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常,会在在此处停留的过往行人很少。
以高楼整面墙为壁的巨大荧幕,广告、新闻以及多彩多样的节目尽管毫不停歇地不断滚动放映着,但驻足观赏的却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群,绝大多数的人都几乎是毫无知觉地穿行而过。
但是,那天却不一样。
“日本时间十六时,美国弗吉尼亚州的约克城海军武器储藏所遭到恐怖分子袭击。尽管是非正式宣称,美国国防总部认为,从袭击手法判断,极有可能是海星所为”
通行的人群停下脚步。并不只是一二个人。经过的人群与平时并无多大变化。以十、二十为单位的人群全都驻足,抬头注视着巨大的银幕。不同还不在于人数。平常映象中无法体会到的紧张空气,在街道上流走。
当停下的人数超过一定数量,就会加速影响到周围的人群。最终让超过二百名的行人停下脚步,抬头仰望银幕。
“海星在半月前背叛日本政府,蜕变成以破坏活动为目的的恐怖组织。海星的恐怖行为特征,就是以破坏被称为峰岛勇次郎遗产的违法科技所开发出的兵器、或者武器为宗旨,从上月开始活动到现在,算上本次已经达到十三起”
看着银幕行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与相临行人窃窃私语的人,沉默地凝视着屏幕的人,面带不安地环顾四周的人。但是,所有的反应都有一个共通点。
“对于日本政府总是陷入被动的对应,各国纷纷表示强烈不满,国际舆论对日本的谴责声势不断高涨令人担忧”
银幕中随后显示出日本国旗被焚烧,以及高举书写着漫骂日本内容的标语牌,声势浩大地进行游行的人群。
没错,本来对于恐怖活动,与日本毫无关系,或者应该说是受害者。然而,一旦是由海星这一以日本人构成的军队展开恐怖活动的话,日本受其所累,成为被憎恶的对象也无可厚非。
注视着银幕的人们所感到的是,与以往所习惯的被害者或者事不关己完全不同的感觉,是一种无法成为旁观者的不安。
但是在下一镜头所出现的,却是手舞足蹈兴奋不已地称赞日本的异国之人。
大家都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一映像。
“在国际舆论谴责之声高涨的同时,支持海星的声音也在各地响起。这些地区全部都是在战地附近,其民众无时无刻都在遗产兵器威胁之下惴惴度日”
在欢欣鼓舞地谈论的人们背后,能够见到断壁残垣的街道。垮塌的墙壁与房屋上,可以看到似乎是集市的看板。在零落的街道上,还可以看到炮管已经弯曲的坦克。战车与街道融为一体的景象,在日本人看来实在是异样。但那欢乐的人群,根本就没有把战车当作异常。对他们来说,那只是极为普通的东西。
明目张胆地报道有人支持海星的活动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这种声音在不断高涨却是不争的事实。
世间舆论完全被分成两种。
2
“可以看到了”
晶一行向窗外远眺。厚重的云层将星月完全遮蔽,眼下的地面只是一片黑暗无垠。如同跌入奈落深渊的错觉,让晶不禁感到浑身一颤。
“哪里?我还没看到啊”
重整心情继续眺望的晶的视野之中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晶,那里”
顺着萌手指的方向望去,晶不禁睁大双眼。黑暗中的一点,赤红的光芒摇摆不定。那并不是普通的街道灯光。
随着直升机的靠近,红色光芒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光亮就如同活的一般不规则地摇曳着。
终于,可以判断出光的实体是巨大的火焰。像要将天空烧尽般熊熊燃烧的飞腾烈焰。而且并不只是一颗,多颗火焰激烈地燃烧着。
剧烈的火焰不断放出黑烟。巨大的烟量升腾到空中,不断污染着大气,甚至让人错觉如此厚重云层的正体就是这些黑烟。
不过,问题并不在上空,而是火焰下的发生源。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央,并列矗立着一些建筑物。从它的规模与式样可以推断过去曾经是工厂群。这些建筑物无一例外都熊熊燃烧着。
“实在是够严重的状况啊”
建筑物均已半毁,甚至可以说全毁。从破碎的玻璃与崩塌的残垣之中不断窜出烈焰。不时发生的爆炸,将破片撒向四周,让现场洋溢着危机感。
可以看到大量正散布着灭火剂的直升机。但是,火苗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尽管从大火发生开始,已经差不多过了十个小时。
“请戴上面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一名乘员向晶作出提醒。
“明白”
晶与萌戴上面具,从直升机上降下。烈焰燃烧的空气,喳拉喳拉地灼烤着肌肤。到现在还残留着浓烈的战场气氛。不,只要消防队员还在拼命与大火进行搏斗,现在这里依然还是战场。
在晶所乘坐的直升机旁,另一架直升机着陆。是跟随着晶他们而来的一机。从上面降下的是晶所熟悉的面孔。
金色的头发盘起在头上,穿着紧身的耐火服更突显其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正是阿莉西亚.新井。
“比想像还严重呢”
阿莉西亚一边戴上面具一边走近。
“这不根本就是彻底破坏了么。听说袭击的时间只有短短十五分钟,不觉得破坏的过头了吗?”
晶的语气之中充满责问。
“报告上说还有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光亮呢”
“那是,什么?”
阿莉西亚的视线从晶的身上转向熊熊燃烧的建筑物。晶也追随着阿莉西亚的视线,将目光投向在地面拖出长长凹坑的深黑色焦痕以及溶解的建筑物。
“虽说还只是推测,但判断较有可能是超高能量镭射炮。我也抱有相同意见”
对于阿莉西亚的话语,晶抱以讽刺般的笑容。是与自嘲想近的微笑方式。
“记得军事分析家们还异口同声地一致说过呢。海星的攻击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减弱,甚至都引用了孙子兵法来佐证”
“因为总部是在上空的巨大飞行器,无法充分得到人员与物资的补给,是这么说的吧”
从仍然冒着热气的地面之上,晶拾起一枚玻璃状的碎片。有小孩子的拳头般大小。
“将地面溶解到结晶成玻璃的温度,大概是多少?”
“似乎要有一千二百度左右”
二人看着化作焦土的地面。玻璃状的碎片不仅仅只是晶拾起的一块。数不清的玻璃碎片,沿着地面长长的焦痕一路延伸。不禁让人联想到是滑行跑道般的长度与宽度。
“竟然将这么宽广的范围都燃烧殆尽”
晶灵活地用手回转着玻璃碎片,将其收入口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分析家们的意见只能说太过乐观了吗。海星逐渐将遗产技术现实化,变的越来越强”
“就算如此。也总会达到饱和状态的哟”
“可能吧。但是,要等到那时候,还将要遭到多少次袭击呢?会有多少人死去呢?”
晶抬头将视线拉向远处的天空。就好像是升腾的黑烟形成的阴云密布的天空。
“晶,我,去帮忙”
萌不等回应,就以与他那巨大身形不符的敏捷行动加入救援活动的群体。不知是否萌的加入让援救效率大幅提高,惊叹声与欢呼声同时响起。
“该军事设施在事件发生时,有二百人。生还的人数仅有八十人,还不到一半”
“这样啊……”
晶忧郁的面容本让阿莉西亚以为是同为日本人的所为而导致的。但却并非如此。于是干脆试着发问。这二周内,只要军队、警察、政治相关人士汇集之处,总能听到的问答———究竟海星是善是恶?
“你怎么认为?”
“我?呜—恩,无所谓吧”
回答出乎阿莉西亚的预料。本以为会更带着感情色彩地高声呐喊只要是伊达先生的敌人,自然是恶党之类的话语的。
“干嘛露出那么吃惊的表情啊?”
“你的话,本以为一定会把海星归为恶人一类的啊”
“那个啊,我在加入ADEM之前,本是法国的佣兵哦。也就是以金钱换人命。你认为在那里能有善恶的概念吗?”
阿莉西亚不禁哑然。晶所说的话是不争的事实。对于为了钱而杀人的佣兵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海星的做法是错误的。必须如此加以判断。如果容忍将秩序破坏之存在的话,立即就将遭到别处的痛击。要换种说法吗?他们是必要的恶。是本应产生的恶。他们行动的结果,从程度问题来看没有错。但是他们必须被消灭”
“结果虽然没错,但存在本身却是错误。是这种存在吗?”
“对。嘛,虽说只是种悲观的思考方式呢”
随着对话的深入,阿莉西亚更加吃惊。没想到竟然得到与自己相似的结论。
“因此,我要打倒海星。为了最大程度活用海星造成的结果,必须要将他们打倒”
“……”
“恩,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
轻轻地摇了摇头,对晶作出回应。
“说回来,你还真是意外地有着见解呢。为什么不在接近伊达司令的时候运用呢。让他看到你知性的努力要来得更有效吧?明明不是笨蛋,却总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笨拙,实在是浪费啊”
“不劳您费神!说回来,你这算夸我?还是嘲笑我?”
应对着变得激动的晶,阿莉西亚改变话题。
“……真不甘心呢。本以为会大获全胜呢”
看着抬头仰望天空的阿莉西亚,晶很快明白所指的是二周前NCT攻防战之事。
“尽管作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仍没有将海星逼至绝路”
“是啊”
“明明就只剩下一架了啊”
阿莉西亚心有不甘地紧咬嘴唇。
“海星受到那么剧烈的炸弹直击,竟然仍能从NCT研究所上空一直逃到海上。但是我不会放弃的。虽然第一架沉没到了无法回收的海底深度,但第二架的沉没深度,还是有回收可能的。因此我仍会驻留在本国。估计你们也想急于回收吧,所以不能让你们抢先了。在这点上,我们就是敌人。其他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弄不好就会成为大骚动的。因此,我们就在此道别”
“诶?……啊,啊啊,这样啊”
“啊拉,给我摆出这样一张脸啊?”
“还会回来的吧?”
“姑且,有这打算吧。但未必保证就再是同伴了”
“恩,也是呢。我们本来就是冤家路窄呢。那就是呢,那个呢。嘛,的确呢”
“怎么,不像你啊。说的含含糊糊的。门牙咬着什么东西了吗?”
“习惯用法应该是臼齿,嘛,这些无所谓了。是这样啊。对了,就是这样啊”
“什么啊,说清楚些啊”
“小八啊,没什么精神呢。最近,一直”
“哈?怎么一下子就跳到司机了?”
