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风扇吹乱了吉田淳一的头发。在LC部队中主要负责后方支援任务的他,在逃离两个怪物般的强敌时,不小心跟队友走散而落单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敌境单独行动,但心情却冷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看来他是来到了设置空调设施的地方。这是个放得时宜两三栋住家的广大空间,左右两边的墙上各设置了五座直径长达七、八公尺的风扇。风扇的声音非常吵,吵得一般人大概会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没有东西在动,真要说有什么在动,就是左右两边合计十台的风扇,以及从风扇转动的叶片之间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吉田充分提高警觉,小心前进,紧张得舔了好几次嘴唇。
跟其他成员比起来,吉田的装备非常中规中矩。虽然他有穿上保护身体的LC部队制特殊防护服,但不管是两手上拿的MP5冲锋枪,还是腰间的SIGP230手枪,都是跟一般霹雳小组或警察没什么两样的制式装备。唯一比较有特色的,就是遮住他左眼的护目镜。
吉田背后的景象微微扭曲了一下。看似因高温空气折射而成的扭曲现象,构成了疑似人体的形状。这个扭曲的部分缓缓欺近吉田背后,而吉田看起来并没有发现。
就在扭曲现象打算攻击吉田的时候,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吉田突然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冲锋枪。
枪管喷出的火苗闪光与枪声,在阴暗的空间内回荡了好一阵子。
“啐!”
知道没有打中敌人,吉田愤恨地发出乍舌声,小心地警戒着周遭。然而在整个空调设施里,除了吉田以外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是光学迷彩?没想到已经进入实力阶段了,害我吓了一跳。”
他朝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大喊。
“你直觉挺准的嘛,看来不会无聊了。”
有个女性的声音回答了他,那声音非常诱人。虽然看不见长相,不过她的外表肯定有着配得上声音的魅力。吉田小心警戒对手的一举一动。
空间微微一晃,吉田反射性地举起MP5连发。宫根瑠璃子的女性轮廓立刻躲到掩蔽物后,让她背后的风扇上绽开了着弹的烟火。
“品质不怎么好啊,一有动作就看得清清楚楚。”
“那可不一定。”
有着瑠璃子轮廓的晃动空间影像,从掩蔽物后方站了出来,她移动的脚步就像跳舞似的轻盈。或许她的武器只有一把小刀吧,只见她以指尖不断转动刀子。她的轮廓慢慢淡去,最后完全消失。
“喂、喂!”
吉田看了看四周,慌张地用枪指来指去。看来就像是因为对方完全消失而慌了手脚。
——不好意思啊,大姐,对你来说我正是最难缠的对手,因为那个叫坂上还是什么来着的小鬼,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过我们了。
其实他正在心中窃笑。虽然看不到对方,但瑠璃子的位置已经完全在他掌握之中,这秘密就隐藏在遮住吉田左眼的护目镜上。
侦测超音波的反射,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状况资讯压缩之后,显示在左眼的护目镜上。就连现在瑠璃子慢慢绕向吉田背后的模样,也全都看在他的眼里。
在这款万用侦测镜之下,任何事物都将无所遁形。就算以光学迷彩的方式在视觉上隐形,仍然能以采用超音波侦测技术的音波侦测器,以及侦测热源的热显像扫描器,确实掌握敌人所在的位置。
还不只是这样,吉田的听力异常的好。其实在他使用护目镜的侦测器确认之前,就已经发现这里有个隐形的人物存在。在这么吵的空调设施之中,他的耳朵仍然捕捉到了敌人细微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吉田蹲低姿势,假装一副四处转头寻找隐形敌人的模样。瑠璃子所发出的细微声响,正从后方十公尺处慢慢逼近。
——剩下就看时机的拿捏了,现在是这边有优势。
“看来你有万用侦测镜可以用嘛,不过靠那种玩意能赢得了我吗?”
隔着护目镜看到女性嫣然微笑的表情,让吉田的自信顿时冻结。对方知道自己的王牌,为什么仍然这么有把握?
“那我的这玩意,大概就该叫做万象迷彩吧。”
瑠璃子仿佛是向他挑衅般,故意踩出脚步声,在吉田的四周绕着圈子走。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女人的笑声引得吉田非常不安,他摇摇头想举起枪。瑠璃子的身形忽然间在护目镜中变得模糊,最后完全消失。
——是故障了吗?
用指尖敲了敲护目镜,显示的资讯仍然没有改变。除了瑠璃子以外的部分,都有正常地显示出来。
“怎么啦?瞧你慌成这样。”
“可恶!”
吉田立刻切换到热显像扫描器,护目镜中便浮现出瑠璃子的轮廓。她在吉田的四周绕圈,但距离比刚才近得多了。
“嘻嘻,那这样呢?”
连热显像的红色轮廓都消失了,只剩下脚步声与笑声。
“好了,你要怎么做呢?看得到我吗?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女人的笑声就像是把音响音量转小似的慢慢变小。不,不只是说话的声音,连脚步声也逐渐变小。
不久,一切迹象完全消失,只有吉田被留在原地。
——该死,她到底在哪里!
吉田拿起枪胡乱扫射,这次可不像刚刚那样是在假装,而是真的快要陷入恐慌状态。子弹很快就打完了。
“可恶!可恶!”
他正要换弹匣,就发现有冰冷的物体碰到自己的咽喉。
鲜红的血在眼前喷洒出来。
虽然他张嘴想发出惨叫,但从张开的口中流泄出来的就只有血糊而已。全身的力气迅速流失,让他整个人往前倒在地板上。
瑠璃子的脚出现在模糊的视野之中。
“再见了,大傻瓜。”
头上传来了笑声。
万象迷彩就是万象迷彩,迷彩功能不限于光学面,还能骗过声音与热量等各种侦测手段。
吉田这才终于了解瑠璃子话中的含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2
当他们以接近滑垒的姿势跑出通道出口的同时,闸门也在背后关了起来。
“哈——哈——哈——这、这算不算千钧一发?”
斗真看着关上的闸门,吓出一身冷汗,当场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型,不断急促地喘着大气。发热的身体躺在冰冷的泥土上,感觉非常凉爽,让他沉浸在这个绿意盎然的植物区里特有的小小幸福之中。
“本来这点运动量我应该是不当回事的耶,真怪。”
“的确,你虽然看起来很软弱,身体却锻炼得意外强健。之所以会消耗多余的体力,原因是出在精神过度紧张。等习惯这个状况以后,应该就以有发挥原来的实力了吧。”
“由宇你……看来是没问题啊,你应该也不至于会习惯这种状况吧?”
“我是特例。”
说得还真干脆。
“把你的背包给我,我想看看里面放了什么。”
斗真刚把背上的背包递过去,由宇就毫不客气地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她将里面的东西一一仔细检查之后,又放回背包里面。
“纲索、十支发烟筒……没什么好东西啊。还有小刀和一把枪。斗真,你会开枪吗?”
“模型枪我是有开过。”
“呼……连口粮都有啊,这个就放在这里吧。”
斗真看着被她随手丢掉的口粮,说了一句:
“在球体实验室乱丢垃圾的罚则里,食物的严重程度可是仅次于香烟的啊。还有你刚刚叹气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别追问得太深入。嗯?这是你私人的东西吗?”
由宇递过来的是有着真目家家纹的信封,是麻耶为他整理出来的有用情报。之前发生了太多事,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过。
大概是有考虑到这是要给斗真看的文件吧,内容写得简洁而适切。例如在球体实验室方面,就有写上斗真不足的知识。还不只这样,从ADEM与LC部队的实际情形,到各个队员的能力与个性,都全部网罗在内,整理得非常简明易懂。
——谢谢你,麻耶,这真的帮了我大忙。
这时斗真感觉到一道刺人的视线,抬起头来一看,就跟眼神冰冷的由宇四目相对。
“怎、怎么了?”
“没什么。”
她的视线可一点都不像是没什么。
“啊,这个上面写了很多有用的情报,你要看看吗?”
“我不打算看真目家的情报。”
原本还以为是真目家单方面讨厌峰岛勇次郎,原来是彼此彼此啊。他终于了解到由宇那刺人的视线是什么意思了。
由宇表情平淡地敲着键盘,那是打开正门的时候也有用到的LAFI三号机。斗真没有事情可做,只能在一旁发呆似的看着。
在萤幕的角落有些像是灰尘的点簇拥着动来动去,引起了他的注意。
“由宇,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完他用手一指,点的集合体立刻在画面上四散开来,然而很快又在离方才位置很远的地方集合起来,又开始像刚刚那样动来动去。这会是一种萤幕保护程式吗?是的话动作未免有点怪。他想再度把手指凑过去,但却被由宇骂了一句:
“不可以,它很胆小。”
“胆小?”
“这是活的。”
“是AI?”
“在本质上跟AI不一样,因为不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如果LAFI系列的电脑是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小宇宙,那这玩意就是偶然在里面产生的产物。”
“偶然的产物?”
“有一天,LAFI三号机里的不确定因素结束起来,形成了一种意志。就跟三十亿年前在地球上诞生的原始生物一样。”
“我是听不太懂,不过这应该是很不得了的事情吧?”
“这是我的宠物,毕竟在地下不能养猫养狗,很可爱吧?”
可爱?在地下住久了,审美观念就会跟一般人产生偏差吗?眼下斗真还是先笑了笑,把答案敷衍过去。
“刚刚你说的最糟的预测是怎么回事?”
“入侵LAFI的嫌犯,应该是个名叫风间辽的男性。”
“你认识?”
“呖,勇次郎原本都不会让助手跟在身边,只有风间例外。他是在LAFI的开发渐入佳境时突然出现,就这样成了勇次郎的助手。他对LAFI的运用熟练得令人害怕,如果对手是他,应付起来可就棘手了。”
“有那么厉害?我倒觉得由宇也很高竿耶?”
“对于我很高竿这点我是完全不想否认,不过风间拥有两项很强大的优势:第一是他坐镇在LAFI一号机所在的中央球体区,掌握了LAFI一号机的全权,说是事实上已经支配了整个球体实验室也不为过。相对的,我手上就只有这台笔记型的LAFI三号机,尽管设计理念相同,但终究比较小型,性能上有着很大的差异。”
“是、是这样啊?可是正门的锁不就被你破解了吗?”
“那是因为球体实验室的LAFI一号机跟ADEM的LAFI二号机正在全力互斗,我才能趁虚而入,直接从正面对抗是没有胜算的。他另外还有一个优势,而且这点才是最棘手的,那就是峰岛勇次郎亲手曾经提供一项特殊能力给风间。”
“特殊能力?是遗产的能力?”
“嗯,电子融合能力(ElectronFusion)。将精神结构无限数位化,把思考跟电脑连结。”
“你肯用日语说明的话,我会很感谢就是了……”
由宇很干脆地无视斗真的要求,继续说明下去:
“如果纯粹是比性能,优势应该是在ADEM的LAFI二号机这边,然而各式人员的性能差异却可以颠覆这个优势。不,以这个情形来说,应该说是介面的差异才对。只能用键盘操作,跟可以直接把自己的思考反应到电脑上,这两者的差异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斗真有了模糊的概念。明明聊着这么艰涩的话题,由宇的手却丝毫没有停顿,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由宇又接着说明下去:
“总而言之,风间是实实在在能以接近五感的感觉去了解电子资讯,就像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控制自己的手脚一样,他能够非常直接地感觉,并操控电子世界里的所有资讯。这样比喻不知道你会不会比较容易了解:比方说我们是透过遥控器来控制机器人,他则自己就是机器人,他的优势就是这么大。”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我完全没办法想像。”
对于斗真坦率的感想,由宇也只是歪了歪头。
“谁知道呢,我也没办法想像,一定是个完全没办法理解的世界吧。就是因为能理解这样的世界,所以才叫做遗产。要是没有遗产能力的人硬要使用电子融合设备,就会因为世界太过异样而发疯。”
“为什么有办法做到这种事?”
“是什么原因让峰岛勇次郎恶名昭彰?”
斗真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理由,他从其中挑出了一个他认为最符合此时情境的答案:
“人体实验。记得是说可以对人类的进化做出怎样的贡献……”
“没错。说得精确点,是得要跟LAFI系列的电脑搭配,才能发挥这项遗产的能力,否则他就只是个优秀的电脑骇客而已。”
“为什么非LAFI不可?”
“理由有两个。第一是因为风间辽的电子融合能力,就是在LAFI的基础上设计出来的。另一个则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LAFI系列之外,没有任何电脑可以完全容纳人类的大脑。”
斗真指了指笔记型电脑,问说这台是不是也行,由宇则回答勉强可以。
“果然很怪。”
盯着萤幕看的由宇露出了严峻的表情。
“怎么了?又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风间适应LAFI一号机的速度,比我计算的速度还快。”
由宇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了。
“适应?”
“假设把你的大脑……嗯,就假设是移植到旅鼠身上吧。你能自由控制旅鼠的身体吗?”
尽管内心怀疑为什么是旅鼠,但斗真还是绞尽脑汁去想像事情会变成怎么样。
“谁知道呢?我想大概得用四只脚走路,还有得想办法找吃的东西,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旅鼠吃什么。另外也要找地方住,这些大概都会挺伤脑筋的吧。”
“正是如此,你必须学习旅鼠的习性。你没有理解旅鼠的本能所具备的含意,所以没办法像一只旅鼠那样行动。想必你一定会想用两只脚走路,而且也一定会失败吧。还有刚开始你也不会理解旅鼠那种突然间会想自杀的感受,一定会烦恼很久。”
“不,这我倒不想理解。”
“风间也是一样的,你只要想成把大脑移植到电脑里面就好了。”
“可是电脑也算是一种脑吧?把脑移植到脑里面,不是很奇怪吗?”
“你也真挑剔。那就说是把意识移植到电脑之中,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由宇得意地挺起胸膛来。
“就连换成旅鼠,人都会变得不知所措,更别说是换成电脑了。根本不知道会产生多大的差异。光是感觉的差异,就够让一般人发疯了。”
“就是因为办得到这种事,才够格叫做遗产?”
“没错。可是就算是风间,要让意识配合电脑,也得花上不少时间。我在计算他需要的适应时间时,还预留了一定程度的缓冲,但他却更快。这样太快了,不正常。”
由宇说完这句话就保持沉默,接下来的好一阵子,都只听得见键盘的声音。
3
“可恶可恶可恶,该死!”
