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阿朔打开了电灯。
在这个偏僻宾馆的客房里,一张床一张书桌便是全部家具。荧光灯质量糟糕,灯光应着滋滋声抖个没完。由于没选禁烟客房,墙上还微微散发出三手烟的气味。
此时已是深夜。
藤花快步冲向前面,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扑倒在床上。
「哇~,终于可以躺下啦~」
「是啊,毕竟今天都走了一整天呢」
阿朔对她这样说道,把行李放下摆好后也在床上坐下。藤花把脸埋在床单上蹭,阿朔安慰式地抚摸她的脑袋。藤花很舒服地说道
「诶嘿嘿,朔君~,好舒服啊~」
「嗯,好好休息吧」
但是现在就喊累还为时尚早。
二人的逃亡生活才刚刚开始。
阿朔一边疼爱着藤花,一边为后面做打算。
在前些天,『神』死了。
她在永恒无尽的鸟笼里,
自己选择了死亡的结局。
于是,藤咲家的绝对象征就死了。
据说后来由于宗家的人大量死亡,有分家趁虚而入,高举超能力强大的少女为大旗篡取中枢地位,开始统筹运转藤咲全族。到这些为止,阿朔与藤花都已掌握。
但问题还在后面。
分家此前都在致力于打压宗家余党以求得势,但此后为了保住源自大量信徒的供奉以及同富豪政要们之间的强韧纽带,必须把『瞒天过海』贯彻到底。可以预想,分家的少女为了顺利开展活动,会需要阿朔的『眼睛』。
阿朔的眼睛是超能之眼,能增强他人的超能力。
那无疑是令登上新『神』地位的稻草人——分家的少女垂涎若渴的超能力。可以推测,当她得到阿朔之后绝对会据为己有。阿朔和藤花一旦被抓注定要被拆散。
要拒绝那样的命运,只能一逃到底。
在藤咲家混乱还没平息的折断期间倒还没问题,真到放出追兵的时候,不知道凭阿朔和藤花自己能够逃到什么时候。藤咲家很可能不惜疏通警方。
真到那一步究竟能否抵抗呢?阿朔心里没底。
(我和藤花的家人绝不可能改变立场协助我们,后面只能靠我们两个自己)
阿朔陷入深思。就在这时,有个家伙喝掉了阿朔的果汁。嫌疑人只有一个。
只见藤花脸上挂着悠然的笑容。
「诶嘿嘿,朔君,诶嘿嘿」
「哎,累过头之后反倒兴奋起来了呢,看招」
阿朔把藤花的肩膀轻轻一推,藤花随之仰面倒在床上。阿朔伸手抚摸藤花的肚皮,藤花呀~呀~地笑着左右打滚。
藤花发出小猫一样可爱的声音。
「呼啊,朔君,好痒呀」
「接招接招,我摸我摸」
「唔喵唔喵」
「继续继续」
阿朔与藤花戏耍着,脑子里继续思考问题。
重复无数次的思考,最终得出同样的结论。
(果然把眼睛弄瞎或许才是最直接的方法)
阿朔只要失去超能之眼,丧失相应的价值,想必藤咲家便会轻易地放弃阿朔。
弄瞎双眼早已理所当然地被阿朔纳入选择当中。为了陪在藤花身边,保护藤花,他绝不犹豫。但问题在于,那么做他就在也看不到藤花了。他无法忍受看不到那有如花儿绽放般的灿烂笑容。
阿朔突然把手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藤花。
「朔君,怎么了?」
藤花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
阿朔深情低喃
「……藤花,我喜欢你」
「我惊欸欸欸欸,朔君坏掉了」
「我才没坏掉。自从表白之后,我有事没事就会这么说」
「唔、唔……是这样没错,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伤脑筋啊~」
「你就这样就挺可爱,保持就行了」
「我惊欸欸欸欸」
藤花发出怪叫,钻进了枕头下面。接着,她开始剧烈颤抖。
这反应莫名其妙。
阿朔轻轻拍了拍这个缩成一团的神奇生物的后背。藤花山摇摇欲坠。阿朔旁边盘脚坐好,继续思考。
幸好逃亡资金还很宽裕,多亏此前把转给自己和藤花的生活费都存了起来。但是,一直住宾馆的话钱包很快就会见底。但是,自己又不希望让藤花住网咖之类的地方。
寻找安稳的藏身之处迫在眉睫。
而且要是藤咲家找不到的地方。
这该怎么做呢?阿朔苦思冥想,却无法顺利得出答案。
反正今天也不早了,他也很累了。
(把苦恼留到明天也行吧)
阿朔想到这里,站了起来。藤花一惊,把脑袋从枕头下面抽了出来。阿朔扭头对她说
「藤花,那我先去洗澡了……」
「……洗澡」
「我洗完了就叫你,你先等等」
「朔君,这也就是说,我们……」
「嗯?」
阿朔感到不解,脑袋一歪。另一边,藤花紧紧攥着双手,满脸通红。
她目光飞快地游移,大喊出来
「是不是要做色色的事情啊!?」
「嗯?」
阿朔表示费解。
藤花彻底僵住了,转瞬后猛地爆炸了……至少在阿朔看来是这个样子。藤花语速飞快,两手乱抡,开始论述一个约定俗成的思维
「这里可是宾馆啊,我和朔君已经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了,床还是双人的!」
「哎,这是因为没有空的双人房啊」
「原来不是那种色色的发展吗!?」
「这里也不是那种宾馆」
「原、原来是这样?」
「再说」
阿朔深吸一口气,顿时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他与藤花对视,问了出来
「藤花,你想和我做色色的事情吗?」
「…………有、有一点点想」
然后阿朔就死了。
(这样还能保持住理性,我可真厉害)
