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做《希望》的都市下方,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洞。
这个用途不明的空间,上下的挑高达到数百公尺。
无数大大小小的支柱相互交缠,从天花板跟地板延伸出来,汇集在巨大空间的中央。而座镇在中央的,则是一个直径约有两公尺,有着镜
子般光滑表面的球体。整个空间呈现出来的样貌就像是一棵将球体置于中央,往天花板跟地板扎根的大树。尽管整个空间的结构充满人工物的
风貌,却又带着点有机的味道。
然而这个空间的本质,也就是真正最异质的地方,并不是在于外观,而是实际的功能。
在天花板的上方,有着一座叫做《希望》的都市。这座都市是以一栋冠上都市名罗马拼音,高达七百三十四公尺的全球第二局楼为中心,
成长率在日本国内各大都市中名列前茅。
整座都市的地基,或者说是地下空间的天花板,是刻意设计得十分脆弱的。也就是说,这些看起来像是树木的支柱,还兼具支撑天花板与整
座都市重量的作用,负担着极为沉重的重量。这点对于位在支柱中心的球体来说也是一样的,然而这个球体却丝毫没有受到挤压的模样,始终
保持正圆形,留在整个空间的中央。
这是掌握全球情报的真目家,以及天才科学家峰岛勇次郎联手创造出来的疯狂产物。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为了寻求藏在这疯狂产物内部的真相,或是得到里头的事物所能带来的力量,各方势力就在此时此地齐聚一堂,
营造出一种怎么看都觉得十分不正常的状况。
「斗真!」
第一个恢复正常思考并喊出对方名字的人,就是峰岛由宇。
他所在的位置远比少女所站的支柱还高,让她碰也碰不到。就算要问声音是否有传到他耳中,恐怕也很难断定。
听到呼喊的少年,将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栘到由宇身上。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带任何情感,表现出来的态度简直就像是纯粹因为听到喊声
,所以才把目光转过去。
「哼哼哼,叫也没用的。这个男的已经成了我们的傀儡,已经在老朽的能力之下,沦为任我们操弄的人偶。」
站在他身旁的Magician,是名为密诺娃的遗产强夺组织里的重要成员之一。只见他志得意满地高声大笑。
「你骗人!」
截断笑声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真目麻耶。
「这种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这只是障眼法。」
尽管在这种异常事态下看到兄长沦为敌人傀儡的模样,但麻耶仍然不为所动,毅然地喊出这句话。这种态度也许很符合居上位者该有的风
范,但唯独瞒不过身旁的怜。怜知道麻耶内心深处其实极为动摇,知道麻耶这句话比较像是在说服自己。
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但密诺娃的人确实已经操纵了斗真。
在真目家长年历史中保持无敌的暗杀者,轻而易举地落入了敌人的手中。
「那是斗真?」
这超乎意料之外的事态,让八代一惊讶得瞠大了眼睛。
现在整个地下空间内大约有一百人,其中有七成是ADEM指挥下的LC部队。他们手上持有枪械,穿着高性能的装甲服,无论装备或是士
兵的训练,都比一般的军队还要精良。
八代朝身旁的先进LC部队成员看了一眼。莲杖、晶、萌,再加上坐在直升机上的越塚,都是使用遗产技术战斗的职业好手。这群成员是为
了捉回由宇而紧急召回的,凭他们的实力,是否真有办法阻止斗真呢?
八代摇了摇头,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了。目前并不了解敌对势力的实力,而且还有密诺娃的成员在场,连变异成怪物的木梨也在,再加
上自己必须活捉峰岛由宇回去。
过去栖息在LAFI一号机之中,现在则占据了木梨身体的意识体,也许是懂得场面上的情势有多紧张吧,他就像壁虎一样攀在支柱上不动,
窥探眼下的状况。
「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站在Magician身旁的一名年轻人简短地对斗真下达命令。那是真目家的长子,麻耶的兄长真目胜司。
斗真看了胜司一眼。
「随我砍吗?」
并面无表情地问出这句话。等胜司一点头,他立刻就跳了出去,动作俐落得丝毫不像受伤的人。他身上包着绷带,打着石膏,穿着在医院
用的病人服,这一切都与眼下的场合毫不搭调。身体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特别锻链过,乍看之下,只让人觉得是把一个才刚遇到车祸的高中生给
强拉到这里来。
然而他却在相隔好几公尺的支柱与支柱之间一跃而过,跳到了其中一根支柱上。
「哇!」
发出叫声的是站在同一根支柱上的LC部队队员。他们手上拿着步枪或冲锋枪等各式枪械,但对上斗真展现出的运动能力,就让人觉得开枪
只是无谓的抵抗。
「斗真!」
站在邻近支柱上的由宇放声呼喊。
斗真的目光望向由宇,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黑色的瞳孔完全外露,显现出一种再纯粹不过的疯狂。
由宇摆出戒备态势。
她所知道的坂上斗真有两个:一个是平凡而心地善良的少年;另一个则是有着浓厚的祸神之血,个性嗜杀的杀手。后者一心寻求强敌,对
峰岛由宇这个第一次足以与他对敌的对手更是极为执着。
如果他是凭自己的意志出手,应该根本不会把眼前的LC部队放在眼里,而是直接冲向由宇才对。
既然他没有做出这种行动,那么眼前这个斗真也有可能是冒牌货。尽管以由宇的观察力来判断,这种可能性确实非常低,但并非不可能。
然而就在这时——
『声纹比对结果一致。错不了,是坂上斗真。』
这句声质跟由宇一样的话,无情地粉碎了这个期望。是LAFI三号机之中的风间辽。
——这么说来,斗真是真的被人操纵了?
由宇对剩下的另一种可能性做了一番检讨,也就是或许斗真是在维持表面人格的情形下,遭到对方以催眠术或类似手法控制,而他手上所
拿的那把鸣神尊是假货。
然而这个期望也立刻就被斩断。斗真无视于由宇的喊声,将鸣神尊指向最靠近自己的猎物,也就是拿着枪的LC部队。
「斗真,住手!」
由宇跨出一步想要阻止,却没能赶上。斗真放低姿势奔跑的模样简直像是一匹狼,转眼间就拉近了距离,把还搞不清楚事态的LC部队士兵
,拉进了鸣神尊的攻击范围之内。
斩击只有一次。挥刀的动作十分大,但这原本应该满是破绽的一击,却让看到的人产生一种几乎连空间都要斩断的错觉,直接从LC部队所
拿的枪跟防弹防刀装备上,连骨带肉,随着生命一起斩断。
这个被敌人身上喷出来的血溅到,却还面不改色的人,确确实实就是坂上斗真。而那把将士兵连着特殊装甲一刀两断的,也正是货真价实
的鸣神尊。
接下来,斗真身旁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真……真的是哥哥?」
真目麻耶没有办法相信,眼前不断展开的惨剧,竟然会是哥哥所掀起的。
「麻耶小姐!」
看到麻耶快要软倒,怜赶紧抓住她的手。但麻耶却连这点都没发现,两只眼睛依然直盯着斗真看,抓在怜手臂上的手掌都握得泛白了。
麻耶也是真目家的一员,对祸神之血与鸣神尊并非一无所知。对于斗真因为身上流有祸神之血而挣扎的情形,她自认能够理解,而且也想
要给予帮助。不同于其他两位兄长,这个唯一优点就是个性纯朴善良的哥哥,是麻耶唯一能够信赖的血亲。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尽管知道斗真继承了鸣神尊,麻耶却还是一直想说服自己斗真不一样,在内心深处一直把这两件事分割开来,不
去正视现实。然而长期不去正视现实的代价,现在却一口气涌向麻耶。
「啊……」
眼泪划过了脸颊。这些泪水是出于什么感情,麻耶自己并不清楚。
「麻耶小姐,麻耶小姐!」
「啊、啊……怜?」
麻耶那一对始终睁得大大的眼睛,到现在才捕捉到了怜的身影。难过的表情在怜的脸上一闪而过。
「请您不要逞强,毕竟您看到斗真少爷的那种模样了。更别说您多半是第一次看到祸神之血发动吧?」
这句话让麻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一次?」
——真的是第一次吗?
有人在心中投出了这个疑问。
「麻耶小姐?我们要撤退吗?请您下令。」
怜就在自己身边,但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遥远。脑中闪过自己映在鸣神尊刀身上的脸孔。
——这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记忆继续播放过去的画面,有个人拿着一把小刀站在自己身前。豪宅里十分昏暗,充满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呼吸困难。
——是谁?
拿着鸣神尊指着自己的人是谁?