阿莉西亚对于晶所说的完全不明白。
“真是,迟钝呢。所以说,我想是不是就是从你回去后开始的拉”
晶用手肘不断地戳着阿莉西亚。终于,阿莉西亚想起晶还误解着八代与自己的对话之事。
“不是还亲密地说过那些吗。小八虽然外表上看起来那副德行,果然还是受到你这样窈窕身材的美女垂青,就算明白是一时之梦,果然还是相当痛苦吧”
晶恩恩地不断点头,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没有直接采取澄清事实的对话,阿莉西亚以别的方式作出回答。
“他是位坚强的男性。绝对是要比你想像的坚强的多”
对于阿莉西亚的回答,晶似乎将原意作了另一种解释。
“果然,迷上他了呢”
对于进一步的误解,再次用力点头确信。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像那样的笨蛋,在你眼里也是好男人啊。所以说,我会回来的哦”
与此同时,晶的通讯机响了起来。晶取出通讯机的同时,传来萌要求赶快回去的喊声。
“似乎又出事了呢”
阿莉西亚也恢复到认真的表情。晶跟着萌,一路跑回直升机,一把抓过通讯机的对讲器。
“是,我是环”
迅速切换感情。丝毫不见先前那种轻松的气氛,作出应答。
“诶诶,真的吗!”
看着晶不同寻常的表情,阿莉西亚与萌的表情僵硬起来。
“什么,怎么了?”
“自由号又出现了……”
“你说什么?这么短的时间?这次在哪里?”
阿莉西亚也感到无比惊讶。距这里被袭击仅仅才过了十小时。
“……日本”
晶干渴的喉咙中,勉强吐露出仅有的词语。
3
虽然没有长距离奔跑,萩原的呼吸已经显得急促而慌乱。只有靠夜视镜在深夜的山中行进也是原因之一,但却不仅于此。
许久没有装备于身的实战用装备有着不轻的重量。
LC部队所穿着的,是SAT时代配备品所无法比拟的轻量化,高性能的防护服。(译注:特种突击队,简称“SAT”(SpecialAssaultTeam)。“SAT”设立的初衷是为了处置日益突出的由恐怖集团制造的重大紧急事件。)但是,当萩原将其套上自己的身体时,确实感到身体一沉。
“没想到,还要穿这个啊”
在无人的荒野自言自语。作为ADEM的秘密调查员,虽然之前将枪套藏在衣服内侧让自己感到不习惯,但那时却感受不到这份重量。
“马,马上就会习惯的吧”
“萩原君,不好的习惯又来了哟”
从通讯机中传来的,是萩原的上司八代一的声音。
“对不起。马上就到达第一目标指定点”
听不到以往的轻松口气。萩原在山林间奔跑。身后执行着相同人物的还有另外七人。突然就被任命为侦察部队小队长一职,让萩原更是感到压力沉重。但是,如今ADEM人员极度匮乏且有经验者不足的状况下,萩原完全丧失了回绝的理由。
“第一目标指定点到达。开始警戒周围状况”
就这样将转身将背后紧靠大树,藏起身子。切换夜视镜,从树木暗处窥探四周。森林在前面一些的距离豁然开朗,取而代之矗立在那里的是巨大的建筑物。
“五人,不,六、七人吗。是这设施的职员?”
夜视镜中,除了建筑物与森林以外的另一物体映入视界。有人倒在那里。夜视镜的绿色分辨影像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在地面上扩散开来的应该是血。
“掩护,注意”
对跟在自己后面的一名队员说了一句后,压底重心的萩原奔向倒在那里的人。为了探测脉搏触机到对方的手腕,却感到早已冰冷。
“从背后遭到射击。明明只是非战斗人员,也毫不留情啊”
萩原轻轻地招了招手,朝着后续队员下达继续跟进的命令。
最初看到的七人全部丧生。树木、岩石、崩塌的建筑物外壁,在遮蔽物之间快速来回移动,不断推进。尸体的数量,随着接近建筑物,不断增加。
“C区安全确认。建筑物外没有发现生存者”
向通讯机报告后,八代作出应答。
“明白了,后续部队朝你那里出动。萩原君,是不是有点紧张?”
“说没有是假的”
“没关系,指挥得不错。不愧是让我感到骄傲的部下啊”
“就算夸奖我也没什么好处的啊。下降地点确保”
将闪光灯投向目标的空旷之处,不久就看到数台直升机的身影。探照灯强烈的光芒将萩原与黑暗隔绝。
“笨蛋!”
萩原慌忙摘下夜视镜,滚入茂林之中。虽然夜视镜有一定的滤光功能,所以眼睛没有受到太大伤害,但照到自己人的行为,若敌人仍残余势力,自己的行踪就完全暴露了。
“直升机的驾驶员怎么可以是新手,别开玩笑了!”
“最初谁都是新手啦,突然感到好怀念你那总是喜欢吐糟的时代呢。海星袭击那里只不过在一小时前,发生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奇怪的。不要放松戒备啊”
“我明白。说实话,胸中的骚动一直平静不下来啊”
萩原的资质之一,可以说就是危险预知能力了吧。现在,这能力正不断地向萩原发出警告。
“这个工厂所生产的东西也是不得了呢。注意点”
“我明白”
从悬停的直升机上,全副武装的AEDM士兵接连不断地下降。在警戒周围的这个时间,八代传来意外的提问。
“萩原君,有没有杀过人?”
“哈?”
八代保持沉默。不明问题意图的萩原,提出反问。
“我可是好几次差点被茶色头发的上司杀掉呢。说回来八代先生怎么样呢?”
八代没有回答。但是,这份沉默,萩原总觉得,不,是清晰地感受到一份沉重。因此萩原作出认真的答复。亦或许是许久未进行作战行动与夜之黑暗带来的紧张感始然。
“……我有过啊”
“诶?”
“那算什么啊,听起来大感意外的声音”
“因为,那个”
“进入ADEM之时,已经做过特别调查了,是想这么说吗?当然,我没有杀过人。但是”
“但是?”
“我杀了那个挟持犯”
“……”
“尽管扣下扳机的不是我,但是是我直接杀死他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究竟是怎么样?最近想法变了?不,从很久很久以前就……”
萩原的话突然停止。从背后生出不断流走全身的恶寒让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转。
“趴下!”
比萩原的叫声更早一步,直升机的尾部旋翼部分突然爆炸。失去尾部旋翼的直升机如同飘落的红叶一般消失在森林的深处。坠落的声音比想像的来得安静许多。
“发生什么事了!?”
“一架直升机被击坠了。攻击方法不明。突然发生爆炸……”
进行着报告的萩原和其他士兵,立刻散开藏于隐蔽之所。
“是海星的士兵还残留着吗。还是……”
“实在是不太愿意去考虑的可能性啊。直升机似乎没有爆炸。怎么办”
对于请示,八代立刻作出回应。
“这里也确认到了。直升机的营救由第二部队执行。关于击坠的调查由第四部队执行。你这里按照原定作战,继续进行”
“了解”
之后朝建筑内部的推进就变得更为慎重了。避免直接正面从大门进入,使用少量的C4炸药破坏门把,萩原以迅速的身形闪入门内。内部一片静寂,并没有遭到自己所担心的反击,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空气中浓烈的火药与血腥味。
“真过分啊……入口确保。朝内部推进中”
作好随时准备射击的架势,紧贴墙壁前行,仔细搜索行进路上的每一扇门,强行突入并确认内部状况。
“CLEAR”
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朝着建筑物深处不断前进。不过,不管走到哪里,尸体与枪弹的痕迹总是围绕在四周。来去无综的敌人怕是撤退了吧。对于部下稍显懈怠的发言,萩原立加责备。
“不要放松警惕。将直升机击落的敌人残余应该一定还在”
别说是没有减轻了,随着不断深入建筑物内部,萩原的危险信号变得越来越强烈。
“真过分那”
建筑物中随处可见弹痕,以及横七竖八的牺牲者的尸体。虽然也有警备兵装束的人,但更多的是看起来只是一般职员和学者的人。
“赶尽杀绝吗”
萩原他们终于来到目的地的场所。工厂中似乎是仓库的宽阔空间。
“这里是萩原。最糟状况。全部都被干掉了”
让萩原感到比实际尺寸更宽广的原因是仓库内如今几乎已是空无一物了。虽然各处仍零星地散落着一些箱子和原材,但全部都是已经破损的。其他横到着的就只剩下尸体了。警备员自不必说,还可以看到正巧来此,穿着白大衣的似乎是研究人员的男性身影。这里成为战场仅仅是在一小时之前。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现在活着的就只有萩原和一起进入的ADEM调查员了。
侧着眼将遗体翻转过来,看到的是大大睁开双眼,五官扭曲的悲惨面容。
“全空了吗?”
“是的,似乎全部被抢走了。恐怖行动之后是强盗行径吗”
“仓库中本来的存量能知道吗?”
“谁知道呢?现在正在掉朝仓库的电脑。果然被夺走的是那机体啊。完全被摆了一道啊”
美国兵器工厂遭袭,才仅仅过了十小时。根本就不会想到日本的兵器工厂会遭到同样的命运。袭击可以说是以时间最短,移动最速的方式进行的。
“二桥重工也就此告终了吗。遗产技术的违法使用、生产未经许可的兵器、兵器秘密输出嫌疑,不管哪条都触犯法律了呢。以这种规模,上层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也是呢”
将枪收回身上,萩原叹了口气。阴郁的气氛依然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
“啊啊,混账。真搞不明白啊”
萩原挠着头,想要将心中那烦躁不安的情绪挥开。就算不想去想,但脑海中总是不断浮现出的问题。
———海星真的是错的吗?
在这里开发出的恶魔兵器。从自己的感情来说,是绝不能够饶恕的。那么,将其制裁的海星就是正确的吗。不。但是,如果说能对恶进行制裁的只有恶的话,这不也就意味着其是正义吗。虽然明白道理并不是这么单纯的事,但是海星的行动确实牵制了遗产犯罪。
“嘛,反正我这种底层的小角色就算想也没用啊”
从口中说出带有自嘲的话语,想要借此掩盖过自己不安的情绪。作出怪相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
“怎么回事?”
多次将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自己引以为傲的直感突然拉响警报。下一瞬间,爆炸伴随着轰鸣声让仓库内的空气随之震动。
仓库的一角被开了个巨大的口子,黑烟从中升腾而出。在黑色烟幕之中显现出六只红色的光点。无机质的六只红点拨开烟雾,不断前进。终于显现出异形身姿的机械。八只脚,六具探测镜头。形态虽然让人联想到蜘蛛,但明显散发出一样的气氛。
“Le、Leptoneta!还残留着吗!?”