阿朔还活着的部分——也就是平日里扮演藤花监护人的那部分这样想到。藤花变得羞嗒嗒。阿朔凭着钢铁般的意志举起一只手,落在她脑袋上,轻轻抚摸起来。
然后,他极力保持冷静地说
「行行行,以后再说」
「唔……」
「而且啊,藤花」
「嗯?」
阿朔把藤花的脸拖向自己,把她撒在面前的柔顺秀发撩起,拨到她耳根后面。
然后,阿朔对她轻声细语
「先要从接吻开始啊」
这次藤花死掉了。
她接连发出噫噫的怪叫,激烈颤抖这钻进枕头下面,变成了一只犰狳,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阿朔留下藤花去了浴室。
* * *
之后藤花和阿朔交替洗了澡。
藤花身上冒着热气。她没穿宾馆提供的便于散热的浴衣,穿上了黑猫图案的睡衣。这是阿朔以前买给她的,藤花很喜欢这件睡衣,经常穿着它。
同时,阿朔拿着梳子、吹风机和毛巾靠近藤花,基本以抱上去的姿势坐在藤花身后。
「好了藤花,别乱动喔」
「嗯」
「梳头」
「梳头梳头」
阿朔梳理藤花美丽的秀发,用毛巾吸干水滴,再用吹风机吹干。
二人好好地穿着睡衣,并排睡进被窝。
阿朔本来还是很担心自己的理性,但躺下来之后,身为监护人的心顺利地占据上风。
他把鼻子埋进藤花的头发里,问
「藤花,你要不要紧?困了吗?」
「不知道……累是很累,但很紧张」
「是吗」
二人沉默了许久。
藤花紧紧搂住阿朔的胳膊,担心地呢喃起来
「我们今后会怎样呢?」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保护你」
「…………嗯」
藤花身体微微扭动,像是放心了一样全身放松下来。
她轻声嘟哝,就像是说悄悄话,又像是祈祷
「只要和朔君在一起,让我明天死都无所谓」
说完,藤花嘿嘿一笑。
就算漆黑一片,依然知道藤花在笑。
阿朔忍不住咬紧嘴唇。藤花依旧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很淡。阿朔由衷地担心着,爱着那样的她,不论如何都想要保护她。这种冲动最后化作一种形态。
阿朔缓缓开口,说
「……我说,藤花」
「怎么啦,朔君?」
「摸肚子算不算色啊?」
「当然色啊!突然是怎么了啊!」
「没什么,就是有点按捺不住……」
阿朔据实相告。他也是男人,觉得自己摸摸肚子就能忍过去反倒值得称赞。
但藤花双手捂住脸,叫了起来
「哇,我的朔君!我的朔君变好色了,哇!」
「别哇了」
「不要一边那么说一边摸肚子啊!哇,停,哇」
正当两人大吵大闹的时候,叩叩叩……突然有个清脆的声然回荡开了。
敲敲敲
是什么声音?
是妖怪的声音!
阿朔头脑中浮现出那样一首做游戏时的童谣,猛地抬起脸。
有人在敲门。
(宾馆走廊上应该安装了监控探头)
这样还能出现在门前,就代表对方看上去不会非常可疑。至少从对方知道阿朔他们的房间号码这点来看,对方很可能是装成熟人混过了前台。
阿朔立刻下了床,从猫眼向外窥视。
「…………什么人?」
阿朔感到不解。
站在门外的是一位美丽的少女。
对方穿着一件铁灰色大衣,间于灰色与棕色之间的头发流泻在背后。
她肌肤雪白,鲜明地映衬出那对红唇。但不可思议的是,她看上去不像『藤咲的女人』。藤咲的女人所体现的是不祥与优雅之美,而这一位所体现的则是如水晶般的通透之美,给人以几分人偶的感觉。
阿朔轻轻把门打开。
瞬间,少女在门链之外优雅地行了一礼。
阿朔正准备开口,少女却抢先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永濑未知留……『云集十二占女的永濑』的占女之一」
「永濑的人」
阿朔呼吸为之一窒。除藤咲家之外,还有一些以超能力著称的家族。
东之驹井家、西之先崎家、降神术的山查子、预言的安苏日户。
然后还有,云集十二占女的永濑。
永濑的占女之一出现,这绝不寻常。
自称未知留的少女在阿朔面前接着往下说
「虽然不及藤咲家名声赫赫的『神』,但十二占女之中有着唯一一位正宗的占女。那位真女看到了涉及朔公子与藤花小姐的三幕场景。第一幕便是在这宾馆中的一幕,房间号码也是由此知道的。然后出于后面两幕的原因,我们想接纳二位来永濑家」
——两位若是拒绝,届时我们将通知藤咲家。
未知留撂下威胁式的话语。
阿朔一言不发解开了门链。
* * *
「接纳二位是有条件的」
名叫永濑未知留的女孩把纤细的手指放在装了白开水的杯子上,轻声说道。
她年龄看上去与藤花相差无几,也就十五岁左右。
此人独自找到了阿朔他们,这可以说很不对劲。但是,她镇定的举止更为不寻常。未知留一进阿朔他们房间便在书桌前坐了下去。阿朔不知该如何应对,总之端了杯开水,然后她就接过开水,现在正平平淡淡地继续往下谈。
她没把开水喝光,就像只是用水来温暖手指一样。她保持这个状态,开口说
「总而言之,这是要考验二位。不过,其实根本不需要刻意这么做,我们的路迟早也会交汇在一起吧。永濑『真女』的占卜从不失手。其实我不必像现在这样来找你们,你们迟早肯定会以某种形式牵扯进我们的委托中来吧」
「牵扯进委托……正宗的占女看到我们牵涉永濑接受的委托?」
「是的,就比如我们此刻在这家宾馆中见面……真女还看到了那位藤花小姐身着黑色长裙,解决委托的画面」
未知留轻声说道。
阿朔皱紧眉头。
既然看到藤花身着黑色长裙,那么那一幕恐怕就是解决事态的瞬间。但是,自己和藤花到底牵扯到了什么当中,又解决了什么呢?