「……不行。」
封住凄惨记忆的硬壳慢慢出现裂痕。
麻耶有了这个想法。不,应该说有这种感觉。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斗真的这种模样,不是第一次看到斗真拔出鸣神尊。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斗真,慢慢与沉睡在记忆中的某个影
子重叠在一起。
「啊……啊啊……」
「麻耶小姐!」
哥哥这种丝毫不给人时间思考,在转瞬之间杀人就像剖瓜切菜一样的模样……
她确实曾经看过。
「不……不要,啊啊……」
自己确实看过这个景象。
「呀啊啊啊啊啊啊!!」
「麻耶小姐!」
麻耶被慢慢浮现在脑中的记忆吓得有如惊弓之鸟,发出了彷佛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来似的惨叫。
麻耶发出惨叫,当场晕了过去。就在同时,枪声响彻整个地下空洞。在麻耶的惨叫声触发之下,让雨点似的枪弹集中在掀起血雨的斗真身
上。这个行动并非出自战斗经验,而是纯粹出于恐怖。
数百发枪弹朝着斗真发射出去。
怜、莲杖以及八代的制止声,一直到了十余秒之后才开始奏效。
然而等着他们的却是另一种全新的恐怖。
被数百发枪弹打中的支柱,变得像是岩石表面一样坑坑洞洞,而坂上斗真就若无其事地站在这根支柱上。
「结束啦?」
嘴里说着这句没有起伏的话,放眼看了看四周,还觉得很无聊似的用脚底抚过弹痕。
「……那是怎么回事?」
先进LC部队的环晶拚命压抑,才没有让说话声音发抖。
「那就是鸣神流啊,是真目家代代相传的武道。你应该有听说过吧?」
八代也是一样,尽管说话口气像平常一样轻浮,但脸上僵硬的表情却怎么藏也藏不住。不过他倒也还保持了最低限度的理智,没有把不必
说的事情也说出来。祸神之血跟鸣神尊都不是他们需要知道的事情。
「你说的鸣神流……我记得是一种真目家不外传的武道?」
「没错,这个名字只存在于不为人知的黑暗历史之中。」
「可是,那不就是一种落伍的战斗方法而已吗?」
「也对,你说得没错,他的武器就只有一把刀,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回答她的是已经指挥LC部队撤退完毕的莲杖直人。他身负率领先进LC部队的职责,知道的情报自然比晶来得多。对于真目家代代相传的
武道、祸神之血以及鸣神尊的名字都有所耳闻,也知道那是一段沾满了鲜血的历史。只是他原本总有些半信半疑,一直以为那多半是真目家的
拿手好戏,也就是为了夸饰自身存在而做的情报操作。然而面对眼前的现实,他不得不去修正这些臆测。
「那么,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晶下意识地把像蛇一样扭动的水带栘到身前。这是运用了峰岛勇次郎遗产技术的装备,也就是晶的武器水精灵。这种能够自由控制水的技
术只要运用得当,就会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对此晶充满自信与自豪,但要说到是不是足以对抗那名少年,就十分令人起疑了。
「斗真!」
由宇踏上同一根支柱,站到了他的背后。然而尽管距离已经近到听得见由宇的呼喊,但是将
最靠近自己的LC部队一个小队歼灭的斗真却对她置之不理,只顾着继续寻求下一个猎物。他逼近一群真目家私人部队,继续夺定他们的生命。
「可恶!」
到由宇赶上为止,又有两条人命断送在刀下,从支柱上往下摔在原本是为了保护由宇而铺设的绳网上。眼下已经有着数具尸体,就像坏掉
的假人一样散落在网上。
斗真这迫时才总算回过头来,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开始对由宇产生兴趣,纯粹只是因为现在她成了最接近斗真的猎物。
就在斗真的刀终于转向由宇时,有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物体,闯进了他们两人之间。
`有着人类外型的异形怪物降落在他们两人之间,它的四肢上有着简直就像推进器喷嘴一样的器官,不时喷出足以让空气折射率改变的高
热。
由木梨变异而成的怪物从天而降,在斗真的眼前着地。他露出尖锐的牙齿作势威吓,表明对这名天敌的战意。
「嘶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面对这有如毒蛇吐信的威吓声,斗真的眼神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然而看似随手一挥的鸣神尊,却分毫不差地朝着位于变异体颈部
的颈动脉而去。挡下这一刀的是另一片刀刃,这片刀刃从变异体手上延伸出来,散发出一种不折不扣的金属光泽。
『让体内的铁质凝固来做为武器?又是一种极为特异的变化啊。』
发出感叹的确实是由宇的声音,却又不是她本人所发。声音是从由宇抱在手上的笔记型电脑LAFI三号机发出来的。
那是过去从LAFI一号机之中诞生的意识体,也就是过去曾经与由宇为敌,现在则因为由宇提出某项交易而提供协助的风间辽。
「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变化,海洋生物里面就有这样的物种。」
『嗯,说来确实还是拘泥于生物的形式啊。』
由宇一边跟风间谈话,一边慎重地朝斗真迈出脚步。因为变异体与斗真刀刃相交后互相瞪视不动,让由宇认为有机可乘,然而她的脚步很
快就停了下来。
由宇一眨眼之间,胜负已见分晓。变异体发出像是野兽惨叫的叫声,钢铁的刀刃已经连刀带手一起被斩断。
「哼。」
斗真显得百无聊赖之下挥出的下一击,让变异体的身体开始倾斜,不久便从支柱上滑落,掉在底下的绳网上。然而变异体手上的刀刃这时
却反而害了自己,摔落的力道让刀刃轻易地割断绳网,使整个身体从他割出来的破洞摔下深渊。过了几秒之后,传来了一道沉闷的碰撞声。
凶刀总算指向了由宇,看得出斗真的两腿蓄足了力道。由宇迅速在脑中计算出斗真的运动能力。从刚刚那段令人不忍卒睹的惨剧、斗真的
体格、身体的动作,以及过去观察他的机会中所得知的习惯等因素,企图分析他的运动能力,并预测接下来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
整个计算过程还不到一秒,但斗真却抢在计算完成之前行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多半就只有由宇一个人能够以视觉正确捕捉到斗真的
速度。才刚看到斗真放低重心,下一瞬间他就已经身在空中。
「叱!」
随着这声研磨得就像钢刀般锋锐的呼吸声发出,挥出的一击已经达到了神速的领域。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十公尺,脚下踩着的则是架设
在地下空洞之中,表面并不平烟一的支柱。斗真以不到一秒的速度越过这段距离,还加上了整个身体的离心力,将鸣神尊往峰岛由宇身上挥下。
斗真的动作超乎由宇计算之上,让她情急之下所做的闪避行动,要比自己的预测梢有延迟。而就是这些微的延迟,让她的一束乌黑长发散
落在地,斗真则在由宇的背后着地。同时由宇也转过身来,正面与斗真对峙。
两人这一瞬间的交错所造成的冲击,让支撑都市的支柱产生弯曲,发出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地下空洞之中,持续了将近十秒钟之久。
所有人都惊讶得吞了吞口水。人的血肉之躯真有办法做出这种事?不,都已经亲眼看到有人付诸实行了,再去怀疑也未免太愚蠢了。
由宇看了看自己散落的头发,接着将目光转移到站起身来的斗真身上。
「看来是超出我的计算了啊。」
从她的观点来看,由于计算过程没有任何其他变数,自然更不容许这种情形发生。她开始检讨在这特殊的环境之下,是否存在着任何有助
于提升斗真运动能力的因素,但不到一秒就驳回了这个想法。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斗真的能力超出了物理定律的框架,超出了现实世界的领
域。
斗真毫不提防地垂下手臂,斜眼看着由宇。尽管看到由宇的表情不再胸有成竹,但斗真眯起的眼神中所含的情绪,仍然是一片黑浊。
「那是我最快的一击。」
斗真的声音染上了一种不高兴,或者说是不快的情绪。
「你竟能躲开?有趣了。」
斗真的兴趣总算转到了由宇的身上,就在他的语气,即将慢慢与由宇所知的斗真重合在一起的当下——
「够了。」
Magician一声令下,斗真的杀意顿时消失,干脆得出人意料之外。这种情形是那么不可理解,不可能发生,甚至让由宇惊讶得露出破绽。
「了不起,真不愧是鸣神尊的继承者,没想到我拿到的这颗棋子竟然这么优秀。」
斗真乖乖地退回到用喉咙发出哼哼笑声的Magician身旁,将鸣神尊收进了刀鞘之中。
「好了,那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跑到哪儿去啦?」
Magician继续兴高彩烈地说下去。
不到短短五分钟,地下空洞的景色已然完全改观。蕴有强烈死亡气息的血花四处绽放,弹痕在支柱上刻下了死亡的痕迹。
LC部队与真目家的私人部队已经在八代与怜的指示下撤退,曾经是木梨的变异体消失在地底,现场只剩下由宇、八代、先进LC部队的四
人,以及怜挑选出来保护麻耶的少数几名士兵。
然而尽管Magician说话的声音显得兴高采烈,对峙的两者之间却充满了更为浓密而紧迫的气息,但说是敌意却又不太贴切。
留在这里的人以及组织之间,没有一方是任何一方明确的盟友或敌人,纯粹只是各怀鬼胎,为了达成己方的企图而来到此处。而且不管是
哪一方,都由于看到远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人物与怪物出现,被迫重整己方的计划。
就在这样的情势下,一名青年从密诺娃阵营踏出了轻盈的脚步。
「撤退确实很明智。遇到这群不像人的家伙,正常的军队就算有几百人也没用。」
这个说话声音响彻整个地下空洞,迈开大步前进的人,就是真目家的长子胜司。
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西装跟擦得发亮的皮鞋,踩着稳健的脚步走在滴着鲜血的支柱上,动作却又极为洗链而优雅,很难不吸引他人的目光。
在场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胜司身上,而这种目光跟先前看着斗真或曾是木梨的变异体时,显然有所不同。
胜司走到昏过去的麻耶前方几公尺处,喊了妹妹的名字一声:
「麻耶。」
