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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二章 嫉妒

1

被暴风雨翻弄飘摇的直升机随时坠落也不足为奇。尽管如此,却总能勉强维持着飞行态势,这都是多亏了作为飞行员的越塚高明的驾驶技巧吧。

“还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随着越塚的声音,八代抬腕确认时间。

“与原计划相同。这个海域二十七分后,将从人工卫星的搜索范围内脱离。呀~,真厉害呢。在这种天气下,就算偏差一小时也不足为奇呢。不愧是越塚君”

轻声地夸奖着部下的正是八代。三周前折断的肋骨,虽然还没到完全治愈的程度,但是已经恢复到足够强打精神了。

“土拨鼠公主似乎挺有精神的呢”

“啊啊,真是乱来啊。岸田博士就不必说了,似乎脸朝仓君都牵连上了”

“真意外呢。朝仓小姐要说起来,让人觉得应该是性格老实的女性那。之前NCT研究所的事件也是”

“她可是尽管背负着失明这一先天不足,却能成为最先端兵器开发的相关技术者的哦”

“要说起来也的确是呢”

两人印象的差异,是因为伊达曾经在弧石岛实际见过小夜子,而八代却没有吗。

“卫星的观测范围没问题吗?”

“是的,已经通过了”

在海星有可能侵入所有卫星数据的现状之下,球体实验室的浮上行动不得不慎之又慎。虽然配备有雷达无法感知的隐形迷彩,但并没有具备光学迷彩的球体实验室很有可能被光学摄像捕捉到。人工卫星的监视摄像头就能确定所在。

但是,就算使用全部的人工卫星,观测范围也一定是有漏洞的。球体实验室就是通过利用这些漏洞的时机浮上,在海星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让人员和物资出入。

而且与天空相比,海中的索敌方法要少得多。在海底深处潜行,被观测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十分钟后,三人所乘坐的直升机在海上某处悬停。

“指定时间到达指定位置”

这之后不久,一望无际的海面一部分突然向上涌起,从中显现出巨大球体的身影。NCT研究所几乎损毁殆尽的现在,球体实验室成了ADEM与NCT研究所的临时总部。

525米的球体的登场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其身姿让人联想到巨大的未知海洋生物。但是,就算是如何巨大的建筑物漂浮在海面之上,都将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波浪的影响。预定着陆的直升机剧烈地上下左右摇晃不定。但是面对起伏不定的停机坪,伊达一行人乘坐的直升机毫不费力地安稳着陆。

“到达”

不搀杂着任何夸耀成分,越塚淡淡地作出报告。

跳下直升机的瞬间就遭到豆大雨点与肆虐狂风的洗礼,雨衣一下子就湿透了。

“真厉害的暴风那。不会对球体实验室的航行产生什么阻碍吧?”

“不管多大的暴风和多么凶猛的海浪,在海面下200米潜行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海底是个安宁的世界”

八代撕声竭力的吼声,在暴风的淹没下,也只是勉强让对方能听到而已。

“先去见那孩子”

伊达匆忙的脚步直奔电梯。

跟随在身后的八代想像着今天将要发生的情况,察觉到今天伊达与由宇难免一番恶战,又想到随后还将面对岸田的怒火与牢骚,不禁觉得双肩有些沉重。

ID确认完成后,便等待着直通最下层的电梯。电梯门打开,意料之外的人却出现在其中。

“啊拉”

对方似乎也是一惊,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但是这也是一瞬间的事情,真目麻耶很快恢复冷静,露出亲切的微笑行之一礼。一如既往,身着黑色套装的怜在麻耶身后随时待命。

伊达身后的八代,虽然作为与真目家的交涉担当而与二人曾有过多次对话,今天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轻松地打招呼,而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便按下了电梯按钮。

“在这里与您会面还是头一次呢。刚听说您到了”

“今天虽说是我和你还有峰岛由宇进行会谈的日子”

“是的,您说的没错”

“本以为你一定会先去见峰岛由宇的呢”

伊达沉思着摸了摸下颚。

“也就是说在和那孩子说话前,先有事情要和我说吗?”

麻耶至上的微笑,肯定了伊达的话语。

2

“被邀请参加这次召开的联合国紧急会议了”

伊达的话语中似乎含着几分苦涩。

“半强制性的吧”

老人们与伊达间究竟进行了怎样的对话,麻耶很容易就能联想到。

“这点就算了。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我所感到吃惊的另有其事”

严肃的神情并不是想起了与老人们对峙时的情状。而是别的什么事情,伊达的表情似乎如此地明示着。对伊达来说,难得地对之后的发言感到迷茫。但尽管如此,迷茫也只在一时之间。很快下定决心,直截了当地发问。

“为什么你要煽动联合国,让我参加呢。我想问一下其中的真正用意”

伊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麻耶。麻耶虽然在一瞬间睁大了双眼,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反问道。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为什么呢”

“只是臆测吧?”

“是的,只是臆测。按可能性来说的话,五成五成吧。但是现在,看到你的表情之后,变成了确信。真目麻耶你干预了联合国,并通过安理会的紧急会议将我召集过去。今天,你会到这里来,并不是是为了见那孩子,而是想直接关于这事进行对话,我没说错吧?”

麻耶两手捧着咖啡杯,直直地注视着其中咖啡的晃动。伊达也没有急于催促麻耶作答,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麻耶露出无声的微笑。那种笑容让伊达联想到只见过数次的真目不坐。无可辩驳,麻耶继承着真目不坐的血缘。美丽却又深不可测的笑容。

在八代担任传话筒的期间,还总是觉得哪里会透露出些许年轻人的不成熟,然而现在眼前的少女却完全无法感受到这点。因为七宗罪的事件而触犯家训,而现在又如此堂而皇之地与ADEM结成互相合作的体制。

真目麻耶很明显是向自己的父亲同时也是一族之长的真目不坐揭起了反旗。正是这份决意才让她改变的吧。

———甚至可以说,她是比峰岛由宇更为危险的女孩也不为过。

伊达的背后渗出汗水。

“那让我听一下你来见我的理由吧”

眼前的麻耶静静地微笑着,开口道。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这次安理会的会议上,我想让伊达司令成为我的傀儡”

如果说只是在安理会会议上充当傀儡的话,那还算是不错的。听起来虽然不怎么光彩,但只要掉转枪头就能以真目家作为靠山。而且参加会议的是伊达本人。主导权说到底还是在自己手里。真目家也好,麻耶也好,甚至完全可以不按照他们想法去办事。

但是,对于这点,这个女孩不会不了解。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呢。自己的预想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与现在的紧张感相比,前两天与老人们的对谈根本就不足为道,伊达情不自禁地如此想到。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海星溃败之后的安身之计”

“溃败之后?”

“正是”

这之后的十五分钟,都一直在倾听麻耶的计划。

年仅十六岁的少女热情洋溢的话语,让伊达不禁紧张得吞了吞口水。

初听起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计划。非要说实现的条件的话,必须要能够驱动真目家的情报网,将ADEM的实行力提高到极限,以达成两者的完全协力体制,并且在这之上还必须能够随时对应世界的各种动向。麻耶刚才所说的傀儡,终究只不过是个比喻。

“……那孩子,峰岛由宇答应了吗?”

“怎么可能。这个提案,她应该是绝不会同意的。就算磨破嘴皮也是白费力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说?”

麻耶啜饮了一口咖啡,

“就是那个难道说哦。事先作好布置,地盘稳固之后,再让她知道吧。说白了就是先斩后奏。将其后路全部阻断的话,相信她也会点头的吧”

愉快地说道。

“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并不是最好的。你所描绘的计划,其实是含有私心的”

“我不否认。那么就换成说是比较好的吧?或者说是妥协点更恰当呢?伊达司令,您所认为的最好选择是什么呢,能有足够的自信断言吗?”

伊达沉默了一会儿。

“实在是不得了的想法啊”

“不会一直都只是个小女孩啊。我也好,以及由宇小姐也好”

“世界将陷入混乱”

“是要对应无法驾驭的慢性混乱呢,还是要对应有驾驭可能性的急性混乱呢,不过就是这样的差别而已哦。这样下去,我们总是只能疲于被动对应,这样好吗?必须要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先导者”

“你是说我吗?太抬举我了”

“您自己才是对自己,以及您的部下评价过低了,不觉得吗?”

伊达的决断比麻耶预想得要更快。

“明白了。这个提案我加入”

“我就知道您会答应”

“不过你将要进行的行动,可是近似于白日梦哦”

“我明白。但是,我一定会实现给您看的。不管它有多么困难”

麻耶露出微笑。看着这微笑的伊达,虽然感到的确与不坐有着几分相似,但却并不相同。

“由宇小姐能够在阳光沐浴下生活的场所,我将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给你看”

这是勇次郎也好,伊达也好,岸田也好,都无法给予的,被称作母性的情感。

3

伊达与麻耶正想要乘坐去最下层的电梯时,与正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朝仓小夜子不期而遇。

“伊、伊达司令!”

小夜子明显地显得十分窘迫,倒退一步。明明伊达还未发一言,为什么眼睛看不到的小夜子能够明白,让麻耶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真目小姐,能稍微等我一下吗”

说完后,伊达就带着严厉的神色望向小夜子。小夜子不禁缩起身子。

“朝仓君,为什么要协助那孩子?你未经允许便私自与LAFI一号机同调之事的处分可还没决定呢。这样下去,你的立场会越来越不利的啊”

“那是因为……”

小夜子交叉在前面的两手的手指不安地扭动着,没有作出回答。但却并不是反抗性的态度,而是露出了就算辩解也是有罪的表情。

“是听说Leptoneta的事情了吗?”

小夜子的肩头突然一颤。

“的确,那兵器的开发与你相关,但要为此感受到责任却是弄错方向了。何况还将危急到自己的立场,不是吗”

“是、是的……十分抱歉”

小夜子拼命地低着头。伊达仍带着严厉的眼神继续说道。

“你和那孩子真像啊”

“诶?”

“自虐倾向方面啊。一下子就容易考虑成自己的责任,而一个人独自采取行动”

小夜子无可辩驳,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在一旁看着的麻耶,虽然并不了解事情的缘由,但也忍不住想要替小夜子说些什么。但是,伊达接下来的话语中比起严厉,更多的蕴涵着关爱。

“你一脸疲劳啊”

“没有,没有的事。没关系的”

“朝仓君”

“是,是”

再次被伊达以严厉口吻叫到自己的名字,小夜子情不自禁地缩起脖子。

“最后一次休息是在什么时候?”

