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轰轰~~~」
一个小小的孩童在房间里模仿飞机飞行的模样,张开双手精力充沛地跑着。这个孩童并不是淘气的小男孩,而是一个穿着裙子,还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尽管如此,她好动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的模样,却一点都不输给男孩。
小女孩从房间乒乒乓乓地跑到走廊上,在走廊深处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踮起脚转动门把,开门定进房间。现在明明是白天,但窗帘却全部拉上,使得房间里一片昏暗,小女孩要找的人物则面向书桌,背对着她。
房间里虽然昏暗,但这名人物并没有打开电灯。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见这名人物专心地面对书桌进行工作。
小女孩悄悄走进房间。正确来说,是她自以为悄悄地走进,她不但踏出脚步声,还对自己发出嘘的一声,更碰倒了房间里放的东西,严格说来应该算挺吵闹的,总之小女孩认为自己是悄悄地走进房间。都「磅」的一声重重地关上门了,还以为自己非常安静,这小女孩的将来也许不可限量。
然而小女孩之所以会到现在还认为自己很安静,这也是有原因的。朝向书桌的背影没有对小女孩的动作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头都不回。
小女孩小跑步跑向书桌旁的柜子,灵活地开始爬了起来。尽管动作本身摇摇晃晃,有两次差点跌下来,但还是勉强爬到柜子顶上。
从柜顶往下一看,目标人物仍旧背对着她。书桌周围排满这名人物拿来的各式器材,小女孩不清楚这些器材的用途,只觉得五颜六色的指示灯闪烁发光的模样非常漂亮,让她非常喜欢。更重要的是,这名人物在闪烁的光点围绕下面对书桌工作的背影,让小女孩联想到已经再也见不到的父亲,令她小小的胸口感到刺痛。
小女孩看了看下方的目标一眼,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一直到最近,她的脸上才总算开始出现笑容。
「喝啊!」
小女孩毫不犹豫地从一点五公尺的高度跳了下去,一只脚伸得笔直,牢牢对准目标跳跃,不,是掉落过去。如果角度再正确一点,简直就跟特摄英雄片中的必杀飞踢一模一样。然而这必杀的一踢,却在离目标只剩几公分的时候,残酷地遭到破解。
「咦?」
目标人物纤细的手抓住了小女孩的脚踝。
「你怎么会发现呢?」
小女生发出那么大的声响,没发现才奇怪,但对方做出的回答却更加奇妙:
「镜花,你犯了三个战略上的错误。」
目标人物朝着这名连幼稚园都还没上的幼儿——横田镜花,毫不留情地开始讲解艰涩难懂的理论:
「第一、想用奇袭就要彻底消除声响跟存在迹象。第二、凭你的体重,用这种高度差能让对手造成的损伤终究有限,至少该把高度加倍。第三、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峰岛由宇不是你横田镜花的敌人。」
这名人物就这样抓着镜花的一只脚,把她倒吊着提到眼前。
「孙子有句话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考虑到我跟镜花的战力差别,奇袭也许算得上正确的选择,然而要是把最根本的敌我关系搞错,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你懂吗?」
镜花先前一直瞪大了眼睛听着由宇说话,但很快又天真地笑着点了点头。
「嗯,你的母亲曾经吩咐我,如果你做错事就要纠正。既然你已经听懂,那就没有问题了。」
由宇说得趾高气昂。
「不好意思,这种纠正的方法好像有点……」
带着苦笑走进房里的是镜花的母亲横田和惠。
「对不起,镜花又来打扰了。」
「没有问题。多亏你提供了现在的生活环境,让我的作业效率提升了150%,相较之下,镜花的介入所造成的作业效率低落还不到6%。」
由宇是真心表示这不成问题,但被她这么明白地断言镜花的行动确实导致工作效率低落,做母亲的不禁十分惶恐。
不仅如此,她还十分担心地看着到现在还倒吊着的女儿。虽说镜花年纪还小,不过裙子这样完全掀开,总觉得在情操教育上似乎不太好。但是看到镜花就像随风摇曳的蓑蛾一样,开心地荡来荡去,又让和惠什么话都不好启齿。多种感情交杂在一起,结果就是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担心吗?看来要藏匿我们终究是会造成负担?」
和惠赶忙摇手否定了由宇的疑问。问她担不担心由宇与斗真的存在,若说不会自然是骗人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到来让镜花的笑容变多,再也没有什么会比这件事更令做母亲的高兴了。她失去父亲还不到两个月,却已经笑得出来,让和惠由衷地感谢他们两人。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这样一直倒吊着,血会不会上冲到脑子……」她委婉地指出由宇行为中不恰当的部分。
「说得也是,身为母亲会担心自己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由宇很干脆地认同,于是把镜花放了下来,不,应该说抛了出去。
「哇~~!」
这个万万意想不到的行动,让和惠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相较之下,人在空中转圈的镜花却拍手大乐,整个人就这样转着圈朝房间角落飞去,一屁股坐上沙发椅。
「这、这、这……」
「这是利用离心力,让太集中在头部的血液平均分散到全身。我是让她以胃部为中心旋转,相信对身体的负担应该也很小。」
由宇满意地点头,母亲吓得差点昏倒,镜花则要由宇再来一次,就在这时,斗真也露了脸。
「和惠太太,锅子里的东西都要煮开了,我就先把火关掉了……发生什么事?你怎么脸色铁青?」
「啊,斗真,危……」
「咦?」
「喝啊!」
随着一声来无影去无踪的可爱喊声响起,斗真头部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整个人被撞得翻了个跟斗的斗真,只勉强看到由宇接住掉下来的镜花。
「怎、怎么回事……」
斗真好不容易爬起身来。
「连四岁小孩都打得赢你啊。」
等待他的却是由宇冰冷的视线。
「都打得赢你啦。」
镜花还笑着复颂了一次。
2
灵堂响起铃声。和惠朝挂在灵位上的横田健一遗照合掌默祷,灵前放着一个饭装得高高隆起的大碗。
和惠的丈夫横田健一,在四月上旬发生的球体实验室占据事件中死去。从他过世到现在,还不满七七四十九天,直到几天前,家里仍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斗真哥哥输啦。」
从客厅传来镜花开朗的说话声音,大概是在跟斗真玩吧。
「还是跟由宇姊姊玩比较好,跟斗真哥哥一点都不好玩。」
还可以听见镜花无理取闹,斗真则赶忙安抚。
镜花吵着要一起玩而让斗真伤脑筋的那名少女,始终把自己关在健一的书房操作电脑。
这名少女美得令人窒息,但她出众的并非只有外表,连言行与思考回路都与常人大为回异。
他们俩看起来像是平凡的高中生,但事实并非如此,这点和惠早就看出来了,但她不打算过问。丈夫去世的时候是斗真陪在他身边,而那位名叫由宇的少女,更曾经在和惠受到恐怖分子操纵,险些开枪杀死亲生女儿时救了她们,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
这两人的突然来访,是发生在三天前,那是一个下着春季大雷雨的夜晚。
那天晚上,门铃的响声让和惠醒过来时,时钟上的指针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和惠正要起身,就发现有人拉住她的右手。女儿镜花虽然已经睡着,却始终紧紧抓住和惠的手不放。枫叶似的小手用力握住和惠的袖子,死也不肯放开。
从失去父亲之后,镜花就成天跟在和惠身后。是丧失至亲的伤痛深深刻在幼儿心中,才会产生这样的行为。只要一没看到和惠的身影,镜花就会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喊着母亲,一边哭泣,一边紧紧抓住母亲,要母亲别离开。
所以就连现在和惠也十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拨开镜花的手,去迎接深夜的来访者。会在这种时间登门拜访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家里就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
「对不起喔。」
可是也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和惠轻轻拨开镜花的手,来到玄关前面。而且她莫名地觉得这乍听之下再平凡不过的门铃声,其实极为急迫。
可以感觉到门的另一边有人。和惠吞了吞口水,看了一旁防盗门钤的萤幕一眼,随即发出惊呼声:
「斗真!」
她赶忙开启玄关的锁,把门打开。
「对不起,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全身湿淋淋又脏兮兮的斗真,怀里更抱着一名多半是昏了过去的少女,纤细的四肢都无力地垂下不动。和惠先是觉得这名少女十分眼熟,接着马上想起她就是在球体实验室事件中跟斗真并肩作战的少女。
「究竟怎么了?」
尽管十分震惊,和惠仍然请他们进入家中。两个人身体冰冷,嘴唇冻成紫色,全身都在颤抖。而且斗真身上还有着雨水冲刷不去的血迹。
和惠立刻去放热水,让由宇跟斗真先后进去泡热水澡。她没有问事情经过,如果有必要,他们两人应该自己会说。
由宇直到隔天晚上才醒过来。她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来到和惠面前,请她允许自己使用丈夫生前所用的电脑。和惠一边担心由宇的身体状况,一边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他们两人到现在都没有主动说明详细的事情经过,想来一定是不愿把她们母女拖下水。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非得到这儿来不可,从她调查丈夫留在家里的电脑这件事来看,也许是上次的事件中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再加上客厅中传来镜花的笑声,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东西比这更重要呢?
3
五月的天空蓝得万里无云。
麻耶叹口气,敲了敲眼前的门,但没有人回应。也不知道是电池没电,还是原本就坏了,旧式的门铃按了也不会响。再次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回应。
其实她早就料到了,早料到三天前失踪的斗真不可能还待在这里。然而她就是觉得坐立难安,最后还是跑来这儿。明知没有意义,还是任性地要求怜从自己以分钟为单位编排的繁忙行程中,挤出些许空档。
真要找出什么理由,大概就是为了整理心情。
麻耶在斗真那间廉价公寓的房间门前垂头丧气,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用从怜那儿要来的钥匙开了门。
——什么都没有。
这是看过斗真房间后,麻耶心中产生的第一印象。会有这样的感想,并不是因为麻耶过惯富足的物质生活。相信就算一百个人看过这个房间,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个感想有异议。斗真房间里的物品就是这么少。
会有这样的印象,原因并非只在于家具或日常用品很少,而是斗真的房间里根本没有生活感。四坪半的房间绝不算大,但待在里面不但不觉得狭窄,反而像刚搬家前后的房间一样,就是显得空荡荡,也有点像电影布景搭的那种没有人味的房间。
「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呢。」
麻耶在房间的正中央坐下,环顾四周。房间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让她感受到斗真的存在,甚至让她有了认为斗真曾住在这里,根本是搞错了的想法。
然而这不可能是误会,斗真确实在这栋廉价公寓里住了半年。
麻耶从包包里拿出一支手机,这是斗真的东西,是真目家的人员在先前救出斗真时回收的。要是至少有把这支手机交还给他,现在也许就有办法联络了。明知后悔没有任何意义,但就是感到后悔。麻耶猛力地摇头,好不容易挥开这些思绪。
在随手折好的棉被旁边,放着唯一一个引人注目的奇妙物体。
那是个仿心脏形状的坐垫。麻耶拿起它,整个人坐到棉被上面,将坐垫抱在胸口开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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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6-2523:53
麻耶已经想起封住一年半的记忆。从那以来,麻耶心中有个左思右想都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父亲将鸣神尊交给自己保管,到底是安什么心?