话声十分平静,让人感觉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这道充满了真目家一族特有力量的声响,仍然将麻耶从昏暗的意识深渊中拉回现实。
麻耶的眼睑微微颤动。
「你还好吗?」
当抱着麻耶的怜十分关怀地注视她的脸孔,麻耶的眼睛已经明确地映出了怜的身影。
「……怜?我怎么了?」
意识的混乱很快平息下来,瞬间掌握住周遭的事态。先前的惨剧在麻耶脑中闪过,然而她仍然坚强地站起身来,瞪了胜司一眼。
「胜司兄长……为什么做出这种事?你对斗真做了什么?」
「你问我对斗真做了什么?那才是斗真的真面目。真目家一族有着受到诅咒的血统,那么你,
知道这种血统的由来吗?」
麻耶说不出话来的态度就是答案。
「你看着那样的斗真,有了什么想法?」
「这跟兄长出现在这里,以及跟密诺娃这种组织联手有什么关系?」
「就跟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一样。」
胜司严峻的视线刺在麻耶身上。
「只敢躲在安全的地方看,是绝对拿不到真相的,自然也就不是老爸的对手。我要从最根本的层面,毁掉现今真目家的本质。」
「真目家的本质?」
「我要为这无意义的流血连锁画上休止符。搞不好有一天你也会感谢我,毕竟你也是真目家的牺牲者。」
胜司正面承受麻耶的眼神,嘴边发出冷笑。
「这里面装的是峰岛勇次郎发明的【天堂之门】,是一项足以威胁真目家本质的遗产。所以老爸才会暗中打造出这种机关,把它封印起来。」
「胜司兄长。」
「你看看他。」
胜司用目光指了指斗真。
「祸神之血并不是绝对不败的。」
他静静地微笑。乖乖沦为傀儡的斗真,依旧带着黯淡的眼神呆呆站在那儿。
「藏在这里的遗产【天堂之门】,正是解放真目家血统的线索,也就是老爸最害怕的峰岛勇次郎遗产。我们两个为了争这种玩意而流血,
又有什么好处?你连这里面的遗产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保护它?就只因为老爸命令你这么做?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说到这里,胜司露出满面的微笑。那是一种让人感觉不出丝毫敌意,跟眼下场面极为不搭调的微笑。
「怎么样?麻耶,要不要跟我联手?斗真也已经落入我方的掌握,只要你跟我合作,要打开这个封印,多半也是办得到的。」
麻耶也一样堆出花朵般的微笑,用这样的笑容对着兄长说:
「事成之后,我跟斗真就会被兄长杀了吧?」
兄妹两人的视线在微笑中交缠,下一瞬间,双方同时栘开了视线。胜司转身背对麻耶离去,麻耶则微微低下头去。
「交涉决裂了是吗?」
这次换成人称Magician的老人,出现在低头不语的麻耶身前。
「我们要的始终都是藏在那里头的【天堂之门】,对真目家的继承者之争可没有兴趣。」
老人摸了摸下巴,打量着麻耶的脸孔。面对这位戴着黑色高顶帽,手上拿着手杖,穿着打扮跟场面十分不搭调的老人,麻耶感受到一股恶
寒,觉得这个老人肯定有问题。虽然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真目家的千金小姐,我要你在二天之内解开封印,把里面的东西交给我们。」
「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三天之后,我们会一尽棉薄之力,为《希望》市刷上绝望的颜色。要是真目家名下的都市发生了牺牲几万条人命的惨案,不知道会
怎么样呢?」
三天后是十周年庆的最终日,也是预计出入人潮最多的一天。
「我等不过是个人少力微的组织,也没有小姐家这样的公众形象。所以尽管我们没有什么强大的实力,却也不用顾忌颜面或立场。没什么
难的,可以用的手段多得是,例如说把那个少年放到城市里试试看?不知道小姐想不想看到获得解放的祸神之血,在无人约束之下会做出些什么
事来呢?」
说完朝斗真看了一眼。麻耶一直用理性压住的情绪,终于被涂成了愤怒的色彩。
「你敢?我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麻耶气得涨红了脸大喊,但这名人称Magician的老人却以行有余力的笑容作为回应。
「那你就得在三天之内打倒我等,再不然就是乖乖交出遗产【天堂之门】。事情就这么简单,小姐。要是你敢疏散《希望》里面的人,我
等就会当场把那名少年放到城市之中。」
这句话说完,Magician最后再用手杖指了指球体。
接着就转身背对他们,带着斗真悠哉悠哉地打算从直线特快号经过的隧道走去。
「慢着。」
看到就要悠然离去的密诺娃一行人,阻止他们的人是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峰岛由宇。
「这项遗产不是真目家的东西,不明事理的两边爱怎么谈判是你们的事,只是像你们这样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且这件事要是这样收
尾,实在是会让人很不舒服。」
她说话的声音显得很不高兴,简直就像睡得正香甜的时候刚被人叫醒似的。
「哦?」
胜司眯起了眼睛,Magician则正好相反,把眼睛睁得老大,但两人都同样地把目光集中在这名少女身上。尽管置身不利的状况,她仍然显
得威风堂堂,在两对目光的注视之下,也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你就是峰岛勇次郎的女儿?记得名字是叫做……由宇是吧?」
胜司显得很有兴趣,交互看了看由宇跟麻耶。
「麻耶,有件事我忘了问你。ADEM先前一直设法隐匿,连你也在进行情报操作,不让社
会大众知道的存在,就是这位小姑娘吗?」
「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又怎么会告诉兄长呢?」
「是吗?我本来还以为你们想隐匿的是峰岛勇次郎本人呢。」
「看来期望是落空了啊。」
接下最后这句话的人是Magician。两人毫不隐瞒自己的失望,转过头来看着由宇。
「小姑娘,或许你会知道吧?你知道解除这个巨大封印的方法吗?」
「谁知道?」
「哈哈,答得还真干脆。好了,小姑娘,我等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封印在这里面的【天堂之门】,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开,老朽可没有
时间跟你胡闹了。有话快说,到底是有什么事?」
「我有点想闹一下了。」
「哦?」
Magician显得很有兴趣似的眯起了眼睛。
「胡乱要求也要有个限度。自己没有能力打开遗产的封印,还拿无辜的一般市民当人质,要人把里面的东西交出去?别笑死人了。」
由宇轻巧地从自己原本所站的支柱跳了过来,挡在胜司与Magician一行人正前方。
「被你们这群三流银行抢匪自以为是地跑掉,也未免太让人不爽了。八代。」
「有有?」
先前一直贯彻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立场,却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八代,在由宇短短的一句话中察觉事情不太对劲,连答话的声音都岔了开来。
「你们要是不想被连累就赶快去避难吧,真目家的人也一样。」
「等、等一下好不好……由宇小姐,你该不会真的想闹上一场?」
「有什么问题吗?对这群家伙才不用客气。」
由宇开始伸展手脚,彷佛想要舒展筋骨。Magician等一干人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默默地看着她做完准备运动。
唯一显得慌张的人是八代,他对晶与莲杖等人说:
「你们说过想见识她的实力对吧?那就请你们看个清楚,牢牢印在脑子里。啊啊,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绝对不可以离开安全范围啊。
莲杖对八代的模样感到讶异,一问之下,却得到一个意外的答案。
「老实说吧,我先前一直觉得不管是斗真在这个状况下胡乱砍人,还是被真目家讨厌,或是木梨的变异体变身成什么样的型态,只要没有
发生最糟糕的事态就好。」
「最糟糕的事态?」
晶反问回去,八代则以极为罕见的认真表情回答:
「就是峰岛由宇不顾一切后果认真地大闹一场。你们看着吧,看看真正的她有多少本事。」
怜保护着麻耶,却绝不肯退后。能够观察峰岛由宇的实力这点,对麻耶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由宇最后轻轻绕了绕颈子,放眼看看四周。接着捡起一把留在尸体旁的枪,开始仔细检查。
「你们可真有闲情逸致,还等我做好准备?」
「哈哈,因为老朽有兴趣,想看看你拿得出什么本事。」
「对付你们这种人,就该先挫挫你们的锐气。」
「但愿你办得到啊。不过你该不会真的想靠这么一把枪来对抗我们吧?」
「不,这玩意是要这么用的。」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动了。从检查枪枝到全力奔跑,中间没有经过任何准备动作。由宇跑到纵向延伸的支柱上,继续跑了五步,换算
成高度则是上升了五公尺。
最后的一踢,将她娇小的身躯送上了空中。如果说先前斗真的动作只有由宇一人理解,那现在由宇的动作更是没有一个人看得懂用意何在。
她大角度扭转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圈,其间从她手中进出了十二响枪声,照亮地下空洞的十二盏灯一齐失去光芒。
「什么!」
已经分不清是谁发出的惊呼声。来得毫无预兆的黑暗之中,充满了混乱的声音。
「坂上斗真,现在的你在我眼中没有任何惊奇。」
唯一冷静的声音,是从密诺娃一行人之间响起的。
「什么时候过来的……」
会惊讶也是当然的。
斗真的鸣神尊奏出了一个音,几乎就在同时,一阵风从密诺娃众人之间吹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打击的声响。斗真短促的呻吟声,随着几声
闷响而远去。
「怎、怎么会?」
胜司忍不住惊呼。四周是一片完全的黑暗,不管再怎么擅长暗中视物,在没有丝毫光源的环境下,终究是看不到东西的。不管是经过多年
锻链的怜、先进LC部队与八代,还是密诺娃一行人都不例外。
就只有峰岛由宇正确无比地记住了场上的一切状况,能够瞬间掌握当场所有人的行动,完全将这个空间纳入自己支配之下,其他人则只能
透过声音与气息来察觉变化。
而众人唯一能够理解的,就是这名手无寸铁的少女轻易地击飞了斗真。
「斗真,你很快,快得惊人,但也就只是这样。」.