光城猛力捶着身边的地板跟墙壁泄愤。
“亚门,你干嘛撤退!再多打一下我就可以杀了她耶!”
亚门缓缓摇了摇头。
“喂喂喂!你以为我做不到?一定是这样对吧?喂!是不是这样!”
“嗯,你办不到。”
一个不属于亚门的声音回答他,然而这里除了光城跟亚门之外,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是瑠璃子?别躲了,让我看看你的好身材嘛。”
瑠璃子那毫不掩饰嫌恶感的身影,出现在离他们两人有些距离的地方。
“哟,瑠璃子,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实力吧?刚刚会那样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错,你说对不对?”
他笑嘻嘻地接近瑠璃子身边,但瑠璃子却巧妙地避了开来。
“嗯,我很清楚,所以我才说你办不到。”
“你说什么?”
“你太依赖药物,身体已经快撑不下去了。禁断症状的发作间隔不也越来越短了吗?”
瑠璃子看着光城手上的药盒,一瞬间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但马上又嗤之以鼻。
“臭娘儿们!”
她抢在光城逼近之前用光学迷彩隐身,成了只有声音的存在。
“我要先回风间先生那儿一趟。亚门,你去调整大脑代理装置。光城,你去猎杀剩下的LC部队。”
“把那个女人交给我解决!”
“那个女人逃进植物区了,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听了这句话,光城的表情转为死心。
“等下次遇到,她早就变成干尸了。”
最后将这嫣然的笑声也消除后,瑠璃子的踪迹便完全消失了。
4
由宇在一旁敲打着键盘,斗真则想尽量储备体力,躺着仰望天花板。
“啊!”
一丛黑影从天花板中央散了开来,这对斗真来说早已是十分熟悉的光景。这些是负责照顾植物区中各种植物的昆虫型机器人,通称蜜蜂。
“那是什么?”
由宇发现天花板的异变,眯起了眼睛注视。
“那个啊?那是蜜蜂,植物区里负责管理草木的工作机器人,不用提防它们啦。”
“笨蛋,怎么可以不提防!”
话都还没说完,由宇就拉着斗真的手猛力快跑。
“咦?咦?为什么?”
“你自己看!”
平常都会分散到整个植物区的蜜蜂群,现在却像一团黑云似的,朝着斗真他们飞来。
“哇!情形好像不太妙。”
“程式已经改写成会攻击我们,被抓到就完了。”
“搞、搞不好只是威吓,就算被攻击也是无害啊。”
“你还真是乐天到让人受不了,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值得赞赏。这些蜜蜂不是有采集树液的功能吗?要是目标改成人体,被它们吸血怎么办?”
“可是能吸的血量也只跟蚊子差不多吧?”
“就算只跟蚊子差不多,被十万只吸过也是会吸干的,好了,快跑!”
大量的翅膀振动声从背后接近。
“跑到那边的管理室去!”
两个人几乎用飞扑的姿势冲进房间后,立刻一脚踹过去把门关上。下一瞬间,就听到像是台风雨声似的声音,敲打着门跟玻璃窗。
“哇……”
往玻璃窗外一看,斗真忍不住发出惊叹。太过密集的蜂群形成了一片黑雾,要是被这么多蜜蜂攻击,的确是会不堪一击啊。
由宇用手指粗暴地抓住附在斗真脖子上的一只蜜蜂。
“好痛!”
由宇也不管斗真在一旁喊痛,仔细观察在她手指间挣扎的蜜蜂有何举动。圆形的身体四边菜有四片翅膀,中央则有采集用的极小针管。这只蜜蜂大概地吸到了斗真的血吧,针呈现红色,形状非常单纯。除了四片翅膀以及尖针以外,它不仅不像蜜蜂,甚至不像任何一种昆虫。
“嗯——”
由宇观察蜜蜂的时候,斗真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想要看看有没有窗户没关上,或是有没有地方会让蜜蜂跑进来,结果他反悔了。
“啊……”
由宇从后方探头过去,往僵住的斗真所看的地方看了一眼,接着便皱了皱眉头。
“要是刚刚继续悠哉下去,我们现在也变成这样了。”
那儿躺了一具尸体,而且死状很凄惨。尸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开了小孔,一点血色也没。看来是跟斗真他们一样逃进这里,保量来不及把门关上。既然不是LC部队的队员,也就表示死者是球体实验室里的人,不过斗真并不认识,毕竟他并不是认识所有人。
由宇从尸体旁边走开,回过头去观察蜜蜂。蜜蜂被她用手指弹得老远,但马上又朝由宇飞了过来。由宇又灵巧地用指尖捉住蜜蜂,就这样反复好几次同样的过程。
“行动模式很简单,也没有多高度的人类辨识能力。是侦测体温吗……不,如果是根据温度来辨识目标,这个设施里应该有很多温度接近人体的东西。”
斗真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昏眼花。外面是一片黑压压的蜂群。
“啊,搞不好是……”
由宇似乎想到了什么,用手指把蜜蜂弹出去。蜜蜂四处游荡了一阵子,但后来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没理会离它比较近的由宇,而是朝斗真飞去。
“好痛!”
斗真就像被虫子叮到似的,用手掌往自己的脸上拍过去。
“啊啊!这是宝贵的样本,不要弄坏。”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斗真看了看手上被拍扁的蜜蜂,又“哇”地惊叫一声。大概是采集用的容器破掉了吧,血液漏了出来。血液的量不多,但显然远比蚊子吸得血量多。一想到一只蜜蜂就能吸走这么多血,心里实在是不太舒服。光是想到要是被几千只蜜蜂吸过,就会跟躺在那儿的尸体一样,斗真便不禁有股反胃的感觉。
或许只有容器被拍坏吧,蜜蜂又飞了起来。由宇又将蜜蜂抓住,反复进行同样的作业。
合计十次的尝试下,每一次蜜蜂都是往斗真的方向飞去,但是以距离来说,却是由宇离蜜蜂比较近。
“为、为什么每次都往我这边飞来?”
每次蜜蜂一靠近,他就猛挥手驱赶。像由宇这样用指尖抓住的把戏,斗真可没办法做到。
“你很迟钝耶。”
每次都用手指巧妙抓住蜜蜂的由宇,对他投以怜悯的视线,让斗真很想抗议。这种事哪有人能做到,做得到才奇怪啊。要说有谁做得到,大概也只有能用筷子夹住苍蝇的宫本武藏吧。
正当斗真准备严正声明自己的主张,蜜蜂又飞了过来准备吸他的血。
“到底是为什么都往我这边飞来啊!”
“那是因为你散发着会吸引这玩意的东西。”
“吸引它的东西?”
“我大概明白了。要让蜜蜂失效是很简单,可是只有这样就太没意思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血来潮的回答时间已经结束了,由宇无视于斗真的问题,用食指按在嘴上开始思索。这大概是她的习惯吧。看着她漂亮的侧脸,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小姑娘会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知识。
“既然都是要做,我希望能把球体实验室的各种侦测器也一并瘫痪掉。要是连之后的行动也得继续受到束缚,实在是很没意思。”
“各种侦测器?”
“为了监控大气成分与人类活动,球体实验室里设有无数的侦测器,风间可以把这些侦测器运用自如,就像是自己的知觉器官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侦测器对那个叫风间的人来说,就像是眼睛、耳朵或舌头之类的?”
“这比喻很不错,不过里面可不包括舌头。”
想到这里,斗真心生一计。
“放火怎么样?一旦造成火灾,侦测器应该会被扰乱吧?”
“马上就会被灭掉,驳回。”
两三下就被驳回了。
“而且既然要扰乱侦测器,就要一次扰乱整个球体实验室才好,我们总不能跑遍每个地方来放火吧,还是说你有自焚倾向?”
“才没有……不过只烧个一半应该可以吧?”
他还继续执着于自己的点子,但被由宇瞪了一眼,只好乖乖放弃。
“斗真,在不走出去的范围内,有什么医疗或工厂类的设施吗?”
“嗯,要医疗设施的话,里面倒是有个设备很完善的地方。”
“那边有干冰的话就全部拿来,还有最好能有可以起火或散发烟雾的东西……”
“果然还是要放火嘛!”
“只要能让防火灾用侦测器反应到就行,不用真的引起火灾。”
“啊,是这样啊?如果要发烟筒,记得ADEM的标准装备里就有一些。”
“我知道,再来就是得想办法制造一点空档……”
“空档?什么空档?”
“我想暂时把风间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像打开正门的时候那样?”
“对,如果能找得到LAFI那样的电脑来入侵就好了。可是ADEM的LAFI二号机已经不能用了,得想想其他办法……”
由宇陷入沉思,斗真也跟着想了一会儿,然后就想到了一件事。
“等一下,搞不好有个方法行得通。”
说完斗真就拿出了真目麻耶交给他的通讯机。
“要我求真目家帮忙?”
由宇摆出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
“不对,这不是求他们帮忙。而且求他们的人是我,不是由宇。”
“我知道了,现在也没时间挑剔了。”
由宇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那我要接通了。”
斗真拿出麻耶交给他的通讯机,打开开关。根本不需要等待,麻耶的声音立刻就从通讯机中传来:
‘是哥哥吗?我静候多时了。哥哥一直不跟我联络,害我好担心。’
紧张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松了口气的感觉。想到让妹妹这么担心,斗真就觉得有点心痛。但由宇看来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想。只见她嘴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笑容,如果一定要以文字形容,大概就像是玩弄似老鼠的猫吧。
“对不起,麻耶,对不……啊!”
斗真还没回答,由宇就一把抢走通讯机,开始用极为嚣张的语调说话:
“不好意思,有事要找你的不是你哥哥,是我。”
‘你是谁?’
麻耶的声音明显地变得僵硬。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光是听到我的名字,你大概就会很不愉快。”
‘我已经很不愉快了,你到底是谁?再不回答我就要关掉通讯了。’
“啊,等一下,麻耶!”
“你听,你哥哥也这么说。”
斗真想要抢回通讯机,却被由宇轻巧地避开。
“算了,没办法,我就报上姓名吧,做好变得不愉快的心理准备了吗?”
‘早就完全准备好了。来,请说吧。’
“峰岛由宇。”
麻耶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出话来:
‘……你说什么?请问,可以再说一次吗?’
妹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却充满了斗真前所未见的动摇。
“就说我是峰岛由宇了啊。如果还需要加上注释,那就是真目家最讨厌的人——峰岛勇次郎的独生女。”
‘怎、怎么会,怎么可能!那个人的女儿应该被监禁在地下才对啊!’
“ADEM的隐蔽工作是漏斗吗?我的存在已经泄漏出去了。”
‘哥、哥哥,这个女人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明明没做任何坏事,斗真却缩起了肩膀,没出息地答了一声:“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
脑海中浮现了麻耶头痛的模样。对不起了,麻耶,看来我没办法遵守约定,就算解决球体实验室的事件之后也没办法去找你了,谁叫你那么可怕。
‘哥哥,回头可要请你好好跟我说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会尽力。”
斗真怨恨地看着由宇,想不透她的表情为什么会显得这么高兴。就像真目家讨厌峰岛一样,峰岛大概也把真目家视为眼中钉吧。如果真是这样,还真希望她们不要把自己也扯进去。斗真对于自己身上流着真目家的血这回事,显然没有多少自觉。
“不过真亏你能知道我的存在。出入那里的人都毫不例外地经过大脑保密处置,出去之后应该没办法讲出来才对。”
“什么叫做大脑保密处置?”
“说得简单点就是封口啦,你没有被写上大脑皮质编号吗?”
由宇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一带,表现出一副受到撞击的模样。斗真想起了坐上ADEM的电梯进入地下之前的事情,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处置还有着防止泄露密的功用,不由得用手摸了摸当时受到撞击的太阳穴一带。
“这是会让人把里面的事情忘记?”
“不,是想说也说不出口。严格说来比较接近意识操作,而不是忘记操作。只要是面对我或ADEM的人,就可以正常地交谈。”
斗真打从心底觉得放心,大大地喘了口气。接着他就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跟由宇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渐渐成为自己脑中极为重要的记忆。光是想到这些记忆可能会被人强制消除,就觉得毛骨悚然,他绝对不希望这样。
“这个处置也有例外。就算对方不是ADEM的人,但只要那个人正在跟ADEM的人谈论机密事项,大脑保密措施就会解除。就像你妹妹这样。”
斗真总算明白为什么伊达会把自己带进最重要机密设施了。
‘那,一直窝在地底下的人,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借用TrueEye20000。”
‘那是什么?’
“不用装蒜了,就是真目家的电脑部门正在开发的超级电脑。应该几乎已经完成了,我想借用这部超级电脑的力量。”
‘看来情报彻底外泄了啊,我得全面改善保全制度才行了。’
“彼此彼此,我的存在还不是被你知道了。”
‘这可是真目家的本行,跟情报泄漏给关在地下的小丫头知道可不能相提并论。’
“总比代代都以喜欢偷窥而知名的家系要好。”
‘想知道真相,就去敲真目家的门——连这句话都不知道,真不愧是足不出户的地洞女,根本不明事理。’
“原来只要话说得够漂亮,就算只是爱偷窥,也可以说得满像一回事的嘛,看来我也可以参考一下。就算是‘于地底窥天’吧。”
‘哎呀,一般住在井底的应该都是青蛙吧。’
看到她们两人越吵越凶,斗真赶忙说话打断:
“停停停!唉唉,你们两个,都没时间了还吵。”
“你闭嘴。”
‘哥哥,请你不要插话。’
却被两个人同时骂了回去,让他开始认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犯桃花。
‘那,你要我用TrueEye20000做什么?’
“去骇球体实验室的LAFI电脑,我需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两人的谈话总算回到正题,让斗真松了口气。
‘用ADEM的LAFI二号机不就行了?’
“你是明知故问吧?二号机已经被LAFI一号机反骇,派不上用场了。”
‘所以才来借我们的TrueEye20000?’