阿朔现在对那种事情都完全不明白。
未知留没有理会二人的困惑,接着往下说。
「『真女』看到的只有画面,没有声音。预见到的只有,穿成黑色的藤花小姐用手指指向我们的委托人,正在解决某些情况的场景。但是,我们并不知道后面的发展,也对你们将面临怎样的未来不感兴趣。另外,根据这一次的结果,我们可能需要请二位来到永濑家……事情就是这样,二位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但又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是否需要接纳我们要看前面的结果?」
「一切必须遵循占卜的指引」
未知留深深地低下头。
这是一句让人捉摸不透深意的话。
与此同时,阿朔也理解过来。运用超能力的人会迷信那股能力,受其摆布。虽说除了那位背负『神』之名的少女之外,其他人的超能力都形同儿戏。但是,未知留似乎完全不懂阿朔的想法,接着说道
「今天还请好好休息,然后明日请同我一起去处理永濑接受的案件」
「永濑接受的案件?」
「『不游泳的金鱼』」
未知留嘴里冒出这么个词。这个词与之前说的话截然不同,格外突兀。
阿朔心想,金鱼会游泳,游泳不就是鱼的本能吗。
反过来说,不游泳才不是鱼。
未知留好像看出了阿朔的困惑,细声说道
「来了一定就知道了。刚才也说过,今天请先休息,明天与我同行」
「我们要是不同意呢」
「很简单,那你们将会回到藤咲家」
未知留若无其事把话撂了下来。
阿朔咬紧嘴唇。藤花紧紧搂住他的胳膊。一旦回到藤咲家,二人将会分别。阿朔感受到藤花内心的害怕,用力搂住藤花的肩膀,重重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们就跟你一起去解决永濑的事件」
阿朔作出决定,藤花也没有反对。未知留点点头,但她没有起身。她终于喝了一口白开水。
阿朔等了几秒钟,问她
「不好意思,我们想睡觉了」
「我已经说了,两位可以休息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出去」
「请不要在意」
「使不得使不得」
「没关系没关系」
就这样,未知留留在了客房里。
当然,阿朔和藤花完全睡不着。
* * *
第二天,阿朔他们被带到另一所高级宾馆上层的休息室。
向通透的窗户外面望去,城市的景色一览无余。这个为等候与磋商提供的空间里空空荡荡。阿朔他们选了个没人的地方落座,正喝着红茶。
今天藤花按照未知留的指示穿上了古典风格的黑长裙,但她却在瑟瑟发抖,与那优雅的仪表截然相反。从刚才开始,藤花便一直把杯中的热可可洒出来,又把洒出来的热可可擦掉,周而复始。照这样子,搞不好就让品尝高价饮品的机会白白溜走了。
阿朔看不下去,尽管已经提醒过不知道多少次,但仍再次开口
「行了藤花,我的蛋糕也给你,你冷静点」
「虽然想吃但没胃口,我太紧张了」
「想吃就别怕,尽管吃吧」
「呜呜呜,我很想这么做,但办不到啊」
正当这番对话的时候,等候的人来了。一名身着上等西装的中年男性快步走来,落座。男性应该认识未知留,对她颔首致意。接着男性转向阿朔他们。
「未知留小姐……这两位是?」
「嗯,这两位便是占卜中出现的,解决您委托的人」
未知留流利地答道。不过,阿朔他们连委托内容都不知道。未知留看到他们诧异的表情,向男性伸出手掌,像是在要什么东西。
男性取出手机,打开著名的照片共享服务的界面。界面上有供浏览者点赞和评论的功能。
当中获得大量点赞的照片吸引了阿朔的目光。
那是一只金鱼,但又不是鱼。
那是人。
身着红色和服的美丽少女拖着袖口。那件和服脱离了传统造型,经改造的袖口舒展开来,就像金鱼的鳍一样柔美。
少女楚楚动人,但又面无表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
评论区满是对她的称赞。
这张照片给阿朔留下的印象类似于『天使的自杀』。阿朔心想,这二者不同但却神似。
阿朔的目光被这这小小一张照片中神奇的,可谓是『不健全』的地方所深深吸引。藤花想必也有相同的感受,也恨不得瞪出窟窿一样死盯着照片。男性切换了几张照片后,关闭了界面。
他很害羞似的轻声说道
「这是我女儿的照片,好评如潮」
「她这么美丽,那是当然吧」
听到藤花的夸奖,男性纯真地开怀一笑。他笑得那么开心,令人感到亲切。但他马上敛去表情,又调出界面
「但是,最近出现了不太平的留言」
他指向留言区。阿朔皱紧眉头。
上面写着像是诗的东西。
『妈妈,妈妈去哪里了?