由宇的话声从密诺娃一干人之间悠然地穿梭而过,Bigfoot与Speed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展开
攻击。在黑暗中还特地发声说话,简直就是把自己的位置告诉敌人的自杀行为。
然而这些攻击却扑了个空,由宇悠闲漫步的气息始终没有改变。
「你跟得上我的速度吗?」
由宇再度化为一阵风开始奔跑。尽管看不见,皮肤仍然能够明确地感受到这点。
斗直父昴着直觉与感受气息的方式挥动鸣神尊。如果是一般的对手,光这一刀就会倒地,然而
刀刃却没有捕捉到任何事物,反而被由宇抓住手臂。
站得很近的胜司,可以明确地感受到斗真的身体被轻而易举抛摔出去的模样,简直就像亲眼看到一般。抛摔的高度与距离肯定达到五公尺
以上,这不是由宇那身高不满一百六十公分的娇小身材能够办到的。尽管四周一片黑暗,胜司仍然了解到这是用了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是利用
斗真的力量才做到的。
斗真并没有任由自己整个人摔在地上,而是扭转身体以四肢着地,将鸣神尊拿在身前摆出架势。但由宇却又快了一瞬间,脚尖毫不容情地
陷进斗真的咽喉。斗真无论防御还是攻击都晚了一步,这一脚的威力足以让他的身体一瞬间从地板上浮起。然而攻击并没有就此结束,接下来
的一脚飞得更高,踢在斗真的侧头部上。斗真的身体重重撞在支柱上弹跳了几下,对此由宇又再加上一击,让他的身体就像坏掉的人偶一样在
地上打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从支柱滑下去。
一道光亮照亮了黑暗中的打斗。预备用的电灯总算亮了起来。说是这么说,其实从由宇开枪到现在,还不到十五秒。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中,先前还把LC部队要着玩的杀戮者已经仆伏在地,密诺娃更是没能做出任何实质行动。
然而视野恢复之后,密诺娃的行动就很快了。
身高高达两公尺半的巨汉Bigfoot,有着浓艳蓝色皮肤的青年Speed,以及又矮又瘦的男子Puppet,三个人同时有了动作。
由宇钻过挥势夹带劲风的粗壮手臂,闪开快得连残像都没留下的小刀挥砍,轻轻松松就卸开了对方意图趁虚而入的攻击。
这段三对一的攻防持续了大约二十秒,然而超过五十招的攻击不但没能解决由宇——
「慢吞吞。」
甚至让她撂下这么一句话。
就在说话的同时,她跨出三步、攻击三次,奏出三响打击声,将密诺娃的三人逼得脚步腾空,接连倒退好几步。尽管看不到Bigfoot的表情
,但他显然在比较自己跟由宇的身材,显得不敢相信。
由宇睥睨群雄,说睥睨丝毫不为过。
「……怪物。」
有人低声地说出了这句话。在地下一千两百公尺的深处,负责监视由宇的卫兵,都一定说过这句话。
「唉唉唉,她真的干了。」
八代仰天长叹。峰岛由宇是ADEM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强的王牌。好死不死偏偏让真目家看到她的真本事,这实在太过危险,而且也太可
惜了。
「那就是……峰岛由宇。」
怜在八代身旁喃喃说道。
由宇看了胜司跟Magician一眼,朝他们定了过去。
「没有感情的玩偶,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就算放到大街上,威胁也是有限。」
少女并没有夸耀自己的胜利,而是流露出打从心底觉得无聊的表情慢慢走近,这比任何异形异状的事物都还更加偏离常识。
Magician等人不由得退了一步。
「唔。」
对此觉得屈辱的Magician,用手杖往地面一敲,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一瞬间,由宇感受到一阵有着巨大质量的物体碰撞的声音、腥臭的味道、以及一阵在地下空洞内不可能会有的强烈劲风,让她不及细想
,就往后用力一跳。
随着「喀」一声碰撞,一张巨大的嘴就在一瞬间之前由宇所在的位置咬合起来。没有顺利解决猎物的它,用几乎有孩童头部大小的黄色眼
睛看着由宇。不知道是不是被灯光影响,只见它将瞳孔纵向紧缩,发出了一阵足以撼动大气的长声咆哮。
这道灯光原本是为了照亮由宇而开的,但现在却在黑暗中照出了不应该存在的物体。那是巨大飞龙的头部。
咆哮结束之后,众人耳中听到的是Magician重拾信心的话声:
「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动用王牌,不过这也无可奈何。」
所有人这次真的僵在原地不动。先前也接连看到了许多非现实的光景,但好歹还勉强留在常识范围之中。不,其实足超脱了常识范围,但
Magician的王牌却更是异常到了极点,将众人先前的所见所闻都挤回常识的范围之内。
如果这是幻觉,那也未免太真实了,根本不像是什么投影出来的影像。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飞龙翅膀扬出来的劲风刮动头发跟脸颊,那类似
爬虫类气味的湿黏腥臭更是直冲鼻腔。
灯光开始扫动,将飞龙的全貌从黑暗中划分出来。两片巨大的翅膀,将它长达十公尺左右的巨大身躯留在了空中。
飞龙再次怒吼一声,张大了嘴扑向由宇。
每个人都以为她会被吃掉。然而由宇却抢在飞龙的嘴咬合之前退开,跳到下方数公尺的一根
支柱上。由宇抬头仰望飞龙的表情十分严峻。
「哈哈哈哈哈,老朽原本还想把这玩意留到白天的《希望》市再来展示啊。」
Magician等人就拿飞龙当成挡箭牌开始移动,途中Bigfoot捡起了斗真,将他扛在肩膀上。没有人能够阻挡,根本不可能有办法阻挡。从峰
岛由宇的手臂上流出来的血,既不是作梦,也不是幻觉,而是被飞龙咬到的结果。遇到这种货真价实,完全超脱常识范围的怪物,根本不可能
有办法应付。
「终究没能完全躲开啊。」
『你是说飞龙的牙齿?光是没被咬掉半个身体,你就该庆幸了。』
由宇卷起袖子,露出讶异的表情。她看看衣服,再看看流血的手臂。没过多久,嘴形便已转变为笑容。
然而由宇脸上的神情马上又恢复严峻,朝着高声大笑的Magician等人的背影,低声说了这
句话:
「这可真棘手,没有手段可以抵御。」
『已经开始说丧气话啦?』
只有风间听到了由宇低声说的这句话并做出回答。然而尽管被他用自己的声音揶揄,由宇仍然没有回话,严峻的目光始终望着Magician。
「好了,我等也差不多要告退了。近日内老朽会在《希望》市这个舞台上,做出一些有意思的表演,还请两位小姐别把目光从《希望》市
里头栘开了。」
胜司与密诺娃这次真的好整以暇地从地下空洞中离开了。
就在同时,由宇也让身体栘出灯光照得到的范围,消失在黑暗之中。
全身的感觉已经超出疼痛的范围,就像被火烧着一样。
变异体已经连走都走不动,只能在直线特快号的隧道中用爬的移动。
内脏几乎全都破裂。说来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是从那种高度摔下来,心中有的只是恐惧。对上那名少年,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以前也曾经
败在他手下一次,搞得自己差点送命。变异体原本并不打算跟他正面冲突,本能下令要自己避开。
「嘎……叽……」)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挺身站到他的凶刀之前呢?行动的原因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不知道为什
么,看到那个怪物般的少年将杀意转到少女——由宇身上时,变异体的身体就擅自动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因素让自己采取行动?变异体想要找出造成这种莫名冲动的元凶,最后找出的答案仍然是那名少女。
变异体总觉得自己从以前就看过那名黑发少女的身影,而且不是在占据木梨的身体之后。木梨的记忆之中是有着那名少女的身影没错,但
在更早以前,那名少女的身影就已经刻在自己意识中更深层的部分。
是在转移到LAFI一号机之前吗?然而追溯到这里,记忆就开始变得模糊,没有办法进一步追寻下去。
变异体不懂。不知道理由是否曾经记忆在自己已经失去的部分大脑之中?然而现在就连这点也已经无从得知了。
「叽……叽……」
口中吐出异样的声音,身体开始麻痹,分散在神经节上的几个辅助脑之中,已经有一个停止活动。目前只剩下四个,而且其中两个也已经
快要坏死。
就算想要修复,缺的东西也太多了。细胞有一半已经坏死,又经过大量失血。需要有养分来源,需要可以捕食的对象。然而在这个完全人
工的隧道里,根本不可能会那么巧合地出现可以捕食的生物,连一只老鼠都没看到。
变异体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细胞逐渐死去的过程,身体一步步缺损下去,认知得到的感觉也一一消失,死亡缓慢而确实地逼近。这无可避免
的命运,让变异体产生了恐惧。
「叽……嘎啊啊。」
即将死去的生命所发出的悲壮叫声,在隧道内化为久久不散的多重回音。
耳边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人数有五人,变异体的本能让自己屏住气息。有猎物的味道,但是自己却没有办法躲藏。在没有分岔
的隧道里,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
五个脚步声来到变异体身前停了下来。变异体驱使着即将消失的感觉,勉强分辨出了这几人之间的谈话。
「哦?地上有个挺有意思的玩意儿呢。」
是一个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
「Magician,你要怎么办?就这样丢着不管,还是?」
「哈哈,老朽对这种玩具最抗拒不住了。Bigfoot,又多一个东西要你扛了。」
异形感受到身体往上浮起。一知觉到自己被扛起,本能立刻命令身体对猎物张牙舞爪。然而无论如何对身体下令,残破不堪的身体已经无
法动弹。折断的爪子不但没能掐进猎物,甚至连一道刮痕都没能在猎物的外壳上留下。
意识更加四分五裂,变得零零碎碎、浑沌不明,已经根本不能算是意志了。
唯一留下的意识碎片,形成了憾恨的情绪。
——还是比不上吗?