“虽然跟LAFI系列比起来只是破铜烂铁,但是总比其他电脑要强了。还有如果你出面协助,TrueEye20000一定会被废掉。”
‘是你在求我帮忙没错吧?我可不觉得这是有求于人的一方该有的态度。’
“有求于人的是你。”
‘你说话可真有趣。’
“不然你的哥哥会一去不回。”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阵述事实。”
‘连家谱上都没有写的小妾所生的儿子,跟极有可能左右真目家电脑部门今后命运的最新电脑,你以为我会以哪一边为优先?’
“这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你以为真目家会答应有峰岛血缘的人所做的要求?’
“这也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
斗真的脸上冒出冷汗,这种沉默令他如坐针毡。就在他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就此一去不复返比较好的时候,麻耶终于回答了她:
‘我明白了,哥哥就拜托你了。’
“听话的孩子最乖了。”
‘……’
斗真脑海中浮现了麻耶脸部抽搐的表情。
‘那,你要我拿TrueEye20000做什么?’
“先把命名改一改吧,因为是真目家就叫做TrueEye,这种品味我可不敢领教。”
麻耶口中迸出一串斗真连听都没听过的叫骂声,让由宇嫌吵似的把通讯机从耳边拿开。
由宇下了几个指示之后,也不管麻耶还有话想说,就迳自关掉了通讯。原本还想把通讯机还给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发青的斗真,但她的手却在途中停住,凝视着通讯机,表情逐渐变得险恶。
“嗯——看来你的妹妹可不是个普通的千金小姐。”
“怎么了?”
“不,没什么。看她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终究不愧是真目家的第二把交椅啊。觉悟做得够果决,不错。”
说完就用力把通讯机砸在斗真胸口还给他。
“咳,你的动作就不能淑女一点吗?”
由宇根本没理会斗真小小的抗议。
“你停住呼吸可以跑多久?”
“谁知道呢,以前也没试过。你要我跑多久?可不要说什么一个小时啊。”
“你可以潜水多久?”
“十分钟前后吧。”
真目家独门的鸣神流武术传统,强迫斗真做了极为严格的锻炼。
“很好。现在我们就要到这个地点去,东西别忘了带。”
“你好像跩起来了。”
“我们要穿越大群蜜蜂。”
由宇很干脆地不理他,若无其事地说出不得了的话来。
“要怎么穿越啊!”
“蜜蜂会对人吐出的二氧化碳有所反应,只要停止呼吸跑就好了!”
门被由宇用力喘了开来,大群蜜蜂立刻像滚雪球似的涌了进来。
——至少给我一点时间做好心理准备嘛。
可是现在又不能开口大喊,斗真只好把抗议吞了回去,停住呼吸,追着由宇的背影,朝大片黑雾中冲了进去。
5
风间在资讯的大海中睁开了眼睛。他们动了。可是看起来并不像是有经过万全的准备,是自暴自弃了吗?
不,蜜蜂的动作很迟钝。
无数监视器的影像送进了风间意识之中。风间在数以百计的影像之中,挑出有拍到他们两人的影像,并提高这些影像的重要性。
他们停住呼吸奔跑,这就能够说明为什么蜜蜂的动作会变得迟钝。可是他们能这样行动到几时呢?风间决定悠闲地欣赏他们会怎么死去。
然而这个娱乐却突然被打扰了,是来自外部的入侵警报。
检查骇入的途径后,让风间觉得难以释怀。对方是真目家开发中的电脑TrueEye20000。然而真目家有着一项不成文条例,那就是完全不参与任何有关峰岛勇次郎的事情。
如果扣掉LAFI系列不论,TrueEye的确是全球顶尖的电脑,然而性能却无法做出这么富有变化的入侵行动。
一试之下果然没错。电脑的性能似乎还是应付不了这么多变的入侵方式,造成的压力比不上LAFI二号机。
风间着实地挡住骇客,同时反骇进TrueEye之中。太弱了,跟LAFI二号机比起来,实在是脆弱得不像话。
风间轻而易举地占领了TrueEye的九成,现在就连真目家的保全系统,也已经落入风间的掌握之中。
他将视觉连上社长室的监视摄影机,想要知道是谁做出这种事来。连上摄影机的那一瞬间,风间不由得一惊。
有个年轻的女性正看着摄影机,不,是瞪着摄影机,简直就像看穿了自己在暗中偷窥似的。这会是偶然吗?风间立刻从对方的容貌去比对身份。
是仅次于真目家总裁的第二号人物,真目麻耶。
‘午安,这样说不知道妥不妥当?如果那个地洞女说的是真话,那么风间辽,你现在应该正看着我。’
风间更加震惊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开关吗?”
麻耶手上握着一个与她的纤细手指完全不搭调,设计粗犷的遥控开关。
‘真是的,那个地洞女知不知道我们在那部电脑的开发上投入了几亿美金啊。’
地洞女?她在说什么?
‘我们难得见面,可是告别的时候却已经到了。’
麻耶微微一笑,按下了开关。
就在同时,真目家旗下的“真实边界”公司开发研究所发生了大规模爆炸。日后推定是激进派恐怖分子所为,所幸意外中无人伤亡,损失范围只及于该公司的最新锐电脑TrueEye20000。
——嘎啊啊啊啊啊!
风间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潜入TrueEye一部份的心灵,被人强行撕裂而消失。
那就像是一种肉体被撕裂的痛楚。
6
听完报告的麻耶在椅子上深深坐了下来,接着就开始思考数种对父亲辩解的方法。然而就连这个时候,她也始终无意将视线从一个萤幕上移开。这几个小时来一直看着的萤幕上,显示着心电图、血压、脑波等等人体状况资料,这些资料是从她交给斗真的通讯机传来的。这样要是出了个什么万一,才可以马上知道。这件事她没告诉斗真。
不过她没想到兄长竟然会与峰岛由宇一起行动。这丫头令她十分厌恶,但很不甘心的是,爱偷窥这句话还真是说对了。
然而麻耶也没有跨越最后一道防线。在通讯机传送回来的资料之中,唯有音讯资料她都刻意关掉不听。窃听谈话这点让她有所犹豫,也可以说是让她害怕。
要想知道祸神之血有没有失去控制,光看现在显示的资料就已经够了。麻耶打开了装在一个透明盒子里的开关盖,假装按了下去,脸上浮现出自虐的表情。
当那一刻来临,自己真的按得下去吗?下得了手杀掉自己的哥哥吗?
——下得了手。
她想起了一年半前,兄长在牢笼中抱着膝盖,封闭自己心灵的模样。恐怕没有下次了,下次哥哥的心灵真的会崩溃。与其让哥哥那么痛苦,那还不如由自己来背负杀害哥哥的罪孽。
麻耶再次下定决心,轻轻关上了开关的盖子。
7
跑了好久。就快达到极限了。也不知道路线是怎么走的,斗真他们来到了一个类似细小通道的地方。错宗复杂的门与十字路,让他觉得自己两三下就会迷路。
跟来的蜜蜂是有变少,但是还是到处都看得到蜂群,没有地方可以躲。
由宇在他身旁面不改色地跑着。明明应该停住了呼吸,但她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这么回事。尽管跟斗真一样背着大量干冰,跑起来却丝毫不显得辛苦,让斗真开始认真地怀疑她会不会是个机器人。
差不多快到憋气的极限了。斗真挥动手臂想打手势告诉她这件事,但并没有成功,换来的只有由宇那像是看到怪人的眼神。
斗真已经两度超越了自己的极限,正在继续更新纪录,但由宇却突然停下脚步,把背包从背上解下,将里面的干冰洒在走廊上。接着还打手势要斗真依样画葫芦,将身上的干冰也洒出去。
尽管觉得手势的沟通只有单向未免不太公平,但斗真仍然将干冰洒满了整片走廊,只见干冰在地板上以痛快的势头散了开来。
接着由宇点了几根发烟筒,丢在走廊上,火花跟烟雾猛喷一通。
没过几秒,周遭就响起了刺耳的警铃,是告知有火灾发生的警铃。下一瞬间,洒水器就开始像喷泉似的洒水。
发烟筒的烟两三下就被浇熄,但却有别的东西遮住了视野。跟水产生反应的干冰,爆炸性地产生了大量白雾。干冰的烟雾原本应该会往下沉,但察觉温度变化之后,天花板上的空调设施反而将这些雾气往上空卷去。四周立刻被裹在一阵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在雾气弥漫的环境之中,蜜蜂的样子立刻变得非常奇怪。只在原地不断地绕圈,动作就像是围绕在电灯上的有翅昆虫一样。
“呼哈——已经可以呼吸了。”
由宇就好像是要把刚才没呼吸到的空气吸个够似的,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好几次。
“还好,我还在担心由宇会不会是机器人呢。不过蜜蜂为什么会这样?”
就连他们两人开始交谈之后,蜜蜂也没有要飞过来的样子。
“干冰烟雾的成分是什么?”
“啊……是二氧化碳!”
“没错,这里充满了大量二氧化碳,多得让我们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变得微不足道。这样蜜蜂就已经瘫痪了;而且不管是监视摄影机、热源侦测器还是大气分析机,也都已经被烟雾跟寒气瘫痪了。”
“可是这样可以撑多久?烟雾总是会散掉的吧?”
“我知道,我下一步就是要瘫痪风间的行动。”
由宇一边跑着一边取出LAFI三号机,开始俐落地敲起键盘来。
8
风间咬着牙,漂流在电子的大海中。在电子世界里并没有肉体的存在,但转换成电子资讯的大脑结构,却还没摆脱肉体的习惯。
风间隔绝掉一部分派不上用场的侦测器,因为这些侦测器仿佛是落败的象征,让他觉得看了就觉得碍眼。而且现在他身上还留着被TureEye20000撕裂的精神创伤。
入侵的少年少女可能潜伏的范围很小,干冰的障眼法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发现他们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且只要监视他们潜伏的区域,应该迟早会发现他们有所行动。
果不其然,很快地就从一具网路终端机上,发现了一个不是来自自己人的连线。A12区,这个区域的侦测器还处于瘫痪状态,但可以派人过去调查。
正巧,亚门跟光城就在附近。风间打算马上联络他们,不过对方却透过终端机散播了病毒。这种病毒比较常见,威力没什么了不起,但繁殖率却很高,属于那种清理起来比较麻烦的类型。为了在短时间内将这些病毒一扫而空,风间毫不保留地使出了自己的同调能力,两三下就将病毒清除殆尽。他可不想让对方的缓兵之计得逞。
风间关闭了那具终端机的使用权限后,就让自己的意识从资讯之海中浮上,以便用口头告知的方式,把他们的情报告诉同伴。
自己有办法在精神层级上跟LAFI一号机同调的这件事,不能让海市蜃楼的成员知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宫根瑠璃子而已。所以风间掌握到的情报,都得用口头方式告知。为了达成原本的目的,这种费事的过程也是得要忍耐的。
忽然间,风间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有的只是一种极为不祥,而且极为明确的预感。
9
大片烟雾仍未散去,让视野大受限制。
光城踩着慎重的脚步,走到A12区的终端机附近。如果相信风间所说的话,那两名入侵者到刚刚应该都还在这里,而且其中一人就是之前跟他打过的少女。目前根本无法预料对方何时会从烟雾中冲出来。
光城指挥部下包围终端机,以便应付任何可能会发生的事态,但亚门却不当回事,大剌剌地走向终端机。
“小心点。”
亚门根本不听光城说什么,私自走到终端机前面,想也不想地将大手一挥。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将烟雾吹散,让被烟雾遮住的终端机露了出来。
然而那儿除了亚门以外,看不到半个人影。
“可恶,已经跑了啊。”
“不对,这个应该是旅馆吧。”
亚门对光城的话提出异议。
“你怎么知道?”
亚门没有回答,而是把一个东西丢了过来。光城接过来一看,上面还接着终端机用的接头跟天线。
“这玩意就插在终端机上,一定是用这个天线把情报传送到其他地方去,他们就在那儿。”
10
斗真与由宇并肩跑在因士兵集中到A12区的终端机附近,而使戒备变得薄弱的走廊上。
“前面的干冰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怎么办?”
尽管斗真早已发现自己老是在问问题,但还是只能发问。这样是很没出息没错,但是他告诫自己的自尊心:要跟这个少女比头脑,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不,我想洒水器不会再启动了,所以也别再丢了。”
“那要怎么办?前面的侦测器应该是正常的吧?”
斗真还是忍不住问了,而且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但是旁边的由宇仍然显得行有余力。由宇说过的“累积”两字从他脑中闪过。不过由宇并没发现斗真内心的挣扎,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些侦测器也很快就会不能用了,风间很快就会没办法再使用电子的五感。”
“你说什么?”
“应该差不多快要发生了。”
当由宇抬起头来看看天花板,电灯正好微微闪了一下。
“开始了。”
由宇脸上浮现出桀骜不驯,现时又带点孩子气的笑容。
11
风间确定光城他们开始行动之后,又再度潜进电子海之中。这是为了从已经据为己有的ADEM旗下LAFI二号机之中,找找看是否存在着有益的情报。
一路潜到最深处之后,LAFI二号机中枢世界的光景就在眼前展开,让风间看得出神。
这里展开的程式真是美丽。思路井井有条,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达到机能美的极致。
写程式的人能够建构出这么美的世界,为什么LAFI二号机的实力却没能发挥到极限呢?
不,或许是故事没有去发挥吧?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为的又是什么?
建构得极为美丽的世界,让风间看得入神,然而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再度开始膨胀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终于了解到这股不安的来源时,风间不禁觉得愕然。不安的原因就出在饥饿感,让他觉得难以理解。已经将心智转移到电子世界的风间,照理说应该不需要照人类的习惯过活,无论进食、睡眠或是排泄,应该都是不需要的行为。
然而侵蚀心灵的不安感却变得越来越大,慢慢演变成一种恐惧。
想到其中的原因,风间差点大喊出来。原来这股饥饿感是发自自己的心灵。就像发生意外而失去手脚的人,明明手脚已经不存在,仍然会觉得它们在痒。
然而风间的情形却更为严重。饥饿感发展到极致,换来的结果就是饿死。虽然肉体不会因此死去,但精神却会死于心灵所感受到的饥饿感。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盲点。原本还打算将整个心智转移到LAFI上,舍弃处处局限的人类肉体,但这个企图却从最根本的地方崩溃了。先前暗中推动的计划,也不再具有意义。
当饥饿感造成的恐怖达到极限,风间便逃命似的离开了电子世界。
看到风间喘着大气拿下护目镜,让瑠璃子非常担心。
“怎么了?”
