变化。
所有一切都冻住了。
幻影开始消失。
浩瀚的樱花飘散落去。
历经最后的怒放
阿朔被送回原来的地方。
在他和藤花面前,『神』依然躺着。
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她了。
就这样
连说句再见的功夫都没有,『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