“啊,是。那个……”

想要找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是对于说谎并不在行的小夜子却无法一下子作出回答。

“你要是无法回答的话,我来回答吧。是在三十四小时前。这之后你连一分钟都没有睡过。现在能使用LAFI的,除了峰岛由宇就只有你了。球体实验室的管制都是在你的掌控之下。要是忘记自己被赋予的任务有多么沉重可就麻烦了”

听着二人对话的麻耶,再次惊讶不已。从弧石岛事件开始,就知道了朝仓小夜子的名字。包括她是一名优秀的技术者的身份。照片和影像也都看过。但是眼前的朝仓小夜子虽然比自己要大十岁,但看上去根本没有。想起《希望》事件之时,从NCT逃亡的由宇借取洋装的女性正是这位小夜子。那时,由宇强令麻耶要求归还的服装,并不是整洁如新的状态,一句话来说就是破旧不堪,就这样还了回去。

———这之后,找一件与她相配的衣服送给她吧。也让由宇小姐看看流行杂志和衣装目录一起选的话,就更好不过了。一定会很愉快。

就算麻耶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时,伊达仍在教导着小夜子。

“等海星事件告一段落后,想要你编写一套LAFI系统的操作说明。总不能一直让你一个人承担着LAFI的工作啊”

小夜子放心的同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要是这样的话,应该是由对LAFI有着更深理解的由宇来担任更为合适吧。

“那孩子不行。教导他人的才能,甚至可以说还比不上一般人。一定会把复杂致极的LAFI的构造从最基础的底部开始说明的。我这边只想要了解我们所接触的部分,应该是与她合不来吧”

“是,是的”

似乎是多少可以理解伊达所言,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我命令你从现在开始的二十四小时必须进行休息。不要忘了,这是命令”

小夜子就这样惴椎不安地从两人身边逃走,回到球体实验室中自己的房间。

麻耶乘入电梯后,就带着不解的眼光望向伊达。

“伊达司令,不觉得您很吃香吗?”

最初,伊达并没有理解话的含义,皱着眉头望着麻耶。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您似乎在女性群里挺有人气的呢”

“请不要开玩笑了。刚才看到我和朝仓君的交谈了吧。怎么看都是被敬而远之啊”

麻耶呵呵地发出笑声。

“啊拉,是这样吗?严厉与强硬之中却蕴藏着温柔的男性,似乎对于女性来说是理想的男性形象之一哟”

“年轻人可不能拿大人开玩笑啊”

“我并不是说笑。只是将所想的坦率地说出来而已”

因心情变差而松动着领带的伊达,

“如果让您感到不高兴,十分抱歉”

却因为麻耶的这句话,第一次看到了与她年龄相符的女孩子的表情,不禁让伊达的表情缓和下来。

“我经常被我妻子说成是,一旦决定了的事就是雷打也不动的老顽固,让她困扰不已呢”

“似乎曾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听说是因为现在依然深爱着去世的夫人,而到现在都没有考虑过再婚的事情呢”

“在哪里听来的?”

“茶色头发的秘书官先生,经常牢骚满腹地说着这些呢。上司总是一味地考虑工作,做部下的可就不好受了吧”

“八代这家伙”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并没有感受到伊达有什么怒意。

“啊拉,我听着到是相当能够理解呢。一般能够站到上位之人,基本都是优秀之人。而如此优秀之人要是还让自己废寝忘食般地工作的话,部下们可就是要累得不行了呢”

“原来如此,我会注意的”

“……说到那位秘书官先生,最近,看起来似乎有些没精神啊”

“估计还是对LAFI一号机被海星夺走之事耿耿于怀的责任心吧”

“是那名六道家的少女吧”

“本以为你会对他采取疏远态度的啊”

对于各自秘书之间并不算浅的因缘,二人当然是心知肚明。

“啊拉,我可是对他有着很高的评价哦。对E-0001指令的对应处理堪称完美。像弧石岛那次一样,稍微有些大意就被抓住机会了呢”

“感到可惜吗?”

“不。因为……”

麻耶显得有些寂寞地说道。

“因家族地位而闹得手足相争,实在是太让人伤感了”

电梯到达最下层区域。

伊达与麻耶同时换回严肃的表情。

“要是没精神的只是八代一人,那还算万幸啊”

被海星击败,LAFI一号机被夺,意志消沉之人,这里还有一人。

4

峰岛由宇和伊达真治对峙着,让在场的人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伊达俯视着身高只及自己胸口的少女,由宇露出看似倦怠的眼神稍稍抬头仰望。

看着二人对峙的景象,麻耶很快明白那并不只是互相讨厌那么简单的程度。

伊达绝不是冷漠的男人。像刚才,第一次单独二人的谈话,时间虽短,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是那种严厉之中包含温柔之人。

由宇也是如此。在只有不确定情报之时的判断,只有充满令人畏怖的知性与智慧的峰岛勇次郎之女的印象。但经过实际的交谈,所接触到的峰岛由宇经常能让人感到惊讶地纤细与带着笨拙温柔的少女。

如此的二人,将自己的心门关闭,对方的心门关闭,相互拒绝着对方就这么度过了十年的时光吧。

如果不排除一切感情与娇纵,就难以让峰岛由宇活下来吗。

如果不拒绝一切的娇纵与感情,峰岛由宇就难以活下来吗。

麻耶感到这一瞬间,自己窥探到了在那地底十年的生活。

“你知道你的立场吧?”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那就好”

“真是的,还是老样子吗”

“没有想要和你套近乎”

“只有对于这一点,就算天崩地裂我也会和你意见一致吧”

由宇露出笑容。那是怎样一种含义,在场的人没人能够理解。是友好还是敌意。是将感情隐藏起来,还是因混杂着过于复杂的感情而让人看不清楚呢。连对由宇感情的表现有所了解的麻耶也无法把握其到底是混杂着何种感情的笑容。

“给你三十分钟做好准备”

伊达转身,沿着原路折返。岸田博士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伊达先生!你应该要更用些安慰的语气和由宇君接触啊”

“没那必要。那孩子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态度虽然可能还是那样,但是呢……”

二人的争论在麻耶的眼前上演着。

———没什么变化?

但是,尽管如此一个疑惑却一直萦绕在麻耶脑中。

———由宇小姐已经没有战斗意思了吗?

由宇那毅然决然的姿势,看上去根本没有一丝值得怀疑的。但尽管如此,麻耶依然确信地预感到由宇的心已经有所屈服。

由宇、麻耶、伊达三人的会议开始了。完全没有使用录像等留下记录的手段。将会只留存于三人记忆之中的会议。

———到底是怎么了呢?

以上就是麻耶坐到会议席上的第一印象。之前就听说由宇和伊达是属于那种冤家对头的关系,而现在这一景象正展现在自己眼前。

伊达也好由宇也好,两人都保持着沉默,互相看着对方。不,说成是瞪视更为合适吧。让人不禁怀疑两人到底能不能相互交流呢。不管怎么说,由宇也应承了这次的会议,也已被告知伊达是这次会议的发起人。

一段时间之内,就这样保持着沉默。麻耶也闭口不语。虽然在这里能够想出话语来为二人作调停,但却没有意义。这样表面性的会话是无法解决今次的议题的,关于海星的问题。

“变了呢”

打破沉默是在会议开始后十分钟,第一个说话的是伊达。终结了这段令人窒息的时间。

“我吗?”

“不错。曾经也考虑过你逃出NCT研究所后自己回来的可能性。或者说比起逃出去之前,是不是会变得更规矩了呢,我想”

“能不能停止这种含沙射影的说话方式呢?”

麻耶沉默地观察着二人的对话。虽然想过是不是要阻止二人,但硬是将话吞了回去。最开始伊达发言之前,一瞬间曾向麻耶瞥了一眼。那是让自己不要插嘴的信号吧。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将ADEM一手建立起来之人的实力。

二人之间流动着一触即发的空气。这是伊达所造就的。想知道其意图之中到底蕴藏着什么。更极端地说,好奇之心被引发出来。

“你有什么想说?”

由宇再次提问。

“没想到回来后会变得这么没用啊。真是让我失望”

说话的方式不禁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是打算想要好好对话。但是面对一个小女孩只懂得挑衅对方的男人是不可能创立ADEM的。

由宇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甚至让人错觉桌面是否被拍裂般激烈的响声回荡在室内。

“伊达,你这家伙总是挑别人的短处,却似乎看不到自己的失态呢。实在是羡慕啊。像这样被追击逃到海底的责任消失在宇宙中了吗?”

由宇耸了耸肩,摆出从心底看不起对方的姿态。

“真是令人羡慕的职业啊。NCT研究所再建的计划确立了吗?还是说,干脆将这个球体实验室作为第二NCT研究所怎么样?我觉得是个灵便的想法呢”

对于由宇的讥讽,伊达毫不在意地无视。

“我虽然也这样想过,但是对职员的精神会带来太大的负担,还是断定为不可行。根据医生的话来说,似乎会造成在地下设施三到五倍的精神压力”

“外观不是可以改造得一样吗”

“感情上的问题。虽然有很多方便的地方,但不方便的地方也同样多。在NCT研究所的话,从地下1200米到地上只要花三分钟,但在这球体实验室却要花费近三十分钟的时间”

“将人家关在地下1200米长达十年,轮到自己就这样了啊”

“很不巧,我们与你不同。不,这些没意义的话就算了。进入主题吧”

由宇一副没有干劲的样子一手撑着脑袋靠在桌子上。尽管如此,只要没有离席,就表示还有交谈的意思。

“现状听说了吧?”

“大致”

麻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何时突然就切入正题了。

“对于这点,我已经向由宇小姐做了说明”

麻耶慌忙地故意插入话题。没能跟上二人对话的特殊节拍,差一点自己就被排除在外了。

“这样啊。真是受真目小姐的照顾了。那么由宇。想要击坠自由号,有什么方法吗?”

由宇保持着单手撑腮的姿势,皱起眉头。就这样过了数十分钟。伊达强忍地等待着,由宇依然紧锁眉头。

伊达在此期间一言不发。只是观察着由宇的样子。偶尔地可以从中寻找到微妙的变化,似乎是在想什么。

麻耶终于理解到了。这就是十年间隔绝之人的会话方式。不仅是语言,仅仅是一个动作就能窥探对方的意图。

“最初的顺序错了”

由宇的发言太过唐突,根本无视会话的顺序。但是伊达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们所要做的从我这边来说的话……”

“那最初的顺序是怎样的呢?”