和红金鱼一起玩吧!』
「这是北原白秋的《金鱼》呢」
藤花立刻说中了答案。男性点点头,接着调出下一张照片。
几张照片过去,都留下了一部分诗的评论。把全文连起来,全文便呈现出来。
『妈妈没回来。好寂寞,
刺死一条金鱼。
还没有回来。好烦心,
绞死两条金鱼。
为什么没回来?好饿,
拧死三条金鱼。
眼泪流下来了。太阳落山了,
红金鱼也死了,死了。
妈妈,可怕啊!眼睛透射着光,
一闪一闪,鱼眼睛透着光』
「也就……只有这些。因为我家女儿是『不游泳的金鱼』,所以实在觉得毛骨悚然」
「『不游泳的金鱼』?」
「是的,这是我称呼女儿那一系列照片的方式。下次还准备出写真集,有企业找到了我」
男性开心地讲道。但是,他的脸上立刻蒙上了阴云,手指摸着屏幕上不祥的留言,说
「虽然令人毛骨悚然,但毕竟只是贴了一首诗,不能申请公开账户信息。然后我担心真要是出什么事就太迟了,就找到永濑家咨询」
「然后占女所看到的景象,就是藤咲藤花小姐解决事件的身影」
未知留若无其事地说道。
阿朔听懂了意思,点点头。事件全貌总算显露出来了。但是,这次没有死者出现,应该轮不到灵能侦探出场。准确应该说,没有藤花的用武之地。
可是藤花表情颦蹙,伸手指向男性的手机。
「『不游泳的金鱼』是用您的账号投稿的……我可以看看其他照片吗?还是说,我用自己的终端看比较好?」
「没事,都可以,你随意」
男性把手机递了出来。
藤花熟练地浏览投稿照片,过了一会停了下来。
屏幕上显示着一位与少女十分相似的,身着红和服的美丽女性。
「这个人是谁?最近投稿的照片里完全没有看到她呢」
「啊,这是我的妻子,是上代『金鱼』」
男性随意地讲道。
『上代金鱼』。
这个说法让阿朔有股如鲠在喉的不舒服。他眼睛眯起来。
不管怎么说,人就是人,不是金鱼。
正当阿朔这么想的时候,藤花开口了
「您喜欢金鱼吗?」
「不是喜欢,而是迷信」
嗯?阿朔感到费解。他觉得男性所讲的又是异常思维。但是,男性的表情无比认真,看不出丝毫精神错乱。
男性淡然地接着往下讲
「不过,我不是繁殖金鱼的专家,知识跟外行没什么区别。实话说,我其实对真正的鱼完全不感兴趣,只是以人来重现出金鱼的造型美。我所追寻的理想就在其中」
他的话语渐渐充满激情,瞳孔扩张,鼻腔膨胀。
男性以飞快的速度,滔滔不绝起来
「我认为,以抽象美的观点来看,金鱼就是『女性』。优美的曲线以女性躯体来呈现,红色之美体现为女性源源不尽的流血——经血和破瓜之血。柔美的鳍代则由表女性秀发或者服装的灵动来表现」
男性双手合十,轻轻舔舐嘴唇,为极端理论做了总结。
「所以,女性就是金鱼,或者金鱼就是女性……我不知道对的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不过,金鱼就是『女性』。这个思维本身可以说无比正确……能理解吗?」
不能理解。
阿朔对男性所说的一切丝毫无法理解,感觉到浑身在冒冷汗。然而,男性却若无其事。阿朔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男性对自己的正当性不抱丝毫怀疑。
在他心中,绝不动摇的荣耀与某种理念并存。
阿朔在心底与这位男性拉开距离。
而另一边,藤花无所畏惧地问了过去
「那么,您想让我们干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永濑的占卜有时会看不到,但看到的景象绝对会应验。既然这样,你指向我后,此前不明白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吧。综上所述,我必须请你来我家一趟」
阿朔心想,就算这样还是不对劲。他在脑子里重新回味目前获悉的情况。
十二占女之中有一位正宗的真女。
真女的占卜虽然有时会什么都看不到,但一旦看到必定会应验。
所以,既然看到的画面绝对逃不了,由此便产生了必须完成的事情。
最后结论有问题。
从结论产生过程,出现的颠倒现象。
这个男性和未知留都已被超能力深深束缚住。
阿朔充满疑惑地紧紧盯着他们两个。但是,男性理所当然一般接着往下说
「你会来的吧?」
可就算过去,恐怕灵能侦探也毫无用武之地。阿朔这样心想,朝未知留看去。但她不出声地动起嘴唇,示意『休想不去』。
留给逃亡者的选择毕竟不多。
阿朔看看藤花,藤花也看看阿朔。
最后,二人短促地相互颔首。
男性喜笑颜开。
看到那灿烂的表情,阿朔只觉得浑身发憷。
* * *
阿朔和藤花被请到男性的家中。
男性驾驶一辆一眼便看得出十分高档却又叫不出名字的豪车,载着其他三人前往大山深处。可能因为这座山是私人土地,没有进行打理的样子。
藤花余光扫过路旁丛生的杂草,眼睛眯起来。
不久,男性的车穿过一扇高高的大门,停了下来。停车的地方距离大屋大约15米距离,宅子的豪华程度令二人想到之前去过的星川家。
「这边请」
面对男性的邀请,首先行动的是未知留。她迈出脚步,快步跟了上去。
阿朔和藤花跟在后头。
一进大屋,玄关大厅和大楼梯映入眼帘。这里看上去同样是光凭自家人难以管理与维持的建筑,但却看不到佣人的身影。男性害羞地笑道
「因为要邀请拥有超能力的贵客到访,所以就给佣人们放了个假。另外,让小姐们被误会成来路不明的人就不好了」