瑠璃子朝他的脸仔细一看,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惨叫声。风间的脸简直就像好几天没吃饭似的,瘦得只剩皮包骨。
看到瑠璃子的反应,风间也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已经出现异状。看看自己的手臂,发现它已经变得细瘦很多。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更发现脸颊极为瘦削,身体异样的疲倦。
“看来是精神影响到肉体了啊。”
他可以想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电子世界之中,可以把思考的速度加快无数倍,这是为了将建构出来的电子大脑更进一步最佳化。在骇入LAFI二号机的时候,就实现了将近百倍的思考速度。
然而在这同时,脑中却还留着管理肉体的功能。以相对时间来换算,风间已经在电子世界之中待了十天以上。
看来是最后驱赶电脑病毒的举动,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想到这里,风间不禁愕然。他想到搞不好那群病毒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施放的。然而他马上又改变想法,因为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应该就只有峰岛博士才对。
“你还好吗?”
瑠璃子把装了水的杯子递过去,风间也不道谢就一口气喝光,瑠璃子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掩饰不住喜悦的表情。这对风间而言是无法理解的。
“LAFI二号机里面有没有有用的情报?差不多该把计划推进到第二阶段了。”
风间才刚想回答我知道,动作就停了下来。
在LAFI二号机中展开,由美妙程式所建构出来的世界,还有对方开启正门时所用的入侵用程式,再加上TureEye20000的入侵变化方式,风间想起了这三者之间的类似性,以及监视器摄影机上拍到的少女身影。
一切线索都在风间的脑中串连了起来。
“难不成是峰岛由宇!”
要不是峰岛由宇,肯定想不到如此针对人心盲点的手法。这下可棘手了,从某种角度来说,自己对上的正是最难缠的对手。
“瑠璃子。”
“是。”
“交给你处理,不要让我失望。把那两个人解决掉。”
瑠璃子笑了。
看看风间的模样,就知道那两个人正是让他最不放心的对手。而解决这两个人的任务并没有交给光城或亚门,而是交给自己,让她感受到一股无上的幸福。
“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我等着看。”
当瑠璃子走出中央球体区时,身形已经完全消失。不光是身影,连温度跟声音,一切的存在证明,都被遗产的力量隐蔽了。
12
“我们要去哪里?跟我讲一下嘛。”
由宇以骇人的速度跑在前面,斗真只能拼命跟住。
“我想尽快离开这个实验室区,这里有太多东西都在LAFI一号机的控制之下。”
“可是你不是说风间会有一阵子不能使用LAFI吗?”
“你最好记住,轻敌跟大意是人生最致命的两大陷阱。从你的个性来看我想应该是不会轻敌,不过大意的情形可就多了,自己小心点。”
“我已经掉进球体实验室这个大陷阱里面啦。”
“那不是因为轻敌或大意,而是因为轻率。呼,老实说我越讲越担心你今后的人生了。”
“谢谢你的忠告。”
一路跑到这里,干冰的烟雾已经越来越薄了。还好没看到蜜蜂,让斗真松了口气。
可是由宇的脚程好快,而且还看得出来她没有使出全力,让斗真觉得要是她拿出真本事,搞不好可以打破世界纪录。
现在他们所在的实验室区,斗真也没来过几次。其中一部份原因当然是在于他没有什么事非得来这里不可,但更重要的因素其实是这里有很多安全等级限制很高的区域。奔跑的时候还很稀奇似的东张西望,应该也是让他跟不上由宇的原因之一吧。
而四处张望的斗真,在一扇大玻璃窗的另一边,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物体。
“由宇,等一下。”
大玻璃窗的另一边是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排满了许多床,每一张床上都有人躺在上面,应该有一百人以上。
里面的人穿的服装都不太一样,但穿着球体实验室警卫制服的人最多。也就是说,他们都是穿着工作时穿的衣服或外出服睡在床上,怎么看都不像病人。
由宇回过头来,面不改色地把目光转往这奇妙的光景。
“这里是怎么回事?”
斗真敲了敲玻璃窗,但没有人反应。他更用力地敲了几下,结果还是一样。想要把门打开,门却锁得死死的,一动也不动。
他发现了睡着的人们脖子后面,都装了一种奇妙的机械。
“那种机械是做什么用的?”
由宇在能从玻璃窗看到的范围内,朝房间里头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就想通了似的点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看出什么了吗?”
“嗯,原来球体实验室拿到了大脑代理装置啊。”
“大脑代理装置?那是什么?”
“你想全球发现最多遗产的国家是哪一国?”
“应该是日本吧?毕竟峰岛勇次郎的行动据点就在日本。”
“那你认为被发现的遗产会送到哪里去?”
“不是ADEM吗?虽然我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个组织。”
“你真的认为所有遗产都会送到ADEM去?”
“什么意思?”
“遗产的技术能够带来莫大的利益,你真认为发现的人会乖乖交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球体实验室私藏这些遗产?这样不是违反联合国的第二京都条约吗?”
“你居然知道这个条约啊,这年头学校都会教到吗?不过才没有哪个组织会因为害怕违规罚则就真的良心经营。而且要是拿出第二京都条约来,ADEM本身就完全违法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说的大脑代理装置到底是什么?”
“就是一种代理脑,名符其实是用来代理大脑功用的机械。只要接在后颈,大概十个小时就会侵蚀到脊髓部分并痊愈、固定。接着就会切断大脑的讯号,改由大脑代理装置来对身体下达指令。原本是用来装在脑死状态的人身上,或是用在医疗目的上……”
由宇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好了,问题是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需要治疗的病患,里面的医疗程式,肯定已经被风间改写为战斗用程式了。”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吗?”
“如果把写入战斗用程式的大脑代理装置,接在健康的人身上会怎么样呢?得到的就是现成的士兵。”
获得意料之中的回答,让斗真的表情变得十分黯淡。
“没有办法可以救他们吗?”
“那个原本就是为了医疗目的而开发的机械,所以当然可以取下。只是……”
由宇敲了敲玻璃。
“球体实验室的重要区域隔间材质都很难破坏,既然进不去里面,当然也没办法取下大脑代理装置。”
“明白了,我去找找有没有地方可以进去。”
斗真沿着房间的墙壁跑开,弯过了走廊转角。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由宇轻轻叹了口气。
宫根琉璃子就站在峰岛由宇后方十公尺的位置。她的身形已经透过万象迷彩的功能之一,也就是光学迷彩,完全隐藏了起来。
少年喊了几句话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剩下少女一个人留在这里。
少女穿着轻薄的白色无袖上衣,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服之类的护具。上衣看起来也不像是特殊材质,用美工刀都可以轻易地割开。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只穿这种衣服?
琉璃子用滑步的方式接近由宇。万象迷彩不但可以隐形,连声音跟体温都可以隐蔽,消除所有的存在痕迹。
转眼间来到由宇的正面,离她已经不到三十公分,这么近的距离下,只要手中的小刀一闪而过就可以杀了她。乍看之下这个任务非常简单,然而琉璃子却丝毫没有大意,因为她还记得这个少女是怎么对付光城跟亚门的。
她不挑肌肤外露的部分攻击,因为对方可能会透过皮肤,感觉到挥刀时的微妙空气流动。就连这个万象迷彩,也终究没有办法隐藏住空气的流动。从这个角度来看,由宇的服装的确是十分棘手,跟全副武装的人比起来,肌肤外露的部分非常多。
琉璃子小心避免影响空气流动,慎重地摆好姿势,瞄准目标,准备一刀刺进心脏。虽然这一瞬间确实会对空气产生影响,但光靠这点微风就要避开这一击,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刀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琉璃子发挥看家本领,用最快的速度,让小刀以最短距离刺向心脏。一直到最后的那一瞬间,由宇看起来都没有发现自己。
——这样就结束了。
从匿踪、步骤到动作都非常完美。
然而小刀却停了下来。被由宇挡了下来。眼看小刀的刀尖就要刺进她的胸部,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两根细长的手指夹住。
眼前的由宇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简直像是在说胸前发生的事情跟她无关似的,然而夹住小刀的确实是她的手指。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就只有右手一瞬间突然出现在那个位置。
一股寒意从琉璃子的背脊上直窜而过。她赶忙退开几步想要拉开距离,没想到等着她的却是更大的惊愕。她紧紧握在手上的小刀竟然不见了。
由宇的姿势没有改变。只见小刀自她的两根手指之间,从原本什么都看不到的空间中慢慢浮现出来。这是因为小刀脱离了琉璃子所穿的迷彩服装,不再获得隐形的效果。
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小刀被抢走了。自己在往后跳的时候,应该有确实地紧握住小刀才对。这可是她最称手的武器,熟练到几乎算是肢体的一部份了。但现在却轻轻松松被敌人抢去,可说是颜面尽失。
不用问也知道由宇做了什么,这是极为显著的实力差距。假若对方只是拿着刀摆出架势的外行人,琉璃子或许能在对方不知不觉下把刀抢过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表示对眼前这名少女来说,实力足以压倒LC部队的琉璃子也跟外行人没什么两样。
由宇就这样用手指夹着刀刃的部分,顺手把玩起小刀来,并隔着玻璃看着房间里的情形。一切就跟琉璃子出手之前一模一样。
“你还在啊?”
过了一会儿,由宇朝琉璃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说道。
由宇随手举起刀,接着小刀就从她手中忽地消失。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技法?小刀的迷彩功能,应该是要跟琉璃子穿在身上的服装接触才会生效。
由宇掷出看不见的小刀,琉璃子预测飞刀的轨道,扭转上半身想要闪避。然而这时由宇的手中,却出现了那把应该已经掷出,也应该已经隐形的小刀。
——中计了。
由宇没有使用小刀的迷彩功能。只是作势掷出小刀,然后用变魔术的戏法藏起小刀而已。
这次由宇真的掷出小刀,它一直线朝琉璃子飞过来。但是在已经失去平衡的姿势下,想闪也没那么容易。琉璃子勉强扭转身体想要避开。
“呜!”
但是晚了一步,小刀刺在右肩上,让琉璃子闷哼了一声。
那丫头只用了右手,连双脚所踩的位置都没有动过,就已经将琉璃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还让她受了伤。
实力差太多了。仅仅数秒的交手,就将这个事实深深地刻在琉璃子心中。
很讽刺的是,刺在万象迷彩服上的小刀,这次真的隐形了。
“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就这样离开吗?”
由宇朝没有物体存在的空间说道。
“我不太喜欢跟女性打打杀杀的。”
刚刚掷出小刀时毫不犹豫的人,竟然难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番话。
“而且……”
由宇看着跑回来的斗真一眼。
“把他牵扯进战斗就麻烦了。对我、对你们都是一样。”
她的身体显得稍微松懈了些。
“呼,总算走了啊。”
“怎么啦?由宇。”
“没有,没什么。”
“看起来你好像在跟谁说话?”
“我在自言自语。不说这个了,有找到能进这个房间的地方吗?”
“我到处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不能用电脑骇入之类的方式想想办法吗?”
“你最好不要太期待。”
嘴上这么说,但由宇还是取出了LAFI三号机,思考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怎么了?”
“只是重新认识到敌方也挺耐命的而已。”
“发生什么事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马上处理这边的事,我们晚点再来,现在得先跑再说了。”
由宇强行拉住斗真的手,全力冲过通道。被她拉着跑的斗真彻底见识到刚刚自己的认知有多大的错误。
由宇要是拿出全力来跑,可不是“搞不好可以打破世界纪录”这么简单,她的速度肯定能在全球造成轰动。
13
风间尝试第三次潜进LAFI一号机,却受到本能的干扰,一股恐惧从背脊上直窜而过。
他将人类生存所需的基础代谢功能写进程式之中,打算透过这项程式,以虚拟方式满足自己在电子世界之中的食欲。
然而结果却是一样。风间在近乎绝望的感情下,体认到要去除已经深入心中的恐怖,实在是难上加难。
即便是这样,另一项程式仍然慢慢接近完成。只要再下潜一次,这项程式就能完成。
风间深呼吸一口气,准备面临第四次的下潜。
14
忽然间,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球体实验室。
“发、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还挺行的嘛。”
由宇以骇人的速度拉着斗真奔跑。转弯的时候,斗真的脚还因为离心力而一瞬间离地。
“这不是紧急警戒的警报吗?”
“答对了。风间那小子强行让LAFI进入了紧急警戒。用这个方法的确就能轻易地锁上整个球体实验室里的每一扇门,我们的行动将会明显地受限。”
“可早这样一来,敌我双方都会动弹不得吧。”
“相对的却也可以争取时间来跟LAFI同调,手法相当大胆。”
“那我现在要被带到哪里去!?”
“生活区。为了避免对居民的精神造成压迫感,那一区里由LAFI控制的闸门比较少,不会受到太多行动上的限制。看到了,穿过那个门就是生活区了。”
然而这个闸门却正要慢慢关上。距离还很远,就算想用滑垒的姿势钻过去,也实在是来不及。而且门前还有两名负责警戒的士兵拿着枪等着他们。
由宇毫不犹豫地拿出几把小刀,连续掷了出去。掷出的小刀全都漂亮地卡在闸门与滑轨之间,阻碍闸门关上。接着掷出的小刀,则刺在两名士兵的手上。
两人就这样从惊惧的士兵身边,迅速穿过了已经剩下不到三十公分就要关上的闸门。这时小刀也被挤碎,闸门一口气关上。
听得见对方在另一边敲打的声音。看来紧急警戒这贴猛药,这次是帮了斗真他们的忙。
“总觉得我的人生好像总是走在悬崖边缘。”
“懂得放弃思考有时候也是很重要的,太痛苦的现实还是别去看比较好。”
“我会照做。”
斗真好不容易调整呼吸节奏,伸了伸懒腰,看了生活区一眼。从身边的门牌可以看出这里是最底层。
生活区也跟其他区域一样采用多层构造,但每个阶层的挑高都达到五十公尺以上,所以并不会产生多少压迫感。
而在这个五十公尺的空隙底部,除了看不到天空之外,放眼望去尽是非常平凡的住宅区景象。尽管每一栋房屋都像样品一样大同小异,但这片光景仍然值得惊叹。
“生活区啊。”
斗真的视线牢牢钉在一栋房屋上。一向不太跟其他人有所往来的斗真,却来这里拜访过好几次。这是他的恩人横田健一的家。
“想去吗?生日的期限还没过。”
大概是理解他的视线代表什么含意吧,由宇问得非常直接。手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还有四个小时。
斗真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疑问。当初还觉得不可能,但由宇的行动显然不只是为了达成她自己的目的,还很尊重斗真的意思。他有这种感觉,只是不知道理由何在。
“怎么了,不去吗?”