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所读到的与眼前兵器同型机的暴走事件的报告书。在弧石岛的启动实验时,派遣了一个中队的自卫队进行协助。
而结局却是惨不忍睹。就只是一架Leptoneta的暴走,就让整个自卫队中队遭到灭顶之灾,前去监视的ADEM职员也几乎全员阵亡。包括伊达在内的数名生存者,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也一无所知。被视为最高等级的极秘事项。
现在眼前所面对的,正是与那时相同的兵器。从现在所处的仓库之中,已经被海星夺去的东西。
“散开!”
发出喊声的同时,一个侧翻,躲入破损的集装箱背后。其实本来来说,若Leptoneta在完全状态下,这样的铁块根本起不了掩体的作用。
但尽管如此,萩原仍端起MP5轻机枪朝着Leptoneta吐出火舌。明知没有胜算,但身体却早于思考行动了,这大概是因为承担着保护自己队员的责任感吧。情报如果正确的话,Leptoneta所搭载的AI会将进行攻击的人作为最初的敌人。
萩原瞄准本体上部的炮口,那正是与资料中形状分毫不差的磁轨炮。其威力可以毫不费力地贯穿装甲车。换作是人的话,一片肉片都不会剩下。
磁轨炮周身开始缠绕起紫电的火花。这是即将发射前的放电现象。
“萩原君!”
八代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
比起思考,身体先作出了反应。虽然自己要更擅长向右跳,但身体选择了左边。知道理由是在在跃起的空中所见到的Leptoneta周围的地形。追逐着萩原旋转的炮身,在途中被仓库的支柱所阻。
尽管如此,Leptoneta仍然是强行发射磁轨炮。在射线轴上,并没有萩原的身影。离开有数米之远。爆音在仓库内响起,让萩原的鼓膜产生近乎破坏的震动。甚至忘记采取受身姿态的萩原不禁在空中捂起耳朵,就这样翻滚在地上。
右侧的装带连同护甲一同被撕开。上半身都已是这副惨相,右腿的靴子被切得粉碎也就可想而知了。虽然离开磁轨跑的弹道有数米之遥,但炮弹划破空气造成乱流产生的真空刃现象,连耐刃耐担的素材都可以轻易地切裂。
“混账”
想要爬起,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再次倒下。脚下的血塘不断向外扩张。磁轨炮的真空刃,不仅是裤管,连带萩原的腿也被切裂。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以现在的状态,别说是跑了,就连走都是不可能的了。
下一时刻,ADEM的士兵终于作出反应,端枪应战。然而,别说是要突破Leptoneta的装甲了,连阻止它停止都无法做到。
Leptoneta拔出为了抵御磁轨炮的冲击而深深插入地面的脚,一步一步地朝着无法动弹的萩原靠近。连混凝土都能切开的钢刃之脚对准萩原猛地挥下。
“哇啊”
萩原就地翻了个身,勉强躲过了Leptoneta的脚。二次、三次,萩原采用相同的方法作出回避。每次挥下,脚就在地面凿出深坑,飞散的混凝土碎片如同雨点般飞溅到萩原身上,划出无数的擦伤。
“混账,也该给我停手了吧!”
虽然不断地作出回避,但是快要坚持不住的其实反而是自己。不断翻滚的身体,突然撞到什么停了下来。阻挡萩原回避动作的,令人讽刺的竟然是刚才阻断Leptoneta磁轨炮转向的立柱。
Leptoneta整个围住萩原,将脚高高抬起。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啊啊,啊啊。真不过瘾啊……
意外地,萩原冷静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但是,却迟迟不见脚的挥下。
“啊咧?”
“怎么,没电了啊?”
刚才的冷静并不是面对死亡的坦诚,而是人称不死身的他所特有的危机感知能力已经停止发出危险信号所然吗。在没有人造卫星Σ的电源供给情况下,内藏电池的动作时间只有五分钟,萩原这才想起这一情报。
“萩原先生”
“先别过来!”
但是,还不能放松警惕。制止周围想要靠过来的队员,仅用手支撑着地面拖动身体,慎重地拉开与Leptoneta的距离。
所幸左手的手表还完好。
Leptoneta的最大预测行动时间是五分钟。再多估算些时间的话,还有三分十五秒。一边确认着手表,一边等待着。
没有人动,在好似完全感受不到气息的黑暗之中,Leptoneta保持沉默。是剩余的电源耗尽,还是装作用尽能量,伺机进攻呢。
萩原的心中,冷静观察的意识开始变的充裕起来。
萩原盘算着。这家伙应该是不能动了。如果将直升机击落的是同一架Leptoneta的话,动作时间到萩原面前用尽的时间,基本一致。为什么海星会只留下一台呢。只是回收失误吗,还是想要牵制像我们这样的人呢。还是说这是在隐喻着什么的预告呢。
看着手表,确认Leptoneta的确完全停止了机能。
“萩原君,萩原君!?还没有死吧?”
“还活着呢”
难得以认真的声音向茶色头发的上司作出回应。
“我可是有着不死身的别称的啊。这家伙是处于濒死状态我一眼就看透了”
想要装的轻松些,却发现自己的尾音在颤抖。全身已被冷汗浸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右腿已染满鲜血。随着意识的恢复,剧痛再次袭向萩原。
“没事吧!”
队员们跑到萩原身边,赶忙进行应急救护。
“总,总算还好……”
“真是太感谢您了”
“啊,没什么的不要想太多了……”
就算是受到男人的感谢,也不坏呢,以前的调查总是单独行动的呢,想到这些就觉得现在受到的这点痛还算能够忍受。况且被队员们包围的现在,更是不想发出没骨气的叫唤声了。
这时,调查电脑数据的士兵跑了回来。收到报告的萩原的脸色,这次真的变得铁青。与遭到Leptoneta袭击时所无法比拟的危险信号,让萩原全身颤抖不停。
“……这是真的?”
“没有错”
报告士兵的脸色,同样铁青。萩原朝着通讯机用尽全力喊了起来。
“八代先生,大致的数字出来了。这里违法生产Leptoneta的事实已经确认。仅从现有确认数据就已达到一百二十台以上。是的,基本全部都被夺走了。听到了吗,我再说一遍!海星抢走了一百二十台以上的Leptoneta!”
完成了这天最后的报告,萩原的意识急速地模糊起来。
4
没有任何人。
二周前还有一起被捕的同伴,但现在只有莲杖单独被隔离开来。上锁的单间显的格外的宽阔。
躺在房间一角的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食物一共早中晚三餐。因为量比较少,在这三周里应该瘦了三公斤吧。但是作为俘虏之身,况且在物资有限的空中,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
———差不多该来了吧。
看着为数不多的日常用品之一的手表,莲杖坐了起来。预料之中,熟悉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随后发出开门声。
“你们在外面等着”
一如往常对部下下达命令后走进来的,正是海星总帅黑川谦。
“哦呀,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啊。改变想法了吗?”
“每次都在相同时间出现的话,总会有所准备的。并不是改变想法”
“这样吗,真是可惜”
黑川每天都会来到莲杖处与其交谈。为了说服自己加入海星,本以为会说些关于海星的理念,以及将其行动正当化的内容,但事实却并不如莲杖所想。
“今天可是强袭计划呢。一天内连续袭击两个地方还是头一次。不分昼夜地连续作战,果然士兵们开始露出疲惫了”
边说着边叹气的黑川看来也是相当劳累。
“你认为是袭击了哪里和哪里?”
莲杖没有回答。就算不作回答,黑川也会说出正确答案,对于交流的这种形式,莲杖还是想尽可能避免。
不得不承认。这名男子有着奇妙的魅力。虽然不能直接用语言表达出来,但就是无法断言他的理念是错误的。
“还是老样子保持沉默吗。嘛,没关系。站起来。有样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在莲杖作出任何反应之前黑川就已经站了起来,将门打开。
“怎么拉,赶快过来”
不施加任何拘束就放自己出来,带着满腹狐疑走出门外的莲杖眼前,是一个奇妙的身影。
———少年兵?
在房外待命的,除了一般士兵以外,是一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东出身的有着深刻轮廓面相的少年。浅黑色的肌肤,脸上仍残留着少年的稚气。漫不经心地坐在扶手上,无聊地玩弄着小刀。
“贝利亚,跟我来”
被称作贝利亚的少年,向黑川点了下头,以如同杂耍般华丽地将小刀旋回着收入腰后的刀鞘内。
———竟然是贝利亚?
如果莲杖没记错的话,他就是七宗罪的成员之一。没想到竟然只是一名少年。但是让自己无法轻视这名少年的,并不仅是所听到的关于七宗罪的伟大事迹,还可以从他精悍的表情,以及刚才那般对小刀的熟练使用上也可以感受到。
在两侧士兵的护卫下,黑川走在前面,稍微离开点距离的莲杖走在后面。处于队伍最后的是贝利亚。背后可以感受到紧紧缠绕着自己那充满警戒的眼神。只是这样就让莲杖冷汗直流。
———什么来历?
谣传毕竟是谣传。作为英雄传记,夸大其词也是世之常情。但是,从背后少年那里所感受到的威胁,充分让自己明白,那些英雄传记所描述的,只不过是他们实力的一小部分而已。
在黑川的引领下,来到了似乎被称呼为第二格纳库的场所。但是因为里面没有开灯,所以无法确认。但是,在黑暗中可以感受到存在着什么。在黑暗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潜伏着。这种感觉就如同在深山中遇到不见行踪地狩猎着猎物的狼群十分相似。
“恩,不在吗?”
黑川在黑暗中环视一圈后自言自语,将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一瞬间天花板上亮起灯光,照亮了格纳库中的某样东西。
“这,这是……”
让人联想到蜘蛛的奇妙机械。如同脚一般的东西折叠收起在身边,一动不动地镇坐其中。而且并不只是一二台。存在的数量将第二格纳库几乎填满。数量明显达到了一百以上。莲杖知道这奇妙的蜘蛛型机械。虽然仅是资料上的知识,一句话说就是具有高度战斗能力威胁的自律行动式多目的多足型战车。
“……Leptoneta”
莲杖第一次向黑川发问。
“难道是,袭击了日本?”
“正是。根据使用方式的不同,一台就能匹敌一个中队。而这里有一百二十台。海星的军事实力已经有了飞跃性的提升哦”
面对哑口无言的莲杖,黑川露出无畏的笑容。就在此时,
“谁啊,随便就开灯?”
让黑川与莲杖的紧张感一下子松懈下来,从内部走出一名揉着眼睛的少年,不,是少女。虽然身穿男装,但脸型与微微隆起的胸部曲线,明显可以确认到是名少女。
“熬夜了还好困呢,能不能不要吵啊。呼啊啊啊啊”
大大地伸着懒腰走近过来的少女,莲杖很快认出那是曾经见过的身影,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正是七宗罪的一员,玛蒙。被她窥探内心的人都会发狂。莲杖的部下也毫无例外。多名部下就在自己的眼前发狂,而自己当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程序的改造完成了吗?”