打断还要继续深入的话语,伊达将轨道修正。

“所以说是你们的对策方法啊。想要找出自由号,没错吧?”

“那是当然的。不找出来的话,怎么都做不了”

“所以说是搞错了”

由宇突然变得饶舌起来。

“正常的方法想要找出自由号是极为困难的工作。不会被任何种类的雷达发现,光学迷彩也堪称完美。如今在拥有LAFI一号机和我的知识的情况下,骇入全世界的卫星并制造伪造情报是轻而易举。同时,利用日常的数千颗卫星以及各种电子机械构筑起监视网。为了藏匿行踪而让行动倍受束缚的状态下,想要找出神出鬼没的对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在比良见不是也防住了隐形核弹的攻击了吗”

“失败了”

“只要有高精度导弹就能成功了吧”

没有否定,由宇继续说道。

“不管拥有如何完美的隐形机能,总有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抹的痕迹。只有空气的对流是怎样都无法处置的。但是,卫星的观测范围也是有限的,而且只要自由号还是通过人来操纵的话,就可以选择不容易被发现的航路飞行。这与只有单纯飞行轨迹的导弹大不相同”

“也就是说发现是不可能了吗?”

“是的,放弃了”

“别开玩笑了。我们在这里的现在,说不定自由号又在某处实行武力介入了啊”

伊达瞪着由宇,再次开口。

“而且还有黑川一直觊觎的放射能无效化的问题。那将把核武器从可使用的武器中排除。我叮嘱一次。你的知识之中,没有那样的技术吧?”

由宇的表情稍稍蒙上一丝阴影。

“我可以断言没有。但是说不定能找到发现该知识的线索”

也就是说,让海星自由行动的时间越长,危险性也就越大。

“那你还打算放任不管”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由于再次陷入沉默。但是,这次的沉默还不到一分钟。伊达没有再次允许长时间的沉寂。

“几乎所有的国家都认为现在的海星无法维持现在的步调,而开始近乎与自灭形式的瓦解,对于这种见解,你怎么看?”

回答从嘲笑声开始。

5

会议终了后,伊达烦恼不已。

———如果没有自灭的话会怎么样?

伊达的脑内,回响起浮现出无畏笑容少女的话语。正中靶心的指摘让伊达感到一丝寒意。不错,如果海星仍维持现在的步调,而且没有任何自灭迹象的话。

并不仅仅是不得不重新审视海星的战力。海星要维持组织的继存,一定是存在着某些后援力量,会如此考虑的国家将会不断出现吧。

而这一疑问的矛头指向,无疑就是日本。

但是,在这之上伊达更看作问题的,正是由宇。

并不是像之前那样的危险感。

———那是,谁?

自问自答。答案一目了然。峰岛由宇。但是那种没有生气感觉究竟是什么。看上去,与十年前被运送到NCT研究所时的样子十分相似。虽说相似,但本质却是完全相反。

十年前是将利爪隐藏起来的毫无生气。但是,现在的由宇是表面虚张声势,而本质却缺乏生气。

会议在毫无成果的情况下结束。不,只是现在还没有成果。

“之后就是看真目麻耶怎么行动了吗”

会议之时,果然不出所料地不知所措。到现在为止,经历伊达和由宇会话的人,还没有不感到迷茫的。但是,应该说不愧是麻耶吗。迷惑的眼神,在中途就转变为理解二人交流而充满知性的目光。

与其他人不同,第二次就能参入对话了吧。

中途进行一次休息后,会议在二小时后再次开始。在过长的休息时间内,混入了伊达的一个意图。

真目麻耶可以活动的时间。

比任何人都了解最能够让峰岛由宇敞开心扉的少年,坂上斗真;以及同样从峰岛由宇那里获得信赖和友情的少女。

她将怎样在这二小时内与由宇接触,值得一看。

6

看着天花板的少年下定决心。

“果然还是不行啊”

从床上“哟”地坐起身子,与岸田博士取得联络,获得进入最重要区域场所的许可。虽说只要提出申请就能马上得到许可,但果然由宇所在的场所,对于ADEM来说还是最为重要同时也是最为危险的场所,斗真清楚地认识到。

到达最底层区域后,横穿过大厅,直奔由宇的房间。抬头就能看到与两个月前相似的景象。玻璃所张开的天顶。虽说警戒有所放松,但由宇的私人生活依然是几乎为零。

来到由宇的房间前,正遇到想要进入房间的她。

“由宇!”

“啊啊,你啊”

就算斗真充满阳光的呼喊,由宇的反应也是显得有点迟缓。老实来说,就是没有精神。

“会议很累人。能稍后再见吗”

由宇背着身子挥了挥手,就想这样离去。感觉不到任何霸气的背影。

“由、由于!”

注意到时已情不自禁喊了出来。急迫的声音却突然走调。

“怎么,想挑战人类发声的极限吗?”

实在是太过奇怪的声音了吧。面对由宇颦蹙的表情,更让自己不知如何对应而显得局促。

“诶,那个……”

“怎么拉?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说话吞吞吐吐的?”

这次换作温柔的声音。而这又再次让斗真的不安继续高涨。

“真的,说真的,我放心了”

“对什么?”

“由宇虽然最近没什么精神,但却不用再被卷入危险之中了。这点总是让我很担心,所以就算有些没精神,我也认为这样就好了”

由宇保持沉默。

“但是这真的对由宇来说是好的吗,我并不了解……不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也就是你认为我必须战斗。应该更发挥自己的战斗本能,是这意思吗?”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啊!危险的工作什么的,一秒都不想让由宇接触。我是说真的。但是,现在的由宇也……”

“那是你的一厢情愿”

“说不定是那样。但是现在的由宇看起来也很痛苦。对不起,我是笨蛋,所以不能表达得很清楚。说了些没神经的话,抱歉……”

沉默的由宇让对话终止。

残留着不快的气氛,由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关上的声音就像是遭到拒绝的声音。

斗真只能默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想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

不知在那儿呆立了多久,

“哥哥……”

麻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从表情中可以看出对自己的关切。

“啊啊,似乎让你看到了出丑的样子呢”

“怎么会……那个,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只是听起来对话很严肃,想出来也出不来”

“不,没关系。看来我的话没有传到由宇那里啊”

看着麻耶的表情,斗真自嘲起来。

“明明已经让妹妹这么担心了,像这样的我还要去担心由宇,也真是太奇怪了呢”

看着斗真消沉的面容,究竟该怎么办,麻耶也是一筹莫展。这样下去,大家的感情都将陷入恶性的循环之中。

不想看到斗真以及由宇失落的表情。

麻耶为了给自己增添勇气,将作为护身符的水晶项链紧握手中。项链之中收纳着一片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麻耶在心中握拳下定决心,充满气势地逼近斗真。

“没关系,哥哥。这里就交给我吧”

两手握住斗真无精打采垂下的手,爽朗地说道。

“诶?做什么?麻耶。打架可是不行的哦?”

“当然不会去打架拉。只是女孩子间的谈话而已。所以哥哥你就等一下吧”

看着麻耶开朗的表情,斗真稍微恢复了安心。

“恩,麻耶,谢谢”

7

麻耶进到由宇房间后,看到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用手支着脑袋。正在犹豫该怎么搭话时,到是由宇先开了口。

“麻耶啊。刚才为什么躲起来?”

“诶、诶?”

“对于作为以偷窥为本业而活跃的家族来看,真是粗糙的偷听方式哦”

是因为心情十分不好吧,明显话中带刺。但麻耶并未因此而受挫,走到由宇身边。

“从结果来看的确如此,所以我不会找什么借口”

“我明白。我只是想试着说些捉弄人的话而已”

面对坐到椅子上的麻耶,由宇吐出多少混有着罪恶感的话语。没有精神的模样,就算不是斗真都能明显感到一种不协调感。

那么,该从何说起呢,麻耶思考着。事实上,并没有想出什么好的方案。不管从哪里开始都必须顺势而行。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哥哥的坏习惯传染了,手捧着双颊烦恼了约有三秒左右。

“在叹气啊,怎么了?不会是没办法和我商量的事情吧”

“不、不是拉”

虽然慌忙作出否定,但却没有产生好的开端。尽管有多个备案浮现在头脑之中,但麻耶明白没有一个能传达到由宇的内心。

“然后,那个,就是呢……”

一边寻找着话题,一边环视房间。不管来多少次都是朴素的房间。最低限度的调度品以及研究设施。房间深处的门是浴室。听说以前似乎只有一面玻璃,完全不存在什么个人隐私的空间。

与那时相比,现在明显要舒服得多,这是由宇的观点,但她自身却看不出任何欢喜的样子。因为她早已习惯没有个人隐私的生活了。

突然床上放着的替换衣服让眼睛停留。替换衣服旁边是浴巾和毛巾各一块。

“难道是要去洗澡?”

“恩、啊、啊啊。总觉得提不起劲来……”

由宇保持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作出回应。似乎连动一动都觉得麻烦。正如斗真所担心的,从她那里感觉不到任何的活力。

果然必须要做点什么的想法,让麻耶的嘴巴动了起来。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麻耶合起两手,眼睛放光。

“要一起洗吗?”

虽然是突然想到而说出来的,但不失为一个高明的提案。

尽管只是因为想起过去从修学旅行回来的斗真曾经说过,与朋友一起洗澡真是很有趣。

“洗澡?和你?”

但是看着由宇迷惑的表情,让麻耶确信一定会变得很有趣。

推着扭扭捏捏的由宇的后背,麻耶进入浴室。其中给麻耶的感觉虽然是十分狭窄,但是这还不到喊出来的程度,这点常识真目家的大小姐还是有的。

“真的要进去吗?”

为了催促迟迟不肯有所动作还在那里犹豫不决的由宇,麻耶率先开始解起罩衫的扣子来,但手在中途挺了下来。麻耶用带有警戒的眼神四周来回张望,观察着整个浴室。

“不用担心。这里没有监视摄像头。在NCT时可是用玻璃围起来的浴室呢。看来我的待遇也相当改善了呢”

不知是由宇最终还是放弃了呢,开始草草地脱起衬衫。麻耶终于放心地脱起罩衫,但突然感到奇妙的视线,转过头去,就看到由宇不知为什么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怎、怎、怎么拉?”