到头来,《希望》市所发生的事件,不,其实从更早以前就是这样,自己终究只是被父亲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年半前的惨案是父亲一手主导,为了引发斗真的祸神之血所做的必要安排,而父亲多半也是为此利用了自己与斗真之间的兄妹之情,到这里她还推测得出来。
尽管这一个星期忙着处理《希望》市的善后问题,但麻耶还针对斗真的母亲做了调查,这是她先前不曾积极查过的事情,可惜没有查到任何详细的情报。
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是否就是真目与峰岛彼此间恩怨的开端?【脑中黑子】、峰岛勇次郎的毕生研究、祸神之血、鸣神尊,几个关键字在麻耶脑中转个不停。
然而这些字眼终究只是凭空打转,并没有转化为明确的样貌。
一周前,政府官方根据一项名为特别保护法的法规,发布斗真的通缉令。由于父亲不坐从中介入,就算动用了麻耶的影响力,也没有办法阻止这项命令的发布。
斗真在《希望》市地底杀死多名ADEM士兵与真目家人员,之后更瘫痪了海星的一个中队,尽管没有再出现死者,仍然造成三十余名士兵重伤。虽说是双重人格,但加害者是坂上斗真本人的事实,终究是无可辩解。不,正因为是双重人格,如此危险的人物才会被列入特别保护法的拘捕对象。
客观地加以判断,如果当事人是麻耶不认识的人,她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此人列为特别保护法的对象之一,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受到了通缉。不论斗真多么善良,就算那些都是另一个人格所为,就算这些对麻耶来说都是真相,事实却不是如此。
——想知道真相,就去敲真目家的门。
麻耶独自垂头丧气地在心中反刍这句话。
说穿了,这些年来自己终究是连事实与真相的差异都没分清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机械式地处理跟自己没有关连的客观事实罢了。
麻耶身边的人开始将她视为真目家第二把交椅的时间点,是一年前继承了亚洲地区情报网的时候。因为亚洲情报网也就意味着日本,意味着ADEM与峰岛勇次郎,意味着如今已然控制了全球的遗童。
然而胜司打从一开始,就对继承人之争没有兴趣。
北斗知道胜司背离后,对麻耶说「美国那个国家太麻烦了,就送给你。EU那边是没办法,就由我来处理。」而且还在挂电话前补上一句——
——胜司老哥终于沉不住气啦?我是没关系啦,反正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了。
原本以为已经被自己超越的两个兄长,都是早就知道了。早已知道真目家中自己所不知道的某些事情。
由宇跟斗真说要追查峰岛勇次郎而离开,父亲也说终于抓到他的尾巴。峰岛勇次郎有了行动,先前一直连是生是死都不为人知的疯狂科学家,终于有了行动。
麻耶越想越不安。
「而且……还有《自由》。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偷走的?」
同时发生的这起遗产抢夺犯罪,是麻耶将情报放给ADEM的。然而她释出这项情报时,却没列为遗产相关情报,而是列为军火抢案。
到现在自己竟然还在遵守不可以跟遗产扯上关系的家训,让麻耶陷入自嘲。
然而在《希望》市,于眼前展开的血腥惨剧,化作鲜明的恐惧,深深刻画在心中。
不坐命令自己的侄女可丽儿杀死她的亲生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弟弟。没有自主意志的少女听从不坐的命令,面不改色地亲手斩杀自己的父亲。而不坐仿佛真的觉得十分愉快,打从心底笑着看她挥刀。那就像是——
——那就像是另一对斗真跟自己,生死与一切行动全都任由父亲摆布,光是想像都令她心生战栗。
「哥哥……」
麻耶从窗户仰望天空。
不知道斗真跟由宇现在是不是也在别的地方,抬头仰望这片蓝天?相隔十年后再度尝到自由滋味的少女,会怀抱什么样的心情仰望这片天空呢?
4
荻原诚忍着呵欠,看着老师像只熊似的在讲台上晃来晃去。从他结实的身体与身穿体育外套的模样,不管是谁看了都会猜是体育老师,但他其实是教物理的。也不知道他那粗壮的手指是怎么写出那么细的字,只见黑板上写满物理方程式,让荻原诚觉得这世上真是充满了神秘。
其实荻原自己也不寻常,他是ADEM为了监视坂上斗真而派来的秘密谍报员,但身穿制服的现在,怎么看都只像个长相英俊的平凡高中生。然而就算外表得以蒙混,好色的个性终究藏不住,如今他在女生心中的评分正急速暴跌。
「……所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总之,十年前发生的陨石大爆炸,吞没了整个市镇,造成三万人以上的居民死亡,是战后最大的灾害。只是这爆炸是不是真的由陨石造成,其实还有人抱持着怀疑态度。」
然而老师的话题却朝着跟教科书无关的方向发展。不,对自然界中不可思议的现象寻求科学根据,倒也不至于算不上物理教学的一环,但终究是没有多少关连。
荻原以昏昏沉沉的脑袋想着,记得老师是从加速度的话题,转到物体掉落,然后再讲到陨石,之后就不太清楚了,眼皮已经重到随时都会合上。
「类似的事件先前其实也发生过,就是发生在西伯利亚郊外的通古斯事件,应该有人听过吧?突然发生神秘的爆炸,让半径二十公里内的树木全都被炸倒,原因就跟日本的这次爆炸一样,是因为巨大的冰质陨石掉落。爆炸规模比日本的事件还要大,毕竟半径二十公里已经足以让整个东京毁灭了。幸好那次爆炸是发生在森林里,没有闹出人命,所以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就是了。」
荻原再次忍住呵欠。
原本还想猛力举手说「老师,我不同意这个说法。」并当场爆料在日本的爆炸是峰岛勇次郎干的,看看能不能排遣一下无聊,但既然做了大脑保密措施,就算是开玩笑也说不出口。
「不管是通古斯还是日本,都从爆炸发生过的地方发现被烧成玻璃状的土壤,所以也有人认为是核爆。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人说是某国的阴谋或UFO爆破说之类,真的是从还算像样的说法到穿凿附会的都有。不过说来应该还是陨石说比较妥当吧。」
还从题外话又离题到更远的话题去了。这名老师上课总爱讲这些怪力乱神的科幻话题,学生们早就习以为常,每个人都不为所动。
「哪里妥当了?有够天真。」
陨石说是社会上最普遍的讲法,但是冰质陨石两次坠落到地球上的间隔只有短短数十年,发生的机率可说是天文数字级的低,越想越觉得就连51区地下关着抓来的外星人,或是金字塔是古代人用超能力建造而成这类凭空杜撰的说法,可信度都还高得多。
只是说归说,一直到几天前荻原自己也对陨石说深信不疑。但那种天真的过往,早已从他的脑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只有在ADEM内的机密情报等级上升,受到限制的总类增加,以及因为知道许多根本不想知道的秘密而平添无数麻烦而已。
而且这还不是因为优秀的表现获得上级肯定而晋升,纯粹只是因为ADEM的人力资源受到太大的损害,所以自然由没病没痛的荻原往上递补。就只是这样而已,薪资跟阶级都没有提升。
——真的假的?还有这样搞的?至少也该帮我加个薪吧……
荻原的牢骚只在心中悄悄发过就算。基层下属的悲哀笼罩在他的背影上,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荻原会将符合自己真实年龄的疲惫表情显露在脸上,但是班上当然没有人注意到这种事。
「讲这个有点离题,不过我爷爷的初恋对象,以前就住在那个发生爆炸的市镇里。爷爷每次都跟我们炫耀他老婆很漂亮,只是他拿出来的照片里,照的都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害我们每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原本就已经偏掉的话题又偏得更远,荻原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还低下头掩饰。要是坐在他前面的学生有出席,就可以用来当掩护。不过黄金周都结束一个礼拜了,那个位置却还是空空如也。
「说正经的,坂上那小子到底是怎么了?」
小声跟荻原说话的,是坐在空位隔壁的长谷川京一。
「谁知道呢?听说有跟学校请过假啦。不过我说啊,那个老师为什么每次都会扯远啊?」
「这不就是兴趣吗?他老早就这样了,毕竟我们学校里怪怪的老师很多啊。」
「这学校也太没有紧张感了吧。」荻原将心一横,决定不再掩饰,老实不客气地大大打了个呵欠,出席表上会怎么写他也不管了。反止八代的命令只说跟斗真同时转校未免太露骨,要他在学校再待一阵子,所以不用多久,他就会离开这间学校。
「唉,都是斗真不来上学,害我连想要打个瞌睡都找不到掩护。」
「我打算今天去坂上家里看看,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啊。」
简单地回答之后,荻原就趴到桌上去了。这阵子老是不分昼夜地加班,监视目标消失的现在,留在学校的任务已然成为他宝贵的补眠时间。
「不知道那小子出了什么事啊?」
荻原其实知道京一这个问题的答案。
「谁知道,可能是没心收假的五月病吧?」
但嘴上却只随口敷衍,因为这项情报不能泄漏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长谷川人还真不错。斗真至少也该跟这小子联络一下吧?