“早就完成了哟。机动性提高百分之二十五、能量效率提高百分之三十六、思考回路改良、还有其他一些改良点。如果换作是峰岛由宇来改进的话,估计与我不会有太大的差异。不过现在呢,得到LAFI之力的我应该更胜一筹吧”
咯咯地发出笑声。就如同小女孩般天真的笑容,却更让人感到一种扭曲般的疯狂。虽然之前就留下了这种印象,而如今更进一步感到一种浓烈的危险预感。
“性能,想试一下吗?”
玛蒙露出微笑。充满危险的笑容。危险的笑容投向莲杖背后的贝利亚。贝利亚只是皱起眉,摇了摇头。
“别这么说嘛。我这些下仆的攻击,就现在试着防一下嘛。呵呵呵”
玛蒙边笑着边随意地将手横向伸出。啪,随着空气弹射发出冲击波的同时,从伸出手的紫电的雷光向外伸展,与设置在墙壁的的Leptoneta管理电脑连接。
一百二十台Leptoneta的眼睛同时亮起。一百二十只蜘蛛同时活动。按理说,对于一百二十个巨大的身躯的活动来说,格纳库实在是太过狭小了,但Leptoneta的活动看不出丝毫的滞待。如同行云流水般鲜明展开的队伍,在一瞬间将莲杖等人围了起来。如同蛇那长长的身躯以及蜈蚣那密密麻麻的足,毫无间隙,一百二十台Leptoneta动作的连协,就如同是一个生物般。
不知何时,除了地面,从各个方位都能看到Leptoneta那伸展而出的钢铁之脚。仅仅在距离只有数厘米前保持着停止姿态。
除了玛蒙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要稍有差池,就会碰撞到脚上。感觉只要碰一下,所有的脚就将一起伸出,被万刃穿心。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因为行动太过迅速,还来不及反应啊?护卫失格了哟。只要我的一个想法,一秒后海星的总帅就会死掉了哦。要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哟。麻烦了哟!?”
睁得大大的眼睛中看不到认真的态度,但不知何时就会将所说的付诸事实也毫不奇怪。
“将全身刺穿。钢铁的处女,ironmaiden这一拷问器具有所耳闻吧?而这就是钢铁的蜘蛛,ironspider。恩~,不够气势呢。嘛,算了。那么,怎么办呢?怎么逃出来呢?这样下去的话,大家就都要死了,会变麻烦的哟”
看着发出异常笑声的玛蒙,贝利亚用并不流利的日语作出回答。
“你不会这么做的”
玛蒙的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嘛?别说的你什么都明白似的”
玛蒙一下子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你不会这么做的”
之前精悍的表情从贝利亚脸上消失,露出与年岁相当的笑容,又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就像是面对同班同学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如同毒性从身上消散一般,玛蒙嫌麻烦地挥挥手,将话语投向贝利亚。
“啊啊,受不了了。果然你这家伙真是没意思啊。还是说太过认真了呢”
“消气了吗?”
黑川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虽然可以感受到声音中的那份无奈,但更多让人觉得从一开始就已预料到了这种收场。
“啊啊,是是。虽然没有全消,就姑且算消了吧”
蜘蛛的脚一起收回。一百二十台巨大身躯一丝不乱地回到原来场所的景象,甚至让人产生刚才情景倒带的错觉。不消三十秒,格纳库回到了与莲杖他们进来之前一模一样的状态。就好像刚才所发生的全是假的一样。
“呐,你。是ADEM的人吧?”
玛蒙所面对的正是莲杖。就算是黑川也不禁大感以外,用狐疑的表情望向玛蒙。
“知道八代一吗?”
第二句话同样让人感到意外。黑川惊讶的表情越发明显。
不用说,莲杖没有作答。
“不告诉我吗?真小气。嘛,算了。不告诉我的话也就是说,他还活着对吧。那家伙以那种程度也死不了”
玛蒙愉快地发出笑声。
“所以说也没有白费呢。呵呵呵,真好啊。讨厌讨厌也是喜欢的一种,果然是真的呢。那家伙,明明是讨厌的不得了,却总是会想到他。只是想到就让自己心跳不已呢。想了好多组种方法哦。怎么杀了他,杀掉之前怎么折磨他。啊啊,快点,真想快点见面啊”
如同陷入热恋之中的少女思念一般,玛蒙发出痴痴的笑声。
5
望着由宇的睡脸,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了,斗真再次发出叹息。
在这房间里,只有由宇和斗真。当然,房间里四处散布着探测器一类的东西,而在十多处还固定安装着监视器,房门被设计成了从内部无法打开的特殊构造,这类连监狱都无法比拟的设备充斥着房间。这是提供给由宇的病房,同时也是个室的休养场所。
在从海星手中救回由宇的两周内,由宇一直保持着昏迷状态。斗真一直守护在衰弱的由宇身旁,迫不及待地期待着由宇的醒来。然而,在这两周时间里,世界残酷地发生着改变。恢复意识的由宇,从麻耶那里听到了围绕着海星的世界局势的说明后,就说了句再要休息一下后,就这样再次郁郁地睡了过去。
虽说意识已经恢复,但恐怕持续受到自白剂毒性侵蚀的身体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恢复。就算斗真因担心而前来探望,也是要么处于睡眠状态,要么就算说话也面露疲态,让斗真也不便深入交谈,就这样过了会面时间不得不离开房间的情况已是家常便饭。
有时,就这么坐在熟睡的由宇身边,呆呆地注视着她的睡脸。在给由宇重新盖好被子之时,看着从被褥中显现出残留在脖子与手腕上伤痕,斗真再次痛感由宇的身体是承受着如何严峻的负担。
———哥哥。要尽量地鼓舞由宇哦。
麻耶曾这么说过,两周前确认由宇的意识恢复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成为特别保护法的对象,无法自由地走到外面的自己,某种程度上与由宇相同,只得藏身于这个代替NCT研究所的球体实验室之中。
由ADEM与麻耶共同构筑的斗真的安全场所,是与由宇所在相同的场所,对于斗真来说,是最为幸运的事情了,自己的境遇如何完全不足为道。
因为现在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片刻不离地守护在这名少女的身旁。
但是,同时斗真也感到烦恼。
直到将由宇从海星手中救出,对自己只顾着考虑由宇的事情感到庆幸。一味地想着要将由宇从危险境地救出的执着,让自己的战斗能力得到了飞跃性的强化。对斗真来说,朝着一个明确的目标迈进,是自己算是不错的优点。
但是如今,在这至少能保证最低限度人身安全的场所中,面对着受到保护的由宇,这期间所发生的一件一件都让斗真烦恼不已。
虽然以自己的智慧与理解力难以完全理解,但在比良见所发生的事将从根本性地动摇自己与由宇之间的关系。对此,就算迟钝如斗真这般,都不得不认识到这一事实。
———遇到峰岛勇次郎之事,要向她保密吗?
二日前,突然被风间问到这个问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由宇一直追逐着父亲勇次郎。十年间,完全销声匿迹的峰岛勇次郎。并不只是由宇。妹妹麻耶,以及在这里受到照顾的ADEM的岸田和伊达也是,本来的话,最先就应该找他们商谈的。
但是,对于是否要说出此事,斗真却总是犹豫不决。
并不仅止于此。
再次想起的一年半前的记忆。自己亲手杀死母亲的事实。能够使用鸣神尊的真正理由。
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地下所见到的,十年前所发生的惨剧———核爆炸的始作俑者是否就是由宇的迷之影像。
没错,与两个月前一无所知之时相比,自己获取了难以置信的经历和经验。其中不乏连由宇都不曾知晓的内容。
如果将这些告诉由宇和麻耶的话,贤明聪慧的她们,一定能将自己所体验的作出明确的解答,给自己一个充分的答案。不管怎么说,只要自己将情报说出来,说不定就会对她们今后产生无法估量的利益。
然而,就算这些都能明白,斗真依然无法将这些说出来。
是害怕。
将由宇弃之不顾如此之久的峰岛勇次郎,跑来会面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女儿由宇,却是斗真,如果让由宇知道了,想必会伤心不已吧。
会伤心是一定的了。在旧研究所中,不顾烈火的吞噬,只顾追逐呼喊着父亲名字的由宇,回想起深深烙印在脑中的这一幕,斗真不知道该如何将事实说出口。
要是麻耶得知袭击自己和别墅人们的是自己的母亲;要是麻耶得知自己是弑母的诅咒之子,不过只是父亲的工具而已,还能像直到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倾慕自己、展现出纯真的微笑吗。
“……斗真,吗?”
突然被叫到自己名字,斗真吃了一惊。
由宇那黑曜石的瞳孔朦胧地注视着斗真。
“由宇!醒了吗?身体怎么样?没关系了吗?有没有什么地方痛?有什么地方感到难受吗?”
由宇抱着孱弱的身体,
“你还是这么爱操心呢,没事了。虽然还不能说恢复到之前的状况,但打算从明天就开始逐渐做些运动。要对这令人不快的点滴说再见了”
努力地作出微笑。
这之后的三天内,如由宇所言,就这样横躺在病床之上开始了康复运动,脸色也大有好转。到了第四天,由宇向斗真提出了某个提案。
“有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只要我做得到的,什么都可以哦”
“一起,想你陪我做个实验”
“实验?”
“与LAFI中的混沌领域同调”
怎么突然就提到这个啊。斗真问了不止一次。但是由宇就这样没有作出任何回答,便说服了岸田博士。
6
“……真、……斗、真”
感觉到有谁在呼唤自己。但是意识仍然一片朦胧,就如同失焦的照片一般。不光是意识。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暧昧不清。五感混杂在一起。
“斗、真……斗真”
听觉的情报,开始影响波及其他感觉。肌肤感觉到什么,毫无意义的明灭光线刺激着视觉,并伴随着嗅觉和味道。在朦胧的意识之中,开始思考着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种味道的啊。
“真是糟糕啊。果然……意识结合的辅助界限就……这样下去……被混沌领域吞没……”
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听觉……剩下的感觉……排除……意识……连接……”
一直呼唤着自己的少女的声音。无法忘记的声音。对自己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唯有这一想法清晰明了。但是名字却一时无法想起。
“……解……了”
伴随着男人的声音,突然五感一下子断绝了。
“全部辅助都集中到听觉。这样听觉杂讯就应该可以基本消除”
不,五感还残留着其一。与到现在无法比拟的,清晰的声音传进耳朵。但是视、味、嗅、触四大感觉依然处于断绝状态。通常的话,应该会处于恐慌状态吧。但在斗真的朦胧意识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可思议地镇静。要形容的话,也就只是“是吗”的程度。
“意识LEVEL还是很低啊”
“就让他瞌睡着吧。这期间先一个个把问题解决。首先将听觉的剩余处理转到视觉”
突然一道极为刺目的光线开始烧灼斗真的视网膜。
“发生晕光了吗。需要调整一下呢。再构筑变换协议。呼,只要在头脑中构筑程序还真是方便啊”
“还是小心点。如果习惯了这里的感觉,回到现实的时候,就会产生感觉错位的哦。人脑可是很快就会倾向让其轻松的一方的”
“我明白。好了,视觉调整完成”
原本因太过耀眼而眩晕的视野一下子打开。在打开视野的眼前,可以看到有着一席乌黑长发美丽少女的面容。
———啊、……由……由……宇?