似乎为了躲避由宇的视线,拉起罩衫遮住身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算被同性看到也是有羞耻心的还是什么,但越是去想就越是在意。由宇平时的言行作风就像个男生,也有这一因素在内吧。总之,被盯着看还是会下意识地产生抵抗。

“那个,由宇小姐?”

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吧,含着这层言外之意,向由宇询问。

“啊,抱歉。你的举止真有女孩子的样子,我只是这么觉得”

“是,是这样吗?”

“啊啊。虽然只是脱衣服的一个动作,就与我不同。连我都能了解,你的动作柔美而淑女”

边说着,边将脱下的衣服扔到一边的由宇的动作,已经不仅是具有男子风度,甚至让人产生一种安全感。这是平常所听不到的由宇的发言。创造出这一亲密的时间果然是正确的,麻耶的表情缓和下来。

“由宇小姐没有和谁一起洗澡过吗?”

麻耶开心地问由宇。严格来说,除了小时候,自己也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洗的记忆。但考虑由宇的成长经历,不可能超过自己吧。

“别小看我哦”

但是与预想相反,由宇夸耀地挺起胸膛。一边瞥着那要是拿自己的来比,会让自己陷入消沉三天左右的丰满胸部,一边试着发问。

“那可真是意外呢。是小时候的事情吗?”

“不,很不巧,小时候没那样的记忆。与人一起洗澡的经验,就是在上个月,逃到外面的时候”

麻耶脱着衣服的手突然僵住。由宇逃到外面时,有可能一起洗澡的对象屈指可数。

“诶、那个、由宇小姐,那个、就是说,虽然我认为那根本不可能,但为了以防万一,难道说有没有可能,和你一起洗澡的,竟然是,哥……”

“镜花很可爱的哟。虽然总是静不下来算是碧玉微瑕吧”

尽管麻耶放下心来,还是不禁要再次确认。

“……镜花妹妹,是指照顾哥哥的横田健一先生的女儿镜花吗?”

“真是绕圈子的说话方式啊。从刚才开始就不像你哦”

由宇脱去全部衣服,先走进了浴室。

以前脱得散乱一地,以及当时递给麻耶的皱巴巴的衣服,这次总算放在角落,并将内衣包在其中。这也是在横田家学到的成果吗。

麻耶整齐地叠好自己的洋装后,打开了浴室的门。

澡盆比想像中来得狭窄。本来就是一人用的吧。仅仅能容下两名女性的宽度。

“虽然狭窄,但还总算进的来吧”

由宇早已将身体沉到肩膀处,舒坦地躺在里面了。没想到竟然还哼起歌来。还微妙地走着调。十足一幅老头子腔调这话是打死都不能说出来的,麻耶心中暗想。

“怎么拉,不进来吗?记得提议的可是你啊”

“就、就进来。我马上就进来,所以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看啊?”

“明白了,明白了”

由宇将视线从麻耶身上挪开,继续开始哼歌。完全伸展着修长的双足一边哼着歌的姿态虽然看起来十分舒服,但麻耶注意到这样就没有自己能够进入的空间了。

“那个,我要从哪里进来呢?”

虽然言下之意是要由宇把脚挪开,

“这里不是空着吗”

但由宇指了指自己的两腿之间。

“看来你不知道与人一起洗澡的方法啊。坐在这里,把背交给我就成。镜花也是这样洗澡的哦。是从和惠女士那里学来的”

由宇无不自豪地说道。

“诶?诶?”

虽然觉得把自己与幼儿同列总感到有些不自然,但是麻耶本身也只有在小时候和养育自己的人一起洗过,所以也不敢断定由宇所说的就是错的。

“那,那就失礼了”

无可奈何地背对着由宇将身子沉入浴盆。但是将背靠过去的行为却是怎么也无法做到的。

虽说是在浴室中,却漂浮着紧张的气息。随着“呼”的叹气声,蜷起的背后被压上了一种柔软的触感。

“等,等一下由宇小姐!”

从背后拥抱住麻耶,由宇握住她的手玩弄起来。

“果然你的体形真是有女孩子的样子呢。不管哪里都好柔软哦”

“不要边说着边到处摸啊!”

“好小气啊,你。我只是想参考一下你的淑女形象做个调查而已。已经十年没有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活生生的年轻少女的身体了呢。帮我一下吧。又没什么损失”

“有损失!我心中作为大人的尊严,另外还觉得某种很重要的东西受到了玷污。所以不要再摸了拉!”

无视着麻耶的叫声,由宇再次装作了不起的样子变本加厉。

“还有呢,一起泡澡的时候,不数到一百是不能够出去的。这是横田健一氏教导女儿的话。一定有着深层含义的”

“是,是这样吗?”

“当然。开始数了哦,一、二、三……”

麻耶的悲鸣从那开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成功逃出的麻耶,逃到由宇对面的浴盆边缘缩起身体,并以十足警戒的眼光看着由宇。

“你还真是小气啊。有钱人都是小气鬼,这话果然是真的啊。不过是研究一下怎么做淑女,稍微帮下忙也没什么吧”

虽然由宇碎碎念念地抱怨着,但麻耶决定无视。

“那么,你是带着什么目的,要让我和你一起洗澡的?”

由宇开始换作认真的表情询问。不,之前将麻耶作为淑女参考对象进行调查发言时也是同样认真的表情,也算是由宇非比寻常之处了。总之,终于切入主题了。

“正因为是你,所以一定有什么企图吧”

由宇的说话方式总是直接得让人感到爽快。或许拐弯抹角本身就对她毫无意义。要是一开始就像由宇一样直接地提出话题,自己心中所珍视的某样东西就不会遭到玷污了,不禁让麻耶轻轻地叹了口气。

“由宇小姐在我看来,最近没什么精神。所以想要来激励你一下”

对于麻耶来说,是十分真诚的话语。但是由宇的回答却十分冷淡。

“这样的东西是没用的”

由宇的话让麻耶不禁感到火大。

“由宇小姐读取别人的思考很在行对吧”

“嘛、的确。与其说是在行,倒不如说成是生存之道”

“但是那只不过是单一方向的感觉罢了。对于被读取思考的对手是没用的”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麻耶佯装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靠着浴盆边沿。狭窄的浴盆内,膝盖与膝盖相碰。

“只是,由宇小姐的太过于自责态度,说实话,有时候让人感到烦躁呢”

“你并没有什么要感到烦躁的吧”

“为什么?将一切都归为自己责任的想法,反过来说,也就是一切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不是吗?向周围散发着自己是最优秀的优越感,而因此自己是孤独的,然后装出一副悲壮的样子。啊啊,我知道有个和你十分相似的人物。也是你十分熟悉的人哦。名字,对了,就是黑川谦”

对于麻耶挑衅般的语言,由宇身边的气氛陡然一变。

“……别小看我”

冰冷的眼神投射过来。还有怒气在的话,证明她的心还没有屈服。麻耶看到希望,继续挑拨。

“嘛、谁知道呢?”

“你似乎要出去了。我也出去”

由宇充满气势地从浴盆里站起。尽管溅得四处飞散的水沫正表明了由宇现在的烦躁,但麻耶没有动。

“啊啊,对了。想到一个好主意。一定会很有趣”

麻耶的手掌合在一起,两眼放光。

“由宇小姐。和我一决胜负吧”

对于麻耶愉快的提议,完全出乎由宇的预料。

转过头直直地望着麻耶。

“头脑战吗?是要下围棋吗?”

就算听到由宇带着揶揄的话语,麻耶依然是自信满满微笑着作出否定。

“不,是使用身体决胜负。所使用的只能是自己身体能够操纵的武器。当然,因为我是真目家的人,不会使用任何遗产”

“不好意思,你根本就没办法……”

“不,可以的哦”

麻耶也同样的气势十足地从浴盆中站了起来,挺直腰背,一手叉腰,直指着由于说道。

“就让我来击溃你那自命不凡的优越感吧”

麻耶堂堂地发出宣战布告。

8

大厅中两名少女相视而对。一人带着不高兴的表情睨视着对方;一人带着愉快,或者说是挑衅般的表情,回敬对方。

而被夹在中间的少年的脸不断抽搐着。

“那个,两位,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啊?刚才不是还要好地一起去洗澡的吗?”

被杀气夹在中间的斗真想要尽量缓和气氛地努力调解。

“不必担心哥哥。马上就把她那长到天上的高傲鼻子折下来献给您”

“你妹妹没什么教养呢。有必要矫正一下性格”

麻耶作出朗朗的宣言,而由宇立即还以颜色。

“……这不是回答啊”

期间,斗真不禁对自己的无力呻吟起来。

“还是向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确认下,真的用肉搏战的形式没问题吗?”

“当然的拉。不用客气”

麻耶虽然信心十足地作出回答,但在斗真看来,那除了鲁莽外什么都不是。

“那个,麻耶?”

斗真偷偷地贴着麻耶的耳朵问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作为女人也有不能退后的时候呢”

真是充满麻耶风格的回答啊,斗真看来是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了。

“那么裁判就拜托了,斗真。虽然不能要你秉持公正。就全力地照顾着妹妹进行裁判吧。不过就算如此,我的胜利也不会有所动摇吧”

面对着由宇的挑衅,麻耶抱以微笑接下。

“的确呢。因为我是柔弱的女生呢,就让我占点便宜吧”

在说到“柔弱”的时候,由宇的眉毛不服地向上挑起。

“柔弱?”

“是啊,柔弱呢”

“的确你的肉体可以说是柔弱,但精神层面上的坚韧,连倔强的男性都够不及你的脚面呢。嘛、算了。战斗范围是在最下层区域,装备任由你挑。我所使用的只有我的身体”

由宇环视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到了眼前的敌人身上。

“不过没想到你这样如此重要的人物竟然随身不带任何武器啊。大厅内似乎也没什么像是武器的东西呢”

“要是让你掌握到了我的武器,那不是很危险吗?所以武器我放在别的场所了”

“这样啊。说回来问一下,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

麻耶环顾四周。二人的所在是大厅的中央。作为运动场所来看也是十分宽广的场所。

“你所说的武器放置场所,不知道是不是能到的了呢?”