荻原打从心底这么认为。斗真虽然为人随和又善良,但荻原总觉得他本质上其实非常冷漠。并不是说斗真坏心眼或阴险,甚至正好相反,这种恶质的部分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说穿了就是对别人没有兴趣。看在荻原眼里,总觉得斗真缺乏一般高中生最常挂念在心上的情绪,例如希望别人对自己有好感,在意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待自己,又或者讨厌孤独等等。
然而现在荻原决定换个想法。他自己也是再过几天就要突然转学,尽管为了掩饰,应该还会联络几次,可是跟这一个月来其实挺照顾自己的长谷川,应该不会再见面了。等这个任务结束之后,自己就要回到负责善后处理、应付各方打来的抱怨电话,以及隐密行动任务的日子。
「亏这个缺还挺不错的耶。每天都可以看到货真价实的女高中生,这种机会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了,而且还可以打瞌睡。」
「你在跟我说话吗?」
荻原一个人嘀咕个不停,让京一用一种看着怪东西似的眼神看着他。
「没,什么。啊,他家是在那个转角弯过去的地方吗?」
「不知道他在不在?」
转过转角之后,最先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部跟狭窄巷道极不搭调的大型轿车。
「哇,是宾士,好大啊!」
京一非常吃惊,荻原则在内心啐了一声。
——宾士S级特别款,而且还是防弹车款,这肯定是真目家的非正式外出用车。不过一辆名贵轿车大剌剌地停在这里,又哪里非正式了?
这辆银色的宾士停在破公寓前的巷道里,实在是突兀得不得了,让荻原忍不住叹了口气。
咒骂着来错时候之余,荻原思索要怎么把京一从这儿哄走,最后决定先绊住他再说。接着再从几种候补方案中,挑出成功率较高的手法开始执行。
「啊,我肚子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说完还很刻意地按住肚子,在楼梯旁边蹲下身去。
「:.喂,不要假装没看到。」
从荻原身旁走过的京一,用背影诉说他不只是假装没看到,而是根本不想奉陪。
斗真的房间位于公寓二楼,而在楼梯间跟荻原两人擦身而过走下楼来的,是一名年纪跟他们差不多,令人眼睛一亮的可爱少女。
不过看到这名少女,荻原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高兴,而是觉得震惊。
——来的果然是真目麻耶本人啊。
擦身而过之际,麻耶的目光在荻原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左右,从表情看得出她知道荻原是谁。
看到她这种表情,荻原察觉到自己的真卖身分已经被麻耶看穿了。
目送麻耶的背影离开后,京一摆出一副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说啊,刚刚那是……」
「应该是认错人了吧?思,没错,一定是这样。」
「我什么都还没说好不好?」
「咦?啊,嗯。我看你一定是……对啦,把她错认成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你在说什么鬼话?刚刚那个正妹长得很像真目麻耶对吧?前阵子我才刚在杂志上看到,所以记得很清楚。」
「就说你认错人了啦,真目家那种云端上的人,怎么可能跑来这种破烂的公寓?」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别见色忘友了,好了,赶快上楼去啦。」
「看到那么正的女生,竟然做出这种反应……你真的是荻原吗?」
尽管嘴上唠唠叨叨地念个不停,京一还是任凭荻原将自己一路推到斗真的房间前面。敲门跟按门钤的两种方法都试过,但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感觉不到有人在的气息。
「看样子是不在啊。怎么办?要留个言吗?」
「嗯?也好啊。」
京一在便条纸上留言的时候,荻原闲着没事做,但他的手机正好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喂,有什么事吗?」
『嗨,现在有空吗?』
他以没劲的声音接起手机,果然不出所料,是八代打来的。
「我现在超忙的。」
『你正好有空啊?那太好了,我有急事要你去办,可以帮我跑一趟吗?』
「我要上学。」
『反正斗真应该不会回到原本的学校上学,你已经不用再去了,明天就转学吧。』
「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两、三项隐密任务,可能会有一点点生命危险,不过凭你的本事应该没问题吧?我现在就把资料传到你的PDA上。』
「哪里会没问题,我可完全搞不懂啊!」
顾虑到京一的视线,荻原稍微拉开了距离。
「啊,你尽管讲电话没关系啦。啊,也对,我也打打看坂上的手机好了,虽然他多半会推说自己刚好待在收不到电波的地方就是了。」
把写了留言的便条纸塞进门缝之后,京一带着一脸不抱期望的表情拿出手机,按下斗真手机的号码。荻原则是才刚从京一身边走开,就听到八代补上一句『那拜托你了』之后,随即挂断手机。蔌原把手机塞进制服口袋,回到京一身旁。
「啊,有通有通,那小子不知道会不会接手机?」
这时传来一阵手机的来电铃声,正好跟京一欢呼的声音重叠。
「啊,这不是坂上的来电铃声吗?是我帮他设定的。不知道是不是他正好回来?」
京一从二楼探出头去,朝公寓前的道路看了一眼,目光却跟一名意外的人物交会。
先前与他们擦身而过的女性——真目麻耶,站在宾士车的前面抬头看着公寓,手上握着一支跟斗真同样机种的手机,响着同样的来电铃声。
大概是察觉到京一跟荻原的视线代表着什么意思吧,麻耶脸上的表情明显地写着糟糕两字。
——真目家的千金小姐犯下这种失误,还真是糗大了啊。
本来还听说她很优秀,也不知道是名过其实,还是不擅长应付这种状况,又或者是还没摆脱《希望》市事件的阴影。
——不过刚刚的表情还挺可爱的嘛。
尽管如此,抬头仰望的麻耶脸上犹豫的表情也只出现一瞬间,紧接着立刻收起手机。原本还以为她会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样上车离开,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麻耶竟然又从楼梯上了楼。
京一整个人还僵着不动,会有这样的反应十分正常。这名长得非常像知名公众人物的正妹,竟然拿着斗真的手机,而且她当时还正准备坐上高级车,难保京一不会把她从「很像」升格成「就是她本人」。
麻耶带着僵硬的表情接近他们两人。
「两位是哥……是坂上斗真先生的朋友吗?」
事态发展得如此迅速,让京一只能乖乖点头。
荻原也为了公私两方面的理由点了点头。
6
宾上S级特别款高级车盘踞在家庭式快餐店小小的停车场上,让到店里消费的顾客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店里隔着窗户看着这幅光景的荻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劳感。
「您怎么了吗?」
坐在对面的麻耶以奇异的眼光,不,应该说是以怀疑的眼光看着荻原。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真的很夸张啊。」
有钱人真是没常识之类的这种话他死也说不出口。为了掩饰真正的想法,只好随便看看菜单;身旁的京一则整个人持续僵在那儿,僵硬得几乎让人觉得拿铁鎚来敲一下应该就会碎掉。其实也不能怪他,毕竟正在两人眼前的人物,可是连杂志或电视上,都很少有机会看到的真目家超级干金小姐。
麻耶说想聊聊坂上斗真的事情,于是请他们坐上了那辆大得突兀,而且开起来完全不会摇,稳得让人吓一跳的车,这是十五分钟前发生的事。不知不觉间演变成说要找个适合边吃饭边聊的地方,于是两个男生就找了一间还算漂亮的快餐店,尽管他们其实只来过两次,却死要面子地说自己常来,这是十分钟前的事。仔细想过之后,后悔该让麻耶来挑吃饭的地方才对,则是五分钟前的事。这时荻原也总算冷静下来,反而有心思去观察对店内一切都觉得新奇的麻耶。
「哎呀,怜!这种菜单真是崭新的设计,连热量都有记载。」
大家闺秀的千金小姐,朝着坐在身旁一名眉清目秀,但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物说话。这个人他们也有见过,就是黄金周假期前,开着黄色F40跑来接斗真的那位没常识人物。
「不过话说回来,这价钱怎么这么贵?如果这是一般学生的生活水准……」
「麻郎小姐,单位不是美元,是日圆。」
「咦?日圆?这么便宜?我就是觉得不应该这么便宜,才以为一定是美元。」
「另外再补充说明一点,凭一般学生的消费水准,这样的餐厅已经算是高级的了。」
「可是他们两位说平常常来这儿。」
「这就叫做死要面子,请您想成是一种男性无可奈何的习性。」
对面的两人话说得很小声,但内容全都听得到。不,看样子麻耶真的以为自己在说悄悄话,但旁边开F40的那个人则显然有自觉。荻原身旁的京一到现在还僵着不动,这番话肯定也没有听进去。
好不容易每个人都点完了餐,麻耶立刻切入正题:
「先前我也提过,可以请两位告诉我,坂上斗真先生在学校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样的情形吗?」
「呃,在聊这个以前——」
京一充满兴趣地问了:
「请问您跟坂上是什么关系?」
「咦?这个……呃……」
麻耶大伤脑筋,让视线到处乱飘,接着大概是想到藉口吧,两只手拍了一下。
「我、我想起来了,是有一次老毛病发作,因为腹痛而昏倒的时候,承蒙他救了我。」
——喂,这也太假了吧。
荻原差点就直接吐槽下去,但还是勉强忍住。
「啊啊,是这样啊?」
京一听得连连点头,但马上又小声地问了荻原一句:
「喂喂,问一下,肚子痛的老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一种病吗?不是古装剧的用语?」
「我哪知道,刚刚我用这招的时候你还装作没看见咧。」
「这种腹痛呢——」
这时旁边那位开F40的人插了话,大概是麻耶的秘书之类的部下吧。
「据说是泛指肋骨神经痛、肝痛等胸腹之间的疼痛,以及胆结石、胃痉挛等等的症状。麻耶小姐当时是因操劳过度引发胃痉挛而昏倒,正好被坂上先生救起。」
这位秘书真是无懈可击。
荻原心想虽同是秘书,但这个人跟担任伊达秘书官、也是自己上司的八代,真是天差地远。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谈谈他在学校的情形了吗?」
麻耶说完就朝京一送出极为迷人的微笑。荻原几乎完全不知道斗真在学校是怎么过的,所以主要都是由京一独自陈述。
麻耶听得极为认真,脸上表情写明了不想漏听任何跟斗真有关的大小事情。
——丢下这么可爱的妹妹不管,还让她如此操心,那小子实在太糟糕了啊。
只是对象根本不在这里,就算想咒骂也是白搭。
7
昏暗的房间里响着敲打键盘的声音。位于地下的房间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人工的灯光,只有蓝色的间接照明灯在墙上反射出微弱光线。然而对待在这里的人物来说,房间的明暗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活在与光无缘的世界当中。