比不上什么?最深层的本能发出的这个疑问还没有得到回答,所有的意识已然被黑暗吞没。
「峰岛由宇、木梨的变异体、密诺娃,一个人都没抓到吗?」
「惭愧。」
在ADEM本部的一个房间内,八代老实地向伊达低头谢罪。八代从《希望》的地下空洞一路直接赶来报告,身上皱巴巴的西装让人看了都
觉得心疼。
「你说那丫头是在密诺娃那帮人离开的同时消失的?」
「是。」
「这也难为你了,有谁能想到飞龙会在那个地下空洞出现呢?」轻小说,动漫小说'
「您这么说真是太体恤部属了。不过我们有监视地下空洞的出入口,也就是直线特快号行经的两条隐藏通道。她不可能是从那儿逃走,而
且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逃跑。」
「有两条?所以隐藏通道不是只有她走过的那条?」
「是,有两条。土拨鼠公主进去的隧道,跟密诺娃的人走的隧道,正好处于相反位置。」
说完八代就摊开了一张图.在一张以奖励都市《希望》为中心的两万分之一比例尺地图上,叠上直线特快号的路线图,接着再把一张画了两
条红线的透明胶片盖在最上面。不仅如此,萤幕上还以3D图像显示出KIBOU大楼的地下空洞,与直线特快号路线的位置关系。
在图上可以看出直线特快号的路线以《希望》为中心绕了个大圈,而在这个大圈之中,可以看到红线笔直贯穿整个《希望》。八代转动着《
希望》地下的立体模型进行解说:
x「真目家为了打造那个地下空洞,强行让原先笔直通过的直线特快号隧道绕了一大圈。隐藏通道就是当时的工程所留下来的,推测真目家
在进行工程时,有利用这两条隐藏通道来搬运各种资材。」_
「原来是真目家为了隐蔽【天堂之门】的存在而留下的痕迹啊?不管怎么说,那丫头都无路可逃,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可是……这个答案……」
八代推知伊达想说的话,表情变得有些苦涩。
「是真目麻耶把她藏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现在真目家的人里面,处境最艰难的就是真目麻耶。而要想扭转这种
局势,也确实是非得拿到强到几乎犯规的王牌不可……」
伊达往后靠坐得让椅子发出声音,沉思了一会儿。
「换个角度来想,其实对我们反而有好处啊……」
然后说出了这句让八代吓一跳的话。
「有好处?」
「现在ADEM要处理的问题堆积如山。放峰岛由宇在外面确实很危险,不过真目麻耶多半也知道这个危险性,暂时把那丫头交给她也不错。这样我们就可以先专心解决眼前的问题。」
大概是想法已经慢慢整理出来,迷惘也从伊达的表情中慢慢消失。
「眼前的问题,也就是密诺娃吧?」
「不,他们已经不能算是密诺娃的人了。」
「咦?这话怎么说?」
「密诺娃方面的情势也有了改变。」
「有了改变?」
对,看样子在上次弧石岛的事件里,他们内部发生了问题,只是我还没查到究竟是什么问题。现在密诺娃整个组织的方针,似乎对进入日
本这回事是暂时持保留态度。」
「问题?啊,不对,更重要的是照您这么说来,昨天那几个家伙不是密诺娃的人了?」
「以前应该是吧,听说是违逆了组织的意向而叛离。」
听到叛离这两字,八代真的觉得耳边好像听到了有几扇门被关了起来的声音。原本这次他是想要透过政治性的交易,要求密诺娃撒手;可
是既然这几个人都已经脱离,那么这种手段也就不再管用了。
「所以这群家伙虽然少了靠山,却变得更棘手了是吧。」
八代很刻意地做了个觉得受不了似的手势。
「到底是什么遗产,会让这群密诺娃,不,应该说曾经是密诺娃成员的人这么想弄到手,甚至不惜脱离组织?」
「不知道遗产的内容,说这些都还太早就是了……八代。」
伊达郑重地叫了八代的姓,但接下来所说的内容,却跟八代正在思考的【天堂之门】与密诺娃都没有关连。
「NCT内死者二十六名、直线特快号设施周边殉职的警察五名、一般职员十七名。列车意外让七百名民众险些死于非命,推测沦为捕食活
动牺牲者的残杀尸体共有八名。」
从伊达的口中说出来的,是木梨变异而成的异形所造成的正确死者人数,这些牺牲完全是出于ADEM管理上的疏失而造成的。除了NCT内的
惨案之外,其他的死伤都已经被媒体大肆报导,成了无可推诿的事实。
伊达疲惫地紧紧闭上眼睛说:
「真目家的家庭问题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峰岛跟真目之间的恩怨我们也是早就知道,像密诺娃那样的组织也是随时都可能会冒出来,可
是事情发生的时间却未免太集中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请问一下,伊达先生您想说的是?」
「这会是偶然吗?」
「咦?您说偶然……意思是说?」
——是指木梨那件事会不会全都是她暗中策划的?
但是又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八代对默默看着自己的伊达,只能伤脑筋地搔搔后脑杓。
峰岛由宇在这一个月内所发生的两起EM犯罪案件中,尽管不是非常合作,但仍然对事件的解决尽了很大的力。
但她却始终有些超脱一般概念,所以八代会避免明确地说出答案。
「您要是把这种话说出来,岸田先生可又要气得冒青筋了。」
八代朝伊达轻轻耸了耸肩膀。
「你是这么想的吗?」
伊达则只回了这句话。对伊达的模样觉得不对劲的八代开始觉得不安,担心自己是不是答错了什么。然而伊达并没有再深入提及这个问题
,所以他想问也没办法。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只能一一解决了。」
「问题真的是堆积如山啊。」
只要发生事件,矛头每次都是指向ADEM的负责人伊达。然而伊达这时才忽然放缓了表情,把手放到八代的肩膀上说:
「天都要亮了,你去休息一下吧。你这模样可狼狈了,别忘了换一套衣服。」
「伊达先生也是啊,胡子该刮一下了,等一下一定要去很多地方低头赔罪吧?而且搞不好澴会被电视媒体的摄影机拍到呢。」
耀眼的朝阳射进了苦笑的伊达与八代之间,八代用手指拨开百叶窗小声说:
「看来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不知道土拨鼠公主殿下现在有没有在看着这朝阳呢。」
伊达还是没有说话。看到伊达的侧脸,八代的心中也是一片愁云惨雾,觉得就算朝阳升起,漫长的夜晚也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才会天亮。
片刻未眠的麻耶一心二意地忍耐,静静等着时间过去。
数个小时前,怜抱着自己从那个地下空洞回到这个房间后,麻耶紧绷的情绪顿时松懈下来,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怜体贴地把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自己带到床上,但是怎么睡也睡不着,甚至不敢闭上眼睛或是思考。因为一旦睡着,就一定会浮现出哥哥杀
人不眨眼的模样;一旦闭上眼睛,那残酷的光景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眼前:只要稍稍想到这些事情,整个人就好像会被心中开出来的一个
大洞吸进去,掉进无底的深渊之中。
原本这段时间应该是极为宝贵的,就算不拿来思考对策,也应该要好好休息。然而麻耶却两者都做不到,只能任凭自己停止思考,冻结感
情,缩在床上不能动弹。
一旦在内心深处寻觅,就会找到一股深邃得让自己忍不住发出惨叫的黑暗。不可以去看,绝对不可以被那股黑暗吞噬。也不知道是过
了几个小时,还是连五分钟都不到。
麻耶飘荡在黑暗的寂静之中,连时间的感觉都已经失去。而打破这种状态的,是一阵柔和的敲门声。
「您有歇会儿了吗?」
怜一如往常地穿着黑衣走进房间。可以不经同意就走进麻耶寝室的人,就只有她的贴身侍卫怜一个。
「我来帮您拉开窗帘吧。」
当怜走近窗边拉开窗帘,耀眼的朝阳立刻射穿了麻耶的眼睛。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
看到明亮的天空,就觉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麻耶就这样怔怔地望着窗外明亮而耀眼的世界。
那一切应该只是幻影吧?她很想这么告诉自己。
「我去冲个澡。」
麻耶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立刻转过身来背对窗户。
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被怜看到是无所谓,但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尤其是不能被那丫头看到。
麻耶走进浴室,打开热水冲在身上。
热水冲在头发跟身体上,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随着热气升起。不管怎么用力洗,就是洗不掉附着在身上的死亡气味。
一年多以前,唯一一次去探望哥哥时所看到的模样,在脑中一闪而过。哥哥在牢笼里抱着膝盖,以空洞的眼神看着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他
的那种模样让麻耶看不下去,当场跑了出去。
斗真的模样让她觉得非常可怜。一想到哥哥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妹妹有时间逃走而拔出鸣神尊,结果却变成这副德性,就让她根本不知道该
如何补偿哥哥。所以麻耶才会一直认为自己有义
务保护哥哥。
然而这却是天大的误会,也是天大的自以为是。
不知道斗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自己的这种自以为是?在他善良的笑容背后,到底隐藏着多么难受的心情?
什么都不懂的人是自己,受人保护的也是自己。
——两年……父亲说过会在两年以内。
——什么两年以内?
——说哥哥会在两年内,找到适合用来接受杀戮冲动的藉口。看来是让父亲给说中了。
——对啊。
麻耶想起了两个礼拜前的一个夜晚,两人一起在一年半前发生惨案的宅邸度过的一夜。
斗真跟自己还有胜司不一样。他并不是想要,才拥有现在的地位,也就是鸣神尊继承者的身分;纯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妹妹而拿起武
器的结果。但是自己对哥哥说出来的话,又是多么残酷?,
「……哥哥。」
叫出这两个字的瞬间,一滴眼泪滑落在地板上,很快又有几滴眼泪流过脸颊。
一定要忍耐,不可以哭。这几年来在自己周遭,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尽管不是直接下手,自己所夺走的人命也已经不计其数。以一张
哭肿的脸去仿真目麻耶该做的事情,根本是天理难容。
然而眼泪却始终流个不停,就算捣住嘴巴,还是会发出呜咽声,两腿膝盖一软,整个人慢慢往下滑,软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内心深处出现了裂痕,一个人形的红色影子从裂痕后面现身。
麻耶拚命想要挥开这个红色的人影,努力想要封闭内心的裂痕。但知道这是白费工夫之后,就开始想要逃离人影,却又马上知道这也是徒
劳无功,只好在心中闭上眼睛。然而就连这堵内心的墙壁,也被红色的人影轻而易举地撕裂。
撕裂墙壁的,是人影拿在手上的小刀。房子的门在眼前被一刀两断,从中出现的则是一个浑身染满鲜血的身体。不管是头发还是身体,都
沾满了他人溅出来的血,只有两只凶光暴现的眼睛显得异样地白。
麻耶终于认命,将目光转向眼前红色的影子,接着就想起过去自己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放弃抵抗——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先前一直暧昧不清
的记忆,全都在麻耶心中连成一线,鲜明地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这个人形的形体以斗真的脸孔对着麻耶微笑。
将他手上疯狂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对准了麻耶。
怜虽然表面上一边整理一些联络事项与文件,一边为麻耶泡茶,但心思却只想着待在浴室里的麻耶。
斗真的心中确实存在着另一个人,存在着众人称之为祸神之血的杀戮者人格。
麻耶有办法承受这个事实吗?
怜原本不希望她想起这件事,所以才不希望麻耶跟斗真扯上关系,也不希望斗真跟遗产扯上关系。怜一直认为要是夜路走多了,总有一天
会发生这种事情。而这个担忧竞以最糟的形式——让麻耶亲眼看到了斗真身为杀戮者的一面实现。
躺在床上的麻耶显得前所未见的憔悴,让强行拉开窗帘的怜对这些琐事都失去自信,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麻耶差点被父亲杀死,兄长又设法排除她,就连唯一心灵寄托所在的斗真,也不是真正站在她这一边。知道这件事的麻耶,真的有办法重
新站起来吗?