“别看我这样,我的脚程可是很快的哟”

迎接麻耶和气笑容的是由宇的冷笑。

“脚程快啊。我先说在前面。我要驱使运动能力的话,要打破现在的各项陆上竞技吉尼斯世界纪录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并不是骄傲。只是称述着事实的口吻。

“在此之上,你的身体性能在刚才洗澡时,已经把握了99%。从肌肉的伸张方式已经了解到你的跑动模式了。以那种方法跑的话,要达到最快速度需要花费十二步。实在是慢”

“那、那由宇小姐认为需要几步呢?”

对于混杂着不安的声音,由宇露出冷彻的态度。

“一步”

“一、一步……”

麻耶开始动摇起来。真是不管在哪方面都是超出常识的女孩啊。

“你转身起跑后第二步开始我就追”

“二、二步……”

“那么开始吧”

开始的信号,从由宇口中脱出。

“怎么拉,开始了哦?”

冲着反应迟钝的麻耶,由宇充满余裕地说道。

“知、知道了”

由宇慌忙地转过身,开始跑了起来。由宇依然不动。

“由宇?”

对于依然不动而感到疑问的斗真看向她脸的瞬间,那里只是残留下面影的残像。果真是仅用一步就达到了最高速度,一瞬之间就追上了麻耶。

“结束了”

由宇击出一掌,刺向麻耶的肋腹部。借着奔跑的惯性,麻耶的身体整个飞了出去,一直撞到墙壁才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实在是太过简单的胜负了。

保持着手掌打出的架势,由宇的脸上浮现出歉意的神情。应该更加手下留情些的懊悔,在她的脑中来来回回。希望手掌上残留的冲击能快些消散。

“那个,由宇……”

“怎么,可爱的妹妹被打败了让你生气了吗?那么,这次就换你……”

“不,不是那样的”

斗真不好意思地指向麻耶倒下的场所。那里并没有出现本应该失去知觉的少女身影。

“什,怎么可能!”

预想外的展开让由宇感到吃惊。而手中所残留的不愿回味的感触,这才注意到其中的不协调感。

“麻耶有话让我转告你,可以吗?”

斗真取出便条纸,带着歉意将上面的文字读了出来。

“那个……现在由宇小姐应该是很吃惊吧?就如你时常说的那样,真目家的本业就是偷窥,你的行动模式已经在真目家建立档案了。最初的一击是腹部,所以我在腹部下面藏了吸收冲击的材料。虽然我看上去是被一直打到大厅出口,但是却没有受到看起来那么严重的伤哟”

随着斗真不断读出的话语,由宇的眼睛逐渐地向上吊起。

“竟然敢小看我。认为你是外行才手下留情的!”

“继、继续读没问题吗?你现在一定是在向哥哥辩解着类似于明明是手下留情之类的……借口……吧”

随着由宇的表情逐渐变得凶暴,斗真的声音逐渐变小。

“没关系。读到最后”

“那个、追记……,竟然能将传话听到最后,实在是大笨蛋呢。这也是为了争取时间的计谋,难道还没有察觉……到……吗”

“别、别、别、别开玩笑了!”

带着孩子气般怒火的一击,重重地打在地上。

“会被愚弄到这般地步实在是没想到呢。哎呀,应该说不愧是偷窥专业户吗。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

混杂着愤怒表情,发出令人发毛笑声的由宇,让斗真不禁倒退二、三步,担心地问道。

“那、那个,由宇……?”

“斗真,趁现在先向你道个歉吧。看来没办法对你那个傲慢不逊的妹妹手下留情了”

在斗真回答之前,由宇就朝着麻耶消失的通路开始猛烈突进。正如刚才所言,仅一步就达到最高速度,一转眼冲出大厅了。

“啊,等、等等……”

不知所措的斗真,呆呆地站在原地。自己正被卷入愚蠢之极而又危险的斗争之中这一事实,在这之后的不久才终于体会到。

由宇跑出通道后,在最远端发现了麻耶的身影。带着从容的微笑着冲自己挥了挥手后,便消失到房间之中。

由宇猛地朝麻耶消失的房间突进,但头脑却十分冷静。

麻耶那挑衅的态度明显是引诱战术。这样的话,在房间门前打下埋伏就是显而易见的了。在到达门口这一有限空间的瞬间,麻耶一定会向由宇使出某些招数吧。有很高可能性是飞行道具。但是,并不认为麻耶能够熟练使用枪械武器。并不是说没有射击技术,只是没有将枪口对向人的心理觉悟。

———那么,是没有杀伤力的橡胶弹吗。或者是别的武器呢。

但是不管怎么样,打不中由宇就没有任何意义。只要认识到站在门前的麻耶一定下了什么埋伏之后,就有能够回避的自信。不,并不是自信。是考虑到麻耶的反应速度与自己的反射神经比较后,根据充分的分析。

麻耶大概花了十秒通过的走廊的距离,由宇只花了五秒突破。几乎是一倍的速度。

到达门前。不出所料,房屋内麻耶拿着武器摆出架势。是从没见过的如同扩音器般形状的奇妙枪械。但在这之上,另由宇感到更为在意的是麻耶戴在耳朵上的耳麦。

疑问时间还不足0.1秒。注意到那是什么之时,由宇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大意了。

“嘿哎!”

麻耶扣下手中武器的瞬间,紧闭起双眼。在就算被数十挺机枪包围的情况下都不会被打中的由宇的反射神经面前,看起来根本就是愚蠢的行为。但由宇不安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就算是闭着眼扣动扳机,与结果也毫无关系。她手中的武器,是声音。

声音根本就没有可以回避的手段。强烈的声音冲击波,袭向由宇全身。一瞬间将听力剥夺,视野扭曲,思考麻痹。三半规管的机能尽失,由宇当场便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镇压暴徒用武器、爆音枪有所耳闻吧?释放出高达145分贝的声音,能够夺走对手的听觉和思考力,却无杀伤能力的武器。如何?就算是你,也不能逃过声音吧”

麻耶摘下耳麦,站到由宇面前。

“一般人的话就会这么失去知觉,暂时不能动了哟。但是你的话应该还能勉强站起来吧”

“别、别开……玩笑……了”

混杂着口齿不清的语调,由宇站了起来。

“到站起来,总共七秒。呼,看来你个人档案上的资料太小看你了呢。比预测竟然快了十秒。但是要跑起来的话,现在应该还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这么说着,麻耶跨过由宇的身边,走到房间外。在错身而过的瞬间,

“下一回合就会摆平你哦”

向由宇丢下充满余裕的话。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咬牙切齿的由宇将拳头重重地砸在墙壁上。

现在最大的败因就是小看了麻耶。完全小看了非战斗人员的麻耶。这种大意实在是太过愚蠢了。换过来想想。对手是真目家的一员,是与作为族长的父亲对抗,违背家训,却依然能够继续争夺着霸权之人。

由宇强忍着想要马上追赶上去的迫切心情,慢慢地等待身体能力的回复。听觉还没有恢复,三半规管依然处于瘫痪状态。视野渐渐从刚才的冲击中回复,逐渐恢复正常。思考也清晰起来。

“好”

由宇迈开步子。虽然三半规管依然处于麻痹状态,但没有影响。她的运动神经是靠知力进行操控的。

在脑中一边构筑着各种战术的由宇,对麻耶的认识也发生了改变。

她是强敌。

这之后麻耶埋伏在多个房间之内进行伏击。但不管哪个都与由宇的想法背道而驰,不断地将由宇弱化。用闪光弹夺去视觉、用瓦斯弹麻痹嗅觉。不管哪个,都是平常的由宇不会中招的武器。

观察着监视器的职员,没有一人不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吃惊的。峰岛由宇就像婴儿一样被摆布着。而且对手竟然是毫无战斗训练经验的人。

虽说麻耶自由地选择着场所与武器,但威胁感却总是挥之不去。其理由就是由宇总在战场上身处劣势,即便赤手空拳也是家常便饭,但少女都能将一切战况扭转。就算是持有遗产兵器的对手。

那峰岛由宇,现在明显地开始认真起来。

想起那人的名字。难道峰岛由宇会输吗。当最初一人开始说出这一想法时,这令人难以置信的预测一瞬间传染到所有人的心中。

———峰岛由宇会输?

但是只有一人,却有着截然相反的看法。那人就是坂上斗真。

麻耶回到最开始的大厅,等待着由宇。

“说不定会白等一场呢”

带着稍许疲惫的口吻,麻耶吐出话语。

“为什么?”

看着战斗始终的斗真,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向妹妹问道。

“说为什么,哥哥都在看些什么啊?现在由宇小姐的视觉、听觉、嗅觉全都丧失了。作为她最大武器的观察力已经被大幅削减。就算是战斗外行的我,只要准备周到的话,也能够战胜由宇小姐”

“麻耶,你错了哟”

“为什么?难道还认为由宇有胜算吗?”

“不,并不是那样。由宇并没有得胜的希望。最初让她失去听觉真是让我觉得非常厉害”

“是啊,那是分析过她的战斗方法后的结果,让我了解到比起眼睛,她耳朵所掌握的情报量要更多。所以之后才能顺利进一步夺取她的视觉和嗅觉。现在由宇小姐的五感之中,只剩下味觉和触觉了”

“只要有触觉,由宇还是能读取到各种情报哦”

“是的,所以在这里要将这点也夺走。再怎么样,只凭味觉想要获得胜利也是不可能的吧。所以获得胜利的将会是我”

“谁知道呢”

“看来是相当偏袒由宇小姐呢。但是很可惜,我的胜利是不会有所动摇的”

“的确由宇是没有胜算了”

“那么……”

“但是呢,麻耶却有败的可能”

“什么!”

听起来简直就像纯粹的挑衅。由宇没有胜算,但自己却有败相。根本就是矛盾。充满谜团的话语。

“哥哥,那是!”

麻耶的话语戛然而止。背后感到非比寻常的气息,连没一点战斗技能的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慌忙转过身体,不出所料地由宇站在大厅入口。

“真目麻耶,你做得很好”

应该已失去视觉、嗅觉、听觉的由宇静静地露出笑容。

“终于到最终幕了呢”

朝着露出微笑的麻耶,由宇缓缓走来。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但由宇朝向的目标就是麻耶。虽然已经预想到这一事实,仍是让麻耶惊讶不已。

由宇通过肌肤所感受到缓缓流动的气流,以及脚底传来地面的震动察觉到麻耶的位置。

———就好像是昆虫触角般便利的器官呢。

由宇停止轻微挪动的脚步,流露出不满的声音。

“你还真是失礼呢。别把我和昆虫相提并论”

就算是麻耶也不禁哑然。究竟对自己的心理状态把握到何种程度啊。不。是真的读到了吗。也就是说也有只是随口说说的可能性。不管是否说中,都能将对手的心理状态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正是峰岛由宇的拿手好戏。

就算在这种状态下,还能作出如此高度的心理战。

“的确现在要说胜券在握可能还为时过早”

汗水逐渐从肌肤渗出。

“真目麻耶,在那里吗?”