斗真紧紧握住口袋里的礼物迈出脚步。他之所以要来到这里,有一半就是为了这件事。
按了门铃后,玄关的门就被人用力打开。眼前出现了一名中年女性,但斗真并没有看过她。这位身材壮硕,一看就知道是个很喜欢照顾人的大婶,既不是横田的妻子和惠,当然更不是他的女儿镜花。
大婶看来也不认识斗真,对他投以讶异的视线。看得出来是斗真身上穿着LC部队防护服的模样,让她产生了露骨的警戒心与不安。
“请问,这里是横田健一先生府上吧?”
总不能彼此一直沉默下去,斗真只好战战兢兢地开口。不用想也知道,期待身边面无表情的由宇来做这种交涉,肯定是大错特错。
“是这样没错,可是你是谁?不是恐怖分子的同伴吗?”
斗真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记错。但同时也让更加更加搞不清楚眼前这位女性到底是谁。在过去数次拜访的记忆之中,并没有这名女性的身影。
“不、不是的。这是LC部队的装备,可、可是也不是说我穿着这个就是LC部队的人,所以,呃,伤脑筋啊……”
他赶忙解释了几句,但意思却没讲通,反而加深了对方疑惑的眼神。大婶直挺挺地挡在玄关,仿佛在宣称她的使命,就是绝不让可疑人物越雷池一步似的。
“你真的不是那些家伙的同伴?该不会是想要趁我疏忽的时候杀了我吧?”
“才不是!请问一下,可以让我见见横田先生的夫人或是镜花小妹妹吗?这样您就会知道我真的是她们的朋友了。”
然而大婶的使命感却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辩舌而动摇。
“哼,最近的恐怖分子连一点道德观念都没有吗?竟然还想对那么小的孩子出手。我话先说在前面,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们过去!”
大婶粗重地哼了一声,威风地站在玄关的正中央。
“他们并没有政治或宗教上的主义或主张,所以称他们为恐怖分子是一种缺乏正确性的描述。另外顺便告诉你,就算我真的想杀了你,也不需要先让你疏忽。如果我真的想杀你,连两秒钟都用不到。”
有人从旁搭了腔。由宇的声援完美地将大婶的疑惑转变为确信。在这个情形下,她冷漠的美貌只助长了大婶的不快感。再加上由宇那出言不逊的样子——说得再白话点就是很拽的态度,更是周到地附送了一份叫做不愉快的配件。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让斗真差点昏倒。
“如果这里确实是横田家没错,我才想问你是什么人?该被质询的人是你,不是我们。还有斗真,不要表现得那么软弱,你这是在表演什么节目?你的行动有时候……不,是往往显得让人无法理解又不合理,现在的状况可没时间让你玩这种游戏了。”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暂时别说话吗?状况只会越来越糟。”
“为什么?我没说错话啊?还是说你觉得眼前这个体脂肪42%的肥胖女性只是外表平凡,其实有着卓越的战斗能力,我会没办法在两秒之内解决?不要小看我!”
“算我求你……你就别再说了。”
擅长看穿人心?她?哪里擅长?不,虽然斗真知道只要由宇判断对方不是敌人,便不会擅自分析对方的心理。不过就算是这样,她的表现还是让斗真觉得太扯了。
已经变成铜墙铁壁的大婶气得满脸通红,瞪着斗真他们看。这个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已经不可能修复的误会,让斗真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真的只能请由宇在两秒以内把她摆平。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道声音:
“哎呀,斗真哥哥?”
年幼的声音为险恶的气氛带来了清凉感。有个小女生从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探出头来。
“镜花?”
“哇,是斗真哥哥!”
镜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口气扑在斗真身上。这时大婶的表情总算软化,斗真也终于放心地喘了口气,唯有由宇露出一脸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表情。
“我现在能坐在这里,都要感谢横田先生。”
斗真把来到这里为止的事情经过简单说明完,并加上这个结论之后,才终于啜了一口已经变得有点温的红茶,将干涩的喉咙滋润了一番。
他们在大婶的带领下进入的客厅,已经装饰得很漂亮,还挂着一道写了“镜花生日快乐”的布条。厨房里放着还没碰过的豪华料理跟蛋糕。她们一定是相信横田会即时赶回家,所以打算等他回来一起庆祝吧。
“这样啊,原来横田先生已经过世了。”
大婶悄悄地看着一个人待在里面房间玩耍的镜花,两眼热泪盈眶。这位大婶说自己就住在隔壁,跟横田家往来甚密。
“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多响亮~”
不知道为什么,在装饰房间的镜花口中唱的却是圣诞歌曲。
“那孩子现在看起来还好,其实她从早上就大哭到中午左右才停呢。来,再喝一杯红茶吧。”
“那就不客气了。”
“来……呃,你是叫做由宇小姐吗?你不喝红茶吗?”
坐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操作LAFI三号机的由宇,抬起头来看了拿着茶壶的大婶一眼。大婶显得有点退缩,往后退了一步。由宇没有瞪她,但那意志力坚强的眼神却很有威压感。
“不,我不用了。”
由宇笑也不笑,又继续埋头于LAFI三号机的作业之中。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都只听到键盘的声音。
斗真对大婶说由宇是LC部队的队员,但要说大婶有没有相信,可就十分让人怀疑了。哪里会有特种部队的队员穿着这种衣服,也不带任何武器就深入敌境呢?这个谎言显然太过牵强,但大婶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大婶显得很疲倦地叹了口气,回到原本的话题:
“这样啊,原来镜花她变成孤儿了。”
“您说孤儿是什么意思?镜花的妈妈——和惠女士她怎么了?”
“和惠被人带走了。”
“被带走了?为什么?是被带到哪里?”
“嘘!不要喊是那么大声啦!真是的,你想让镜花再哭一次吗?不只是和惠,其他还有几十个……不对,应该有一百人以上,在今天早上被那群恐怖分子带走了。我那个没出息的老公也一样。没人知道他们被带到哪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怎么样。”
大婶突然老了十几岁似的垂下肩膀,无力地摇了摇头。
“带走了一百个人以上……”
“你想我们为什么会乖乖听话?”
“是因为有人在监视,或者是在巡逻吗?”
“我们哪有那么容易打发?是因为他们派出了我们绝对没有办法违抗的对象。”
“没有办法违抗的对象?”
“阿姨,问你喔。”
年幼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啜泣。
“爸爸几时会回来?妈妈几时会回来?镜花的生日就快要过了耶。”
大婶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用手轻轻摸了摸镜花的头。
“爸爸说今天大概回不来了,妈妈也有事要忙。镜花就跟阿姨一起庆祝生日吧?”
“咦咦咦咦?明明就约好了耶!”
“对不起喔,镜花,跟阿姨不行吗?”
“不要不要不要,爸爸跟妈妈不在镜花就不要!”
斗真在哭闹的镜花面前蹲了下来,拿出横田交给她的礼物盒。
“这是爸爸要交给镜花的。”
镜花吸了好一会儿鼻子之后接过盒子,用小手笨拙地慢慢打开。
从箱子里出现的小小布偶让镜花的表情亮了起来,但马上又变是很不高兴。她很珍惜地将布偶抱在胸前,用力捏得紧紧的,用力忍着不哭出来。
“爸爸呢?爸爸说还有一个礼物。”
“镜花。”
“爸爸说要让镜花看星空,他说要让镜花看红色的星星。”
“镜花……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大婶用手按住嘴,肩膀上下抽动。
“阿姨,为什么?为什么阿姨要哭?”
“对不起喔,对不起喔,镜花。阿姨……这么爱哭。”
“阿姨,不要哭。镜花来帮阿姨擦擦眼泪。阿姨,不要哭。”
在大婶跟镜花的一阵啜泣声中,键盘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一看,由宇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们两人看。她眼神中的感情太过复杂,斗真并不明白到底是些什么感情。
由宇说需要半天时间,于是斗真他们今晚就决定在横田家过夜。哭累的镜花已经睡着,被大婶带到隔壁家去了。
“你说半天是怎么回事?”
只剩他们两人独处后,斗真立刻提出疑问。
“总之不解除紧急状态的警报,就根本没有搞头。风间想必也会利用这段时间来尝试跟LAFI一号机同调吧。得跟时间赛跑了。”
“所以你需要半天时间?”
“嗯,确实需要的时间也说不准就是了。”
这时间长度很尴尬。斗真看看时钟,现在是二十二时五分,再过半天就快到明天中午了。
“由宇,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是说我体内的毒素?我怎么会忘记。最后时限是明天中午十二点,时间还够。”
“可是……”
“干着急也不是办法。”
客厅的生日宴会装饰都还保留原样,镜花玩过以后乱丢的洋娃娃布偶也散落一地。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LAFI三号机的键盘声并没有停下来。
“由宇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刚刚她看着大婶跟镜花的表情让斗真非常好奇,想要知道其中的含意。
“你想说什么?”
“不,我只是没办法想象由宇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从我身上没办法联想到像那个叫镜花的小女生般,那种小巧可爱的模样。我这样解释对吗?”
“不、不是啦,我只是想说你好像会抓着布偶的脚,把它拖在地上走。”
“这可就更过分了,你一定以为我是情感上有缺陷的人对吧?”
由宇很受不了似的吐了口气。
“我又没说得那么过分。”
“一样意思。不过我绝对没有做过抓着布偶的脚拖在地上走的事情,这我可以断言。”
“真的?”
“是真的。还有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什么样的理由?”
“因为从来没有人送我布偶之类的东西。”
“啊……”
“这样你应该多少发现自己轻率的言行有多么愚蠢了吧?”
“够了,别说了,是我不好。”
他并没有意思要惹由宇生气,只是想要替她挥开那沉重的气氛,却弄巧成拙。
“我拒绝,报复是我的正当权利。我要你听,你有义务要听。我……”
然而过了好一阵子,由宇都没有开口的样子。不知道她抬头望向天花板的眼睛看着什么,只见她清澈的眼神中浮现着悲伤的色彩。
“抱歉,我说了个谎。只有一次,有人送了我一个布偶。”
斗真原本想问是谁送的,但最后还是住口。
“那是我六岁时发生的事。当时我常常被勇次郎骂,骂我怎么连这种程度的计算都不会,怎么连这种程度的理论都建构不出来,所以我常常哭……记得是这样没错。我记得每次都是在公园哭,就在那里跟一个老人变成朋友……不,都是他在陪我。每次我哭着来到公园,他都耐心安慰我。有一天,老人送了我一个礼物,是一只熊宝宝布偶。”
“那不是很好吗?”
“布偶软绵绵的触感,是我从来没碰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小心翼翼、轻声慢步地先拿回去再说。连费马大定理(注:双称为费马猜想,由17世纪法国数学家费马提出。费马宣称他已找到一个绝妙证明,但这个世纪数论难题经过三个半世纪的努力才成功证明)都能边哼歌边解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布偶。怎么样?很好笑吧?”
“……不好笑。”
“是吗?原来不太好笑啊。”
“不是这样。”
尽管如此,斗真还是稍微松了口气,因为由宇的年幼时代并不孤独。尽管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但还是有着与他人接触的经验。
“隔天我到公园去老人。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连道谢的话都没有好好说完,让我非常后悔,所以我就跑去公园……可是,不管我等了多久,老人都没有来。我等到天黑,只好告诉自己明天他应该会来,就这样依依不舍地回去了。一回到家……不,应该说是研究所吧。一回到研究所,才发现研究所已经半毁了。因为有爆裂物爆炸,然后爆炸的就是那个布偶。”
斗真一时说不出话来,由宇则以始终平淡的语气对他说下去:
“隔天,对我很亲切的老人被以某国间谍的罪名通缉。数日后,大概是为了封口吧,他的尸体就浮在一条脏兮兮的河上。”
“……”
“你怎么不说话?后面可没有要接什么转折了。”
“……嗯。”
“怎么样?这故事很沉重吧?”
“你为什么在这种故事的最后还笑得出来?”
由宇用捉弄人的视线看着斗真。
是因为她很坚强,还是因为不得不坚强?对于能把这么悲惨的过去一笑置之的由宇,斗真根本没办法正眼去看她。
“这件事让我学到一个很重要的教训,那就是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就连勇次郎也一定不可以相信。”
“你这么说不对,这不叫做学到重要的教训。”
“也许吧。尤其是看到你这样,更是让我有这种想法。不过这个教训确实提高了我的生存机率,姑且不论是好是坏,这一点的确是事实。”
说完由宇又笑了笑,猛然站起身来。
“看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变成了一个情感上的缺陷的人。我们在无聊的话题上花太多时间了,你最好休息一下,我继续入侵。”
“你不用休息吗?”
“达成目的以后我就会休息。”
斗真正要往沙发躺下去,但忽然又看着埋头进行作业的由宇问了一句:
“由宇的目的是什么?”
“夺取球体实验室,以及排除犯案组织。”
“你……其实还有其他目的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原本还以为她会否定,但没想到由宇却抬起头来,脸上微微泛起笑容。
“还问我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
“这很耐人寻味,请你务必告诉我。”
斗真注视着由宇的眼睛,注视着那黑曜石般的瞳孔深处已经洗也洗不掉的阴影。斗真对这种阴影非常熟悉,那是下了某种决心的人都会有的黑暗色彩。
“你想要杀一个人,我有说错吗?”