但是意识还是沉淀在深处,思考能力几乎为零。
“意识LEVEL还真低啊。敲击一下深层领域”
“实在是粗暴的治疗啊。果然你有暴君之才”
“别说废话了。微调整由我来。就交给你了风间”
再度,遭到未知的冲击。这次是直接在头脑深处被“哐”地锤了一下。不,直接殴打脑袋深处的手段是不存在的。让自己如此思考的情报流入大脑。伴随着冲击,意识豁然开朗。
注视着自己那熟悉的面容,以及两种声音的主人,突然一下子领会过来。
“啊,啊啊,由宇?”
不可能忘记的少女的名字,斗真如同再次确认一般呼喊着。另一个男性的声音是风间。
可以听到由宇安心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没想到会费这么多手脚”
“啊,怎么回事来着?”
斗真带着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环视四周。像这样的场所,不可能是在地面之上。大地是由一面极为平整且材质不明的板所构成的。而且朝着地平线一端无限地延伸。
“这是,哪里?”
由宇安心的感情被随后蒸腾而上的愕然覆盖。如同认输般叹出一口气,淡淡地开始说明。
“你和我现在正通过电子融合,与LAFI的混沌领域进行同调。这说明能了解吗?”
“啊,啊啊,这样啊,恩,的确”
斗真不断点着头,终于想起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现在的自己和由宇应该是躺在作为实验设施的特殊座位上。而且脑袋上套着奇妙的机械装置。峰岛勇次郎的遗产之一,电子融合。能够将自己的意识传送入超级电脑LAFI的装置。
自己现在与由宇二人正处于LAFI之中。
“原来是这样啊……”
终于理解周围奇妙的光景之后,再次将头转向由宇。
“抱歉,都是我这边无法顺利进行,似乎又给由宇添麻烦……了……?”
似乎看到如同肌肤颜色的东西。
正在思考到底是什么的同时,言语也好思考也好全都一下子凝固了。虽然基本能够理解那是什么,但对于所认识的事实感到无法相信而在下意识拼命想要压抑的想法最终却以失败告终,眼前肤色物体的正体强烈地刻入意识之中。
“怎么了啊?又有什么地方感到不舒服吗?”
眼前肌肤颜色的物体配合着由宇的声音动了起来。视野一反常态的清晰。肤色与预想之中的形态连接起来。
斗真反射性地转过头去。但是刚才所看到的,早已在视网膜上留下鲜明的残影。由宇就在自己眼前,而她大部分都呈现出肌肤的颜色,综上条件,所得出的结果只有一个。
“那,那个由宇。混、混……沌领域里,就是这种形态的吗?”
“钝领域?”(注:其实原文混沌领域是“カオス領域”,而斗真把“カ”给吃掉后,由宇所念出来的就成了“オス領域”,而翻译过来就是“雄性领域”,其实更具有搞笑性)
“不,所以说,那个,似乎什么都没穿啊……在我看来。还是说我的眼睛发生问题了?没错,一定是这样。视觉野什么的还是其他什么的还需要再调整一下”
斗真拼命地似乎在说服自己似的做着说明。由宇低头看了看自己,显得有些疑惑。
“就是这样的。放心吧。你的视觉再现是正常的”
眼睛有问题的观点轻易地被由宇粉碎了。退路被封锁,斗真只得无奈地直接发问。
“为,为什么,裸……裸体啊,衣服……衣服不穿的吗!?”
冲着眼前难以启齿青少年,由宇皱起了眉头。
“三号机的辅助机能已经是极限了。没有可以再现肉体以外的多余资源”
“喂,这话我可不能听过就算啊。你是想说比一号机性能来的低吗。这是重视便携性的结果啊。还是说你想把我和612.27公斤的箱子作比较?单纯以体积比的性能比较的话,我可是遥遥领先的啊”
“也就想说,多少有些不便也要忍下来,是这意思吧”
“虽然如此,但被评价为不便,还被说要忍耐却不是我的本意”
无视窘迫得走投无路的斗真,由宇和风间却开始了争论。斗真拼命地插入二人之间,发出高喊。
“不便也好,性能也好,现在都无所谓!这之前,两个人先考虑下常识问题!”
伴随着脱口而出的“常识”一词,由宇柳眉倒竖。
“没有常识的是你”
就算将视线撇开,由于的身体还是难以回避地映入自己的眼帘。在空无一物的空间内,由宇毫不在意自己的一丝不挂,就如同坐在椅子上一般,堂堂地交叉着双臂和双腿。
“为什么?本来就是由宇不正常啊!之前我偶然经过浴室前面,就让你大为生气地骂我大色狼,而在我面前换衣服的时候也好,像现在这样的时候却为什么能摆出一张完全无所谓的表情来呢?”
“听好,斗真。我总是带着一颗公平之心的。逃亡的时候,在只有一间房间的场所更换衣服的场合,就算你偶然醒过来看到了,这也不是你主观的过错。现在的状况也是一样。但是,在并不是情非得以的场所下看到我的裸体,明显在毫无必然性的场所看到不该看的,就是你的错。所以我才会生气。有什么不对的吗?”
有错你倒是说说看啊,对于由宇像要是说出这话的态度,斗真作出了更为强烈的回应。
“根本就是错了啊!完全是大错特错啊”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慢条斯理地与由宇辩论,本来对于斗真来说就是不可能的。
面对二人如同平行线的争论,这次风间做了仲裁人。
“斗真。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你的错乱情绪,但在这世界之中只能再现最低限度的东西。没有再生衣服之类的余裕了。忍耐下吧”
可以说比由宇远要精通人类常识,作为电脑的风间,想要以忍耐来说服斗真。但是,斗真又察觉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灾难。
“所以说,很困扰啊,没衣服这类的……啊咧,难道说……”
斗真将视线别开由宇,一瞬低头,确认自己的身体。
“我也是裸的啊!”
“你到现在还吃惊个什么啊?在这里从将你的身体再现开始,就一直是裸着的啊”
在混沌领域内,回响起斗真惨叫的轰鸣声。
“浪费了不少时间”
要是能看到风间身影的话,一定是摆出了一副揉着太阳穴头痛不已的样子。
“可能会产生影响的脑波干涉也看样子没有了”
“多余的处理,某种程度已经让我吃不消了。嘛,还好仍在容许范围内”
对于毫无收敛迹象的裸体骚乱,第一个投降的是风间。无可奈何,风间只得最低限度地给由宇和斗真再生了衣服,终于让斗真得以恢复普通的呼吸。但却总感到斗真到现在似乎都仍然忘记了呼吸。
“噪音偶尔还会产生。过滤的精度还有改良的余地”
“这个就在这次的实验后再检讨吧。过滤程序本来就是专门为一号机定制的。为了配合你的混沌领域还是需要再调整吧”
由宇和风间的对话听得一头雾水的斗真,尽可能地总动员起自己的记忆,向由宇发问。
“呐,由宇,记得要与LAFI同调,并将自己的意识放如其中,似乎是要有特殊的能力来着?”
“以前来说是的。现在已基本获得实验数据,对策也已经检讨完毕。并且需要风间的大力协助。换一句话说,就是找到了隐藏技。让这里的相对时间比实际时间过得慢,相对地就能减少数据量的传送,减轻大脑的负担。这就是从小夜子数据中所获得的成果”
“唔,尽管朝仓小夜子持续保持同调状态长达三十二小时,但基本无事。其实说来简单。不过就是减少大脑的数据传送量而已。通常,也就是说下降到我曾经作为人类的时候或者峰岛由宇在球体实验室将意识潜入终端时千分之一的传输速度。虽说是初次尝试,但在没有特殊目的的情况下,其实是缺乏实用性的方法”
“为什么?”
对于斗真的质问,风间诚实作答。
“相对时间要是比现实时间慢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在这里的一秒就相当于现实中的二十二.九二六秒。按现实时间计算的话,已经过了十一个小时了”
“也就是说不要再闲扯浪费时间了”
虽然斗真想说刚才由宇和风间所引发的裸体骚乱事件并不是浪费时间的行为,但最终还是决定将话留在肚子里。
“呼恩”
不知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作出暧昧的反应且漫无目的地来回张望,没有比向这种人进行说明更困难的了吧。
但是就如斗真已经习惯接受由宇和风间的痛骂一样,由宇和风间对于斗真那我行我素的态度也早就习以为常。已经不会再刻意地询问是否听明白了之类的了。
“混沌领域原来是这样的啊?这就是风间所在的世界吗?”
“稍微有些不同哦。知道集合性无意识这个词吗?”
“那个……是类似于集团催眠的东西吗?”
“只有‘集’字意思对了呢”
由宇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解说道。
“Synchronicity,因意识共有现象而产生的非因果性关联的原理,对你来说,要理解其含义是不能奢望了吧?”
“恩,没时间了对吧?”
“突然改变态度了吗。嘛,算了。本来就很麻烦,反正你也不能理解,我就简洁地说明了。人类意识底层的底层其实都是相互联系着的,就是这种思考方式”
“是指深层心理吗?”
“就知道些卖弄小聪明的单词呢。因为太麻烦了,你就这样理解也可以。些微的误差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啊,这之前还必须把它考虑作些微的误差才行啊”
“由于,时间”
“啊啊,真啰唆。我明白拉!总之混沌领域也与人的深层意识十分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深层意识,而LAFI的世界中,深层意识与表层意识是等同的”
虽然可以看到斗真不住点头,但其实当然是没有完全理解。
“说回来,为什么风间只有声音,却看不到形态?”