阿朔听完男性的解释,表示理解。
二人被带到会客厅,这里摆着气派的皮沙发,沙发背后装饰着绘有金鱼的画作以及中式鸟笼模样的水槽。那水槽里有金鱼漂着,但不是真鱼,而是精致的玻璃工艺品。看来他的确对真鱼丝毫不感兴趣。
不久,会客厅的房门被打开。
一位奶白色圆领毛衣搭配牛仔裤的女性端着红茶过来。
仔细一看,她正是男性的妻子,是在之前的照片里展露灿烂笑容的那个人。此时的她神情十分憔悴,过去身着艳红和服时所展露的优美已荡然无存。
女性略显粗鲁地把红茶摆在桌上。
那印有大朵花儿图案的杯子十分美丽。
阿朔想先喝口水,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藤花开口了
「有件事我想问问」
她的口吻凛冽而冰冷,与此时身着古典氏黑礼服的印象相得益彰。身着华美服装的藤花与金鱼有所不同,如同少女的象征。
藤花以『身为少女之人』的姿态,平静地扔下了炸弹
「为什么要杀我们?」
男性的杯子从手中掉了下去。
他的妻子嘴角一歪。
阿朔觉得,那表情就像冷笑。
* * *
让人不敢猜测价格的茶杯摔碎了。名贵的茶杯摔在短毛的地毯上,变成了大块的碎片。但是,男性似乎并不在意这小小的灾难。
他惊慌失措地问藤花
「藤、藤花小姐,何出此言啊……怎么会杀你们呢」
「那么,你敢喝端给我们的红茶吗?我想里面放的大概是安眠药,不会致命」
藤花毫不迟疑地说道。男性一动不动,断然没有拿起茶杯自证清白。藤花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反应,讲道
「过来的路上我发现有丛生的乌头,所以很担心你会使用乌头碱呢。乌头碱难溶于水,若想下药的时候不被发现,首先需要用油质的其他溶剂来调和。咖啡糖稀正好适合,所以我警惕会不会给我们上牛奶或者咖啡欧蕾」
「那种东西……我没用过啊。而且我也不懂提纯的方法」
「嗯,但您也无法证明自己没动杀心,事实上您就不敢喝红茶。这不就是答案吗?」
「藤花,什么意思?」
阿朔问道。藤花的推理应该没有错,但阿朔完全不明白推导过程。藤花答道
「朔君啊,当初说看到『我用手指指向委托人,正在解决某些情况的场景』。所以『必须把我请到家中』。首先在这个阶段就很古怪啊」
藤花竖起手指,列出清晰的事实
「以委托人的角度认为,写威胁留言的应该是匿名的某人。假设委托人推测是某个熟人干的,那么光凭目前的情报不可能找并非网络专家的我来解决问题。在这次的事件中,由我们『指着委托人,解决情况』的方法本身就不存在。然而,这位男性却没有感到不对劲」
阿朔惊呼一声。藤花所说的,也正是他反复思考过的问题。
在这次事件中,并没有灵能侦探的用武之地。
照理说,以身为委托人的男性的角度来看,藤花解决解决本次事件的构图同样是难以成立的。但是,他对此却没有感到不对劲。
岂止如此,他还积极邀请藤花来他家。
「也就是说,他很正常的想到那一幕是『能够成立的』。这只有一个理由——他本来背负着『某些其他有待解决的情况』」
那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我用手指指向委托人,正在解决某些情况的场景』……这首先让人联想到揭露罪状的情景。永濑所得出的结果出乎意料,他听过之后害怕了,担心自己的罪状被我说中。正因如此,他答应了永濑的提议,和我们交谈,『试图在占卜的情景在外面成立之前,先把我们请到家里来杀掉』」
藤花直直地注视着男性。男性一句话也不说,不过他抽动的脸颊等于已经承认了藤花指出的罪状。藤花继续往下说
「那么,我所能推测出来的罪状是什么呢。说到底,说这个人害怕那首诗就很怪。要是真的担心那是对女儿下的杀人预告,要找的就不应该是永濑,而是警察。就算凭诗这种含糊不清的东西不能让警察直接行动,至少可以请求加强巡逻。毕竟接受咨询也是警察重要的业绩。然而,你却只找到永濑,找到在关键时刻能够守口如瓶的永濑。你这么做的理由就是,你不是把那首诗当做『对女儿下的杀人预告』,其实是当做对自身罪状的揭发」
「……对自身罪状的揭发?」
「他将金鱼与女性视为等价,那么那首诗里的金鱼全都可以替换成『女性』再读。也就是说,那首诗是给过去对杀死三只金鱼——过去杀死三名女性的人的威胁信」
阿朔惊讶得张大双眼,回忆那首诗里的内容。
刺死一条金鱼。
绞死两条金鱼。
拧死三条金鱼。
对于将金鱼视同女性的人来说,暗示杀人行为完全成立。
男性头上冒出汗珠,简简单单就被逼到走投无路。
藤花注视着慌张的他,无比冷静地继续往下讲。
少女的化身只是淡然地,慢慢逼出男人的罪行
「你收到威胁后找永濑咨询,后来得到的是我指出你罪行的情景。所以你把佣人全部打发回家,把我们请到家中。我们是藤咲家的逃亡者,只要谎称我们『意外』身亡并拿出尸体来,藤咲家应该不会追究,取消失踪申请。另外,你们家拥有这么大一座山,把每个人的身体拆成二十来块分散处理不是难事,善后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都、都说了,我……」
「你既然否认,就把红茶喝了」
藤花说道。男子坚决不喝红茶,只在一个劲地发抖。