「呼。」
朝仓小夜子之所以会叹气,并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疲劳,而是来自于精神上的无力感。当然这几天来一直关在房问里,一心一意地面对电脑,确实是留下了不易消除的疲劳没错。
「好难……真的好难应付。」
然而跟努力却得不到丝毫回报的工作比起来,肉体的疲劳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只要能获得具体成果,肉体的疲劳马上就会因为喜悦而消失无踪。
「这就是LAFI?」
小夜子眨了眨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再次叹了口气。
上级指示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出懂得操作LAFI的人才。
就连NCT研究所内,懂得如何操作LAFI的人也是少到数得出来,如果进一步要求能够充分运用LAFI的功能,那更是只有两个人符合这个条件。其中一个人已经在前几天发生的事件中死亡,另一人则因为身为研究所的总负责人,而且在操作LAFI上的能力终究有其不足之处,考虑到这两方面理由,并不适合由他担任开发管理面的负责人。
ADEM选出了几位比较可能适任的人选,让他们去接触LAFI,小夜子也是其中之一。这等于在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出一两个能弄懂LAFI的人才,算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之下的提拔,但小夜子只深深体会到自己多半无法回应上级的这种期望。
——这不是身为凡人的我能办到的。
想到由宇能把这玩意运用得像是自己的手脚般纯熟,就让她打从心底觉得佩服,想来木梨应该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才吧。
凭自己的本事,倘若只是在团队之中做些基本操作,倒还勉强过得去,但如果只需要这种程度的技术人员,NCT研究所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连说明书都没有,就要他们去弄懂以从未听过的理论做出来的电脑,这种事顶多只有一小撮天才办得到。尤其LAFI的构造极为特殊,称为混沌领域的核心部分更是让人完全无从理解。
「程式码跟资料之间竟然没有明确的区分,哪有这样的啦?」
她忍不住说了丧气话。当然了,自言自语是无法改善事态的。
「……莫名其妙。」
当她整个人趴在桌上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啊,我在,请进,门没有锁。」
小夜子赶忙起身,用手梳理一下乱掉的发型。她透过手上传来的触感,成功地掌握住自己的发型大概梳成了什么模样。
「好久不见了。」
门打开后传来的声音完全出乎小夜子意料之外,让她呆了半晌才答出话来:
「……这声音……难道是星野先生?」
「啊啊,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啊?真令人高兴。」
「哪里,救命恩人的声音我怎么会忘记呢?啊,请你随便找个地方坐。」
「我哪里是什么恩人,当时我什么都没做啊。」
小夜子察觉得到他害羞地搔了搔自己的一头短发。就算眼睛看不到,凭气息跟声音,也能猜得出几分。
「我们有一个月没见了吧。从那个弧石岛事件发生,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
小夜子的脸色黯淡下来,那是一段她想忘也忘不了的回忆。一个月前发生在弧石岛上的无人多脚型战车Leptoneta失控事件,造成大量的牺牲者,小夜子则是Leptoneta开发团队中唯一的生存者。
「啊,对不起,害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不会,没有关系,我认为这段记忆不可以忘记。对了,星野先生会来到这里,就表示您也进了ADEM?」
「对啊,结果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也回不去自卫队。我是知道保守机密的重要性啦,不过听说那种叫大脑保密措施的处置会限制人的言行,总觉得实在有点可怕。」
小夜子点点头。
「我也是一样的情况。」
开发团队的其他成员全都死于非命,又回不去之前上班的公司,连个商量的对象都没有。
「我原本还以为这种位于地下一千两百公尺的秘密基地,只会出现在电影里面。不过就连这里,上个礼拜也闹出了很大的事情,啊不对,应该说发生过惨案,不是吗?」
小夜子默默点了点头。要说待在这样的职场不会觉得害怕,那自然是骗人的,可是自己终究没别的地方可去。就算被恶梦吓醒,因为已经做了大脑保密措施,连想去找心理医师也办不到。
「就算觉得难受,待在这里至少说得出来,心情上也会比较轻松,而且这里还有专属的心理谘询师可以提供谘询。再加上想到还有星野先生在,就让我觉得很放心。」
「咦、啊,能让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很高兴的。」
小夜子感觉得到星野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变得开朗起来。
之后他们就互相聊起彼此的近况,聊得非常愉快。而弧石岛这三字始终没有再度出现在他们的会话中。
「朝仓小姐,情形怎么样?弄得懂怎么用吗?」
星野才刚走出去,岸田博士就接着进来。
「对不起,凭我的能力,恐怕是帮不上忙。」
小夜子觉得过意不去,低头道歉。
「不,没关系的,不用这样郑重道歉……」
小夜子的眼睛看不见,但对于话中的言外之意反而更是敏锐。她听得出岸田博士的这句话中,有着比以前更为浓厚的焦躁。
「发生什么事了吗?」
「唔,朝仓小姐真是敏锐啊。瞒你也不是办法,我就先把事实告诉你吧。」
接着她就从岸田博士口中得知ADEM所受的处分。
「头现在勉强还算挂在脖子上,可是也不知道可以挂到几时。所以我希望最好能在一个礼拜之内搞定LAFI。」
「我也不希望ADEM被裁撤,可是我实在不太清楚这跟LAFI之间有什么关系?」
「啊啊,说得也是。该怎么说好呢?ADEM的司令伊达先生虽然在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格,但他对自己却更是严格。遗产技术有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为魔力的吸引力,而像伊达先生这样能不被这种魅力冲昏头的人,实在非常罕见。」
岸田博士的言外之意,就是难保接任者不会滥用遗产技术,不,应该说他认为接任者十之八九会加以滥用。这个理由让小夜子非常认同,但同时也觉得一个礼拜的期间实在是太短了。
「我也会尽力试试看,不过真的请您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不好意思,硬把这种压力带给你。」
「哪里,我不要紧的。不过,请问一下,真的没有什么有望的人选吗?」
「目前最擅长使用LAFI的人就是我,可是我的本事也没什么了不起。」
「没办法请外来的人帮忙吗?当然前提是对方要值得信任就是了。」
看样子岸田博士也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老实说考虑到各方面的条件,情形很不乐观。对了,记得由宇有说过,之前有位姓横田,在球体实验室工作的男性,他在电脑方面的才能连由宇都大表肯定,甚至还说希望能找他来取代木梨。」
「横田先生是吗?横田,横田……」
小夜子觉得对这个姓有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使她陷入思索中。
「该不会是横田健一先生?」
她猛地站起身来,甚至没有发现椅子被自己弄倒。
「你认识他?」
「没有见过面,可是我有读过横田先生的论文。就是这个。」
小夜子按了几下键盘,叫出一份资料。
「读过这个人写的论文后,让我觉得他真的是天才。可是我觉得真正了不起的地方,不在于论文有多高深,而在于这篇论文有多好懂。就是这篇论文让我搞懂量子加密技术的理论,在这之前我明明还一头雾水呢。」
看过小夜子显示出来的论文后,岸田博士沉吟了一会儿。
「嗯,确实非常了不起,这种才能是由宇跟勇次郎都没有的。竟然埋没了这样的人才,万恶的根源就在于日本对于技术人员普遍缺乏肯定啊。」
「有一位海外研究者是这样评价横田先生的——能把量子力学教到小学生都搞得懂的,就只有横田健一了。我也这么认为,他真的很擅长用一般人都听得懂的话,讲解高深的理论。」
岸田博士思考了一阵子。
「横田先生在球体实验室是担任LAFI一号机的管理者,也许他会有留些资料在里面。」
但话才刚说完,岸田博士又摇了摇头,打消这个主意。
「不,前阵子才刚发生过那种事件,我们得慎重点。」
「如果完全以离线方式,只将资料显示在萤幕上,应该还算安全吧?」
「这话是没错,不过我总觉得现在不该贸然去碰LAFI一号机。」
岸田最后说下次他会跟伊达先生商量看看,接着就先离开了。
8
「由宇,情形怎么样?」
提出要来横田家的人其实不是斗真,而是由宇。
——我有事要到横田健一家里一趟。
所以就算由宇没有昏倒,他们俩最后应该还是会来到横田家。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横田在球体实验室占领事件发生之前,就看穿了管理整个球体实验室的超级电脑LAFI是经过伪装的,而且还自力解析LAFI这种由峰岛勇次郎创造的特殊电脑,想要完全加以掌握。甚至可以说就因为他有做过这些尝试,球体实验室事件才得以顺利解决。
根据由宇的说法,对LAFI有着如此深入了解的人,前前后后就只有横田一个。还说就算获得由宇直接面对面的指导,NCT研究所内也没有人能将LAFI如此运用自如。
「啊啊,我担心的事情果然是真的。」
说着由宇就让一份由文字与图解构成的文书显示在画面上。
「这是一份解说得极为简明扼要的LAFI理论论文,真是让人佩服。只要具备一定水准的电脑技能,看过这份论文就能搞懂LAFI。」
『不过真没想到区区一个技术人员竟然会拥有量子加密的器材,实在是非常惊人。如果只是乱数加密,只要几秒钟我就能破解,结果却花上了好几天的时间。』
感觉到风间的语气中带有几分懊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由宇看着放在房间角落、一个怎么看都是手工制做的盒子。
「竟然自己手工制造,真是不得了。我五岁的时候也做过,但一直很不顺利。而且……」
由宇环顾整个房间,注意听着从楼下传来的镜花笑声。
「他不只是一位了不起的研究者,为人还不像我或勇次郎这么极端。听说他对你有恩?」
由宇朝着横田生前的遗物看了一眼,这些放在书桌旁的遗物,摆放的方式就跟他生前一模一样。照片上可以看到横田跟家人与朋友一起欢笑的模样,相框旁则放着已经弄皱的摺纸。根据和惠的说法,那是今年年初时镜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尽管只是间接,但勇次郎跟我却毁了这理想的家庭,再也没办法恢复原状了。就算明知后悔没有意义,这种感情多半永远也不会从我心中消失吧。」
由宇侧脸上的感情,真的只有后悔吗?看在斗真眼里,总觉得还蕴含了其他的情愫。那是对平凡家庭的憧憬,还是另有其他的感情?