麻耶绝对不脆弱。相信只要花时间,她一定能够正视这个事实:然而现在的她却没时间慢慢调整情绪了。
那么她应该乖乖举起白旗,听不坐的话吗?
怜对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摇了摇头。
要是麻耶能在不坐的身边得到幸福,怜早就卸下了贴身侍卫的职位。
想到几天前跑来袭击麻耶的那名叫做可丽儿的少女,怜不禁咬了咬嘴唇。没能从不坐派来的刺客手下保护麻耶,让怜觉得自己是那么没用,
那么没出息。
始终没有等到麻耶准备从浴室出来的声息。
——好痛。
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将麻耶从记忆深渊中拉回来的,是一阵疼痛的感觉。
摸索自己的感觉,想找出是哪里痛,才发现是洗发精的泡泡进了眼睛造成的疼痛,于是麻耶站起身来,用水冲洗身体。
为什么会痛?
是因为洗发精碰到眼睛吗?
该怎么做才好?!
洗掉就好了。
不管多么心痛,人还是可以因为这种小事而觉得疼痛,而且为了逃避这种疼痛而活动身体,
让麻耶觉得既可悲又可笑。
流眼泪是因为眼睛痛?还是因为悲伤?
好想别开头去,不去看这痛苦的记忆,最好干脆失去记忆算了。就这样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干脆乖乖听父亲的话算了。正当麻耶开始受
到这种诱惑的时候,脑中忽然响起的却是斗真的说话声。
——不是的,麻耶。我不能把我的另一个人格当成藉口,那……就是我,就是有着祸神血统,叫做坂上斗真的人。
这是斗真在那块孤单伫立在一片白雪之中的石碑前面,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
麻耶到了现在,才打从心底了解哥哥为什么会再次拿起鸣神尊。
清澈的水面下潜藏着可怕的怪物。但如果那个怪物就是扰动的水面所照出的自己,那么不管多么震惊、慌张地想逃走……
结果仍是不管怎么逃,怎么移开目光都没有用。人没有办法逃开自己。
斗真是下定决心要去对抗。下定决心宁可跟另一个自己对抗,也要好好去过自己的人生。
麻耶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跟父亲对抗的心理准备,然而事实却是一想到往后要与父亲为敌,就怕得心生退缩之意。
然而如果只是任由时势摆弄,只会哭泣以对,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多半会失去一切,连哭都哭不出来。
在哭泣的自己并不可悲。至少在还有东西值得自己流泪的时候,自己并不可悲。
比起非得和心中的疯狂对抗不可的哥哥,自己的恐惧又算得上什么呢?
化恐怖为憎恨,化不安为愤怒,再将这两者当成勇气来奋斗,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这点麻耶很清楚。
然而唯有当下,麻耶毅然决定犯下这种愚蠢的行为,以激励自己挺身对抗。斗真跟《希望》还落在敌人的手中,战斗才刚要开始。
「怜。」
被叫到名字,让怜赶忙绷紧表情。冲完了澡,换好衣服的麻耶,已经回到房间里来了。除了脸上微微看得出哭过的痕迹,至少表面上已经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那丫头呢?」
「已经带到客房去了。她很听话地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
「是吗?真不简单,所谓神经粗就是这么回事吧。昨天的尸体验完了吗?」
「报告书已经完成了。」
「那个怪物还是下落不明吗?」
「是。」
「……斗真他,不,密诺娃的下落呢?」
「还在搜查。」
麻耶装得若无其事,怜也配合她以干练的节奏展开一问一答,但看到麻耶说出斗真的名字时终究稍有犹豫,怜不禁捏了把冷汗。等了好一
会儿,麻耶却还是没有说话,于是怜将先前准备好的红茶端到麻耶眼前。
将茶杯拿到嘴边,啜了一口茶之后,麻耶才终于以下定决心的神情看着怜说:
「这件事……怜早就知道了吗?」
对此怜也终究没能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
「这样啊,难怪每次我一跟斗真扯上关系,怜就会一脸不悦。」
「不,这是因为……」
看到怜罕见地吞吞吐吐,麻耶微微一笑。
「没关系的,这都是为我好,不是吗?我很感谢。」
随着道谢的话语一起送上的微笑,看起来就像风中摇曳的花朵一样无助。
这种客气的模样一点都不像麻耶的作风,让怜变得非常不安,担心她的心是不是已经屈服了。麻耶若有所思地将视线从怜身上转往窗外。
这里是KIBOU大楼内的真目家专用楼层。从这个接近顶楼的地方往下看,可以将整个《希望》市尽收眼底。像今天这种晴朗的日子,视野更
是可以从眼下这些排列得像玩具似的街景,一路延伸到远方的山峰与海岸线。
「这栋大楼在六年前完工。父亲说这是要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还说这样一来,全球最高的大楼就属于麻耶了。」
这件事怜也知道。
巨大的KIBOU大楼位于这个美轮美奂的城市正中央。这栋美丽且壮观的大楼,是父亲不坐为了赶上麻耶十岁的生日而叫人建造的,同时也是他
交给麻耶的第一个大工作。
从原本绝不轻易公开露面的麻耶,会接受一般周刊杂志的采访这点,也可以看出她想要把《希望》创设十周年庆办得风风光光的企图心。
然而昨晚发生的那件事,那些位于自己现在所站的地面,往下八百公尺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沙上楼阁。
麻耶把手放在玻璃上俯瞰着窗下,从旁看着她侧脸的怜,心想再也没有哪句话更适合用来形
容这个城市了。
过去麻耶以为自己一手创建的事业,就跟这整座城市一样,全都是一开始就已经由父亲完成的,真相只存在于父亲的手中。不坐早就预先
埋好了机关,只要他改变心意,转眼间就能够让这一切化无乌有。
如果说这栋光鲜亮丽的大楼是麻耶,那么地下的遗产就像是斗真。
斗真确实是麻耶的支柱,但同时也是会让麻耶一瞬间崩溃的弱点。这个支撑起麻耶的重要存在,实在是太过天真,根本不了解自己所具备
的力量。但那无法控制的强大力量,却会引来无尽的欲望。
天真无邪的两兄妹多年来所建立的这种脆弱关系,是父亲不坐一手安排的。到现在还跳不出不坐手掌心的他们,会继续被父亲玩弄在股掌
之问,还是能够跳脱不坐的掌握?而怜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现在非做不可的事情,就是应付把整个《希望》市当成人质,要求我们交出【天堂之门】的密诺娃。」
麻耶的声音将怜拉回了现实。
麻耶转过身来面对怜,带着点恶作剧的表情说了:
「不过呢,也许在这过程中,我会跟父亲对立。怜,如果想卸下贴身侍卫的职位,现在可就是最后的机会罗。」
「您说笑了。」
怜想把抗议藏在一如往常的扑克脸之下,但却做得不高明。麻耶多半看穿了这点,恶作剧的表情中混进了笑意。
尽管麻耶挤出了笑容,但其实她根本没有在笑。现在所处的状况没有好到可以让她马上重新站起。麻耶只是判断出现在不是被自己的心思
牵着走的时候,把内心的痛苦封锁起来而已。
然而怜之所以会如此敬爱麻耶这个主人,原因就出在麻耶的这种个性。不坐把这个城市交给麻耶时,背后安了什么心并不重要。管他到底
有着什么样的恶意,只要决定挺身对抗,麻耶就会先顾好该做的事情,把自己的感情摆在后头,这种坚强的心才是怜最敬爱的特质。
「怜。」
「在。」
「不管迎接的是什么样的早晨,怜都会为我泡茶对吧?」
「只要麻耶小姐希望。」
「那就麻烦泡两人份的茶,端到那个房间里。」
「遵命。」
怜鞠了个躬,打开了通往那个房间的门。
从这个房间走过去,就会看到潘朵拉的盒子出现在麻耶的眼前。麻耶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一定会有希望留下。现在她就要抱着这样
的心情,准备去揭开盒盖。
由宇在柔软的床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光景在眼前展开。
房间里有着上流的家具,象牙色的壁纸上挂着色调柔和的绘画,还有一座弧度和缓的豪华吊灯从天花板垂下。由宇十年来看惯的玻璃天花
板,并没有出现在眼前。
然而就算来到这里,还是有两样东西是她得不到的。一是自然光,这个乍看之下极尽奢华之能事,用来招待客人的客房里,连一扇窗户都
没有。另一样则是隐私权,尽管藏得非常巧妙,但监视摄影机跟麦克风仍是一样不缺。这是监禁囚犯用的房间,这点跟地下一千两百公尺的那
儿并没有什么两样。
证据就是当由宇睁开眼睛,把脚从床上放到地板上的这一瞬问。
「还真的是睡了整整三小时就醒过来呢,简直像是机械一样。」
房门就在同时打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
对于真目麻耶的第一句话,由宇只以歪嘴一笑回应。
「连声问候都没有?我被带到这里来,为的就是听你冷嘲热讽吗?」
「哎呀,这可失礼了。不过相信你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用爽朗的表情问候的时候了吧?要先用早餐吗?」
「我想先谈谈。」
「那就泡个茶来吧。怜。」
接到命令的怜正要去准备,但由宇却出声阻拦:
「大小姐还真性急,至少让我先洗把脸吧。」
「我明白了,浴室就在那扇门后面。」
麻耶伸手一指,由宇就当场脱起衣服来,还待在门附近的怜赶忙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你你你,你做什么……」
看到麻耶如此惊讶,让由宇摆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我要去冲个澡,所以就脱衣服啊。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
「是吗?原来有钱人家都是穿着衣服洗澡啊?唔,该不会是觉得这样可以顺便洗衣服?这也
未免太小气了吧。不对,记得有人说越有钱的人越小气。」
「才不是这样!我是叫你不要在这里脱,请你到脱衣间去脱。等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要
脱衣服请你……」
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让麻耶放弃抗议,同时由宇白晰的裸体,让她忍不住看得目不转睛。由宇跟麻耶的身高是差了几公分,但就算扣掉这
些差距,在胸部与腰部的线条上,恐怕自己还是输了。尤其是麻耶对于胸部的大小颇为缺乏自信,看到由宇脱掉衣服后显得意外丰满的胸部,
更是觉得非常羡慕。
「这房里……可是有监视摄影机的,你知道吗?」
麻耶不由得拉高说话的声音,脸颊更是飞红。