回过神来发现,藤花已无意识地用手指指向了男性。
阿朔感到不寒而栗。占卜到的场景现在成立了。
他目光转向未知留,只见未知留脸上挂着浅笑。
阿朔心想,她恐怕早已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至少永濑应该猜到男子委托背后还藏着黑暗一面。并且,永濑对藤花带来的结果很感兴趣。
阿朔转念,一边往保护藤花的位置移动,一边开口
「于是藤花,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嗯,这是个问题呢」
藤花干脆地点点头,摆着严肃的表情交抱双臂。
「要是不跟着过来,肯定会把我们的事通知藤咲家,所以我们没有选择权。于是,我以『身为少女之人』的身份,揭露了获悉的罪行,戳破了杀人的阴谋。但是,后面该怎么做呢?实话说,最好的情况就是这个人去自首……」
「……反正都要封口,不论让我们醒着还是昏睡过去都一样吧」
「不可能尽如人意呢」
藤花像是死心了,这样说道。
男人站了起来。
藤花如响应一般也站起来。啪地一声,她撑开了手中的洋伞。
黑色的花朵在藤花身后绽放。她凝视阿朔的眼睛,阿朔的眼睛就像镜子一样映现出藤花的双眸。
藤花张开双臂,凛冽细语
「————过来吧」
瞬间,此处与现实中不存在的地方连通了。
白色的肉块,被杀之人们的灵魂出现了。
藤花的超能力能够将怀有怨念的灵魂召回到现世。它们将释放对加害者的怨念。白色的肉块们现身后绵软无力地伸展,苦闷不已地翻滚。
阿朔张大双眼。
显现的灵是两个,然而听说他杀掉的人有三个。这让阿朔感到不对劲。
而且,这两个灵魂的大小还不足一搂大。
也就是说,她们是婴儿。
「什、什什什」
婴儿朝男性撞上去,发出嘤嘤的哭声。
男性虽然陷入混乱,但拔腿就跑,一下子就离开了房间。他做出逃跑判断的速度很快。
然后,婴儿灵体的力量很弱,不知道能在多大程度上绊住他。
要逃跑只能趁现在了。
阿朔当机立断也行动起来,带着藤花朝房间门口奔去。未知留也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但就在此时,男性的妻子迈出脚步,挡在阿朔他们面前。
阿朔做好了把女性打趴的心理准备,主张道
「请让开,我们必须逃走」
「他有猎枪保管在别的房间,你们要逃的话,在到玄关之前就会遭枪击吧。还是请跟我来吧」
阿朔诧异地张大双眼。
藤花也十分不解。
在他们面前,女性将手放在胸口,说
「我来带你们逃走」
* * *
女性没去之前进来的那扇门,走近另一扇门,开了锁。看来她随身携带着万能钥匙。门里面是一个简约的小房间,里面只摆了一台柜子,柜子里摆放着许多药瓶。为了避免用错,每只药瓶上都贴了标签。
藤花上前观察那些药瓶。
女性就像是阻止她的无礼行为,说
「现在没空去管那些东西。从这个房间可以直接通往地下室,可以从地下室连通山里的出口逃离,请抓紧时间」
「这构造真够奇怪啊」
「是为了让请到客厅的客人睡过去之后,能够直接在地下肢解后扔到后山所采取的构造……不过这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今天是第一次准备使用」
女性愁苦地讲出非比寻常的真相。
阿朔简短地点点头。
按藤花的预想,男性应该已经杀死了三名女性,但出现的幽灵只有两个,而且都是婴儿。这就表示,那个男性还没有杀过成年人。
可是,那些婴儿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只出现了两个呢。
女性大概看出了阿朔的疑惑,疲惫地回应道
「我对藤咲家的能力也有所耳闻。但是,那些婴儿把我吓了一跳啊。她们应该是被他杀掉的三个女性之中的……两个。因为其中两个是他直接动手的,所以才只出现了两个吧。之所以他过去杀人的事实绝不败露,还能够大举宣扬『不游泳的金鱼』,就因为那些孩子是『不存在的存在』」
「婴儿……『不存在的存在』……也就是说,你们在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情况下实施了间苗,是吗?」
藤花轻声说道
间苗——阿朔又重复一遍。他脑海中浮现出美丽女孩的身影,随后他恍然大悟。
要达到足以体现那个金鱼的极致之美,肯定就需要相对应的甄别。
且不论,那样的试错多么疯狂。
「金鱼这个物种,要保留更加优秀的形态就必须进行间苗。他说过他对真正的金鱼不感兴趣,却把人当金鱼一样处理呢」
「第一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基本是死产的状态,他没叫救护车,眼睁睁看着她死掉了。不过,罪孽就是罪孽。但第一个不好的孩子『顺利地死掉了』,这件事让他坏掉了。后来的孩子因为脸上有痣……再后来背上有痣……结果他刻意仿照著名的写金鱼的诗里那样把她们绞死,拧死了」
「隐瞒怀孕,在家中生产,生出不喜欢的孩子就杀掉,唯独生出喜欢的孩子时再谎称没有发现怀孕,申报分娩……杀掉的孩子就埋在后山里或者捣碎了从厕所冲掉,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但是,这一切都少不了某人的全面协助……那个人就是您,太太」