「不管怎么说,我要把横田家的LAFI资料全部删除。让这种东西留在家里,真不知道会给她们母女带来什么灾难。」
一楼传来了门铃的声音。
「又是这个时间?还真是守时啊。」
由宇苦笑着检查房间内的情形,确定灯光之类会让人知道有人待在这里的迹象没有泄漏到外面去。
和惠在门口跟来访者谈话。看样子是跟昨天一样,有警察挨家挨户地巡逻。访问过程十分顺利,短短几分钟之内就结束了。
9
当斗真走到一楼,就看见镜花独自拚命地试着穿上鞋子。
「镜花,你要出门吗?」
「嗯,跟妈妈去买东西。」
镜花荡来荡去的脚将鞋子甩了出去,差点跟玄关旁的花瓶发生擦撞。
「镜花,不可以这样!」
接着立刻听见和惠以严厉中带慈爱的声音斥责镜花。回过头去一看,果然如同镜花所说,和惠已经穿上外出用的衣服,两手插腰,严正地管教爱女。
「又不是镜花不好,是鞋子不好。」
说完镜花就拿着鞋子遁逃到外面去了。
「这孩子真是的。」
斗真轻声笑了笑,但马上又回到认真的表情,看了和惠一眼。
「看起来很有精神呢。」
「太有精神了。这都是拜你们两位所赐,我真的非常感谢。」
和惠微微一笑,但斗真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应该是从他的表情中察觉了这点,和惠说出了别的答案:
「嗯,那边目前也不要紧,我想应该没有影响。ADEM这部分就跟你们说的一样。」
「是吗?」
但斗真仍然觉得内疚而别开了脸。
「斗真!」
和惠就跟刚刚斥责镜花的时候一样,两手插腰,把脸凑了过去。
「你没有做错事,一点错都没有。你不但不该内疚,反而应该要抬头挺胸,觉得是自己救了她。」
「不,这可很难说……」
「总面言之,镜花跟我虽然都受了大脑……那个叫什么来着的。」
「大脑保密措施。」
「没错,虽然我们都受过这大脑保密措施,可是我们没有受到影响,你不要担心。要说真有什么影响,顶多就是媒体的采访很缠人,让我们言行得要小心点而已。」
和惠刻意说得十分豁达。
——就算是这样。
斗真仍然忍不住会去想:在球体实验室中,尽管是为了解决事件,但他却把这对母女带进一般民众禁止进入的区域。结果就是让这对无意中得知机密的母女,受到大脑保密措施的处置。
比起从一出生就在功能上发展到跟成人同样完整的心脏或肝脏,脑则需要花十年以上的时间,慢慢让功能越来越发达。也就是说,人要透过学习各式各样不同的事物,让自己慢慢变得聪明,慢慢让神经细胞去形成网路。
——在这种形成过程的途中就施加大脑保密措施,对年纪还小,连人的死亡都还搞不太懂,自我意识也尚未发达,无法有效处理资讯的儿童施加这样的负担,应该不太可能不影响到今后的成长吧。
以前从由宇口中听到的说明是非常无情的。
「你看看你!」
和惠的手指在斗真的鼻子上弹了一下。
「好痛!」
「不要摆着一张苦瓜脸。好了,我要跟镜花出门买东西去,就拜托你们看家罗。」
和惠穿上鞋子走出玄关,边挥手边离开。
「啊啊,对了对了。」
但是马上又把门打开一半探头进来。
「我们买东西没那么快,你们就好好享受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吧。我想想,嗯,三个小时以内应该不会回来。那我这就出门去罗。」
「咦,这、这个,我们不是那……」
和惠根本不给他机会反驳,关上门就立刻离开了。有好一会儿,斗真就这样呆呆站在玄关,忽然后脑杓传来一阵冲击。
「好痛。」
手持LAFI三号机的由宇,一脸没趣地站在他身后。
「你反而去增加她们的不安做什么?」
「嗯、嗯。」
对于自责的斗真,风间还落井下石地补上一句:
『我也有句话要说,LAFI三号机不是拿来打笨蛋用的工具。』
总觉得今天镜花、和惠跟由宇三个人都好像敲过自己的头。就在他搔着头的时候,却看到由宇投来的视线出乎意料的严厉。
「以人道观点来看,你会担心镜花也许是理所当然,但是可别忘了你自己也有同样的问题要担心。从小时候大脑就受到人为操作,又加上一道大脑保密措施,让这些操作互相干扰,有时对你会失去效用。再加上先前受到Magician以梦魇施加强烈精神支配,这些影响相互干扰的情形已经太过复杂,我没有办法预测会变成怎样。」
「可是我已经渐渐可以控制鸣神尊了,搞不好这些操作是往好的方向在产生影响呢。」
「就算你现在能够运用自如,可不保证以后也是一样。」
由宇的预测之中并没有包含丝毫期望。
10
请斗真跟由宇看家后,和惠就和镜花手牵着手,出门买东西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牵着这么高兴地踏出小跳步的镜花一起走了。从父亲过世之后,一直到几天前,镜花走路的时候都是紧紧抓着和惠的手不放。
「镜花,大哥哥他们到家里来,你是不是很高兴?」
镜花睁大了眼睛看着和惠的脸,然后噘起了嘴。
「才没有呢!」
说着就粗暴地握着和惠的手甩来甩去。她掩饰害羞的模样是那么可爱,那么惹人怜爱,让和惠忍不住鼻头一酸。
两人前往常去的闹区,一路来到位于百货公司地下的大型超级市场。今天就来吃顿大餐吧。和惠哼着歌,拉着镜花的手,抱着期待的心情想着该做些什么菜。镜花则躲着母亲的目光,偷偷把自己想要的东西丢进购物篮。大概是不想被发现吧,还拿篮子里的其他东西来盖住。
和惠心想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到这种小聪明的,顿时觉得十分幸福,也就装作没有发现。
三个小时过后,两手总共提着五个纸袋的和惠扪心自问:
「会不会买得太多了?」
尽管告诫自己有点开心过头,但还是忍不住笑逐颜开。镜花也在身边笑得十分高兴,因为所有她想要的东西,母亲都一并买下来了。
她们不是只有买食材,也帮斗真跟由宇购入他们会用到的物品,结果就越买越多。以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来说,由宇请她买的物品清单也未免太过俭朴,所以和惠就擅自根据自己的喜好,帮她多挑了些衣服跟饰品。由宇那足以媲美模特儿的美丽脸庞跟体型,让和惠想起了沉迷于帮洋娃娃打扮的少女时代,满心想帮她挑选衣服,好好打扮一番。
虽然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们两人是那样的关系,但和惠还是自顾自地帮她买了很多年轻女生用的可爱内衣裤。虽然说相对的牺牲斗真方面的预算,不过买些三件一千日圆的内裤给他应该也就够了。
「啊……!」
正当和惠在减价促销的货架上随意挑选几件要给斗真的四角裤,却听到镜花受到惊吓的惊呼声,同时还紧紧抓住和惠的身体发抖。和惠看了看四周,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此时背后传来巨大的噪音,当看到噪音的来源,和惠除了惊讶得哑口无言之外,再也做不出其他反应。
战车行驶在道路正中央。而且不是只有一、两辆,合计有十辆以上的90式战车跟74式战车,占据了整条道路。而在战车后面,还可以看到其他车辆排列成队,装甲车、指挥通讯车,再加上高机动车辆上面,坐了多达数十名的自卫队队员。
看上去简直就像准备要发动战争一样。
向市民呼吁的话声,从领头车的喇叭中发出来:
「这里是陆上自卫队第三混成团第十一普通化连队,请各位市民提供协助。凶恶的遗产犯罪恐怖集团正潜伏在日本国内,我们已经在全国各地布下大规模的警戒态势。该集团就是日前截下直线特快号的凶恶犯罪集团。造成诸多不便之处,还请各位市民见谅。这里是陆上自卫队第三混成团……」
广播的女性说话语气十分柔和,但战车集团却极为霸道地不断行进,根本不把交通号志放在眼里。
镜花从背后紧紧抓着母亲,躲着不让从眼前经过的战车看到。
「乖,不用伯。」
和惠轻轻摸着她的头,这也不能怪镜花,看到他们的模样,自然会联想到球体实验室占领事件,连和惠都差点怕得发抖。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为她感觉到背上传来了女儿的颤抖。
11
「听我刚刚讲的这些,可能会觉得他有点糊涂,不过他在女生之间还挺受欢迎的。」
「真的啊?」
京一的话让麻耶听得频频点头。
「像上次情人节的时候,记得他大概收到了十个巧克力吧?不过全都是人情巧克力,说来也是很有他的风格啦。」
「……是吗?」
麻耶叹口气,以苦涩的语气说了:
「听来他真的是过得非常平凡呢。」
「对啊,真的是平凡到了极点。能跟麻耶小姐认识,应该就是那小子人生中最戏剧化的事情了吧?当然我也不例外就是了。啊,刚刚我直接叫了你的名字,真是太冒失了,对不起。」
看着京一有点不好意思地搔着头的模样,荻原改变对他的观感,心想这小子其实也挺会得寸进尺的。
「比起真目小姐的称呼,我还比较喜欢人家叫我麻耶小姐。长谷川先生也请叫我麻耶就好。」
看到麻耶对自己投以满脸微笑,长谷川不禁得意忘形。荻原则在一旁插了话:
「这么说应该不太对吧?是不是真的平凡,除了他本人以外又有谁会知道呢?」
连应当保有的礼貌语气也抛在一旁,提出了异议。
「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麻耶凶光毕露的眼神瞪得他有点退缩。
「所谓过着平凡的生活,指的是每天准时上班或上学,跟周遭的人们有些交流,没错吧?可是在这里的人都这么担心他,那小子却连一通电话也不打。」
但荻原还是挤出了几句挺像回事的理由。
其实是看到京一跟麻耶聊得那么开心,自己却插不上嘴,所以想干脆把气氛搞差,这种幼稚的真心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然而想要说些别的话来掩饰,说出口的却是藏在内心更深处的想法。
他对斗真始终有种有气无处发的观感。姑且不论自己,至少长谷川跟麻耶是真心关怀他,无论是有着什么不得了的苦衷,斗真竟然一次都没跟他们联络,让他觉得实在非常无情。
然而蔌原立刻就后悔说出这种话。
先前聊得那么开心的长谷川跟麻耶之间,明显地多出了阴影。
——哇,我刚刚该不会说了些有够没度量的话?我真的这么幼稚?看这样子……的确是如此啊……
想来对于斗真个性之中的这一面,他们应该比自己更了解,感受应该也更深。自己是因为跟斗真的交情还不怎么好,才会把这种感情转换成怒气,但他们却会把感情转换成落寞与担心,这就是他们跟自己之间的差异,而这个差异还非常大。
——仔细想想,不,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在场的人里面就属我年纪最大。真目麻耶不管再怎么干练,终归还只有十六岁,我真的是糟糕透了……
荻原赶忙补上几句好话想打圆场:
「呃,那个,我也不是说坂上不正常,只是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可告人的苦衷……」
从接听抱怨电话的工作出身的他,原本应该很擅长这种见人说人话的应对,偏偏在这种时候就是说不出什么好话。荻原觉得自己只是越描越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的确,我从来没听坂上提过自己家里的事,而且总觉得有点不寻常。如果是一般人,只要打电话问他的家人,至少会知道他是去了哪里,可是那小子好像连这种亲人都没有。」
长谷川说得心有戚戚焉。
「的确是这样啊。」
麻耶也落寞地低下头去。