那是过去斗真自己也曾有过,已经在他心中深深扎根的黑暗。
由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等着斗真说下去。
“你想杀了那个叫风间的人,没错吧?所以由宇才会来到这里。你一定是不希望遗产落入别人的手中,因为这些遗产就像那个大脑代理装置一样,是非常危险的科技。”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看得出下定决心要杀人的眼神。不管是在球体实验室里再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在之前那个有很多人睡在床上的房间前面,由宇的心中都有着要杀人的决心。”
“……这是你误会了。”
“我也有过同样的眼神。一年多以前,我为了保护家人,曾经在祸神之血的促使下杀了很多人。那一天,有个盯上了真目家的暗杀集团跑来,那时我只想保护麻耶,保护我妹妹,所以……就这样听从了祸神之血的使唤。”
斗真紧紧握住小刀,强行挥去记忆的残渣。
“由宇的眼睛很漂亮,不可以像我一样染上这种黑暗。”
“你是要我别杀人?在这种状况下?”
“我知道这有多难。犯案集团要杀我们,大概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吧。我认为有的死亡是绝对没有办法避免的,所以……”
斗真将来到这里的另一个理由说了出来:
“那个时候就由我来杀。”
他表明了使用杀戮冲动,使用祸神之血的决心。他这话说得非常平顺,原本还有着的些微犹豫,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风间由我来杀。”
然而由宇却一直盯着斗真看,其间只有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她的视线充满了试探的意味,是那种猜不透斗真的真意,抱有几分怀疑的眼神。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总算开口的由宇,声音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来得硬。
“什、什么问题?”
“你的人格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分为二的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
“不用装蒜了,你的脑中有两个人格。这是真目家不为人知的血统,也是为了确立现在地位而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证明。”
由宇继续说了下去,感情的色彩从看着斗真的眼神中慢慢褪去。
“真目家长年来一直有着遗传性的杀戮冲动。不,应该说长年以来慢慢让杀戮冲动更加洗炼才对台。然而杀戮冲动越是精确,就越是会妨碍到日常生活。真目家当然不欢迎这种情形,而他们采取的手法,就是将人格一分为二,分割成承受全部杀戮冲动的人格,以及像你这样用来度过日常生活的人格。人格的切换,则是透过明神尊,也就是你手上拿的这把小刀来进行。这个切换方式一定用了非常特殊的手法吧,不是用到具备微弱电流的矿物,就是利用生体电流;总之是靠这类技术,并以某种方法使小刀的刀刃震动,利用这种震波对人的脑波造成影响,藉此来切换人格。这是我的预测,有说对吗?”
“我有听没有懂。”
“问你这种问题的我真是笨蛋。”
由宇稍微放松了些,但表情马上又认真起来。
“也罢。好,那就以我刚刚说的话为前提,我问你,真的是这样吗?你之所以要跟我一起,是为了不让我杀人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你还听不懂吗?那我就直接说出来吧。你是不是为了将自己心中的杀戮冲动正当化,才拿我当藉口?这就是我要问你的话。”
“不是!”
斗真回答的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的确没能完全压抑住自己心中的另一个人格。嗯,是这样没错,由宇你也看到了吧?第一次在球体实验室里遇到的时候,由宇跟人打斗的时候,我心中的另一个人格蠢蠢欲动。我确实不够成熟,一点也不成熟!”
斗真激昂的情绪让由宇脸上浮现出略显意外的表情。
“这一年多来我一直被这股力量牵着走,一直离群索居。当横田先生邀我来这里打工的时候,我明知这是峰岛的遗产,却还是答应了。一般来说,真目家的人跑来这里工作,是根本没办法想像的事情。可是我讨厌,我讨厌真目家的血缘,讨厌跟别人接触,所以我才逃到这个球体实验室里面来。可是当我第一次……”
说到这里才终于停顿了一下。
“当我第一次在地下看到由宇的时候,我就觉得深深受到吸引。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现在我稍微懂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跟你一起行动以后,我慢慢懂了。由宇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跟自己的命运对抗,就连待在地底下的时候,仍然自己一个人奋战不懈。我觉得好不甘心,好没出息,我讨厌只会一直逃避的自己。从那个时候开始,由宇就成了我的目标,成了我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无聊……这是一种夹杂了偶像崇拜的误会。”
由宇回答的声音显得沙哑,手指的动作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由宇要这么想也没关系,可是我绝对不会拿由宇当藉口,我不会找理由来正当化自己心中的杀戮冲动,我绝对不可能这么做。要我拿由宇当藉口,那我干脆接受自己心中的杀戮冲动还好上几万倍!”
当急促的呼吸慢慢稳定,心情也冷静下来之后,斗真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很难为情,手忙脚乱地遮住自己涨得通红的脸,战战兢兢地偷看由宇的模样。
由宇没有看斗真,只是低头默默不语,沉默就这样持续下去。过了好一阵子,由宇的手总算动了起来,接着好一会儿都只听到手指碰触键盘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错了。”
由宇用小得几乎会被键盘声盖过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
如果是熟悉由宇的伊达或岸田博士听到这句话,想必他们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峰岛由宇竟然老实地承认自己错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阵粗暴的敲门声,赶走了尴尬的气氛。
“镜花有回来这里吗?”
才刚打开玄关的门,脸色大变的大婶就冲了进来。
“没看到啊。”
“她不见了!我才一会儿没看着她,她就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她不小心撞见和惠该怎么办!”
“请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万一撞见和惠女士,她不是已经被带走了吗?”
“他们有派人巡逻。被他们带走的人里面,有些人会回来,但他们都是回来巡逻的,真是糟透了。回来的人脖子后面都装了奇怪的机械,他们会哭、会求救,却还同时朝我们开枪。”
“难道和惠女士也在里面?”
大婶点了点头,就这样跪倒在地哭个不停。
“应该是大脑代理装置吧。”
不知不觉已经站到自己背后的由宇点了点头,看来是已经了解了状况。斗真想起那个有很多人躺着的房间,和装在那些人脖子后面的机械。将平民改造成士兵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恶魔一样。
“这么不人道的做法怎么可以原谅!”
斗真怒不可遏,朝着静悄悄的镇上冲了出去。
15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镜花手上拿着爸爸送给她的布偶,独自走在昏暗的道路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让她再也没办法忍耐,就这样跑出了隔壁阿姨的家。
可是夜晚的球体实验室又黑又静,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似的,让她怕得不得了。尽管如此,镜花仍然用她的小脚拼命奔跑,追寻母亲的声音。幼小的她不去想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是听从渴望母亲的心灵而动着双脚。
“妈妈……妈妈……”
不安与孤独让她眼中噙着泪水,这时有个黑影跳进她那因泪水而模糊的景色之中。
“妈妈?是妈妈吗?”
镜花带着不安与喜悦参半的心情,朝人影跑了过去。当距离缩减到一半左右,镜花的表情立刻变得开朗。
“妈妈,是妈妈!妈妈,妈妈!”
人影——也就是和惠——一瞬间显得喜悦,但随即换上了难以言喻的悲壮表情。和惠的脖子后面装着控制她行动的大脑代理装置,手上则握着突击步枪。
“镜花,不可以过来!”
母亲强烈的制止声,让镜花全身僵住。
“妈妈,你怎么了?你讨厌镜花了吗?”
“求求你,镜花,赶快逃。为什么,为什么身体不听使唤!”
发抖的双手所握住的步枪枪口,慢慢转过去指着镜花。
“妈妈,镜花地乖乖听话,妈妈说什么话都听,所以不要讨厌镜花!”
“镜花,离妈妈远一点!不要啊啊啊啊!”
和惠哭着将准星对准镜花,食指慢慢用力。大脑代理装置甚至连闭上眼睛的自由都没有留给她。母亲悲痛的喊叫也是枉然,扳机仍然扣了下去。一发枪声响彻了球体实验室的生活区。
枪口喷出的火苗让和惠一瞬间目眩,接着就在镜花原本所站的地方看到了一滩血迹。
“……啊啊。”
然而呜咽很快就中断,因为镜花消失踪影了。不知道为什么,细细的血迹竟然是往横向飞开,顺着血迹看过去,站在那儿的人影让和惠惊讶得停住了呼吸。
“呼,真是千钧一发。”
手上抱着昏过去的镜花,站在那儿的人就是坂上斗真。他的左手滴着血,血迹一路连到刚刚镜花所站的地方。
“是……斗真?”
看到眼熟的少年而一时呆住的,只有和惠的意识而已。装在后颈的大脑代理装置丝毫没有停顿,立刻将枪口转向,为了杀死新出现的敌人而连续开了数枪。
平常给人文静印象的少年,这时却仿佛要将这种印象全部去掉似的,抱着镜花一口气跑到住家后面。枪口与枪弹追着他跑动的轨迹,最后一发擦在他躲的房子墙壁上,打断了几根头发。
在大脑代理装置的操纵下,和惠迅速换掉空弹匣,拉动拉柄重新上膛,一连串动作就像熟练的士兵一样顺畅。
和惠的意识还没能完全掌握事态,看得目瞪口呆。
“天啊,是斗真吗?”
身体却拿着枪,慢慢绕过斗真用来躲避的墙壁。
“我是。和惠女士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别管我,求求你,赶快带镜花走!”
“这……”
斗真答不出话来。他现在躲的地方是个死巷,就算真要为了镜花而丢下和惠不管,也根本无路可逃。
状况又更加恶化了,可以看到有人影开始聚集起来。每个人的脖子后面都加装了大脑代理装置,手上也都拿着枪。包括和惠在内,一共有六名。
“赶快逃。”
“求求你,救救我。”
“这不是我的意思,不是我干的。”
“斗真,赶快逃,救救镜花!”
他们口中迸出悲痛的喊声,但同时又迅速展开行动,缩小对斗真与镜花的包围网。
一瞬间,斗真脑中闪过了腰间的鸣神尊,但他立刻摇了摇头,甩掉这种想法。出现在这里的人们都是牺牲者,不可以杀害他们。而且还有镜花在,要是拔出鸣神尊,沉睡在自己心中的杀戮冲动,想必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杀一通,就算是小孩也不例外。
不,这是藉口。真正的理由是斗真心中还没有做好挺身而战的心理准备。就连置身于这么危急的状况,他还是没能摆脱一年半前那件事的枷锁。
有些居民听到外面的骚动而悄悄打开窗户,但马上就遭到威吓射击而关上,这样看来是不能期望会有人帮忙了。
那就干脆把镜花藏起来,自己当诱饵往外冲吧?就在斗真即将做出这个结论时,又多了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就像不受重力束缚似的跳上空中,冲向大脑代理装置的牺牲者之一。是峰岛由宇。由宇跳到了一名中年男性身上,只见她把手上从LAFI三号机中拉出来的线,接到装在男性颈部的机械上。
其他五人的反应也很快,立刻瞄准由宇扣下扳机。但由宇比他们快了一瞬间,放开了中年男性,再度以超人的跳跃力跳到另一个人身上。原本由宇抓住的中年男性直接倒地,无法动弹。由宇依极画葫芦地完成对第一个人所做的行动,又跳到了第三个人身上,再下一次跳跃,才终于在斗真他们所在的地点着地。被由宇抓住过的三个人都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你实在是有够喜欢自找麻烦,这是兴趣还是性癖好?”
连呼吸都丝毫不乱的由宇,一开口就不是好话。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只是输入紧急代码,让大脑代理装置的功能停掉而已。”
“紧急代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那是我设计的,所以我最熟悉使用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由宇说完这句话,就用同样的手法处理完剩下三人,轻轻松松让大脑代理装置停止运作。
由宇拿起一具刚拆下来的大脑代理装置,默默注视着它。许多像是神经般的线,从装置侧面延伸出来。由宇用毫无表情的眼神盯着这些线看。
“你知道科学要进步,最不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最不需要的东西?”
“就是道德。伦理观念的枷锁,会拖慢科学发展的脚步。这是峰岛勇次郎所说的话,我也赞成这个意见。科学家只要遵从自己的信念,专心探求真理就对了。”
“……”
“所以我不会对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后悔,死也不会!”
由宇咬紧牙关,将大脑代理装置重重摔在地上。斗真代替转身离开的她,用悲哀的视线看着装置的残骸。
16
强得将眼前的女人抱过来,夺走她的双唇,并把她整个人按在墙上。充分享受过在自己怀里用力挣扎的娇小身躯触感后,才终于放开对方。
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声响传遍了整条走廊。
“别瞧不起人!”
琉璃子充满怒气的目光射穿了光城。
“有什么关系?让我们重温旧梦吧。”
光城摸着被琉璃子打过的脸颊,脸上浮出轻薄的笑容。
“我跟你已经结束了。你也干脆了点,不要再缠着我了。”
“等一下嘛。”
手被抓住的琉璃子想要甩开光城。但凭她纤细的手臂,当然没有足够的力气能够挣脱光城的掌握。
“我行去帮风间先生,没空陪你耗下去了。”
“就算没有你在,有那小子一个人也很够吧?有那个阴沉的电脑狂待在那里就好啦。”
如果是以前的琉璃子听到这句话,难保不会当场发狂。要是有人对她说有个人能力更好,所以已经用不着她了,这个自尊心很高的女人应该会立刻抓狂。
然而琉璃子却丝毫没有流露出这种态度。
“是啊,他很棒,所以我希望能尽量多帮帮他。就算没办法直接帮到他、就算派不上用场,我还是想尽我所能为他效劳。”
琉璃子谈起风间时的模样,跟光城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琉璃子都不一样。她的脸颊飞红,声音中还带着尊敬的意味。
以前的她从不在男人身上寻求知性,只寻求能够保护自己的蛮力,从来就没有在光城眼前流露出这种表情过。
“他真的这么好?我知道了!那个叫风间的家伙一定在骗你!”
“放开我。”
琉璃子挣脱束缚的手扫过光城左边胸前的口袋,让一个药盒掉在地板上。琉璃子踩碎了散落一地的白色药锭,用打从心底看不起他的表情说了:
“你要自生自灭我管不着,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千万别做出会妨害计划的行动来。”
琉璃子转过身去,快步离开。
“可恶!”