「是的,我帮助了那个人进行甄别……我不否认」
「但是,您已经不愿意再那么做了吧?」
藤花问了过去。女性踏向从房间向下延伸的混凝土台阶。但她停下脚步,略微弯曲的后背微微颤抖起来。但她又接着往前走。
阿朔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心想。
不愿意了。
他琢磨这句爱护的含义。
女性既然现在协助阿朔他们逃离,可以肯定女性已经开始憎恨那个男性的暴行。但阿朔又觉得,藤花的话里有着更深的意味。
藤花以澄澈的目光接着往下说
「既然他让您成为共犯来一起来试图杀掉我们,就表示她对您没有丝毫怀疑。所以我才说『他认为写威胁留言的应该匿名的某人』。他大概以为,那个留言是某位佣人发觉夫人怀孕与严重间苗行为而写的。但是,那个威胁信有些古怪,毕竟『只贴了一首诗而已』」
阿朔也点点头,同意藤花指出的疑点。
那首诗作为威胁信来说效果很『弱』。
弄出那种东西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
「就算是暗示杀人,但也完全不清楚写威胁信的人想搞什么。然后我想过了。贴诗的目的其实根本不是威胁,而是期待心里有鬼的丈夫『不去找警察,去找永濑家』」
「找永濑家?」
阿朔不明就里,眼睛眯起来。男性找永濑家咨询又怎样呢?
但女性没有否认,继续沿台阶向下走。看来藤花的推测并没有错。藤花跟在女性身后,继续说
「永濑的占卜有个特征。那就是『看不到的时候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就是说,向永濑求助是一种赌博。然后你赌了一把。赌的是通过永濑把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揭露出来,或是在一尘不变中结束……永濑看到的景象虽然无法改变,但您相信这次的揭露或许能够撼动未来,是吗?」
「你说,我到底在赌什么?」
「您赌的恐怕是是否要杀人……目标是您的女儿或者丈夫吧」
藤花淡然地说道。
阿朔倒吸一口凉气。事情太过荒谬,令他噤若寒蝉。
但是,藤花如此推测看来并非无凭无据。她又提到刚刚看到的东西。
「那个小房间的柜子里摆放的药瓶中,有几只放的是用在紧要关头的毒药。当中还有乌头碱。那些应该是由自然生长的乌头提纯得到的吧,但是您丈夫说不知道提纯方法。这也就表示,那些是您的私人物品。那么,是要用在谁身上呢……」
「我要杀的人是我的女儿」
女性毫不犹豫地答道。台阶已经下完。
她脸上挂着疲惫不堪的微笑,看上去无比憔悴。曾经的美丽已荡然无存。
阿朔想起一个说法——『上代金鱼』。
(她是『上代金鱼』。不是人……)
而现在,她连金鱼都不是。
「杀人的理由是丈夫见异思迁,以及对女儿异样的执著心吧?他的照片共享服务里过去全都是您的照片,可是现在全被换成了女儿的。那样的改变虽然单纯,但足以构成杀人的动机」
「是的……我爱他,所以帮他甄选孩子。因为我知道,他『不那么做就活不下去』」
女性语种深长地讲道。在她话音中沉淀着的东西,可以称作是爱的残渣,但也可以称作是愤怒。
透着苦涩的声音继续回荡在周围
「但是,他的爱已经不在我身上了,甚至对我不感兴趣。我已经不是金鱼了。但是我杀掉了自己的孩子,也做不回人了。既然如此,把『当代金鱼』的女儿杀掉,说不定一切都会恢复如初……至少,他就需要孕育下一个孩子的『母胎』了。难道不是吗?我这么想,一点都不奇怪吧?」
她问得就像寻求着寄托一般殷切,却又固执地不肯直面某个事实。
那又是一种异常心理。
藤花摇摇头,无比悲伤地对她说
「您自己应该知道那么做是错的,所以您才让永濑的占卜映现出未来的情景,押注在阻止自己的可能性上。要是继续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您将万劫不复。您心里其实应该明白」
藤花说道。
她把一件残酷而悲伤,却又铁铮铮的事实讲了出来。
「您是人,从一开始就是人,不是金鱼。您变不回去,也不用变回去」
藤花深吸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把最后的话讲出来。
但最后,藤花开口了
「而且,您也已经是一位母亲了」
女性紧紧地抿住嘴唇,似是哀嚎的激烈情感快要冲破那条线。但她控制住了那泛滥的感情,无比平静地把某种东西咽了回去,感慨至深地接着往下讲。
「放你们走后我就去向警察自首。那样一来,我和那个人就都完了」
「那么做,您觉得自己会得救吗?」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想要杀掉的女儿能够得救吧」
她这样讲道,就像在规劝自己。女性的脸上这才流露出身为人母的表情。
她怀着一丝希望,接着往下说
「那孩子被父亲限制在家里说话,被实施了极端的饮食控制,几乎被虐待式地养大。等我们不在了,那孩子一定会得救的」
女性注视藤花。藤花对她点点头,她也向藤花点点头。
她的脸上露出微笑。