「啊,可是他好像还活着,我听说监护人有打电话到学校,说他要请假一阵子。要不是这样,一个人突然不见这么久,早就闹到要报警协寻失踪人口了。」长谷川多半是在帮斗真说话,但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他说出的这番话,听在至亲骨肉真的失踪闹到警察都在找的麻耶耳里,肯定不太好受。
「嗯,说得也是。」
不过麻耶还是勉力笑了笑。
「的确,斗真……坂上先生他确实有些不太寻常的地方,不过我想他应该很想活得平凡吧。我有时候也会幻想如果自己是个平凡的女生就好了。当然由根本不懂平凡的我来说这种话,可能只会让人想笑……可是人要是处在对于自己来说平凡又幸福的当下,应该就不会理解这种想法了。我到今天才总算隐约懂了这个道理。」
所有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令场面气氛变得十分凝重。不知道真相的京一多半是真的觉得十分尴尬吧。
「啊啊,对不起,我要续杯咖啡。啊,麻耶小姐,最近这种地方点的咖啡,几乎都是可以无限续杯的。所以也可以一个人点,然后所有朋友轮着喝……」
荻原受不了沉默,朝女服务生举手来转移话题,但他说话的声音却被盖了过去。店外传来轰隆巨响,他们往外一看,就看到好几辆战车从店前的道路经过。
「咦?咦?怎么回事?」
从快餐店外面经过的战车大队让京一当下慌了手脚,但他马上又从书包里拿出数位相机,摆好角度拍照。
「好厉害,是真的战车耶,不知道是不是在拍电影?」
京一显得极为兴奋,麻耶跟怜则互换眼色。
「怜。」
「在。」
「平凡的日常已经开始遭到破坏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要由麻耶小姐自己判断。」
「……说得也是。」
麻耶默默地看着冷掉的茶杯。
荻原一边啜着味道不怎么样的咖啡,一边听着两人之间小声的谈话。
12
「各位观众都看到了,像这样以全国规模展开的临检,而且还同时动员了警方跟自卫队两方面,确实是史无前例的措施。专家认为这表示政府重视日前发生的直线特快号恐怖事件等,接连发生的多起峰岛勇次郎遗产犯罪,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不过政府官方的详细发表,则要等到十八点才会揭晓。」
电视画面拍到布署在全国各地的战车与装甲车。看到战车在街上挤开一般车辆行驶的模样,着实有非常强烈的震撼力。
斗真关掉电视,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窥探。虽然不觉得战车会直接开进住宅区的小巷子里,但还是忍不住往外看了几眼。
窗外当然没有看到战车,可是却看到警察,多半是在找由宇。两人之前在来到横田家的路上,也是先躲过了几个临检站,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大规模的包围网。
感觉到背后有人而回过头去,就看到由宇别开了目光站在他身后。
「斗真,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不能因遗产纷争而连累这个家。不,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来的。就算明知这里有着跟LAFI有关的危险论文,我们还是不该来的。」
——没这回事。
斗真想要这么说,但还是没有说出口。从旁看着由宇的表情,就知道这种话根本安慰不了她,她的脸上已经满是坚定而悲壮的决心。
「可是不只警察,竟然连自卫队也……」
「不,这一来反而让状况变得对我们比较有利。」
由宇的回答出乎斗真意料之外,让他瞪大了眼睛。
「警察跟自卫队的交情很差,从刚刚的画面看来,管辖并没有划分清楚,想来双方一定会在彼此管辖范围的问题上发生争端。」
「是这样喔?」
「警方在创办特种部队SAT跟SIT时,就曾经委托自卫队代训,你猜结果怎么样?」
「咦?自卫队没有帮忙代训吗?」
「警方被拒绝了,理由是基础体力不足。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些人可是警方精挑细选的精锐。」
「呃,这意思是?」
「就是说双方的交情非常差。而被国内的战斗专家拒绝的警方,最后是委托海外的特种部队代为训练,例如英国空军特勤队SAS跟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特警队SWAT等等。」
「哦?有这种事?」
「还不只这样,海上保安厅特殊警备队SST是请美军海军陆战队SEALS代训,而被SEALS拒绝的海上自卫队特别警备队SBU,则是转而请英国海军陆战队SBS代训。」
「总觉得好奇怪,大家互相帮忙不就好了。」
「会吗?只不过是地盘意识而已,没什么稀奇的。特种部队这个词讲得好听,其实一样是人类社会的缩影,而且做的是赌命的行业,密度自然比一般社会更高。就像各个地方各有不同的风俗习惯,每种不同的部队大到指挥系统,小到弹壳的管理,全都各有自己的一套规炬。」
说到这里,由宇似乎想起了什么事,露出觉得好笑的表情。
「LC部队创设的时候也一样,当时防卫厅跟警视厅就为了争夺管辖权而对立。伊达就是趁着双方亘不相让的时候,创办了不归任何组织管辖的LC部队。只是这一来也就同时得罪了双方,让ADEM在日本国内到现在还是四面楚歌。」
「可、可是啊,照这么说来,我们只要专挑警方跟自卫队起争执的地区通过,就不会有问题了吗?」
由宇沉默了一会儿。
「……没错。我们今晚就走,我们已经待得太久了。」
虽然斗真心想明明才三天而已,但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考虑到这种非常状态,三天或许真的是已经太久了。尽管如此,尽管只有三天,终究是让由宇体会到了平凡家庭的温暖,对此斗真十分感谢,同时也决定尽其所能地保护这名少女,以期有一天能够回到这样的地方来。
「如果由宇来到横田家的目的已经办好,我们就这么做吧。」
斗真对由宇的话点了点头,让誓言再次深深烙印在心中。
13
「哇啊,今天的菜好丰盛啊。」
「好棒喔!」
桌上五颜六色的丰富料理,让斗真跟镜花看得眉开眼笑。
和惠不经意地对着帮忙端菜的斗真说了:
「你们不跟镜花说一声再走吗?」
「咦?」
「你们已经要走了,不是吗?」
和惠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上正在洗的厨具,只顾着继续说下去。
「等你们离开以后,镜花会很寂寞的。」
「对不起。」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走,只是如果要走,希望你们可以好好跟她道别。要是亲近的人再一次突然消失无踪,那孩子一定……」
斗真朝待在客厅的镜花看了一眼。由宇从横田的房间找出一些论文之类的文件,拿到客厅来读,而镜花就在她身边跑来跑去。看上去不觉得由宇有在陪她玩,但镜花仍然显得十分开心,笑声始终没有停过。
「我明白了,我们会好好跟她道别。」
「就这样?」
「当然,我们还会再来的。」
和惠满意地笑了笑,用手在眼眶一抹。然后看着斗真,以强而有力的语气说了:
「你们要小心,虽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今天我在街上看到战车了,你真的要小心点,要把你自己跟由宇放在第一优先保护好。」
看到满桌色彩琳琅满目,散发出美味香气的丰盛菜色,最惊讶的不是别人,正是峰岛由宇。
「和惠的才华实在是只有一句令人惊叹可以形容。根本没用到什么精密的器具或测量器材,就将这么多种不同性质的材料烹调得这么完美。不,如果这些菜还跟平常一样好吃,那就表示连吃的人大脑皮质内味觉领域的神经活动,都经过了详尽的计算。没想到只靠几样原始的厨具,就能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处理,我非常清楚这件事有多困难。」
——你清楚才怪。
不过斗真倒也没把这句内心的吐槽说出口。由宇对料理所产生的过剩反应,让人感觉得出她对此抱有一种类似精神创伤的自卑,贸然去提这个话题,难保不会自取灭亡。和惠则已经习惯,神色十分自然。
「只要肯试试看,由宇你也很快就能学会的。」
并笑嘻嘻地对由宇说出这句话,还拍了一下镜花伸去抓菜吃的手,让她露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嗯~嗯~」
斗真、由宇跟和惠都已经坐在餐桌旁,镜花却还在沉吟不已。她依序看了看三人的脸,嘴噘了起来,手脚也乱挥个不停。
「镜花,赶快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在母亲的催促下,使镜花终于下定决心。
「斗真哥哥!」
她简直就像侦探指出犯人似的,大声指定人选。接着有如火箭般飞奔到斗真身旁,坐到他的膝上。
「嘻嘻嘻。」
错花在斗真的膝上显得十分高兴,身体左右摇来摇去,由宇则有点遗憾地看着她,因为午饭时得到镜花指名的是由宇。斗真这时知道原来当时让镜花坐在膝上的由宇,脸上困惑的表情里其实带着点高兴,并不是自己的错觉。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几分欣慰。
「这孩子真是不听话……对不起喔,斗真。」
和惠用已经放弃的语气道歉。
「我没关系的。」
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让镜花坐在自己膝上吃饭,不禁觉得十分落寞。
「吃饱了。」
和惠很有规炬地双手合十,宣布晚餐已经结束。她吃饭最是细嚼慢咽,所以最后一个吃完。已经吃完饭的斗真在看电视新闻,从他膝上跳下来的镜花则转移阵地到客厅的沙发上,像只小动物似的缩起身子睡着了。
由宇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操作LAFI。在和惠或镜花的面前,风间都会装得像是一部普通的电脑。平常她吃完饭早就跑上二楼去了,但今天却一直待在客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也有几分感伤?然而从那一如往常的犀利表情中,实在很难看出她的情绪波动。
「好,该收拾收拾了。斗真,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可以请你帮忙一下吗?由宇,要是你不介意,可以请你跟镜花一起洗澡吗?」
由宇的动作顿时停住,以简直像落枕的僵硬动作,转过头去看了和惠一眼。她的表情没有改变,不,应该说是整张脸都僵住了。
「我、我跟、镜花、一起洗澡?」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听起来彷佛是一具做坏了的机器人在说话,动作也是差不多僵硬。
「嗯,不行吗?」
「也、也不是不行……不,可是,我……我明白了,了解。虽然是个难题,不过我会想办法解决。」
——何必搞得那么夸张。
斗真强压住笑意,专心洗着餐具。幸好现在自己背对着由宇,要是让她看到脸,肯定会逼问「你贼兮兮的在笑什么。」