总觉得交流起来不怎么方便,斗真试着发问。以电脑笔记本的形态发出声音之时,还不怎么感到有不协调的,但如今并不是从任何方向传来,而是直接在头脑中响起的声音,让斗真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当初的预定是为了能便于交流而作的圆滑处理,打算以人的形态出现的。在调整完所有协议的均衡之后,使用剩余处理再生出形态。但很不巧,刚才不得不再生出一些多余的东西,而让我不得不放弃”
“多余的东西?”
“你们穿着的衣服啊。真是的,要是你不搞出骚乱的话”
“啊,那个,抱歉”
虽然斗真作出道歉,但是把衣服消除再构成形态的话,就算把嘴巴撬裂了也是决不会说出口的。要真如风间所言将多余的东西消除之后,接下来出现的就会是全裸的风间吧。要是放出这样异常的光景的话,会是怎样一个下场呢。别说是冷静地对话了,绝对会让十七岁身心健全的自己的精神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的。
7
“精神状态,两人都维持在安定状态”
小夜子触摸着点字显示器,定期地作出报告。一旁的岸田博士坐立不安地来回张望着显示器与被强化玻璃隔离,躺在隔壁房间的由宇和斗真。
“一有异变马上要告诉我”
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重复的台词,岸田博士依然反复地提醒着。
醒来的由宇一直显得没有精神。而在她提出要与LAFI进行同调之时,惊讶与喜悦同时涌上心头。再次回味起实验许可之时的情感,岸田博士终于开始觉察到自己当时的判断还是太过乐观了。
“是。现在,连接脉冲安定在百分之六十四前后。十分顺利”
由宇和斗真横躺在同样奇妙形状的椅子之上,并头戴着遮盖着大半个脸的相同头盔。
“大脑皮质领域,没有异常。言语区域以及听觉区域正处于活性化状态”
“恩,在里面究竟在说些什么呢?”
与LAFI同调后,在那里的谈话内容就无法获知了,不禁让人感到焦躁不已。而在外面通过显示器监控的自己完全没有知道详细内容的手段。LAFI所吐出的数据量庞大且复杂,仅仅为了解析发生了什么状况,就需要花费普通电脑数年的时间。结果最简单的方法,还是只能直接向进行同调的本人询问。
“啊咧?”
追逐着文字的小夜字不禁歪起了头。
“发生什么事了啊?”
“不,被验体B,坂上斗真君的脑波稍微……”
“稍微?”
“大概是噪音吧,原因不明。过去的数据中也没有发生过这种现象……”
“或许是因为二人第一次同时进行同调测试吧。在混沌领域中,二人的脑波互相干涉的可能性呢?”
“或许吧。但是被验体A,由宇小姐的脑波没有出现异常”
岸田博士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峻。
“要是噪音再进一步扩大的话,就终止实验。继续保持监视显示状况”
“是”
8
“由宇,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
“为什么要带上我呢?”
由宇没有立即作答。
到声音响起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在现实中便是已经过了二十分以上了。
“斗真,你认为这个LAFI中的世界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
不了解质问意图的斗真,茫然地环视着四周。自己和由宇以外别无一物的空间。肌肤既感觉不到丝毫空气的流动,耳朵也听不到其他声音。除去大脑深处的隐隐作痛以外,就是让人感到恐惧的一片虚无。
“真是荒凉的地方呢”
“嘛,的确。因为这世界不同的存在方式,会让你产生寂寥之感吧。那么,再问个问题。你现在在这里,对于外面世界的自己正坐在椅子上,以及球体实验室的研究室、在身旁守护着的小夜子和岸田博士的存在,能感受到吗?”
“诶?啊,恩——哎……”
斗真歪起脖子,禁闭双眼想要集中精神,但在头脑深处隐约地钝感疼痛的帮助之下,很快就放弃,
“完全感受不到”
高举白旗。
“放弃的也太快了吧。嘛,算了。因为你的五感现在全部都与LAFI联系在一起,想要感受到原本的世界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是在LAFI中出生的话,你一生都不会注意到外面的世界吧。世界就被这LAFI的世界所封闭。这些能够理解吧?”
“基,基本理解吧”
“你真能理解吗?”
由宇向斗真投以怀疑的视线。
“当然也有例外。风间知道外面的世界。但是,这也是必须从我们这边进行联网才能实现的。拔掉LAIF的网线,并将相关传感器全部破坏的话,就算风间在这世界如何万能,也不可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更何况LAFI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法则完全不同。正是这种二重构造,才是一切的关键,同时也是一切的开始”
由宇的侧脸虽然是毫无表情,但在斗真看来,所显示出的却是苦涩。
“虽然不是十分理解,难道说这就是……”
后半句话显得有些犹豫。但是对于斗真所犹豫之事,由宇却已充分地察觉到了。
“不错,这就是峰岛勇次郎的目的之一”
只有在说出父亲名字之时,由宇因某种原因,在一瞬间显得有些犹豫。与以往一样。
“我推测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模拟峰岛勇次郎的目的而被创造出来的。风间的存在,就是起到勇次郎研究目的中模型样本的作用”
虽然以前风间也作过类似的说明,但斗真当时完全没有能够理解。
“在实行本来目的之前,创造一个十分相似的状况来验证影响。也就是这个意思”
预感到斗真无法理解的风间,又作了补充说明。但是并不需要风间的说明,斗真并不是在道理上,而是用肌肤亲身感受到了。
直到现在所体验到的种种遗产,以及围绕着这些遗产所发生的事件。这一切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收束起来,这并不是通过道理,而是从感觉上感受到的。这是触及到峰岛勇次郎,甚至峰岛由宇存在的核心也未可知。
———不,不仅于此。
与自己也有所关联。那时在比良见特别禁止区,斗真确实见到了峰岛勇次郎。那时勇次郎所留下的关于斗真自身那些充满米团的话语,让斗真明显感到自己已身处真目家与峰岛家因缘的漩涡之中了。
但是,斗真还没有能够将这件事向由宇讲明。
这之后又有多少的时间在两人相互的沉默中流逝呢。
“也该出去了吧。最主要的目的达成了。在这世界所浪费的时间,在现实世界可是以二十二.九二六倍膨胀着啊”
“最主要的目的是?”
来到这里以后,由宇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行动。至少斗真看来是这样。、
“无论如何都想让你来体验一下这个空间。的确呢,从这层意义来说的话,现在这样谈话的时间就算是余兴节目了呢。最初,你应该感受到的,要形容起来就像是五感融合起来的感觉,就想让你体验一下”
由宇的语气之中,可以感受到似乎有所顾忌。斗真对接下来是否要追问为什么感到犹豫。因此打算开口说些别的话题。
“为什么?知道这个世界之后,对我有什么影响?”
但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在现实世界说不定你也会体验到相似的现象。到那时,在这里的体验会对你有所帮助吧”
从由宇的侧脸中无法感受到往常的那种坚毅。淡淡地吐露出的话语之中,所能感受到的并不是从容,而是一种无力感。
不管在什么时候,就算是绝望的状况下,由宇瞳孔中所散发出来的那份毅然向前的坚强,如今却是悄然无踪。或许可以替换为战意也未尝不可。
斗真担心地偷瞄着由宇的脸。
必须要说点什么的想法越加强烈。不是质问也可以。自己的所想也好,见闻也好。甚至是对于由宇的感觉。真的是好久没有能够只有两人独处的谈话了。但是,就算是考虑该说些什么,头痛却变得越来越厉害。本来就总是被人说成呆呆地没神经的脑袋,果然是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地没用啊。
“小夜子,准备登出”
“了解了。位相22到位相1,逆续连接解除中”
对于登出指示感到安心的小夜子的声音回响起来。同时也可看到由宇露出安心的表情。
斗真原本对于未知感到紧张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但是,头脑深处传来的阵阵头痛一波一波地越发强烈。听由宇说解除之时并不会有什么疼痛,但头疼却急剧地增加。
“位相15接触完了。全位相解除还有十三秒。倒计时开始。10、9、8……”
小夜子倒计时的声音,因为头痛所阻难以听清。
“4、3……”
由宇惊讶地看着斗真。
“呜啊!”
终于因疼痛而抱头发出痛苦呻吟。
“斗真,怎么了?”
注意到斗真异变的由宇呼喊起来。而这呼喊之声也越渐越远。意识就如同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般感到万般恐惧。本能地察觉到绝对不可以去窥探那份黑暗,但斗真却无法抵抗。
“1、0……”
知觉如同被硬生生地整个扯掉,啪的一声消失于无形。
9
小夜子的声音变得紧迫。
“受验者B,斗真君的连接脉冲发生异常!数值一片混乱”
“究竟发生什么了?”
“还不清楚。啊……”
高速地输出着杂乱无章的斗真数据的点字显示器,一下子安静下来。
“怎么了?”
“精神信号,失去联系。斗真君的意识,突然消失了”
面色铁青的小夜子作出报告。
10
一望无际的是灰色的大地与灰色的天空。融合在地平线尽头的天空与大地的分割变得十分暧昧,让人感到晕眩。
“这里是,哪里?”
同调测试终了后,没有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吗。还是说这是回去路上的一站呢。但是却与之前听到的不同。
“总觉得有种亲切感”
从未见过的景色,从未到过的场景,预定外的体验。然而,斗真的心中却感到不可思议地平静。
“怎么回事呢?”
“那是因为这就是你的心象世界。不,应该说是我们的才对吧”
背后传来声音。几乎同时感到背后有人的气息。斗真慌忙转过身子。
“哟”
眼前的正是自己。随意地抬着手。不,很快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相貌与自己分毫不差。不可能存在的存在。不应该存在的存在。本质却截然不同的存在。
“另一个我……为什么?”
正确来说是拔出鸣神尊时的人格。以杀戮为快,流血为乐,愉悦地践踏着他人生命的狂人。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
就好像站在镜子面前一般形影相对。只是在表情上,让人无法联想到是同一人地处于两个极端。
“没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管何时都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我已经能够独立使用鸣神尊了。已经不会再让祸神之血肆意摆布了。我能够抑制了”
“不再被摆布?能够控制?哈,还以为你会说些什么呢。昏话也要说的再认真点啊”
另一人嘲笑着斗真。
“我一直就在你的身体里。不管你如何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却扎根于你的深层心理之中。不要忘记啊。不管什么时候”
“怎么可能……”
并没有忘记。
祈祷着想要守护由宇,想要变强之时。在获得力量的同时,被迫不得不接受另一个自己。
发誓不再逃避之时,决定战斗到底之时,总是能听到心中深处传来的黑暗声音。像要被这种黑暗所吞噬的战栗瞬间已经体验过不止一次了。
但是,要问从来就没有过抱着下次就不会再出现了的侥幸心理的话,却无法作出否定。已经能够抑制了,已经没关系了,只是强迫自己去这么思考。
“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LAFI的混沌领域。不是你所应该在的地方”
“你的脑筋差到真是无法想像我们是同一人那。你不是也听到了吗。LAFI的混沌领域中,是深层心理与表层心理没有隔阂的场所。也就是说,表层意识的你与深层意识的我能够相见,正是在这个场所啊”
理由虽然明白了,但却无法接受。
“那么,拔刀吧”
“拔刀?”