纵然挂着深深的憔悴,那张表情依然很美。
忽然,远处传来吼声。男性似乎在寻找阿朔等人。
女性把手放在连通地下室的门上,迫切地说道
「动作快点。再不抓紧时间,那个人就要过来了」
她将门打开。
在那里,有只金鱼。
但是,阿朔觉得不对。
金鱼怎么可能拿着猎枪。
『不游泳的金鱼』少女以堪称典范的姿势举好了猎枪。
瞬息之间,阿朔敏捷地行动起来。以少女的肩膀无法彻底撑住猎枪的后坐力,不知道子弹会飞向何处。阿朔用全身抱住藤花,充当藤花的盾牌。
与此同时,少女发出天真无邪的声音
「嗙」
子弹出膛。
少女在后坐力的作用下摔向后方。
与此同时,女性的——她母亲的胸膛炸开了。
红色,鲜红的颜色撒得到处都是。
她转啊,转啊,像只人偶一样倒了下去。
浓稠浑厚的红色在眼前铺开。
流血与女性密不可分……此时阿朔竟愣愣地想起了那句无关紧要的戏言。就地卧倒的阿朔和藤花,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他们的目光被突如其来的暴行所夺走。
「为什么」
藤花愣愣地嘟哝起来。
少女站起身来,摇摇头。
她没有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
大概是听到了枪声,另一个脚步声朝这边飞奔而来。
男性从门的那头现身。两个煞白的婴儿正缠在他身上,但没能拖住他的脚步。可能是因为没找到猎枪,男性手中拿着劈柴用的斧头。
他看到女性倒下的尸体,大叫起来
「这、这是……你们把我妻子给……」
「嗙」
猎枪似乎是自动装弹的款式。少女不顾冲击之下脱臼的肩膀,又开一枪。
男性的侧腹被开了洞。他对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两眼紧盯着少女。
阿朔心想。
(猎枪恐怕是三连射的构造)
还有一枪会朝着谁呢。
「哎,真奇怪」
少女——『当代金鱼』咯咯声笑起来。她笑啊笑啊,用看上去很痛的胳膊拖着猎枪,把枪口塞进了男性的嘴里。
然后,她呆呆地说
「我看着爸爸就记住怎么了用了。瞧啊爸爸,我多聪明啊」
男性浑身发抖,唾液从嘴里流出来,地上打湿了一大片。周围充满了失禁的声音和臭味。但是,少女面对父亲丢人的模样没有表现丝毫怜悯。
少女眨了眨好像金鱼一样的乌黑眼睛,然后像唱歌一样,说
「为什么?为什么?您想问为什么?也对呢,刚才客人们也问过了。那我就告诉您吧。杀您的理由太多了,放过您的理由一个都没有。然后,今天有客人过来,父亲打算杀掉客人。准备杀人的人,被杀也没资格抱怨吧?」
「你的母亲正在救我们啊」
阿朔不由自主地对她说道。
少女就像这才注意到阿朔他们一样,把头转了过去。
阿朔心想,搞不好她会朝这边开枪。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液,更加用力地抱紧藤花,反而故作勇敢地接着说了下去
「她也打算救你啊」
少女的红唇微微一弯,然后轻轻地开口。
那话音中充斥着……某种人性的残酷。
「可是,那个人一直想要杀我啊」
此言一出,说什么都没用了。
少女完全抛弃了对父母的感情。
她陶醉地微微笑着,就像在做梦一样轻声说道
「拜拜,爸爸」
于是,少女扣下扳机。
男性的上半个脑袋被轰飞。
血、碎肉、脑浆、牙齿,撒得到处都是。
粘液喷到了天花板上,又软哒哒地落到地上。
眼前呈现出一幅残酷的画面。
置身其中的少女就像对玩具感到厌倦似的,随性地扔掉了猎枪,摇摇晃晃地迈出脚步。她打开通向山里的门,充满湿气的风扑面而来。她柔柔地眯起眼睛。
藤花在阿朔身下奋力挣扎。阿朔来不及阻止,藤花便站了起来,然后大喊着问过去
「你现在杀了两个人,今后打算怎样活下去!?」
「谁知道呢」
少女摆动袖子,袖子翩翩飞舞。
她转过身
微微一笑
带着微笑
接着说道
「因为,我是金鱼啊」
金鱼不杀人。
当杀人的那一刻,就不是金鱼了。
阿朔很想这样说道,但知道一切为时已晚,对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看着少女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响起了诗的最后一句。
『妈妈,可怕啊!眼睛透射着光,
一闪一闪,鱼眼睛透着光』
何其讽刺,诗以少女的杀人行为收尾,最终得以实现。
少女如金鱼泅泳般优雅地去了山里。以她的双脚恐怕无法在山林中走太远,但她依然毫不犹豫地朝着危险的地方消失不见。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最后,未知留突然现身。
她此前似乎躲在与阿朔他们正相反的另一个角落。
未知留若无其事地说
「金鱼后面就交给警察吧。很好,两位存活了下来,真女这次的占卜结果同样分毫不差。既然这样,那就必须迎接二位了呢」
——欢迎来到永濑家。
——包括我在内的十二占女已恭候二位多时。
未知留这样说道,低下了头。
阿朔狠狠捶打地面。
在这一刻,他才发觉
自己连那两名死者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