「热水已经放好了,就拜托你罗。」
丝毫不把由宇的紧张当回事,说话口气一如往常的和惠,也是十分不容轻视。
「嗯、嗯。」
由宇走到睡着的镜花身旁,不知所措地东摸摸西摸摸,最后总算下定决心,把镜花提了起来。抓着她的脚提了起来。
「这种抓法好像有点……」
「有什么问题吗?」
由宇就这样一手提着倒吊的镜花走向浴室。
「我是不是该庆幸至少没有拖在地上走呢?」
斗真正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
14
洗完餐具之后,斗真开始担心起来,于是决定去看看由宇跟镜花的情形,还顺便把由宇丢在客厅不管的LAFI三号机也一起带去。
「跟你说喔,泡进热水以后啊,要数到一百喔。」
在外面听见镜花夹杂着许多回音的说话声音,接着听见的则是由宇答话的声音:
「为什么是一百?」
「爸爸说要数到一百。」
「这样啊?既然是横田说的,应该就真的是有什么意义吧。下次我就来计算看看洗澡水温度跟所花的时间之间的关系,可能也挺不坏的。」
隔了一阵子,由宇问了一句话:
「镜花喜欢你父亲吗?」
这句话里面蕴含了什么样的感情,是斗真无从得知的。而被问到的镜花,本身的情形也并不单纯。
「呜……哇、啊啊啊,哇啊啊啊……爸爸,爸爸。」
「啊,啊啊,对不起,镜花,不要哭。对了,镜花,跟你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说到人流眼泪的原理,人在高兴或是悲伤的时候,运作的是副交感神经,可是因为懊恼而流的眼泪,则是交感神经运作的结果。同样是流眼泪,运作的神经种类却不一样。镜花你现在流的眼泪,就是出于副交感神经的作用。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没趣?啊,啊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和惠,和惠!」
浴室的门被人猛力拉了开来。
「和惠,拜托你来一下,镜花她……」
由宇这时才发现站在眼前的斗真。
「你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不对,重要的是你从刚刚就躲在这里做什么……」
斗真震惊得全身动弹不得。距离只差十几公分,鼻子几乎就要碰到由宇,不可以往下看。就算没往下看,刚泡过热水的颈项与锁骨的阴影,以及危险地带的边缘,还是飞进视野中了。
「应、应该算是散步吧?」
她当然不会接受这个藉口。在打开浴室的门,走到走廊上之前,至少该把浴巾围上才对……但斗真这个抗议,她当然更不能接受。
15
把自己关进二楼的房间后,斗真盘膝而坐,以便让自己静下心来。脖子到现在还觉得怪怪的,他试着左右动了两三次。
「哪有需要扭得那么夸张啊。」
斗真嘴上抱怨,但还是想办法挥开几分钟前的恶梦,调适好自己的心情。
鸣神尊就放在眼前。他反覆深呼吸几次,让心境慢慢变得一片空明,开始进行这一个礼拜以来每天都有做的修练。
杂念逐一消失无踪。就连不久之前觉得不好意思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心中没有剩下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睁开眼睛,鸣神尊就在眼前,他伸手拿了起来。过去这么做时都会感觉到的情绪波动,至此仍然没有出现的迹象。
——行得通。
斗真双手分握刀柄与刀鞘。两手慢慢分开,让有着灰色光泽的刀身从中慢慢出现。心境仍然保持一片空明。继续慢慢拔出刀身,大概拔到一半左右,才静静吐出一口先前一直留在体内的气。就这样平静地反覆呼吸十分钟之久,精神始终没有染上漆黑的冲动。
「嗯,没问题。」
『哦?已经可以控制得这么好啦?』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让斗真惊讶得几乎站起身来,接着马上又叹了口长气:
「真是的,不要吓我啦。」
『连刚刚那次在内,你这反应已经是第十五次了。你就没有一点学习能力吗?』
听得见有人说话,但却看不到有人在场。说来也是当然,因为这是由住在由宇爱机LAFI三号机内部的电子世界之子风间所发出的声音。
「这样谁都会被吓到好不好?」
『都搞到第十五次,一般人早就习惯了。』
无话可答的斗真「锵」的一声将刀收回鞘中。就连像刚刚那样受到惊吓时,心境仍然没有产生变化,自己仍然是自己。这带给斗真很大的自信,化为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
『从那天晚上以来,你能自我控制的程度进步得可真多,看样子要长时间使用也行啊。』
风间所说的那天晚上,指的就是由宇昏倒的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当时他们被持有重型武器的一个小队——四十名兵力从后追赶,由宇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根本无法对抗,陷入四面楚歌的状态。当时斗真先将由宇抱到一棵大树下,带着一种觉悟——一种就算自己的手会再度染上鲜血也无所谓的决心,拔出了鸣神尊。
然而并没有人死在他的刀下,他始终没有失去自我。
「嗯,看样子已经可以控制住了。跟球体实验室事件发生的那个时候比起来,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斗真笑着看了风间一眼,笑脸随即僵住。
『唔,你的感情还没整理好啊。没办法用理性控制,人的精神还真是不方便。』
哪有那么容易控制啊?一股复杂的感情在斗真心中翻腾。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但这个住在LAFI三号机上的人格风间辽,就是当时球体研究室占领事件的主谋。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同时也是斗真恩人的横田健一,就是在那个事件之中丧命。
『我说过很多次了,球体实验室事件确实存在于我的知识之中,但是其中没有包含任何跟感情有关的资讯。当我被塞进这个窄小的电脑里面时,就已经把没有用的东西给丢掉了。』没有用的东西这个说法挑动了斗真的情绪,然而要说球体实验室那时的风间跟现在的风间是同一人物,两者之间的差异又实在太大。后者甚至救过自己的命,但是他又有着风间的记忆。
到底该算是不同人还是同一人,由宇又是以什么样的感情看待风间,还有风间在这个家里始终贯彻装成普通电脑的行为,是不是他自己一套聊表心意的方式,这些斗真都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更是看不开。
为了把感情转往别的方向,他看了LAFI三号机的萤幕一眼。上面列出的几乎都是斗真看不懂的图形或文字,不过其中仍然有个画面让他觉得自己可能可以看懂,于是开始仔细盯着画面观察。不知道是不是从上空所拍摄的照片,在云的缝隙问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市镇。
「这是从飞机上拍的吗?」
『不是,是从侦察卫星拍的。』
「这样啊,那这张侦察卫星的照片是在拍哪里?」
『你知道十年前发生的陨石大爆炸吗?』
「嗯,当时我已经懂事了,而且那个事件又很有名。」
『现在画面上的就是当时发生爆炸的市镇。』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种东西?」
『我来告诉你那次意外的真相,你要看好了。』
先前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画面开始动了起来。云层开始流动,从缝隙间可以看到那座小小的市镇怱隐怱现。接着就在画面正中央出现一个光点,转眼间光点变得越来越大,吞没了整个市镇。在爆风的吹袭下,上空的云层立刻被吹散。
斗真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这段影片。这一瞬间,多达数万人就此丧命。一直到前一天,斗真都还相信这桩战后最大的惨案就如新闻报导所言,是陨石坠落所造成的。然而画面上播放的影片,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是陨石。
强光消失之后,接着是一阵浓厚的烟雾盖住市镇上方的天空。烟雾很快就散开,然而下方却再也看不到市镇了。
「……原来那不是陨石造成的大爆炸?」
『真相永远只有一小撮人能够得知,这点你最好谨记在心。而这就是爆炸之后唯一留下来的建筑物。』
画面中央的部分被风间放大,很快就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工物体的轮廓。
『也是峰岛由宇的目的地。』
「这是什么?」
风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张则是现在的照片,今天早上才刚拍到的最新状况。』
而是切换了画面。
荒野依然是荒野,然而照片上却有大量的物体盖满了这片荒野。
「这是什么?垃圾吗?」
『哈哈哈,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有意思。如果不是开玩笑,我可要怀疑你的大脑是不是有缺陷了,不过你的幽默感确实相当不错。』
「谢、谢谢你的夸奖。」
就连迟钝的斗真,也听得出他是在反讽。
『唔,如果这些东西真的是垃圾,真不知道会有多轻松。因为这么一来,就算是有急事要办,由宇也不用一直耗在这儿烦恼。』
画面就像刚刚那样被风间放大,直到可以看出那些刚刚被斗真说成垃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在?」
『今天开始的市街临检站根本不成问题,但是这个可就棘手了。』
「我在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峰岛由宇不是说了吗?她有提到防卫厅跟警视厅的对立,那些都是真的。在基层的现场,也的确多半会发生对立,导致组织无法顺利运作,我们应该可以趁虚而入。可是……』
说到这里,风间就把斗真说成垃圾的影像,继续再放大一阶段。
『可是布署在这里的部队,就不是乌合之众了,多半是有着优秀的指挥官吧。精锐程度跟LC部队有着同样的水准,不,在数量与装备上,这些部队显然更具优势。他们的名称就叫做海星。』
现在连斗真也看得出这些是什么东西了。画面上那些先前看起来像是垃圾的物体,其实是战车与直升机,一看就知道是军队。
『上次那个下雨的夜晚,跟我们接触的部队也是海星。看样子他们也在追缉峰岛由宇。』
斗真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想要捉拿由宇的强大兵力,已经布署在由宇要去的目的地,等着她自投罗网。
「我问你,由宇为什么要去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想要我告诉你吗?』