很快理解了另一个自己所说的含义。不知何时,左手已经感觉到那份熟悉的重量。那究竟是什么根本无须确认。但是直到手中的东西放到眼前,斗真仍是感到难以置信。
“……鸣神尊”
“正是。我们的半身。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的噩梦。就是这鸣神尊”
并不只是斗真。另一个自己的手中同样握着鸣神尊。拔刀时发出的短促金属声让人精神一振。
“就在这里做个了结也不坏吧?”
将闪耀着钝色光芒的刀身直指向前,斗真露处愉悦的笑容。
“来了”
最初猛然踏出的一步,让体面瞬间如同爆炸一般,冲起高高的尘埃飘散在后方,地面上只残留下深深的脚印。只用一步,就加速到最高速度。那么第二步所发出的爆烟,就成为了轻易超越极限的证明。在最高速下再次加力。
“诶,啊?”
斗真的反应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没有拔刀,就这样以刀鞘竭尽全力地抵御如子弹般直线冲来的斗真的一击。
“怎么拉?很迟钝啊”
就算被刀鞘防住,斗真依然注力挥舞小刀。在力量上败北的斗真被弹开,向后吹飞出好远。总算后足奋力抵住地面,勉强恢复防守的态势。
“你的力量就只有这样吗?”
没有给予斗真更长的喘息时间。突进的指向只是朝着死亡的方向修正,袭向斗真。一瞬间高高跃起并将自己的体重施加于上,直直地向下挥出一道爽快的闪光。
没有躲避的余地。因此斗真被迫拔出小刀。要接住能将任何物质都切断的一击,就必须使用相同系统的力量进行对抗。从正上方落下的一击,以拔出一半的刀身接住。
两把鸣神尊的激烈冲突,迸发出闪耀的火花。
“接住了吗。这才是我啊”
露出无畏笑容的斗真,上半身不断下压施力,想要将鸣神尊一斩而下。紧咬牙关,将刀由下而上架起的斗真,把处于半拔刀状态的刀鞘整个拔去。均衡开始倾斜,乘着体重的刀刃不断逼近斗真。但是,这并不是斗真意料之外的。或者说,并不是从道理上,而是从争斗的本能中所领悟到的吧。刀身一转,巧妙地从横向卸去了施加其上的力量。
“恩?”
攻防在一瞬间逆转。施压的斗真一下子失去目标,向前一步踏空。向一旁跳开的斗真乘着惯性回转上半身,对着眼前露出空门的对手,释放出毫不留情的一击。
是躲开,还是用什么手段防御呢。但是斗真两者都没有选。最后的选择只有攻击。强硬地扭转身体,重新面向本以跳到一旁的斗真,毫不犹豫地还以一击。对于将要割开自己身体的刀刃,完全不予理睬。
刃与刃交错而过。目的地是对方的身体。不知夺去多少生命的刀刃,如今再次切裂血与肉。空中飞溅起两朵血沫。
二人各自弹开。
“有一手啊”
瞥了一眼从肋腹部流出的血,斗真露出笑容。
“我还不能死”
从左肩流淌下血的斗真,视线中只蕴涵杀机。
“哼哼,哈哈哈哈”
不知道笑声是从哪个斗真发出的。两者再次拉近距离,上演出死之争斗。两人的距离接近到零的同时,随即便催生出无数的闪光。
两人展开极为猛烈的战斗。但是,战斗的方式却根本是两个极端,让人难以想像是使用着相同的武器,相同的外表两人。
一方的斗真是一击一击每次都是倾注浑身之力的猛攻。完全舍弃防御,完全舍弃自身的安全,只是考虑着如何将对手破坏。兼具锐利与速度的每一击都是毫不容情地沉重。
另一方的斗真单手握着鸣神尊,另一手持鞘,两手不断地将对手轮番不断的猛烈进攻阻断隔挡,以防御为主体的守势。甚至消极到连进攻的欲望都感受不到。
“为什么不攻过来?只是一味地防守可打不倒我哦”
就算在这一瞬间,刃与刃的冲突就已轻松突破十次。如果从最初的一击开始数的话,早已过百。
但是,一方的斗真依然保持沉默,只是彻底地保持防守。不过,并不是丧失了取胜的意志,从他眼神中蕴涵着的杀意,如实地表现出来。
两者力量均等,武器相同。不同的只有性格。不,就算是性格,也不会如刚才战斗中表现出如此大的差异。力量很容易保持平衡,所以一直持续着胶着状态。
相互搏杀已经经过了数分钟,不断重复着的攻击次数已经足以达到三位数,并且仍以秒为单位在不断增加。
“不错啊。那么这样又如何呢?”
采取攻击态势一方的斗真,又进一步增加了攻击的力度。速度与精度都没有变化,只是威力变成了两倍。
“呜”
贯彻着防守战的斗真,随着承受的一次次攻击的重量,两腕开始发麻。
持久的均衡,稍稍开始倾斜。到第十次斩击,一方的斗真前进一步,另一方的斗真后退一步。再有十次的斩击。产生了二步的前进与二步的后退。终于采取防守态势的斗真不支跪地。露出破绽。
“到此为止了”
就算破绽就在眼前,斗真依然丝毫松懈地使出浑身力气,再次挥出小刀直逼对手。反手握着的小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狂风骤雨般的弧线。不管引诱之下有着怎样的结果等待着,自己却有足够的自信将对手击倒。从正上方而下的攻击已经不可能避开。就算勉强阻挡也会被弹开,连骨带肉一同切断。正是如此一击。
相对地,屈膝于地的斗真依然采取迎击。就算察觉到对手的意图也丝毫没有迷惑,脚底暗中下力,在屈膝之中积蓄出爆发性的推进力。
几乎是要将整个上半身突出的完美一击。从最初的一击以来,从未展现出的攻击方式。
两者手中的武器产生激烈冲突,但是,到现在相互对拼时无一例外产生如同钢铁相互冲撞所产生的火花,这次却没有发生。
回应斗真浑身一击而挥出的并不是鸣神尊。
“你这家伙!”
斗真圆睁双目,对于自己分身的战法惊愕不已。
迎接直逼而来的鸣神尊最强一击的,并不是鸣神尊。而是鞘。包裹住最强,让其安眠。
在数百次的白刃交锋中,是在等待这一单纯的攻击时刻吗,还是说已经读到了对方攻击的习性。
斗真超越了自己,并赌以决定胜负的一手。
“呜”
想要再次拔出沉睡于鞘中的鸣神尊,但未等拔起斗真就又用刀鞘封住两者的距离。
“我赢了”
胜利宣言之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不带任何感情。挥舞起最后的一刀斜劈。从左肩到右肋腹,刀刃划出一道整齐的口子。
血沫横飞。
本来在LAFI世界之中,只存在有被产生的感念,不会产生血沫飞溅的现象。现在所产生的血沫可以说不过是感觉到被斩杀的意识而产生的幻影罢了。如果概念从底层就被破坏的话,血沫就不会产生。
斗真被切开的伤口,如同通向黑暗的深渊般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伤口不断张开,渐渐地将斗真的存在吞食殆尽。斗真默默地注视着另一个自己消亡的过程。
“哼哼……”
但是正在走向灭亡的斗真露出狂喜的笑容。
“哼哼,哈哈哈哈!算什么啊,这么窝囊的攻击?就想这样杀了我吗?”
斗真不禁大为疑惑。
“有,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那种半吊子的方法,算是把我当白痴吗,真是笑死人了”
笑声戛然而止。凶险的眼神直刺斗真。
“天真啊。打算以保持冷静的心来抑制祸神之血吗?”
将收纳于鞘中的鸣神尊直指斗真。鞘上出现裂纹,随即碎裂,现出刀身。
“向我展示出力量。不要依赖耍小聪明的技巧”
以至今从未有过的速度,黑暗缠身的斗真急速迫近。伤口依然在不断扩张。但是,这对于斗真完全没有构成障碍。
“不可能,为什么?”
不但如此,没有给斗真留下任何反击的空隙。
横切过来的斩击,与其说是斩,不如说是更接近于殴打地倾注了巨大的力量。斗真使出全身力气勉强防住,但受到冲击的身体却浮向空中,防御态势整个崩溃。
“呜!”
在姿势崩溃前,强引身体向后方跳开。但是依然无法避开身体失去平衡。尽管如此,如同野兽般俊敏地在空中重整身体姿态,以四肢着伸展匍匐的姿态着地。
但是斗真的动作突然就停在原地。着地的地面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怎么回事?”
掌心如同触及黏稠质液体的感觉。张开的双足所感到的并不是硬质的地面,而是土的柔软。明明战斗仍在持续,但斗真却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从敌人身上转向地面。
地面上流淌着令人发毛的黑色物质。手中感到的奇妙感触的正体为何,斗真终于察觉到。
将手抬到眼前,便发觉原本的黑色物质,其实是黏稠状的红色。伴随着一股直刺鼻腔的浓烈腥臭。
“血……”
原以为是自己在不知何时被伤到了,却很快明白并非如此。血之所以看起来是黑色是因为周围已经变暗。
是的,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变得昏暗。
浓绸的血腥味弥漫四周。血从前方不断流淌过来。追溯着血河,斗真抬起脸。
“这,不可能……”
斗真不禁哑然。周围的景色与之前迥然不同。
斗真现在身处自然之中。被森林环抱,眼前可以看到稍高的山丘。夕阳西下让周围染上一片暗色。但是在身边的景象却与自然无缘。
数不清的尸体。就像是孩子玩腻了丢弃的人偶一般,尸体散乱地布满山丘周围。没有一具是完完整整的。全部都是被分割后的人的部件。
而在丘顶只有一人站着。另一个自己。右手是涂满鲜血的鸣神尊,全身被血染得一片鲜红。
“啊……”
斗真倒吸一口凉气。曾经见过的场所。曾经见过的状况。不知多少回萦绕在心中的恶梦,斗真无法逃避的原罪就呈现在眼前。
“救、救命……”
声音传来。并不是自己。更不是站立于丘上的杀戮者。
“……不,不想死啊”
在伫立于丘上的斗真脚边,声音从正爬着准备逃走的男人口中伴随着血块一起吐出。
“没有忘记吧。不,想忘也忘不掉吧。这个风景就是沉睡在你记忆深处的东西”
与恶梦不同,站立于丘上过去的自己开口说话。
“祸神之血觉醒之夜所发生的事。别说你忘记了啊。那天,在别墅的人与袭击别墅的人几乎全都死了”
斗真一脚踩在正打算爬着逃走之人的背上。
“而唯一生还的就是这家伙。还是在下一个瞬间也被杀了呢”
斗真高高举起鸣神尊。整个脸因为尝到第一次杀戮的喜悦而扭曲变形。
“住手!”