由宇不断走近。

“在这里还为你准备了另一个埋伏,将会夺取你那令人难以想像的战斗能力,就让我来终结这场战斗吧”

看到麻耶随手从裙子口袋中掏出的东西,斗真的脸不自然地抽动起来。

“麻、麻耶!?”

是手枪。女性也能运用自如的小口径手枪,S&W642型。尽管如此,杀伤力已经足够了。发出呵呵笑声看着手枪的样子,让斗真感到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麻耶,以防万一我问一下……”

“是什么呢?”

在斗真面前展示出如同天使般的微笑,却让斗真觉得与那泛着黑色光泽的手枪十分相配。

“里面是油漆弹或者模拟弹之类的子弹吧?”

“哦呵呵,哥哥还真是爱说笑”

“啊哈哈哈,的确呢”

“哦呵呵,当然是实弹啊”

说完,麻耶毫不犹豫地朝着地面扣下扳机。枪声响起的同时地面碎裂,形成一个小小的坑洞。斗真的笑脸就这样凝固着,望向眼前的妹妹。

“因为是要给那峰岛由宇致命一击,可不能手下留情”

“不,等下麻耶!”

“请不必担心。别看这样,每年我都会做几次射击练习的哦。运动的物体暂且不说,静止物体的话还是有自信能打中的”

麻耶将枪口对准慢慢靠近的由宇。两手端枪,意外地摆出专注的姿势,让斗真脸色逐渐变青。

斗真所说的麻耶的败相,所指的就是二人实战经验的差距。本以为麻耶不会使用强力杀伤性武器的。就算会采取威吓的动作,也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而由宇曾经与真心想要杀死她的对手又过多次交手。就只是这样的经验差也足以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这样的预想简单地就被推翻了。

“现在的由宇小姐就算是走路,也如同蜗牛一般了呢。虽然比起完全静止要稍微难一点吧?”

将扳机缓缓扣下。处于硬直状态的斗真此时终于从咒缚中解脱。

“等下等下等下!麻耶,究竟开什么玩笑?”

张开双臂,猛然闯入两人之间。

“玩笑?是指什么?”

“要向由宇开枪是开玩笑的吧?只不过是想戏弄一下对方不是吗?”

麻耶的表情严肃起来。眯起的双眼就如同窥视着猎物的肉食动物一般。完全不是斗真所认识的麻耶的样子。

“比起这个,哥哥,能从那里让开吗?这样我不就打不到那个女人了吗”

“麻耶!”

斗真的肩膀被背后的某人抓住。根本就不必考虑那是谁。这房间内只有三人。

“挡路了,斗真”

抓住的手粗暴地将斗真甩到一旁。由宇慢慢地迫近麻耶。麻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手指加力。

“结束了哟,土拨鼠小姐”

目标是头部。枪声响起。同时,由宇的上半身大幅度地后仰。

“由宇!”

由宇的身体朝后倒退了二三步。但是却在途中停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啊。眼睛耳朵鼻子都失去作用下,竟然还能预测子弹的轨道”

本应抵达额头的子弹被抬起的手给挡住了。不,正确来说是套在手上的手套。张开手掌,子弹从中掉落。

“这个手套的材质是什么?看来是由比开普勒更为优秀的防弹纤维所制成的这点不会错”

“虽然是在遗产等级外,是我开发的纤维。虽然打算不使用在一切武器和防具之上,但真目麻耶,对于你就让我破例一次吧。顺便说一下,这是我赠送给你的最高级赞辞”

麻耶三次扣下扳机。但是子弹无一例外地被由宇的手掌所阻隔,收纳于拳头之中。

“结束了吗?”

麻耶脸上余裕的表情已然消失,相对地由宇露出残酷的笑容。

“那么轮到我了”

由宇将戴着手套的手笔直地伸向麻耶。握拳中的大拇指运足力气。

在被气势压倒的麻耶后退之前,由宇将大拇指弹出。高速飞行物朝着麻耶径直飞了过去。

“呀!”

手枪被飞行物击中,从手里弹飞出去。滑落在地面之上的,是枪与原本被由宇用手接下的变形的子弹。是被拇指弹出的子弹。

“虽然没有杀伤能力,但将衣服撕破嵌入皮肤这种程度还是轻而易举的。如果不想让身体留下难看的伤痕的话,拼命地逃吧”

其表情宛如玩弄着老鼠的猫。形势在一瞬间逆转。

“你说逃走……”

麻耶正处于大厅的中央。四周根本就没有遮蔽物。不管由宇现在是不是能看到东西,与此毫无相关。她的话,对这大厅的任何地方都能精确命中吧。也就是说根本没有退路。

不,有一个唯一可以作为遮蔽物的存在。

“哥哥!”

突然,麻耶躲到了成为唯一遮蔽物的兄长背后。途中虽然被指弹擦到手臂,但没有命中。

“诶,麻耶?”

被背后的麻耶与伸出拳头的由宇夹在当中,斗真不知所措。

“身为裁判却袒护妹妹的话,你也将成为敌人”

“诶?啊,不……”

没有将斗真的辩解听到最后。由宇弹出的指弹漂亮地命中斗真的额头。

“啊……”

额头的一击轻易地夺去斗真的意识,身体一下子倒在地上。

“哥、哥哥!”

“大笨蛋!这种程度给我躲开啊!”

两名少女的声音之中混杂着悲痛或者说是滑稽。

“由、由宇小姐,你都对哥哥做了什么!”

“把他作为盾的是你!”

“下手射击的是你!”

“那种程度的指弹,没能躲开是那家伙的错!”

“因为躲开的话就打到我了啊!哥哥没有错!”

“将他作为盾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是地上最强也不为过的少女,与将其逼得差一点尝到败北滋味的少女之间的争论,想要插入其中进行仲裁的这种勇气是到哪里都无法找到的。

唯一的候补者,史上拥有最强之血的少年也在介入仅仅不到十秒就昏了过去。

将似乎是要永远地持续下去的二人争论制止的是,怀疑自己是出生于能将一切麻烦都吸引过来的灾星之下而日日叹息不已的茶色头发中间管理层。

“那个——,喂喂?土拨鼠公主与深闺大小姐?两人感情融洽是再美不过的事了,不过那边翻着白眼的对二位来说都十分重要的斗真君就这么放着没关系吗?”

从扩音器传来的声音,终于让二人想起斗真这边的状况。

9

斗真被担架抬走,其后面紧跟着由宇和麻耶。而看着这一切经过的八代终于擦了擦额头的汗。

“哎呀哎呀。一时间还以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虽然一开始还以为是余兴节目的程度,但从中途开始就突然升至LC部队训练的水准了。

说实话,真目麻耶能将由宇逼到这种地步是事前没有预想到的。而最让人吃惊的是,麻耶所展示出来的战略是几乎所有普通少女的运动能力内所能办到的。最后表现出的射击能力,也只要参加在海外的手枪体验试射旅行就能让普通的女高中生充分掌握的程度。

“真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如何,引以为傲的主人大活跃演出?”

八代看着始终静静地注视着整个过程的怜。

“嘛,也就那样吧”

怜一如往常不改冷峻的表情。

“啊拉拉,相当充满自信的发言呢”

“对峰岛由宇的战略早就有所准备了。她强大的地方,就是能以克为单位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以及敏锐的心里读取能力。通过解析她的行动模式,再有效地加以击破,麻耶小姐也是有胜算的”

“也就是说情报收集与分析为专长这点?”

“只要是精神意志薄弱,或者没有认真对应的对手,就算是峰岛由宇也难有胜算。要是在实战上,可不认为就能这么轻松了哦”

怜说完就这样打算走出房间。

“你啊,好久不曾有的二人单独谈话,还真冷淡啊”

“我到是认为最近和你两个人说话的机会很多呢。我只是要回到麻耶小姐身边而已”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只是偶然地同一个方向,住院的部下也在那里呢”

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假惺惺的语气。

“像这样在外面谈话,真的是好久没有过了呢。在真目家的势力圈内,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通向球体实验室的旧实验所的道路长而狭窄。

虽然已经感受到怜那原本毫无变化的表情中渗透出的厌烦气氛,八代依然毫不在乎地跟在后面。

“其实最近,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女难之相了。上个月也是阿莉与晶的吵架……不如说是战斗,那种程度的话。还两次陷入不得不进行仲裁的窘境。而且原因根本是与我毫无关系,不觉得很空虚吗?就算一次也好,让我做一次为了我而起争执的仲裁啊”

对于八代的喋喋不休,怜依然保持沉默。二人暂时无言地走在通道上。也许是心里作用吧,步调显得迟缓。

“真不像你呢”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怜。语调虽然平淡,但明显蕴涵着责备的意图。

“指什么?”

“像这样无意义地装出一幅有精神的样子。说实话,让我感到不愉快”

“呜哇,怜,一下子就扔直球过来啊”

“将NCT研究所的失败都一个人揽在身上,真是一点都不像你。不,应该是说真像是你吗”

到达电梯前的二人停下脚步。八代只是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这种苛责的性格,从过去就没变呢”

“那是因为从小就在喋喋不休且散漫放荡的反面教师片刻不离的教育之下的成果”

怜无视于八代,先进入了电梯。确实那种态度是在都市天堂中曾经姑且将八代作为客人对待时难以想像的行为。

“NCT研究所的失败让你这么不甘心吗?对那时没有给玛蒙最后一击的自己的软弱感到憎恨吗?”

“呀,关于那个呢……”

“我就明说了吧。要是那时你毫不犹豫地杀了玛蒙的话,现在海星所造成的损害将小得多”

八代突然沉默起来。已经无法再说出什么轻松的话了。直直地盯着地面,紧咬嘴唇。

“就算你因责任感而情绪低落,到现在都感受自我嫌恶那是你的自由,但要是把我们这边都卷了进去就让人困扰了”

“怜小姐。你真的是,很坚强呢”

“坚强?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吗?认为这次的失误是因为自己的软弱,而那软弱是一生下来就是注定的,所以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回避,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想这么说吗?”