光城用浑浊的目光,瞪着慢慢远去的背影。
17
好红。在模糊的影像之中,唯有红色显得极为鲜明。
有人倒在地上,而且不是只有一、两个。整间历史悠久的豪宅里,不管往哪儿看去,都散落着已经不成人形的血与肉。
原本还以为又是那个梦,但看到的景象却有些不一样,更加深了斗真阴郁的心情。那是他封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绝对不愿再回想起来的、一年半前那件事的结尾。
脸上带着苦闷表情结束生命的脸孔,并不是属于盯上真目家的暗杀集团。无论是年轻人、老人,还是妇女,全都在恐惧之中惨死。其中有他熟悉的脸孔,也有不认识的脸孔。但这些人之间却有个共通点,从跟真目家有牵连的人、佣人、保镖到员工,全都是无辜的牺牲者。
光是葬送杀手集团的生命,带不能让杀戮冲动沉静下来。
斗真走在染满鲜血色彩的走廊上,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容。看到尸体也只是大刺刺地跨过去,有时更用脚拨开,的路朝房屋里头走去。
“哥哥。”
独自坐在屋内最深处的少女叫了斗真一声。
妹妹的脸孔映照在手中的鸣神尊刀身上。不知道是因为绝望,还是来自于别的情感,只见妹妹平静地注视着斗真那染上疯狂色彩的面孔。她的眼神中带有困惑,让斗真稍有踌躇。
“这可不行啊,这丫头还不能让你杀了。”
回过头去一看,真目不坐就笑着站在那儿。斗真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了。
18
很久没有作这个梦了,大概有半年了吧。
理由他十分清楚,一定是因为昨晚看到和惠差点亲手杀了女儿镜花的模样,让他把自己投射进去了吧。
听说那件事发生之后,妹妹麻耶大概是因为紧张的情绪突然松懈下来,就这样昏了过去,并不记得自己差点就被杀。从昨天那次事隔一年半的重逢之中,也可以了解这点。
斗真的杀戮冲动并不会挑选用来满足渴望的对象。不分男、女、老人、小孩,也不分是人是兽,会完全平等地赐死予任何有生命的存在。
斗真好不容易让心情平静下来,开始有余力看看周遭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到现在的横田客厅之中,看不见由宇的身影。
相对的,和惠在厨房忙碌地工作。在这种紧急事态之下,菜刀切菜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格外和平。看了看时钟,时间刚过六点。看来自己睡得比想像中还要久。
“哎呀,你醒啦?早安。”
“早安。”
和惠的眼睛很红。在那之后,恢复意识的和惠抱着镜花一直哭个不停,镜花也哇哇大哭,隔壁的大婶也在哭,弄得斗真也跟着哭了。由宇在这哭声的四重奏旁,塞着耳塞输入程式。
“怎么啦?你脸色好难看。”
“没什么,我没事。倒是和惠女士,你已经可以做事了吗?”
“嗯,斗真,真的很谢谢你。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像那样拥抱镜花。”
“我什么都没做,你该谢谢由宇才对。”
“我谢过了。可是我跟她道谢之后,她却回答我如果不这么做,斗真就会不高兴,所以她才救了我们。”
斗真有点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健一他啊,常常谈起斗真你的事情呢。”
“哈哈,肯定没有什么好话吧。”
横田的死讯已经在昨晚告诉她了。和惠大概是早有觉悟了吧,只简短地“嗯”了一声。
“没这回事。健一他每次谈到斗真的时候,都显得好高兴呢。”
斗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搔了搔头。
“对了,你有看到由宇吗?”
“她大概一个小时以前就已经起床出门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到外面看到生活区的遮光闸全都关上,似乎显得非常失望。我跟她说在这里的生活中最大的奢侈就是日光,她的表情就变得好奇妙。毕竟平常我们都只能透过玻璃纤维,感受一下规定好的光量而已。”
对平常不太会来生活区的斗真来说,这句话有些意外。
“那她跑哪儿去了?”
“她问我有没有哪里可以看到太阳,我就跟她说展望台上面应该可以,那里是市民平常休闲的去处之一。”
“那个展望台在哪?”
“在生活区的最顶层,靠中央大型电梯那边。我告诉她说电梯已经停止动作了,所以要爬楼梯会很辛苦,而且也很危险。可是她根本听不进去,大概是在十五分钟前离开的吧。”
由宇在ADEM设施中为了寻求光明,吐着血在地板上爬着前进的模样,在斗真脑中苏醒了过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撼动他的内心。
“我也去一趟看看,请不用担心。一定要把门窗关好,小心防范。”
斗真一穿好防护服就跑了出去。
由宇用跑的爬上楼梯。从生活区的最低层爬到最高层的展望台,将近有两百五十公尺高,但一路跑过了这段距离的三分之二,她的脚步——不,她的奔跑仍然没有显出疲态。脸上不仅不带任何疲倦,甚至因为离展望台的距离越近,而变得越开朗,动作也越来越轻快。
面对最后的三分之一路途,也就是将近一百公尺高的楼梯,她一口气跑了上去。
“就快到了……只差一点。”
她的脸颊发红,仿佛要去见期盼已久的恋人似的,跑完了最后的楼梯。
一口气爬到这里,呼吸终究还是有些乱。额头浮现出薄薄一层汗水,深深地喘着气。然而她之所以停下脚步,并不是因为疲累。
楼梯前面通道的另一端就是展望台。耀眼的光亮从天窗射了进来,温和地照亮四周,有时还可以听到唧唧唧的叫声。提供市民休闲用的展望台周边设有公园,里面饲养着小鸟。一片和平的景象,让人很难想像这里竟然位于受到罪犯占据的建筑物之内。
耀眼的阳光让由宇眯起眼睛,呆呆地站着不动。这次、这次终于可以接触到那种温暖的感觉,就是这股几乎要撕裂她胸口的喜悦,让她停下了脚步。
然而喜悦与期待的时间,却没有维持多久。
一阵刺耳的机械运作声打破宁静,天窗的遮光闸慢慢放下。小鸟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赶忙拍着翅膀,飞到其他地方躲起来。
峰岛由宇飞奔出去。就算只有一瞬间,她仍然想要接触那股温暖。这样的感情推动她的双脚。然而期盼再度落空,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阳光之时,遮光闸完全关了起来。
又没能碰到。她以失意的眼神注视着指尖,懊恼得握紧拳头。
一道冰冷的灯光,照亮了她身旁那被封锁在黑暗之中的空间。
‘真是难得啊,峰岛由宇。’
终端机的萤幕上显示出风间辽的身影。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围住由宇的四周,多达二十支以上的枪口一齐指着她。
‘原来你被人囚禁的传闻是真的啊?那么想念阳光是吗?想念得连身边的状况都不顾了呢。’
相对于风间那陶醉于胜利之中的声调,由宇的表情则像是能剧(注:能,日本独有的一种舞台艺术,是佩戴面具演出的一种古典歌舞剧)的面具一样,感情完全消失无踪,低头不语的模样就像是坏掉的假人一样。
‘可是在这里杀了你实在太可惜了。过去我们曾经一起在峰岛勇次郎手下进行研究,我很赏识你的才能。怎么样?要不要投靠我?我会让你从没有自由的地下生活中解放出来。’
‘风间先生,这样太危险了!’
有个女性的声音插了进来,是宫根琉璃子。
‘琉璃子,你闭嘴!你们跟那个女人根本没得比。’
‘我会更努力,还请您三思,求求您。’
‘滚开!’
一阵叫声与倒地声之后,风间的脸孔再度出现在萤幕上。
‘由宇,你觉得怎么样?我想这条件应该不差。’
由宇没有抬起头,她的肩膀上下颤动。
‘来投靠我吧,只要有你的头脑……’
“呼呼……呼呼。”
‘怎么了,想投靠我了吗?还是打算在这里变成尸体?’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由宇在无数枪口围绕之下放声大笑。丝毫没有被吓住的模样,反而显得极为傲慢,打从心底嘲笑对手。
“爱说梦话也该有点节制,你这杂碎!除了跟电脑同步以外什么都不会的无能者,还想要我投靠你?别自以为是了!”
说到这里,由宇先前的激动就像是骗人一样,马上沉静下来,改以温和的语气对风间说:
“风间辽,只有一件事我很感谢你。”
‘你、你说什么?’
由宇眯起眼睛,朝关起的遮光闸看了一眼。
“我有了恨你的理由。”
由宇脸上泛起微笑。跟刚才的大笑大异其趣,宁静的笑容美得凄厉无比,其中还蕴含了足以让看到的人背脊发凉的残忍。
风间的表情明显地抽搐起来,这大概是本能吧?他终于发现自己犯下了重大的失误。他让最危险的对手,真正地成了自己的敌人。
‘开枪!’
风间一声令下,枪口一齐喷出火舌。只不过转眼之间,展望台上就毫不间断地传出肌肉扭打与骨头碎裂的声音,以及无数的惨叫声。
“呼——哈——”
好不容易爬上展望台的斗真,整个人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呼吸变得像鼓风炉一样急促。用全速跑完高达两百五十公尺的楼梯,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只觉得眼前景色转个不停,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这种酒醉般的感觉也立刻消失无踪。
“啊……呜!”
眼前的惨状让他说不出话。
地上躺着许多人,手脚朝不可能的方向弯折,脖子跟身体扭曲变形,看起来就像坏掉的玩具一样。然而每个人都奇迹似的活了下来。尽管生不如死,但终究没有任何人已经变成尸体。
往前走近几步,痛苦与怨恨的声音让他想捂住耳朵。
——这些全是由宇做的吗?
凄惨的光景中,可以感受得到由宇的怒气。没错,她一定是生气了。
斗真看了展望台上关起的遮光闸一眼,日光已经完全被遮住。大概是风间关上的吧?多半还是在由宇面前关上,这个举动触动了由宇的逆鳞。
第一次见到她的光景在脑中苏醒。拿枪指着她的警卫都十分害怕,怕得令人觉得异常。就算没做到这么彻底,恐怕她之前也对那些警卫做过类似的事吧。
然而斗真看到了。看到她一心一意寻求阳光,流下泪水的模样;看到她感受着雨水,感动得全身发抖的模样;更看到她尽管已经呕血,仍然渴望光明的表情。
说什么替由宇背负死亡,什么不能丢下她不管,结果自己却从头到尾都只能靠她帮忙。没出息,实在太没出息了。
“由宇,算我求你,千万别太逞强啊。”
为了振奋精神,斗真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接着动身去追由宇。
要追她简单得很,看到哪边有人倒在地上,往那个方向前进就行了。斗真紧紧握住鸣神尊,全力跑了起来。
“后退,赶快后退!”
士兵被迫不断后退。在通道的前面传来了同伴的枪声与惨叫声,但也很快就恢复宁静。
每个人都觉得恐惧在背脊上乱窜,随时都可能怕得发出惨叫。
“冷静点,我们重整阵势!”
指挥官出声指挥。因为要是不喊出声音来,连他都快要怕得发疯了。
“我们就在这里迎击。”
这条通道又窄又长,距离约有五十公尺,中间没有掩蔽物,十名拿着枪的士兵站在通道的一端迎击。不管躲子弹的本事有多高明,只要所有人一起扫射来组成弹幕,根本就不会留下可以闪躲的空隙。
每个人都认为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只要冷静执行就一定会成功。然而他们的脸部表情却极为僵硬,脸色铁青,彻底绝望。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了。通道非常狭窄,所以听得非常清楚。光听到脚步声,就让士兵的紧张感跳升好几个阶段。再过不久,脚步声的主人应该就会弯过转角现身吧。
“不要一看到她出现就马上开枪,先等她接近到三十公尺处,没有地方可以躲再一起开火。”
转角处又传来了一声同伴的惨叫。从转角一路弹跳滚动过来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便一动也不动了。
那么娇小的身体,为什么做得到这种事?她真的是人类吗?士兵们的嘴唇已经变得像是尸体一样全无血色。
在被扔过来的士兵毫无动静之后不久,美得无与伦比的杀戮者出现了。
尽管看到拿着枪埋伏在远端的集团,峰岛由宇仍然面不改色,以同样的步调跨步接近。
她在想什么?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一连串的动作都极为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带着烈火般的杀意瞪了过来。
“开枪,赶快开枪!”
指挥官没能等到她接近到三十公尺的位置,恐惧就让他开口下令。
数十发的枪声、惊愕的喊声、惨叫声过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只剩平稳的脚步声喀喀喀地重新响了起来。
“第三部队?出了什么事?赶快回答。第二部队,第二部队怎么了?赶快回答。”
琉璃子拼命地喊叫,但通讯器仍旧没有传来任何回答。
风间以手动的方式操作LAFI的监视系统。既然没办法跟LAFI同调,当然就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法来操作。摄影机所拍到的,都是倒在地上的士兵。
“可恶,什么鬼丫头!”
风间的盘算完全搞砸了,他想都没想过峰岛由宇竟然会如此棘手。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风间只认识七岁时的由宇,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十年她是怎么过的。他不可能会知道,接下来的十年让她有了多大的改变。
“这里是中央球体区,听到的人赶快回答!不管是谁都好!”
不知道是不是琉璃子拼命的呼叫终于奏效,一道有着许多杂讯的回答传来:
‘这里是第七……现在正在跟女性敌人交战,请立刻加派增援!’
“在哪里交战?把状况说清楚,第七部队!”
‘那个女人……是、是怪物。快、快点来救……哇啊啊啊啊!’
叫声就此消失,只剩下一阵杂音。
“第七、第七部队,你们怎么了?回答我!”
时间无谓地流逝。
“啊啊。”
琉璃子用手掩住双眼,发出疲倦的声音。
“第七部队多半已经被击破,那个女人应该已经来到这附近了。”
“亚门跟光城怎么了?”
“光城所在位置不明,不知道他擅自跑去哪里了。亚门人在生产区附近,被封锁住的闸门绊住了,过不来。”
风间使劲猛拍桌子,大声怒骂:
“你是说我的判断错了吗!”
“不,我绝无此意。当时,那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没错,那个时候要想封锁他们的行动,就只有这个方法而已,我没有错。”
“……是的。闸门的安全封锁还没有被破解,只要在这里争取时间,只要风间先生能够再度跟LAFI同步,一切就有救了。”
琉璃子温柔地将手放在沮丧的风间膝上。
“嗯,我知道,我已经试了好几次,就快了。”
“是的,就快了。我们的……不,是风间先生的乐园就快要完成了。”
琉璃子的表情开朗起来,紧紧抱住风间的头。
“乐园?这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传来的第三者声音,让风间跟琉璃子慌张地回过头去。光城就站在那儿,用充血的眼睛瞪着他们两人。
“我可没听说有这么回事,当初不是说我们的目的是抢走LAFI一号机吗?”