斗真想要制止,却无法停下鸣神尊的挥动。刺入男子背部的刀刃一直埋没到柄部。男子抽搐了二、三下就再也不动了。
“记得吗,最后杀掉的男人?”
拉起一动不动男人的头发,粗暴地将脸朝向斗真。
“野,野地先生……”
当时,对身为小妾之子的自己亲切对待的少数下人之一,还没有变成七宗罪成员贝鲁赛布尔的男人,就在眼前。
“天真啊”
将野地扔到一边,斗真的脸再次扭曲。但是这次却不是喜悦,而是厌恶。
“将这个男人斩杀的一击看来还没有传达到你那里”
随意地将尸体抛到一边,将涂有刚才杀掉男子鲜血的小刀指向斗真。
“在那时从你心里产生的世界的扭曲,至今依然持续着”
将脚边的尸体踢飞。沿着山丘翻滚而下的尸体最终仰面停了下来,死者的面容就好像痛恨地凝视着斗真一般。
“……住手”
“要住手什么?这只是再现了过去的景色而已。就算在这里停手了,你背负的罪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口”
“你说什么?”
“……口,住口,住口,住口!”
不知何时,喊声化为咆哮。发出吼叫的同时,斗真冲了上去。最短最速的突进。鸣神尊高高扬起,猛然挥下。
站立于丘上的斗真同样以鸣神尊迎击。踏出猛烈的一步,两把刃两个人相互剧烈冲击。大气震动,周围树木上的树叶纷纷飘落。再一次,两人撤回的刀产生激烈冲突。
“很好。这才是我。不要被憎恨吞噬,将憎恨化做自己的食粮吸收,然后变强”
对每一击的力量感到欢喜,对每一击的迅猛感到狂喜,对每一击中蕴涵的杀意感到喜悦。现在斗真依然逐步走向消亡。正逐渐被黑暗吞噬着。
但是斗真却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灭亡。
———打倒,打倒,打倒,在灭亡前打倒!
“恩—,还不够啊”
斗真笑着将脚前落在地面的东西踢起。用空着的左手将该物体朝突进中的斗真打去。
遭到突然袭击的斗真,反应在一瞬间有所迟缓。看着从地面拣起的物体,身体不禁一颤。这是过去自己切下的人的身体的一部分,是脚。
感觉到太阳穴沉闷的疼痛。被脚击中。
“混账!”
在冲击下想要重整姿势,视野却被手掌真个覆盖。
“动作迟钝了哦”
就这么抓着斗真的颜面,强行甩向地面。散落一地的尸体之中,斗真不断翻滚。但是借着翻滚之势,斗真再次站起,朝着丘上的斗真直冲过去。
———杀掉,杀了你,在灭亡前杀了你!
斗真整个被怒意包裹,向前突进。投过来的手足全都在鸣神尊的挥舞下断成两截。
“呜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吼声,撞上斗真的身体。体会到沉重的手感。现在还未被黑暗侵蚀的胸口,鸣神尊没入其中。斗真身体的冲击从胸口直接穿透到背部。
斗真手上残留着的沉重手感让自己清醒过来,倏地放开鸣神尊。以刺在胸口的鸣神尊为中心扩展开来的黑暗,逐渐将斗真吞没。
“哼哼,哈哈哈。嘛,这样啊。这次就老实退下吧”
“这次,你说?”
斗真充满从容的声音,让迷失的自我清醒过来。
“正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不可能灭亡的吧。自我毁灭之类的也做不到吧”
也就是说刚才的死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吗。而下一句话,却将斗真所抱有的虚脱感一扫而空。
“但是嘛,今后交给你也没问题了吧。记住!你总有一天,将会陷入和那个女人,峰岛由宇战斗的困境”
“你说什么?没有要和由宇战斗的理由。就算是为了要守护她,也绝对不会与她战斗。听好了,是绝对!”
对于斗真混杂着嫌恶的惊讶,斗真露出笑容。
“哈—哈哈,还没有理解吗。还是说不愿意去理解呢。与那女孩战斗是你出生之时就已背负的命运。说是你出生意义也不为过”
斗真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殆尽,即将消亡。但是唯有声音,清晰可辨。
“为什么心不感到颤抖?明明整个世界上最上等的猎物就在眼前,能够享受最高等级的厮杀。哼哼,哈哈哈哈”
“这种事情,绝对不会!”
斗真怒吼着否定。但是这才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吗。无法否认内心深处隐隐的不安。
“就慢慢挣扎吧。但是等待你的命运不会改变。总有一天,那个女人会阻挡在你的面前。一定会!明白是为什么吗?就是为了夺取你的性命!”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会的啊。你的存在就是世界扭曲的本质。你正是,那女人想拯救的导致这个无药可救的世界走向灭亡的禁忌的存在”
斗真想要反驳,但话语却卡在喉咙。最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相似的话语呢。你是拥有着无法抵抗的强大力量而君临世界的绝对性存在。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到的话语呢。对了,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峰岛勇次郎旧研究所的地下,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
“哦哦,想起来了吗?要说为什么,你本来就是峰岛勇次朗的……”
话语在中途停止,另一个自己消失于无形。
只有鸣神尊残留在自己手中。
11
“斗真!”
与LAFI断开同步后,由宇飞身坐起。
“没关系。精神脉冲,搜索到了。与坂上斗真君的脉冲模式一致”
小夜子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作出报告。
“连接作业,赶快”
岸田博士也以稍感安心的声音下达指示。
“是。接续成功。连接脉冲上升。百分之二十二,百分之三十三,百分之四十八。到达安全域”
“呼”地小夜子因安心而全身瘫软。
“失信时间七.二秒。没发生大事真是万幸”
“果然二人同时进行同调试验会伴随着危险啊。之后必须要严厉地说说由宇啊”
岸田博士口中所说的严厉,其实是多么宽容的东西,配属到这里后立即就体会到的小夜子内心偷偷笑了起来。
斗真醒来是在由宇醒来后三十秒还不到。
“啊咧,由宇?”
斗真一脸迷茫地抬头看着担心地凝望着自己脸的由宇。
“没关系吗?虽然只有七秒,你的精神在LAFI中迷失了”
“七秒?是吗?”
“啊啊,虽说是这样”
斗真想起与另一个自己对峙的事。那不是七秒就能完成的事。按由宇和风间的话来说,现实世界所流逝的时间本应该更快才对。
“七.二秒的时间内,发生什么了吗?完全从我的观测中消失了哦”
“……消失了?”
是梦吗。但是那时候所感到的杀气与畏怖之气,绝不是幻觉。
“真的没问题吗?”
“恩,完全没问题。你看”
掀开被单坐起身体,充满精神地又跑又跳,彰显着自己的平安无事。
“这,这样啊”
由宇露出安心的表情。
看着这个表情,既为由宇能担心自己而感到欢心,又为让由担心而感到抱歉的两种心情一起涌上,一时让自己不知所措。
而刚才与另一个自己不明所以的邂逅,又无法向由宇好好说明。又有事情隐瞒由宇的愧疚感,更使得斗真无法正视由宇的脸。明明近在眼前,却总觉得无法拉近距离。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无法诚实面对。最近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多了。
“斗真君,真的没问题吧?为了以防万一,请去医务室接受精密检查”
扩音器中传来小夜子的声音。看着由强化玻璃区隔起来的隔壁房间,小夜子与岸田博士都露出担心的神色。
“啊,是的。没关系,谢谢了”
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斗真刻意发出爽朗的声音。
“呵呵,有精神就好。在女孩子面前,男孩子不这样不行呢”
“啊,那个,是的”
对于小夜子有所指的发言,总觉得不好意思,斗真露出暧昧的微笑挠着头打算蒙混过去。察觉其样子的小夜子再度露出微笑。
“斗真,有一点想问下……”
含糊不清的话语从口中脱出。视线不安地左右摇摆的样子有点奇怪。
“怎么拉?”
“那个,什么来着……”
看来是相当难以启齿的事情,由宇的视线不知所措地游走着,真是举止可疑这词的完美体现。
“小……”
“小?”
接下来的话怎么也难以从由宇口中跳出。究竟是什么呢,斗真默默地等待着。而等到的话语,出人意料。
“和小夜子……很,很熟吗?”
明明就只是这一句话,却如同经历了重劳动般,由宇深深地吐了口气。
当听到小夜子的名字,斗真一时间却没有能够想起。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数秒,却没有注意到此时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由宇,终于想起了朝仓小夜子的全称。
“啊啊。是说朝仓小姐啊。没有到很熟的地步拉。这两天有过说话的机会来的吗。我倒是认为由宇和她说的话更多呢”
“刚才你想了很久啊。久到让人觉得不自然”
“哈哈,只记得朝仓小姐的姓,完全把名字给忘了”
总觉得是被由宇瞪着。不,还不到瞪视那么强烈的视线。只是有种被责难的感觉。
“啊,啊啊的确呢。以后不会再这么失礼了,会好好记得的。朝仓小夜子对吧”
“不,算了。不要再压迫你那有限的记忆力了。把小夜子的名字忘了吧”
越来越奇怪了,斗真被引向了错误的理解方向。
“不对,现在把我刚才说的忘了吧。我这边才是说了对小夜子失礼的话呢”
由宇疲惫地沉下肩膀。不,比起劳累,用无精打采来形容更为贴切吧。
“看来还没有完全恢复。稍微回去休息一下”
想要返回房间的由宇,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逼近斗真。
“刚才的对话绝对不要对小夜子说。绝对!”
“恩,恩”
试验的终结在由宇的威胁下告一段落。
“由宇君。真目麻耶小姐光临了。稍候伊达司令也会过来。虽然知道现在很疲劳,但抱歉能不能稍微准备下呢?”
岸田博士抓住时机插入对话。或许是在等待时机也说不定。
“明白了,马上去”
拍打脸颊,由宇切换感情。
“呼,这种情况该怎么说呢。决定今后方针的三人聚集一堂。对了,就是这个。三方会谈”
“不太对吧”
斗真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