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围墙无止境地连绵延续。
围墙前伫立着两个身影是麻耶和怜。
「这儿便是最后一次获得父亲消息的位置。」
麻耶呆然环视着无边无际的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域的高墙。
「是的。正好是一个月之前,由宇大人被海星掳走的那段时间。」
「这偶然的一致是不是太碰巧了点呢?」
「看上去之间应该有些关联性吧。」
两人坐车来到这里,从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域的正门进入。虽然现在这块地方正处于日本政府严密管理之下,不过看到了麻耶,看守着的自卫队员敬了个礼,打开了门。
「这片地方还真是郁郁葱葱,风景不错呢。」
「前面很可能有不坐大人的踪迹。我们开车过去还是走过去?」
麻耶稍微考虑了一会儿。
「走过去吧。坐车可能会漏掉些什么。」
麻耶从车上下来,也不管怜有没有跟上自己便径自向前走去。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心中荡漾着一股强烈的预感,似乎会发生些什么。
「麻耶大人,一个人走太危险了。」
怜慌忙扯开脚步追了上去。她注意到麻耶的样子有些奇怪,不由提高了对周围事态的警戒心。
「麻耶大人,请小心一点。这儿似乎有些诡异。」
不知有没有听到怜的警告,麻耶没有停下脚步,眼睛紧盯着前方。看她的样子,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寻找不坐的,而是瞄准着那个地方。
突然麻耶停下了脚步,迷茫地环视周围。
「怎么啦?」
「不,这儿似乎……」
麻耶刚说到一半,两人的表情同时一凛。周围像是突然间充斥着异次元般的不协调感。
「这,这算怎么回事?为什么周围的气氛突然变成这样?」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请小心一点。」
怜把手伸入怀中,警戒着周遭。可是仍然没有能够找到强烈违和感的原因。只有树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麻耶大人,要不然现在就回去?总有点危险的感觉……」
怜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因为麻耶简直一点都没有在听她的话。她的身体僵直,嘴唇发颤,茫然地看着前方。
「麻耶大人,您怎么了?」
怜注意到麻耶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讶异的东西,便向着她的视线那边望去。
视线沿着道路向前延续。那头是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域的中心部分,理应是一片巨大的荒地,不过现在蜿蜒的小道被茂密的森林团团围住,看不到尽头。唯一能看到的,便是道路那边一个悠闲地步行中的人影。
人影的全身白得晃眼。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雪白帽子的帽檐拉得很低。他的脸几乎被遮得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清。不过怜很快就明白了那个人是谁。
「难道是,峰岛勇次郎……」
麻耶如同被勇次郎拉过去一般,蹒跚地奔走了几步。
「麻耶大人,危险!那个男人高深莫测,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勇次郎应该能够看到麻耶她们了吧,但他的步调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是没有注意到呢,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勇次郎步调不变,直往麻耶她们身前走来。怜挡住了他的去路,沉声警告。
「给我停下。再敢接近麻耶大人的话……」
可是她的警告却没有任何效果。勇次郎和怜交错,并穿过了她的身体。然后又接着穿过了麻耶的身体,继续前进。
「这、这是……」
怜浑身充满了对未知现象的恐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追勇次郎。
「等一下,怜。这并不是勇次郎。」
麻耶拉住了她。
「你还记得哥哥和伊达司令的报告吗?在旧峰岛勇次郎研究所的地下,发现了幼年时代的由宇。这不是和现在的状况一样吗?这是过去的记忆。现在位于我们身前的并不是峰岛勇次郎本人……」
怜虽然同意了麻耶的说法,但仍然没有放松对周围的警惕,毫不松懈地扫视四方。
「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呢……」
麻耶茫然地左顾右盼,思考着这一切。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车辆发出的声音。极为暴力的发动机响声正在向这里接近。
「那个发动机的声音,难不成是……」
麻耶望着传来发动机响声的方向。从勇次郎行走中的那条道路的另一侧,也就是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域之外,一辆鲜红的车子飞速靠近。
「……雪弗兰卡玛洛。」
卡玛洛本应到不了这种地方。不过,麻耶知道唯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
车子在勇次郎的身前骤停,打开车门,跳下了一个男人。
「好久不见了。」
穿着和服的男人——真目不坐满脸堆笑。
「父亲……」
绝对冲击性的场景展现在了麻耶和怜的面前。
一个月前,峰岛勇次郎和真目不坐便在此对峙。
「我找了你十年呢。」
这是一对有冲击性的人物组合。不过颇为让人意外的是,不坐的言语口气似乎相当轻松。
「我不是说过了吗,一旦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和你见面的。」
「我是个急性子嘛。」
在过去,两人曾经发生过的对话正徐徐演绎着。麻耶吞了口口水,在旁观望。一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简直无法想象。
忽然,不坐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虽然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但到底什么变了呢?