「想想这个房间的目的,我倒觉得这是埋所当然。有摄影机又怎么了吗?」
由宇完全无法理解麻耶想告诉她的事,歪着头怎么想就是想不通。
「算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换穿的衣服,就放在浴室的架子上,请你洗完澡就换上去。这些破掉又沾满血迹的衣服我们会处理掉。」
「不行,你们处理掉我可就伤脑筋了。这衣服是跟一名在NCT研究所上班的女性借来的,有借就要有还。只是这衣服有点脏了,我是想要
洗干净再还她。」
由宇把脱了一地的衣服拢成一团,就要塞给麻耶去解决。
「我、我明白了。我们会送去洗,如果没办法恢复原状,就由我们准备同等或是更好的衣服,请你先放在那儿就好。如果说有借就要有还
,那你骑完就丢的那辆道奇战斧机车应该也要还给人家吧?」
「不需要,那是我买的,所以是我的东西。我已经把将近市价两倍的金额,汇进了车主的银行户头。」
「擅自拿走又擅自汇钱进去,可不能算是有买。」
「为什么?在田边卖的蔬菜都是只要付了该付的价钱,就可以自己拿走耶。」
麻耶真的开始觉得头痛,用手指按住太阳穴一带。看来常识对这丫头根本不管用。
其实麻耶过去也曾经被斗真揶揄说她不食人间烟火。斗真多半只是开玩笑地随口说说,但麻耶其实一直不能释怀,不过……
——原来我还不算太严重。
看到由宇这种模样,也让她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田边没有在卖蔬菜,蔬菜是在超级市场或是蔬果店之类的地方卖的。直接从田里摘走,那就跟小偷一样。」
「没这回事。有种无人的蔬菜贩卖处,放了一个小箱子,让人把钱投进去。像你这样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可能不知道,不过确实是有着这
样的贩卖体制存在的。明明是自己不懂事,还说别
人是小偷,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我才没有不懂事。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曾经在法国尼斯的市场买过青菜呢!」
在门外听着两人谈话的怜,故意咳了一声让她们听见,以劝停这场没水准的争吵。
用浴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由宇,立刻对准备好红茶等着她的麻耶切入正题。
「把我藏到不让ADEM发现的手法够漂亮,只可惜未免太漂亮了点。」
由宇好整以暇地把背靠在沙发椅上,也不管浴袍会掀开,就翘起了二郎腿。
「应该不是当场所做的判断吧?那是预先计划好的。」
麻耶多半是原本就有此意,立刻做出了回答。
「我认为我们应该合作。」
「真没想到真目家的人会要我帮忙啊。」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听话,乖乖让我们带路。我可以当成你已经答应了一半吗?」
「不可以。我会来只是因为觉得你在那个地下空洞里的廉价挑衅有蹊跷,所以才想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用意。而且那时候正好能利用你们
来避开ADEM的追兵。」
这种程度的反击并不能毁掉麻耶的笑容。,
「看来的确可以当成你已经答应一半了呢。交涉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让想要交涉的对象坐到谈判桌前。」
由宇的表情显得有点不是滋味,但终究没有当场站起身来。她只是拿起茶杯,彷佛迁怒在茶水上似的一饮而尽。;
「你就不能多享受一下茶香吗?算了,这不重要,我们回到正题吧。我们应该要合作。为了争夺安置在地下的遗产【天堂之门】,现在已经
有复数的势力展开复杂的对峙。」
说完先隔了一次呼吸的停顿,然后竖起了一根手指。
「首先是真目胜司与密诺娃的联合势力,这可以说是处于明确的敌对关系。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戏法,但对方甚至可以操纵飞龙。」
到此再竖起一根手指.
「接着是ADEM。他们除了追拿你,多半跟遗产强夺组织密诺娃也会有所对立。」
说完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再来就是那个怪物。如果那也是遗产的产物,那他就会跟ADEM对立。另外从他凶暴的习性看来,跟其他任何势力也都有可能产生冲突。」
接着竖起第四根手指。
「再来是我,真目麻耶。表面上对其他势力采取不想将遗产【天堂之门】交给任何一方的态度,目前跟ADEM处于合作关系。」
最后麻耶把整个手掌都摊了开来。
「接着就是你,峰岛由宇了。所有的势力对你来说都是敌人,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想要独吞【天堂之门】。要不是这样,你现在应该还是
跟以前一样,属于ADEM那一方。」
「然后呢?」
「事态极为复杂,而且充满流动性。老实说要在这种状态下展开攻防,连我都会觉得头痛。顶多只能找出一些算是能因应所有状态的次佳
对策,要做到最佳是办不到的。相信这点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由宇不置可否。把这种反应当成同意的麻耶,又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我们却有办法把这种复杂的势力图简化。代表真目家势力的我,跟峰岛由宇组成同盟,并藏匿你的存在不让ADEM知道。这么一来
,明确敌对的势力就可以缩减到只剩两股,也就是密诺娃跟怪物。想要遗产的你,跟非得保护遗产的我,不如就等淘汰了其他势力之后再来协
议,你觉得呢?」
「真目不坐呢?他怎么办?你手指不够数了是吗?」
麻耶在内心大感惊佩。对外界情势最为生疏的她,竟然在最关键的地方指出了一针见血的问题。由宇的这句话,证明她早已看穿不坐的企
图跟麻耶的意图之间,是有着差异存在的。
「父亲他……的确,我无法预测父亲的动向。老实说吧,他有吩咐我要保护遗产,不能让你拿走,可是现在我决定把这个吩咐丢在一边不
管。坦白说要不是有第七股势力,我才不会去拜托峰岛家的女儿。」
「这真心话挺有意思的,很不赖。」
由宇摆出愉快的表情,但马上又恢复认真的神情说道:
「那你要怎么处理这第七股势力——坂上斗真?」
两名少女之间暂时陷入了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这个特例挪到最后才讲,或许是因为双方都有着心理上的压力吧。
先开口的人是峰岛由宇。
「他们的用法错了。」
「……用法?」
由宇这个把斗真当成东西似的说法,让麻耶不快地歪了歪头。
「支撑斗真……不,应该说支撑杀戮者人格最重要的支柱之一,就在于跟强者的对决。然而在地下遇到的斗真,却只专于杀戮冲动。如果
是以前的他,应该会执着于跟我打斗才对。把他的这种人格支柱强压下去,只当成傀儡来操纵,能发挥出来的实力终究有限。」
「请、请你等一下,你是说哥哥原本还要更强?」
得要问起这个原本就已经很不想去碰的话题,让麻耶说话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不知道他的实力?老实说连我都一直在避免跟他正面冲突。而且我自己也还没办法看穿他的实力到底有多深。」
麻耶任凭那对黑曜石的瞳孔,看穿自己那更甚于说话声音的内心战栗。在峰岛由宇面前,不管如何掩饰,多半还是会被她看穿,还不如藉
此证明自己的真心。
「可是……他被人操纵确实是事实。哥哥一定觉得非常痛苦,我不能再让他的手染上更多鲜血了。」
「所以你想救他?」
由宇喝了一口红茶,滋润干渴的喉咙。
「斗真就是你不惜违抗不坐,也要跟我联手的理由?」
「没错,这有什么问题吗?」
被人碰到内心深处的感情,让麻耶的回答变得有点情绪化。
「有。说到做事成功的秘诀,经验占了很大的成分。可是你应该并不了解自己现在的行动方
式吧?或许你过去也曾经因为担心斗真而展开行动,但是在违抗父亲的前提下,又要瞒过ADEM,还把真目家的天敌引狼入室。在这么多不确定因
素之中,你能发挥几成的实力?」
麻耶提不出反论,由宇的话丝毫没有说错。
「这我知道,可是这点对你来说不也是一样的吗?背叛ADEM……」
「我几乎所有行动都与第一次无异。无论什么行动,都有着同样的风险与优势。」
「那么你不打算救斗真了吗?你是要他去把受人操纵而杀人的痛苦尝个够?现在他可能还勉强维持得住自我,可是如果对方为了威胁真目家
,叫他去残杀无辜的市民呢?哥哥他……这么一来哥哥的精神一定会崩溃的。」
麻耶握紧拳头,低着头不再说话。自己明明是站在真目家之女的立场进行交涉,但自己第一优先考虑的并不是出事时对市民的影响,也不
是《希望》市的灾情,而是斗真。虽然麻耶以这样的自己为耻,不过这却是她最真的真心话,而且这点也是无可改变的。
自己打得出的牌已经全都打出去了。无论得到什么回答,麻耶都打算完全相信由宇所说的话,因为她认为要想推测由宇的真心,根本定无
意义的。
对峰岛由宇不需要要心机。与其费工夫骗人,她多半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一个人解决吧。
由宇还是注视着麻耶,没有说出回答。
麻耶忍耐不住,又补了几句话:
「我们没有时间了。如果你拒绝我的提议,就请你现在立刻离开。我会在三十分钟之后再通报ADEM,如果……」
「红茶都冷了。」
由宇打断麻耶的话,把茶杯推到她身前。
「帮我重泡一杯。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可是又长又沉闷,至少可以让我在味觉上享受一下吧?」
在绝妙的时机敲了敲门走进来的人是怜。
「餐点已经准备好了。」
「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啊啊,可是在这之前……」
看到由宇还穿着浴袍,麻耶停住了脚步。
「总不能穿成这副模样去用餐呢。」
「为什么?这件衣服虽然谈不上有什么特别适合用餐的功能,可是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困扰。」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短短五秒就放弃说明的麻耶,喊了忠实部下怜的名字。
「都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我们不知道由宇小姐的喜好,不过还是以在下的眼光挑了几件衣服,希望会符合您的喜好。」
「我穿衣服不讲究,不用担心。」
由宇说是这么说,但被带到衣柜间一看,表情却当场僵住。
「由于时间不够,品项不怎么充实就是了。」
怜说得客气,但衣柜里却陈列着琳琅满目的衣物。
「这、这一大堆衣服是怎么回事?」