“……”

“人一共分两种。就算是杀了别人也要活下来的人。与其要杀人不如自己先死去的人。虽然哪一种都没有关系,但在一起战斗的场合下,后者是完全起不到作用的。八代先生。不管你是哪一种人,如果在一起战斗时要是成为绊脚石的话……”

一直低头不语的八代,终于抬头看着怜。就好像阻止怜继续说下去一样。

“如果成为绊脚石的话,就要亲手制裁……吗?”

八代的话语之中,语调虽然平静,但总觉得带着一种强烈的气势。

怜似乎稍微被气势压倒般停顿了一下。但是,并没有作出正面回答,

“麻耶小姐是要求我拼了命也要与ADEM提出同盟申请。万一有什么状况,就算切腹也要谢罪。如果结果真是这样,就太悲惨了”

怜说出这样的话语。

电梯的指示灯显示即将到达目的楼层。

“只有一个减轻罪行的方法”

到达目的楼层时,怜说出残酷的话语。

“七宗罪的玛蒙,这次请你亲手杀了她。这样的话,多少能获得些救赎吧”

电梯门打开,怜快步走出电梯。没有继续跟在怜的背后,八代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10

斗真醒来时是在床上。意识到自己是躺在病房之中是在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十秒之后,而意识到身边麻耶正在呼唤自己又再花费了十秒的时间。

“……哥、哥哥、哥哥!”

“啊,麻耶”

麻耶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坐回椅子之上。

“还‘啊,麻耶’呢,真是的。让我担心死了”

“这样啊,抱歉”

虽然考虑一下斗真昏厥的经过就可以知道其实没有必要谢罪,但是有着凡事都不会考虑过深特性的斗真却没报有任何疑问。

“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左右。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没有必要担心。虽然额头会起个包就是了”

“这样啊,抱歉让你担心了”

心中有愧的麻耶不禁别过视线。

“啊,对了对了。由宇小姐让我给你转句话”

“由宇吗?”

“这个区域,旧试验所是她无法自由出入的场所”

“……原来这样。那么,传话是什么呢?”

“[那种程度给我闪开啊。那样的身体状态,可是没有办法保护我的哦]”

“由宇那样说了?”

“是的”

“……保护由宇”

第一次被她承认这一点。喜悦的情感从内心难以抑制地涌出。

心情冷静下来后,斗真难得地摆出认真的表情,与麻耶正面对峙。刚才与由宇之间的吵架,觉得在各方面都必须好好说教一下。

“麻耶,听我说”

“什么呢,哥哥?”

“使用真枪是很危险的哦”

向麻耶说教这种事,斗真还几乎没有做过,但是这作为哥哥必须要做的。当然,其中也不乏想要感受一下作为哥哥所特有的感觉。但是,

“为什么呢?”

麻耶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地回问。

“可是要是打中由宇的话怎么办?”

“专业棒球投手朝着小孩子认真投出硬球的话,会成为杀人犯吧。但是相同地朝专业捕手投球的话就只是体育运动。朝着由宇小姐开枪的行为如果说是杀人行为的话,那朝着专业捕手投球也可以认为是是杀人行为了哟。危险的基准与普通程度是不一样的”

“是,是那样吗?”

“正是”

口头争论是根本就不可能胜过麻耶的,打算进行说教的斗真,感受到一种反过来被巧妙蒙骗的复杂情绪。

“哥哥,我想问个问题可以吗?”

从麻耶的表情来看,总觉得有一种是难以回答的预感,但是除了回答“恩”以外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哥哥会保护我吗?就像遇到路西华时那样”

“那是当然的啊。麻耶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也会保护由宇小姐吗?”

“恩,恩。是这么打算的”

“那么”,与这个词连结在一起的麻耶的表情,斗真恐怕一生都不会忘记吧。

“我和由宇小姐,要是发生只能保护一人的状况的话,哥哥会选择哪一边呢?”

“诶?”

“我?还是由宇小姐?”

“呀,那个……”

斗真变得语无伦次。看着那样子,麻耶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优柔寡断”

“诶?”

“嘿!”

麻耶半开玩笑地朝着斗真的额头给了一记手刀。

“啊疼!”

被由宇指弹击中的地方,就算碰一下都疼痛不已。

“不行的哦,这种样子的话”

“可是,那样的问题,没办法回答啊。根本没有答案”

“不,是有答案的”

竖起一根手指,就像是老师在教导不中用的学生般,麻耶对斗真说道。

“这种时候的回答,就是保护由宇。这才是正确答案”

“是、是那样吗?但是麻耶……”

“我没有关系。别看这样,我也是真目家的人。会保护我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这、这样……”

“所以说,请哥哥专心保护由宇小姐”

可以看到笑容之中所流露出的寂寞。

“……”

“回答是?”

“是、是的”

“很好”

就好像刚才寂寞的神情是假的一样,麻耶展现出沉着的微笑。

“但是……”

“但是?”

“不,还是算了”

“说吧。这样反而让人在意啊”

麻耶显得稍微有些迟疑,作出深呼吸,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只是在有空的时候就可以了。那时候也能保护我吗?”

“当然”

对于斗真毫不犹豫的回答,这次麻耶终于绽放出满面的笑容。

11

“不够看啊”

麻耶才刚离去,被围帘区隔开的对面传来声音。斗真终于了解到现在自己所在的病房并不是单间。

“呀,唉,真是不够看啊。完全不行。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似乎是躺在旁边床上的某人。

“知道吗,好好听着。这种时候的模范回答呢,就应该说[死都要保护两个人]啊”

而且是熟悉的声音。

“难道是萩本君?”

拉开围帘,仅仅做了一天同学的面容映入视野之中。

“你啊,能不能不要把别人的名字记得似是而非啊?”

萩原诚一脸怃然,横躺在病床上。

“我的名字是,萩——原——诚。萩原诚啊。想起来了吗?”

“啊、恩、恩。抱歉,把名字搞错了。那、那个,萩原君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这里不是普通的医院。作为同学的萩原诚会在这里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你的脚,怎么了?”

“虽然没要求你看一眼就能明白,但在提问前稍微思考一下之类的,不会吗?”

“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被卷入遗产犯罪事件里了吗?”

斗真陷入自己的思考领域,吟味着各种可能性。恩,这个想法就说得通了,斗真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让萩原大为愕然。

故意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就是ADEM的人。一直在监视你啊”

“诶诶?是这样吗?”

“你注意到得也太晚了。顺便说一声,这是光荣的负伤”

这之后萩原开始讲述起与Leptoneta大战那如同勇武列传般的故事,听起来实在是可疑。

“然后呢,我在一刹那作出指示哦。我来做诱饵,大家快逃”

“呼”

萩原手舞足蹈地夸夸其谈。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ADEM的人了。

“说回来,今天天气不错呢”

“喂,等等!就算要岔开话题,也要找个正经点的借口啊!在根本没有一扇窗户的房间内你在说些什么啊?”

“这么说来,如果萩原君真的是ADEM的人的话,你几岁了?”

“那种疑神疑鬼的问话方式算什么啊。嘛,算了。我真实的年龄是二十三岁。外貌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嫩了不少吧。偶尔也会执行潜入调查”

哦地作出回答的斗真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兴趣。

“不,这里不应该就只是个‘哦’吧!?‘恩,萩原君比我大吧?那就必须用敬语回答了。’‘别那么在意啊。’‘但是……’‘我说了没关系了。就像以前那样称呼好了。’‘恩,非常感谢。’‘不,要道谢的是我这边拉。’期待着这样的对话展开的我是笨蛋吗?”

“稍微有点呢。还有,用那年轻的外表以这样的方式说话,有点冷呢”

“这里你要再敢用‘哦’,我就和你没完!别同意啊!混帐,为什么一定要被坂上这样吐槽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不甘心,萩原开始四处寻找反击的题材。环视房间四周,终于注意到自己枕边花瓶中插入的花束。

“啊,这个这个。这个啊,是女孩子来看望我送的花哦。你认为会是谁?”

萩原笑容满面地开口。

“真是漂亮的花啊。玫瑰?”

“混帐,竟然来这么一手强硬且高技巧的回避战术。听好,一定让你大吃一惊。这花是麻耶妹妹探病时送的!”

萩原如同甩出最后王牌般地作出宣言。但是斗真只是呆呆地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作出反应。

“真巧啊。我妹妹的名字也是麻耶呢”

“不不不不,这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就是你的妹妹麻耶,因为担心我而来探病的”

斗真果然还是没反应。这样也不行啊,萩原正要垂头丧气,

“诶哎哎哎哎哎哎!”

斗真吃惊得差一点就要从床上跳起来。

“太慢了!”

尽管这么说,但不知道是不是对于斗真的反应感到满足,心情大好的萩原作出说明。

“因为我和麻耶妹妹和长谷川是朋友嘛”

“不是和刚才的故事那样,是骗我的吧?”

“唉,刚才Leptoneta的事也是真的啊”

“什、什么时候?”

“怎么拉,做哥哥开始担心了吗?”

优越感与余裕满载地回望斗真。

“长谷川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萩原君就,那个……”

“为什么啊!”

到最后,萩原的心情还是没能从无力的败北感中摆脱出来。

“说回来,长谷川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听到斗真的提问,萩原原本端正的眉毛,感到意外地向上扬起。虽然斗真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我,昨天,打过电话”

“这样啊?”

“啊啊,因为在文书上上个月我也算是转校了啊”

“是吗”

“不是‘是吗’吧。你也偶尔给长谷川打个电话什么的啊。他还是很担心你的哦。拿去”

“诶……但、但是”

萩原塞到斗真面前的,是数周前,斗真在便利店买的红色手机。那时,听说斗真提出退学申请,同班同学的长谷川京一还担心地跑到斗真家里去过。

“没关系拉,麻耶妹妹稍微动了下手脚,可以通过真目家的专用秘密线路通信。已经变成我们的P级机无法比拟的高性能机”

但是该怎么说好呢。现在的状况又不能如实描述。而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原先那平凡而快乐的高中生活也不得而知。仅仅是在两个月前自己所度过的日常生活,现在总觉得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

面对紧握着手机,无法隐藏困惑表情的斗真,萩原开口道。

“随便什么都没关系拉。说谎也可以。总之,坂上是自己亲自打的电话,只要向长谷川传达到你还很精神就足够了”

萩原的内心不禁苦笑起来。

———为什么我还要帮这样的男人呢。

要是斗真没有提到长谷川的事的话,根本就不打算做这些多管闲事的事情的。

斗真虽然犹豫了一下,但从萩原手中接过电话的一瞬间,却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恩,谢谢。我去打电话”

斗真拿着手机离开病房。

想起仅看过一天的斗真穿着制服的样子。没想到以自己的年纪还能穿上这黑色的立领装。斗真应该还有机会再穿吗?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制服是该切换到夏装的时候了。

“啊啊,总觉得,青春真好啊?”