明知由宇不肯告诉他,还跑去问风间,总让斗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但担心由宇的心情还是更胜一筹。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这栋建筑物——』
然而还没说出交易的内容,风间就先说出了答案:
『是峰岛勇次郎过去所待的研究所。峰岛由宇就是从这里被带到NCT研究所,而峰岛勇次郎则在这一天失踪。对峰岛由宇来说,这个地方是不能不去的宿命之地。』
「那里有些什么……?」
十年前由宇丧失自由的地方,集结了神秘的军队。尽管对原因和理由都不知情,斗真仍然开始隐约了解到事情有多重大,他也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变得沙哑。
『接下来的部分你要自己去问那丫头,我跟她都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那,你说的交易是什么?」
『别急,我照顺序说明给你听。』
风间接连在萤幕上显示了几张照片。军人、警察与特种部队的照片一张盖过一张。
『尽管算是军队,但是驻守在这里的都是日本的正规兵。既不是凶恶的罪犯,也不是遗产强夺组织,他们也是善良的公民。没错,就跟刚刚来这里问话的警察一样。只要回到家,他们都各自有着家或情人。面对这样的对手,你能毫不犹豫地拔出鸣神尊吗?不,我们就先不讨论你了。至少峰岛由宇应该不行,你认为她能毫不犹豫地对这些正规军的士兵扣下扳机吗?』
「我不这么认为……」
『昨天晚上,我对那丫头提出一个提案,我可以随便找些位于海星大本营之中配备了电子设备的兵器进行入侵,去爆破距离目标地点两百公尺远的军火库,伪装成爆炸意外来引发混乱,先瘫痪对方大部分兵力再来入侵,问她觉得怎么样。可是她明知这是最迅速也最确实的方案,却二话不说地驳回了。』
对斗真这个外行人来说,只看照片很难去想像军队的具体规模与人数。然而就连斗真也知道,若是采用风间的方案去引爆军火库,多半会造成数百人,甚至数干人死亡。
『她明明知道敌人对你们可没有抱持这种同情心或是友爱,仍然宁可选择困难的手段。所以我才说人类这种自以为是的自我陶醉很麻烦。』
风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
「这才不是什么自以为是的自我陶醉。」
由宇只是太善良了。这句话斗真没有说出口,而是留在自己心中。而风间要提的是什么样的交易,斗真也已径多少猜到了。
『到时候如果真有需要,坂上斗真。』
「怎么样?」
『就得由你来排除敌人。』
斗真朝着手边的鸣神尊看了一眼。
「我知道。」
无论是决心还是觉悟,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拔刀而已。
16
没有人发现这个混在夜色之中的存在。
这个城市中最高的大楼屋顶上有根高耸的天线,天线上有个人影。这个人影用两只脚跟一只手让半个身体倒挂在天线上的模样,会让人联想到爬在树上的猴子。然而大楼屋顶的天线上当然不应该会有猴子。
如果要问人类办不办得到这种事,答案当然也是否定的,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个攀在天线上的影子确实是人类,而且容貌还非常出众,用猴子来比喻实在有些失礼。
皮肤晒得黝黑的脸孔上,五宫充满野性而且精悍,肉体则像只豹般强韧,眼神中更散发出坚定的意志。
他轻巧地在天线旁回旋,热心地观察眼下的街景。口中不时自言自语,但说的不是日语,而是一种有着奇妙腔调的语言。他的肤色、黑发与轮廓颇深的脸孔,都与日本人有着一段明显的差距,严格说来应该比较接近中东人。
『贝芬格!』
声音是从他野性的风貌之中,唯一显得很不搭调的耳机中传来的。从发音的腔调听来,这道女性的声音所说的并不是日语。
人影绕着天线转动的动作停住了。还一副嫌麻烦似的搔着头,显然他并不喜欢自己的任务。就如他的外表所示,他对大都会或人工建筑物很不适应,而是喜欢跟森林或大自然嬉戏。
然而这个叫做贝芬格的年轻人还是重新振奋精神,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条。他将布条凑近鼻子闻味道的样子,就跟猎犬一模一样。
将布条收进怀中之后,接着彷佛在享受葡萄酒的芬芳般闭上了眼睛,并用鼻子反覆做着深而长的深呼吸。
「真臭,所以我才讨厌都市。」
将含有都市中无数种味道的空气吸进鼻孔,细心地一一分辨,寻找他要找的味道。
也不知到底嗅了多久,先前一直闭着的眼睛忽然间睁大。
「峰岛由宇,我找到你了。」
下一瞬间,天线大幅度地弯曲,贝芬格利用天线反弹的力量做出跳跃。就算有天线弹力的帮助,跳跃的距离仍然极为异常。
血肉之躯的人从两栋相隔距离绝对不算近的大楼之间一跃而过。才刚在隔壁的大楼屋顶着地,也不将一跳数十公尺远的冲击当回事,就以猛兽般的动作在水泥地上一踢,开始快步奔驰。当他顺势奔至大楼的边缘,又再度展开超乎常识的跳跃。
有时还不走大楼屋顶,而是踢向墙壁,像飞鸟似的在空中飞舞。他从大楼夹缝间踢着墙壁下到地面的模样,看上去就像只从山丘上往下奔跑的羚羊。
两脚一触到柏油路面,更是不放慢速度,也没有撞到人群,以一种肉食猛兽般的低姿势向前飞奔。
几乎没有人发现到贝芬格的存在。就算发现,也只觉得是一阵风吹过。他就是这么快,快得如此超乎常理。
「峰岛由宇。」
贝芬格露出牙齿笑了。
味道非常的淡,毕竟距离达到数公里之远。贝芬格顺着味道,来到了一个朴素的住宅区。路上的行人很少,到了晚上就显得颇为冷清。
贝芬格并没有走在供人行走的道路上,而是在一栋栋住宅的屋顶上飞奔而过,而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过多久,他找到了味道最浓厚的住宅。
虽然曾学过几句简单的日语,但由于不会读写,自然就看不懂门牌上写的横田两字。
然而他却十分确信,峰岛由宇就在这里。
横田镜花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
没有看到母亲,而是看到桌上放着糖果,代表母亲出门短短几十分钟就会回来。
然而镜花连看都不看糖果一眼,就从楼梯走上楼去。家里的灯全都开着。
「斗真哥哥,由宇姊姊。」
镜花用她那咬字还不怎么清楚的声音,喊着之前都会陪她玩的两个人的名字。之前镜花出声喊他们时,由宇多半会继续关在房间里,但斗真应该会马上跑来才对。然而镜花的期待落空了,整个家里始终没有动静。
「斗真哥哥,由宇姊姊,我们来玩嘛,你们在哪里?」
镜花来到由宇平常待的房间前面将门打开。原本是父亲书房的这里,里面空荡荡地,充满着空虚的气氛。
她总算体认到事态是怎么回事。说得正确点,应该是想起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是斗真还是由宇,今天早上都出门去了,还说暂时不会回来。
镜花哭着拉住他们,母亲出言制止,斗真摆出伤脑筋的表情,由宇则摸了摸她的头。这是由宇第一次摸镜花的头。在离别的记忆之中,只有这件事让她觉得高兴,除此之外,就剩下寂寞与悲伤的心情。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地等待母亲回来。将父亲送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一个小小的兔子布偶紧紧抱在胸口,咬紧了嘴唇忍耐。布偶之所以有一只耳朵硬是逼真到不自然的地步,是由宇说裁缝难不倒她,帮忙把破损的地方修补上去所造成的结果。镜花拚命地忍耐,不让眼泪流出来。一旦哭出来,一定会让自己更悲伤,所以她决定强忍泪水。
外面有声音传来。不是玄关,而是从客厅窗帘的方向,也就是从屋外传来的,所以不会是母亲和惠回来了。
「……是谁?」
尽管说话声音显得不安,但一想到可能是斗真或由宇回来,镜花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拉开窗帘。
外面有人在。但这个人既不是斗真或由宇,更不是母亲。他有着自己从未看过的肤色,而在融入夜色的浅黑肤色之中,唯有眼睛的白色极为显眼。
情绪完全染成恐惧。先前一直忍住的感情终于溃堤,一举爆发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先前忍着的泪水一口气涌出,张大的嘴巴除了发出哭声之外,什么事也做不到。
窗外的人影露出了震惊与困惑的表情,然而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紧接着人影立刻跳开,怱地消失无踪。
恐惧、寂寞与悲伤的感情在镜花心中混杂在一起,让她只能放声大哭,当场坐倒在地板上,把脸埋进双臂之间哭个不停。
「妈妈、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妈妈……爸爸,爸爸,你回来,爸爸,你回来好不好?镜花以后会乖乖听话,不会再调皮捣蛋了,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镜花好孤单。爸爸你回来嘛,不要丢下镜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镜花终于哭累,只偶尔发出啜泣声时,怱然听到有人敲了敲客厅的玻璃窗。
镜花想到刚才那个令人害怕的人影,吓得身体僵硬。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但是没在窗外看到任何人。刚刚的声音会是风造成的吗?
她小心翼翼一地往外窥视,左右张望一番,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但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黑夜里似乎潜藏着某种存在,让她再次怕得低下头去。
这时镜花才发现到窗外摆着东西。尽管她横看竖看,但晚上光线太差,就是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好奇心终于胜过了恐惧。不,正确地说,是镜花已经忘了先前的恐惧。她再也忍耐不住,打开了窗户。
「哇!」
幼童发出了欢呼声,将那样东西拿起来戴到头上。一股芬芳充满在镜花的胸中。
「我回来了,镜花,对不起喔,留你一个人在家。你会不会寂寞?」
听到和惠的声音,镜花立刻跑向玄关。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
看到镜花的模样,和惠惊讶得睁大眼睛。用五颜六色的花朵细心编成的花冠,可爱地戴在镜花的头上。
看到镜花拿起花冠之后,潜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嘴边泛起笑容。但这笑容只维持了一瞬间,他随即又开始飞奔,朝味道较浓的方向展现野兽般的奔驰动作。
「峰岛由宇。」
这种连犬齿都露出来的笑容,跟先前的笑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