「你不喜欢吗?」
「这些衣服全都不适合活动,穿在身上只会飘来甩去的,你知道吗?」
由宇罕见地出现狼狈的反应,让麻耶看得大感兴趣。
「这、这不合我的形象。」
「哎呀,我倒觉得挺合适的唷?你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不也是很女性化,跟你的形象大相迳庭吗?」
「那、那是小夜子的……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i
「不管怎么说,如果要当真目家的客人,就得请你换上像样的服装。也对,就请你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跟平常的你差了十万八千里,看起
来清纯又有气质,端庄贤淑,所有男性眼中理想的淑女吧。」
「你这是在找碴吗?」
「哎呀,难道你以为自己很女性化吗?」
由宇当场说不出话来,先前那种对一切都充满自信的态度已经烟消云散。
峰岛由宇明明有着足以傲视群伦的美貌,却对自己的外表没有任何信心,这点连麻耶也看得出来。
没想到欺负畏畏缩缩的由宇会这么开心。如果让斗真看到麻耶现在脸上的笑容,对她的评语肯定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来,我们来换衣服吧。如果你不会挑,就由我来帮你挑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麻耶先用话拖住想要跑掉的由宇,接着就开开心心地开始选起衣服来了。看到她这种模样,由宇半认真地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撤销这次结盟。
麻耶看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由宇,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她对自己帮由宇搭出来的服装非常满意——她选了以手工将荷叶袖织得非
常漂亮的丝绢衬衫,配上天鹅绒的喇叭裙。
「你穿起来很好看呢,当然前提是不能开口就是了。」
相较之下,由宇则对身上穿不惯的衣服,以及这铺上白色桌布的桌子显得很不自在。
「让两位久等了。」
然而看到早餐送了进来,麻耶的表情却当场僵住,但她说话还是装得十分平静:
「哎呀,今天是由怜上菜?」
「是,我会尽力为两位服务,不丢真目家的脸。」
怜以玩笑话回答,但其实这是为了尽量不让其他人看到由宇。
而且在餐点的内容上也有考虑到两名少女的心情,只是……
「我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可以拿些比较有份量的东西给我吗?」
在由宇的这个要求下,这些心思当场付诸流水。
看到不久之后摆到桌上的料理,麻耶迟迟没有动手。就算把面包拿到嘴前几公分,最后手还是会停住。地下空洞中凄惨的光景在脑中复苏
,配上从由宇的盘中散发出来的味道,让她没有半点食欲。
「怜,我……」
麻耶脸色发青,伸手推开装着料理的盘子。
「嗯,味道很赞啊。」
相较之下,由宇则吃得根本不顾餐桌礼仪,接二连三地把料理送进嘴里。
「你如果想当个淑女,至少应该说好吃吧。不过还真亏你会有食欲啊。」
「这证明我很健康。对了,说到这个,记得你说过大楼里有被咬死的警卫对吧?等一下我想验尸,可以吧?」
由宇说这句话的时候,嘴上还津津有味地嚼着肉块。
「是、是可以。怜,去安排一下。」
「最好是伤口清楚一点的,还有烧死的尸体也麻烦一下。唔,不过这肉还真是好吃。」
麻耶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用手帕按住嘴巴。
「你就只吃这么一点?看来说有钱人最小气,不,应该说有钱人反而过得比较朴素的说法,确实不是骗人啊。不过这样看来,食衣住行未免
太不均衡了吧?你家又不是凋零到得要装排场死撑面子。虽然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不过我倒觉得你们如果有那么多钱可以花在衣服上,还不如多
花点钱在餐点上。」
「嗯、嗯……你说得是。」
麻耶已经连反驳由宇的力气都没有了。大概是发现麻耶人不舒服了吧,由宇也不再说话。接
下来的好一会儿,都只听到由宇用餐的声音响个不停,但就连这些声音,也忽然停了下来,因为由宇的手唐突地停住了。
「这菜不合您的口味吗?」
对怜的疑问,由宇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想到上次跟别人一起吃饭,已经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了。」
说完由宇马上又继续无言地用餐。
「……怜,不好意思,可以把刚才收下去的料理端来吗?」
「没什么好勉强的,你的脸色真的很糟。」
「我才没有勉强。」
麻耶尽管脸色发青,仍然勉力将撕成一口大的面包送进口中。
长谷川京一这十七年来,从没有遇过什么大灾难,也没有遇过什么天大的幸运,过得极为平凡普通。
尽管这半年来认识了坂上斗真这个很非日常的同学,但他的日常生活也还是一样的平稳。一直到这一天,他来到奖励都市《希望》为止。
京一之所以会一大早就来到这个城市,是有着明确的目的。他跟几个朋友讲好了,要去参观黄金周前夕在《希望》市举办的活动。这个为
了纪念都市创设十周年而举办的活动之中,也包括了如今已然在全球掀起热潮的妖精冲击相关节目。自认是正宗书迷的京一,自然是二话不说
地接下负责去排号码牌的任务。"
尽管对于赶流行的社会现象看不顺眼,但能够看到原作插画的原画展,以及电影中所用的戏服与道具,对京一来说仍然有着足够的吸引力。如果同行的朋友之中还能有几个女生,就完全没得挑剔了,只是他终究没有这种桃花缘,所要负责的人数也就只有京一自己,再加上两名御
宅族朋友,合计共三名。
看样子多半拿得到不错的号码,这么早赶来总算是值得了。
「一个人可以领四张,请问确定只要三张吗?」
被柜台的女性这么一问,京一不经意地想了想。)
——就邀邀看坂上吧。
结果就连那次在便利商店遇到的时候,坂上斗真也是说自己有急事要办就跑了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他提过退学申请的事情。
「请给我四张。」
京一收下号码牌,试着拨拨看斗真的手机。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打工,连铃声都没响,直接带到说明通话对象手机未开机的语音,京一
也就挂了电话。
——反正还有三天,晚上再打一次看看吧。
反正就死马当活马医地邀邀看,就算斗真拒绝了,这么受欢迎的活动,也应该不用担心找不到人一起来吧。
这么一想,京一就收好号码牌,开始在《希望》市的街上定了起来。
今天他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先来探路。当天这个大手笔的活动,是在刚过中午、人潮最拥挤的时候举办。所以如何运用活动前后
的时间,也就成了非常关键的因素。
当天会来到《希望》市的人,多半会高达数万人,搞不好甚至会达到数十万人。既然可以推知会有非比寻常的人潮,又想好好玩遍十周年
庆,就得拟定出有效运用时间的计划才行。但是计划得太周详又挺没意思的,适度地预留意外事项的空问,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则。
京一就这样一边走在街上,一边想着这些事情。由于时候还早,《希望》市的活力还没有达到顶点。尽管天气非常晴朗,街上的人潮却没
有他想像中来得拥挤.
手上拿着KIBOU大楼的楼层导览,挑了间视野不错的露天咖啡店,在角落坐了下来。五月清爽的风吹起来非常舒服.京一看了看楼层导览,
打算之后去一趟KIBOU的展望楼层看看。只要在开场时间的十点以前先去排队,也许就不用排太久了。
像今天这么好的天气,视野应该会非常辽阔。之后再去逛逛只在黄金周的三天内开设的妖精冲击特设商店吧。
看了看时间,离十点还有三十分钟。
他啜了一口咖啡,开始嚼起甜甜圈来。
就在这时,长谷川京一终于在他近十七年来的人生之中,遇到了第一次的非日常体验。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一股令人背脊发麻的巨大质量感从天空洒下,同时黑影落到了地面上。整个形体看起来就像是旧式的门板螺栓
,头部更来到了他的头上。
「……啊。」
京一只发得出这个声音,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整个形体的模样酷似改编成电影的妖精冲击中所出现的飞龙。这个巨大的形体明明应该只是虚构的存在,但现在却在蔚蓝天空的背景下,
挥动巨大的翅膀,让那比陆地上任何生物都还庞大的身躯飘浮在空中。
挥动翅膀的声音伴随着风压打在耳膜上,以一种绝非作梦或幻觉的存在感,睥睨着眼下渺小的人类。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将京一从这不能动弹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的,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位男性所发出的惨叫。
京一从包包里拿出爱用的相机,以熟练的动作对好角度,将飞龙的模样收在观景窗之中。
然而放在快门钮上的手指却硬是按不下去。并不是按钮卡住,而是不管他如何用力,手指就是僵在那儿不能动。
逃跑的人用力过猛,把店里的桌子撞得翻了过来,响起了打破玻璃的声音。惨叫声形成连锁,飞龙所造成的混乱,就像涟漪似的在《希望
》的街上不断扩散开来。
有一对眼睛愉快地注视着陷入混乱的人潮。
「真目家的女儿、还有峰岛家的女儿,你们好好看着吧,看看老朽这几乎与魔法无异的能力。这就是人们为什么会称老朽为Magician啊。」
没有人发现在大楼的屋顶上随风翻飞的黑色斗篷。就连大声的哄笑,也没能传到脚下混乱的人潮之中。
「总有一天,老朽一定会把真目不坐,还有峰岛勇次郎给拖出来。你们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杀吗?眼看自己建立起来的事业被毁掉
,还能若无其事吗?只有埋葬掉这两个家伙,老朽的复仇才算是大功告成。」
混杂着憎恨与喜悦的扭曲表情,确确实实充满了疯狂。
然而这种扭曲很快就有所转变,疯狂的成分忽然消失,剩下的只有扭曲。
Magician转过身去,斗篷在风中吹得高高翻起。
当翻起的斗篷回到原位,Magician的存在已然消失。
就在同时,飞龙也唐突地从空中消失。整件事从头到尾维持不到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