“光城,你刚刚都跑哪儿去了!”
“少罗唆,爱到哪儿去是我的自由!你好好给我解释一下,所谓的乐园是怎么回事?”
“只是比喻而已。夺取LAFI一号机,卖给某个国家,所有步骤应该都有跟你说过了。”
光城眯起眼睛,用剑拍了拍肩膀。
“按照当初的计划,我们应该早就离开这种地方了,是我想错了吗?”
“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
“当初没能解决那个臭小子,事情才会这么快被外面的人知道。而且我听说那小子跟LC部队有关,这也是偶然?”
这的确是偶然。然而人一旦开始起疑,任何事情看在眼里都会显得很有问题。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真的是我们的计划跟不上变化吗?我心里突然有了这种疑问哪。你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说话小心点,竟然跟风间先生没大没小!”
“少罗唆,娘儿们闪一边去!”
光城愤而将剑刃用力砸在地板上。一瞬间还觉得脸刃有所震动,没想到却反震回来,让他差点脱手。
“啐,这里不怕雾斩的建筑材质实在太多了,肯定有鬼。”
他气恼地往地上吐了口痰。
琉璃子非常焦急。要说这个场面下最有战斗力的人是谁,答案一定是光城。琉璃子所敬爱的风间不是战斗人员,琉璃子的专长是暗杀,根本没办法一边保护风间一边应战,状况是压倒性的不利。
‘这里是第六部队,听到请回答。这里是第六部队……’
突然传来的通讯,一口气转变了场面的紧张感。
‘不过是一个女人……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歼……’
通讯唐突地断绝了。
“嘿,已经来啦?等我解决那娘儿们,再跟你们好好谈谈。”
光城吐了一口痰,接着就把剑扛在肩膀上离开了。
斗真来到一条狭窄的走廊。从一路上倒地的敌兵人数算来,犯罪集团被解决的人数肯定已经过半。
他在走廊的转角发现一名倒地的敌兵。该敌兵跟这一路上看到的一样,身体弯折得极为夸张,这样还能活着实在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悄悄从转角探出头去,看到了一条很长的通道。墙壁与天花板上到处都是弹孔,不是只有十几二十处,算算恐怕有一百处以上。
他看过现场以后,马上就了解当时是什么样的状况了。敌兵一定是认为只要挑了这条狭窄的通道,由宇就躲不开子弹了吧。只要在这条通道上一起开火,就不可能躲开子弹,于是对方采取了这种战法,也是理所当然的战法。换做是斗真站在同样的立场,一定也会这么做,然后遇到同样的失败。
不管是墙壁还是天花板,到处都看得到无数小小脚印纵横来去。在由宇的机动力之下,没有所谓的地板。不,根本没有所谓的重力存在,她的战法足以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她就像个在通道上弹跳的球似的,踹着墙壁与天花板,转眼之间拉近了距离。
漫长走廊的终点有着一座由人堆成的小山。这些人还勉强保有人形活着。斗真正要从这坐小山旁边走过,脚下却发出了踩在水滩上的声音,低头一看才发现地板上积了大量鲜血。
这让斗真觉得不对劲。由宇确实不把破坏人体当回事,但她并不使用枪炮刀械,所以不至于会让对方大量出血。
斑斑血迹一路连到通道前方。
难道是由宇受伤了?但斗真马上打消这个想法。如果是受伤流了这么多血,应该会连动都不太能动才对。而且往前方延续的血迹,出血量也太少了,感觉就像一口气把血洒在这儿似的。
“难不成她……”
那是吐血的痕迹。
光城等了很久。
他站在通往中央球体区的通道正中央,把爱剑雾斩找在肩上。以他来说,能等这么久,已经是惊人的耐心表现了。
没有其他防卫部队了。要是这里被她突破,后面就是中央球体区,也就是风间所在的地方,所以光城就是最后一道防线。然而他却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打算要当什么最后防线。风间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现在的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盼望劲敌赶快出现。
不过也太慢了点。从她之前的行进速度看来,实在是太慢了。是在途中被干掉了吗?还是变更路线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琉璃子应该都会有联络才对。
想到琉璃子,让他觉得胸口一阵抽痛。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琉璃子会抛弃自己,跑去讨好那么软弱的男人。明明就只是个除了操作电脑以外什么都不会,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琉璃子,琉璃子!可恶,可恶!到底是为什么!臭风间,臭风间!
光城的思考陷入回圈。爱恋琉璃子的心意跟诅咒风间的意念,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感情变得一片浑浊。
手又开始痉挛了,是禁断症状。
“可可可、可可恶恶恶。”
他用不怎么听使唤的手,从一个小瓶子里拿出好几锭药。尽管有一半以上的药锭都掉在地上,但总算还是送进了嘴里。以臼齿咬碎一咽而下后,马上就觉得头脑和身体都舒爽得无以复加。这样一来,禁断症状就暂时不会再发作,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时他听到了几道非常缓慢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总算来啦,来啦来啦来啦来啦来啦!”
然而光城的兴奋,却在看到由宇的模样之后,立刻消失无踪。
由宇是来了,但却是用手支撑着随时会倒下的身体,拖着脚步走来的。她的嘴边跟胸口满是鲜血,不时还停下脚步咳嗽,把衣服染得更红。身体拖过的墙壁上,划出一条染血的长痕。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光城的存在,步伐没有丝毫改变。尽管走得像乌龟一样慢,但由宇仍然朝着中央球体区前进。
“唉呀唉呀唉呀唉呀?从通讯器听来你应该打得很英勇才对啊。”
光城用剑拍了拍肩膀。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发抖,头脑跟身体都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但气氛却整个萎靡了。
“这可不是搞得全身是伤了吗?去,没意思。”
由宇停下脚步,原本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这才朝光城看了一眼。看到她这副模样,光城吹了声口哨:
“还真不坏。”
由宇只剩眼神显得异样饥渴,那是野兽的眼神,稍有疏忽就会被她给吃了。
光城舔了舔嘴唇,拿剑摆好架式。
“不好意思,这里可不能让你过去。说是这么说,其实接下去的门也都已经上锁了。”
由宇敲了几次腰间的键盘。光城背后的门打开了,下一扇门、还有再下一扇门也是。闸门接二连三地打开,开通了一条路。尽管看到这个光景,光城也只是吹了口哨,稍稍显得惊讶而已。
“原来这里也有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笨蛋啊。”
由宇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让身体离开了墙壁。
“我不跟二流打交道。”
“你说我是二流?哼!真亏你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够说得出这种大话,你自己才是已经去了半条命吧?”
由宇只是冷冷瞥了笑得歇斯底里的光城一眼。
“你也只剩现在可以快乐地挥着无聊的玩具了。这把剑就是你的一切,是你绝对的自信,相反的也就表示它是你唯一的依靠。爱挥就尽管挥吧。”
光城的血液冲上脑门。
“看我否定你的一切。”
由宇的话中充满了确信。
“E-2区的封锁已经解除。E-1区的封锁已经解除。D-8区的封锁已经解除。D-7区的封锁已经解除。”
中央球体区响起了无机质的声音。是LAFI的电子语音,告知他们最倚仗的安全封锁被解除的消息。
风间跟琉璃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只有野兽的强悍还好处理,因为这个破解不了闸门的封锁;只有知性也不要紧,可是采取武力迎击的方法来应付。
然而峰岛由宇却是两者兼备,乃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A-2区的封锁已经解除。A-1区的封锁已经解除。”
闸门被强制开启的空气流动声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中央球体区的封锁已经解……”
风间跟琉璃子眼前的门摇动了一下,开出了几公分宽的空隙,而这个空隙正慢慢加大。
琉璃子紧紧握住风间的手,风间凝视着门。原本误以为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其实只有短短几秒。
“中央球体区的闸门已经关闭。”
刚要打开的门重重关了起来,两人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这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看来安全等级0级终究是没那么容易突破。”
“风间先生,趁现在。”
风间戴上护目镜,将身体靠坐在座椅之中。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出惨叫声,琉璃子赶忙取下护目镜。这已经不知道是LAFI一号机第几次排斥了。
“呜……呼——呼——呼——”
风间的脸颊越来越憔悴了。
光城轻薄地笑个不停。遇见难以置信的光景,而且自己过去所累积起来的东西,全都被那丫头完全否定了。
——我不跟二流打交道。
“……可恶。”
由宇的话在脑中闪过。
——不靠药物就活不下去,这就是你最糟糕的地方。
这是琉璃子提分手的时候所说的话。
“琉璃子……琉璃子,我是那么爱你。”
意识又渐渐远离。光城拿出药盒抓出好几锭药,一次丢进嘴里。
——又在嗑药了。
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
——没用的男人。
“闭嘴。”
——你没了这个就没办法保有自我,对吧?
“少罗唆。”
——所以你才会被我抛弃……看我来否定你的一切……没用的家伙……二流……
眼前的女人接连吐出这些话,就算捂住耳朵也还是听得到。四周的景色扭曲变形,绽放出极为鲜艳的颜色。唯有眼前这个女人不停说话痛骂光城。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愤怒达到极点,他粗暴地挥动雾斩。地板与墙壁碎成沙状,景象也随之恢复正常,已经没有人站在他的眼前。
光城垂头丧气地呻吟了一会儿,才拖着身体迈出脚步。
“琉璃子……琉璃子……”
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琉璃子……我爱你。琉璃子……可恶,可恶。琉璃子,我爱你。可恶……看我杀了你……我爱你……看我杀了你。琉璃子,琉璃子。”
他的脑中已经没有正常的意识了。对由宇的记忆连接到了琉璃子的身上,爱情与憎恨也交杂在一起。
只有通往中央球体区的最后一扇门没有打开。
想必尽管风间对LAFI产生抗拒反应,终究还是抢回了一部份闸门锁的控制权。所以就算当时的展望台还处于无法出入的紧急警戒状态下,他仍然能够派遣士兵集结在那儿。
而中央球体区的安全等级0级闸门也终究没有打开。由宇花了一个晚上制作的突破保全功能,就在最后关头被挡了下来。
为什么?由宇如此自问。风间的行动总是超出她的预测一步,这点让她无法理解。就如先前她向斗真所说,要跟LAFI同步化,就非得跨越一道极高的障碍不可,然而风间却只用了远远少于她所预测的时间,就已经展开了下一步行动。
一定是有个大前提弄错了,这点让她十分焦躁。
“看我杀了你……我爱你,琉璃子。看我杀了你看我杀了你。”
语意不明的话声从背后逼近。
由宇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望向脚步摇摇晃晃,慢慢走近过来的光城。或许他又嗑了药,看得出他的意识已经是一片浑浊,甚至令人怀疑他有没有发现由宇就在身边。
在毒品的影响下,让光城对于肉体被破坏的疼痛变得非常迟钝。这次是不是该彻底加以破坏呢?自己有办法遵守跟斗真讲好的不杀人约定吗?审视自己所受到的肉体损伤,由宇判断这是非常困难的。但她仍然选择遵守约定,在脑中推演接下来的战斗。
然而由宇却立刻取消了脑中的推演,从通往中央球体区的门前慢慢走开。而预料之中的发展就出现在眼前。
光城连近在身边的由宇都没有发现,把手放在认证面板上,打开了通往中央球体区的闸门。
与LAFI同调时产生的排斥反应,让风间的脸色就像死人一样铁青。明明时间不长,却弄得他全身冒汗,挥之不去的疲劳感使他的身体十分沉重。
“不要太勉强自己。”
琉璃子用毛巾帮风间擦了擦额头的汗,和颜悦色地慰劳他。如果是熟悉她的人看到这幅光景,肯定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我最担心的是你。”
琉璃子轻轻将手放上他的肩膀,把脸凑了过去。风间在疲劳感与排斥反应的打击下,根本没有留意琉璃子的举动。但琉璃子并不在意,现在光是能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恶,到底是为什么!”
眼看就要丧失自信的男人面孔就近在眼前,让她觉得十分心痛,同时内心大起怜惜之意。不知不觉间,琉璃子已经将自己的双唇,印在风间的嘴唇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
除了疲劳以外,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看着琉璃子,让琉璃子的神智立刻恢复清楚,然而感情一旦解放出来,就再也抑制不住。她任凭内心感情的驱使,将手绕到风间的脖子后面抱住他。
“放开她!”
突如其来的喊叫,让琉璃子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去。
不知不觉间,光城已经站在那儿。猛一看会以为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因为染满了血,鲜血到现在还滴个不停。失去血色的苍白脸孔之中,只有眼睛散发着疯狂的光芒。
“琉璃子是我的女人,你不准碰她。”
光城说完,将紧紧握住的剑指向风间,剑尖上映着风间一脸疲累的模样。
风间缺乏感情的眼睛看了光城一眼。虽然风间是因为疲劳才这样,但光城却认为他看不起自己,心中的妒火烧得更旺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要把我给看扁了!”
“你想做什么!?”
琉璃子责备的声音成了导火线。光城的雾斩斜斜砍进了风间的身体,剑刃还没从另一边砍出,风间的身体已经溶解成肉块。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瞪大了眼睛发出尖叫的琉璃子,就这样砍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拖着身体靠在墙上走了进来的由宇也吓了一跳。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让她也不禁产生了一瞬间的空白。没想到风间竟然会被党羽所杀。
光城将昏过去的琉璃子扛到肩膀上,立刻踏出强而有力的步伐跑开,快得令人怀疑他刚才那满身疮痍的模样是不是装出来的。
由宇还有另一个地方失算,那就是自己的身体所受到的损伤比她想像中还大了许多。一瞬间从紧张中解放出来,身体立刻变得摇摇晃晃。由宇刚跪倒在地,脸上浮现狂喜神情的光城已经冲了过来。
“滚开!”
“由宇!”
现在的由宇已经没有余力闪避刁钻的斩击,但这时斗真却突然从旁出现,以飞扑的势道冲了过来,赶在即将中剑之前救了她。雾斩从头上非常贴近的位置划过,破坏了位于剑刃挥动轨道上的认证面板。原本即将关上的安全等级0级闸门就此损坏,一动也不动了。
光城看也不看倒在地板上的两人一眼,只见他精神崩溃似的狂笑不已,转眼间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