横躺在床上,萩原一个人笑了笑。

12

明明只是按下长谷川的手机号码,斗真却犹豫了约有五分钟。究竟该说些什么呢,自己的状况该怎么说明才好呢。如今远离自己的日常生活,消失不见的安稳日子。踌躇不决的理由不断在头脑中浮现。

但是想与同学谈话的愿望却胜过这一切。不管三七二十一,按下号码。在铃声呼叫的时间里,紧张感流走全身。

“这里是长谷川”

“啊、喂喂,我是……”

“难道是坂上?什么啊,好久不见了啊!”

从电话中传来同班同学的声音,令人十分怀念。仅仅是一个半月不见,却想不到竟然会感到如此怀念。而且,只是发出声音就能想起自己,也是让自己始料未及地感动。

“怎么拉?听说是住在海外的亲人生病了?暂时不会回来,老师是这么说的,所以很担心啊。好歹也给个联络啊,真见外”

“抱、抱歉”

“但是听起来还蛮有精神的,我放心了。嘛,因为是你嘛,不管到什么地方也会是一幅悠闲自得的样子吧”

“恩,我过得很好。恩,恩”

不知不觉已经和长谷川聊了三十分钟。如同以前一样地谈话。仿佛回到了同班同学的日子。

这之后,又给横田家打了电话。向和惠传女士传达了自己与由宇都平安无事的消息,听到了镜花那充满精神的声音。对于想见由宇姐姐的要求,斗真作出了一定转达到的约定。

也给在学校时受到关照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和长谷川一样,事情都结束后一定要回来的话语再次传进耳朵。

斗真紧握着手机,再次思考起来。深海5000米的生活。虽然现在可能与日常的生活相觑甚远。但是人与人的联系是斩不断的。

想要将这一点也让由宇知道。想让她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

但是,想要将这一点传达给由宇却是十分困难。一直是与世隔绝地生活到现在。一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地生活到现在。

然而如果说由宇并不渴望这一点,那绝对是错的。与由宇虽然只短短相处了数月,但对于明白这点已是足够充分的时间了。

可能是因为一直思考着这些吧,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变快的脚步。在走廊上斗真撞上了ADEM的职员,让对方手上的资料散落一地。

“啊,对不起”

“不,没关系”

ADEM的职员弯腰开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资料。斗真一边道着歉,一边帮忙拣拾。而拾起的一份资料却让斗真伫目。

“对啊,还有这个啊……”

看着某份资料,斗真终于注意到自己还有一张唯一的王牌。一直没向由宇说出的事。

斗真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让职员感到十分诧异。

“你怎么拉?”

“啊,不。十分抱歉”

斗真将资料还给职员,脑中依然考虑这是不是该使用这张王牌。这是对于峰岛由宇来说有着决定性的王牌。有这个确信。但正是因为这份决定性,也代表着同时会有很高的可能性将她带向更糟糕的方向。

———还差一点。

要获得这一点,该怎么做呢。努力地思考着方法的斗真,脑中浮现出一人的面影。

13

麻耶叹了口气。

虽然想要帮助由宇重新振作,但却以失败告终。总觉得途中进展朝着完全不明所以的方向前进了。不得不反省。

“呼”

不知是第几次自我嫌恶的叹息了。确认时间,与伊达会议再次开始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再喝一杯红茶,切换气氛后就出席会议吧。虽然在这里无法体会,但在外面的世界已是六月。季节上来看,正是春夏交替之时。似乎能感受到冲出来的冰红茶的美味。抬头确认是不是怜正在将红茶端来,而从斗真那里传来的通信,正在此刻响起。

“麻耶,想请教你个问题”

“哥哥?恩,我尽力”

“恩,我认为问麻耶是最好的了”

斗真会这样拜托麻耶是极为少见的。心花怒放的麻耶甚至加上了问什么都没关系的优厚条件。

但当斗真说出想要求教的问题时,麻耶的听筒差点落掉地上。完全是意料之外的问题,而且为什么还偏偏要问自己,真是让人生气。

“麻耶,拜托了”

“是为了由宇小姐吗?”

“恩”

麻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回答了斗真的问题。挂上电话,麻耶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调整过来心情。

“那么,斗真少爷问了麻耶小姐什么呢?”

怜有些在意地发问。

“说谎的方法啊。什么叫问我是最合适的啊!?”

麻耶一脸怃然。

14

“到时间了吗”

横躺在自己房间床上的由宇懒洋洋地坐起,朝着伊达和麻耶等待着的会议室走去。

又回到了幽闭的生活。但是比起以前已经自由许多。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呢。但是不管哪种感情,都没有从由宇心中涌现。

空虚。自己宛如是空洞的存在。然而,为什么要被幽禁在这样的设施中被保护呢。

朝向会议室通道的路上遇到了斗真。可以预想到的状况。没有任何惊讶。

“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一字一句都是预料之中的话语响起。

“不能稍后再说吗”

露出疲惫神色的由宇打算就这么从斗真身旁走过,但很少见地,斗真的反应却与预想的稍有不同。本以为斗真会再次纠缠不放,但这次却毫无半点阻止的意思目送着自己离去。带着一抹寂寥的心情,由宇从斗真身旁擦肩而过。

“由宇!”

强烈的呼喊声响起。回转身,可以看到保持着一开始姿势的斗真的后背。斗真就这么背对着自己,开口道。

“见过峰岛勇次郎了”

“你说什么?”

斗真的话,竟然在一瞬间难以理解。

“你刚才说什么?”

感觉到因惊讶而步步逼近的由宇,斗真转过身子。二人双目相对。没有逃开由宇的视线,直直地注视着对方,斗真将相同的话语又一次清晰地重复一遍。

“我见过峰岛勇次郎了”

斗真呼了口气。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一直隐瞒着由宇的事情,总算说出来了。由宇惊讶的面容,已凌驾于斗真预想之上。

“你说见过峰岛勇次郎了?”

“恩,在比良见的地下见到的。是为了来见我的”

惊讶的神情瞬间消失。由宇带着阴沉的表情低下头,发出如同从喉中勉强挤出的声音低语道。

“别骗人了”

“是真的”

“别骗人了!”

情绪激昂的由宇逼近斗真。

“为什么要去见你!?不错啊,突然编出的谎话还真是有心机啊。但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由宇从未露出过如此愤怒的表情。但是,在由宇的怒气之中,斗真却看到了如同幼儿般快要哭出来的感情。

“并不是说谎。问风间就明白了。风间曾经说过他没办法自己主动开口。似乎是无法忤逆勇次郎还是什么的”

听到这里,由宇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斗真慌忙支起少女快要崩溃的身体。

“……是、是真的吗?”

“恩。在比良见的旧研究所里”

直到现在所隐瞒的在比良见地下所发生的事情,将一切所能回想起的事全部向由宇一一道来。再次能够使用鸣神尊的契机,所恢复的过去那段禁忌的记忆。在由宇面前,真相不断层积。但是唯有一点,无法说出口。

由宇一直低着头,身体不断地微微颤抖着,沉默地听着斗真的话。低垂着的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斗真无法揣测。

斗真沉默下来后,由宇畏畏缩缩地抬起头。

“其它的,那个……”

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在喉,别过脸去。看着由宇胆怯的侧脸,一股莫名的罪恶感爬上斗真心头。

“关于我的事……有没有说什么?”

嘴唇在颤抖。斗真不敢说出口的事,由宇还是战战兢兢地踩了上去。

“说了哦”

小小的肩膀不禁一颤。

“说由宇才是真正的天才。由宇的名字也是把自己的名字让出来所起的哦”

由宇抬起脸。如同幼儿般纠缠不放的表情,充满纯真。由宇对父亲的感情,一定仍旧停留在十年前吧。

“然后……”

斗真继续接上刚才的话。回想起麻耶所言。

———说谎的要诀有两点。第一,不要全部都是谎言,要将真实也混于其中。真实越是具有冲击性,就越能隐藏谎言。另一点就是不要移开视线。虽然是很普通的方法,但却是十分重要的一点。说回来,哥哥?向妹妹询问说谎的方法,意图为何啊?

按照麻耶所说,斗真切实地实行着。第一点已经顺利达成。

“勇次郎还这么说”

斗真目不转睛地盯着由宇的眼睛。尽管总是想将视线转向一旁,但拼命地忍耐着。

这之后,自己将犯下罪行。

“他……说了什么?”

“总有一天会来见由宇的”

由宇的眼睛大大地睁开。

“这样啊,这样的啊……那个男人,说了这样的话啊”

由宇的眼中溢满泪水。流淌下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在支撑着由宇的斗真手上。

就算想要憎恨也无法恨起来的父亲。她视线的另一头总是可以看到峰岛勇次郎的身影。

将这份寂寞埋藏于心的她是如此令人怜爱,同时一种难以忍受的感情在心中游走。是对于勇次郎的嫉妒吗,还是欺骗由宇的罪恶感呢。

“这样啊,呵呵,那个男人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么,我可不能让他看到现在这种窝囊的样子呢”

由宇边流着泪,边开心地展露出笑容。对于抛弃自己父亲的思念,这份感情就已溢满心头。让由宇流泪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为了保护由宇,却让由宇一直拼命隐藏着的感情爆发。虽然早已明白这一切,但斗真的内心深处却留下了深深的刺痛。而从那内心深处的伤口之中,可以感觉到至今从未感到过的黑暗情感不断涌出。

现在,虽然像这样抱着由宇的是自己,但为什么总觉得由宇抱着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父亲呢。

想尽办法也要让由宇重新振作而作出的谎言。一切都很顺利,她也如斗真所希望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但是,忽然变得想要将这表情彻底破坏。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毫无理由地感到气愤,感到悲伤。

斗真任由自己的感情奔流,紧紧抱住由宇,将呼唤着父亲的嘴唇用自己的嘴唇填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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