「我来做一个实验吧。」
他洋洋得意,狰狞地笑着。
「什么意思?」
「十二年前,蛟的刀刃没能伤害到你。现在会怎么样呢?可丽儿。」
勇次郎的身后现出了一个白色的少女。她手中握刀的姿势看上去极为诡异。
「这孩子是……」
突如其来的状况之下,麻耶的思考还没能跟上。怜也一言不发,警惕着周遭,守护在麻耶身边。
他们两人之间谈了许多话。可是与预料中完全相反,不坐像是在和老朋友谈话似的,看上去颇为亲昵。而勇次郎则显得相当平淡。
但是,不意间,不坐突然解放了浑身的杀气。
「可丽儿,杀了这个男人。」
「明白。」
少女的回答中透射不出一丝感情。不过,她的行动极其迅捷,一边拔刀,一边迅速向勇次郎奔去。
「不、不要!」
即使知道这是幻觉,麻耶仍反射性地作势想要阻止。当然这不会有任何效果,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可丽儿穿越了麻耶的身体,迫近勇次郎。
白银的刀刃划过一条美妙的弧线,延长线上正是勇次郎的头颅。
血花飞溅在夜空中。
可丽儿手中的刀顺势指向下方。刀刃上鲜血滴滴垂落。不仅仅是刀身上,可丽儿的衣服上也沾染了大量的血迹。
「砍、砍到了吗。」
最为震惊的便是不坐本人了。
可丽儿挥舞了刀刃,勇次郎的头颅位于刀刃的轨道上。他的脑袋几乎裂开了一半,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
勇次郎的身体缓缓倾斜,倒在了地面上,一动不动。
「死、死了吗?」
被誉为绝代疯狂科学家的人竟然会这样轻易地结束了生命,麻耶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人尽皆一动不动。一动不动。风也停了,树叶也不再哗哗作响。可是,当时的场面却并不沉寂。
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喀嗒喀嗒」的声响连绵不绝。不坐最先发现了这一点。
「咦?」
不坐看往声音的源头,可丽儿。不过,他慎重的注意力并没有离开勇次郎那儿。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决不相信勇次郎会这么轻易死去。
「可丽儿,怎么了?」
鸣响着的是可丽儿的牙齿。她像是在强忍住什么疼痛似的,上下牙齿直打寒颤,拼命地克制住全身的震颤。刀从她的手中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咯嘡」一声。以此为起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直忍耐着的东西全都被她吐了出来,浑身浴血的少女,抱头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鸣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几乎从来都是冷淡而不表露感情的可丽儿,这时却是满脸的恐怖神色。瞪得圆圆的眼睛泪眼朦胧。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不坐疯狂地摇晃着可丽儿的身体,可是她的症状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突然,她停止了哀嚎。身体软绵无力地崩倒下来。如果没有被不坐紧紧抱住的话,她已经横躺在地上了吧。少女搂住不坐,颤抖不已。她看上去惴惴不安,睁大的眼睛里洋溢着泪水。
「混蛋,你做了什么?」
不坐沉静的声音问向他的身后。那个脑袋被切断了一半的男人站了起来。
「我可什么都没做哟。」
回答的话语中似如交杂着鲜血。
「只是那个女孩擅自窥视而已。」
「窥视什么?」
回过头去的不坐所看到的是,头上有着一条巨大创伤的勇次郎。
「受了这样的伤也不会死吗。你可真是个怪物。」
不坐如同作呕般叨咕了几句,把颤抖着的可丽儿放到地上。
「死?」
勇次郎低着头肩头不停震颤,像是在强忍住笑。不过他并没能坚持多久。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
勇次郎仰头大笑。近乎疯狂的大笑。
「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不不,失礼了失礼了。这都是十年前留下的弊害。我也没有打算让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有半个身子已经跨出了这世界之外,这人也差不多到头了吧。如果你能为我感到哀痛我就非常感激啦。」
「别给我胡说八道。」
「我不希望你带着如此的敌意看待我呢。能够和我对话的人类是有限的。除了真目家这种特殊的家系以外几乎就没有了。没有打开脑中黑子的人类,根本就连观测到我的存在都做不到,毕竟我已经化为了因果之躯呢。」
「哼,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再怎么找你也不可能找得到。」
「你同情我吗?」
「你这是自作自受吧。也就是这么回事吗?碰触到了近乎存在于世界外侧的你,可丽儿的脑中黑子才会窥探到这世界之外吧。」
「很高兴你能够这么快理解。这毕竟是高次元的存在。就像是把人类的知识硬是塞到跳蚤的脑子里去一样,大概都会坏掉吧。对了对了,你儿子的理解能力真差,麻烦死人了。」
「他本来就是个笨蛋嘛。」
「这样的父亲可真是有点过分哦。」
「彼此彼此。可是由脑中黑子所见到的世界,真的那么不同凡响吗?」
「这该怎么说呢。每个人的价值观都是不同的。」
「那么……」
不坐的嘴唇微张,手指向上跃起,附于指尖正是可丽儿落在地上的那把刀。不坐在空中紧紧握住了刀柄。
「我也来试着窥探一下吧!」
不坐手提利刃向勇次郎直奔过去。那速度被称为神速也不过分。比起可丽儿的剑速来还要胜出一筹。可是,刀刃前端在即将碰触到勇次郎的时候,却如同遇到了隐形的墙壁似的骤停下来。
「别小气,让我也看看吧!」
勇次郎只是摇了摇头,耸了耸肩膀。
「我周围的空间,被阿基米德的龟兔赛跑法则所支配。有限的时间被分割成无限,永远也无法接近。」
「啊?不是阿喀瑠斯和乌龟吗?你没搞错?」
「不,我可没弄错哦。是阿基米德的龟兔赛跑法则。别忘了哟。」
说那句话的时候,勇次郎的视线从不坐那边移开,落到了麻耶身上。
虽然只是偶然,但两个人的视线交错在一起,还是令麻耶大惊。
「这、这是偶然吗?」
过去影像中的人物当然不可能向未来的人搭话。可是总感觉有些违和感。这还是第一次和勇次郎碰面。虽然曾经在照片和录像中见过,不过还是第一次直接出现在眼前。所以,理所当然的,在麻耶的心中萌生了一股违和感。
勇次郎的话语中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地方,不坐皱着眉头。
「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和你的再会令人相当愉快。」
「想逃吗?」
不坐很没劲似的抽回了刀,捡起了刀鞘。
「不,界限到来了。滞留在这个世界上让我相当辛苦。」
「又开始乱扯了。」
不坐嘀咕着这句话的时候,勇次郎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消失前的一瞬间,他举起了帽子,行了个礼。
看到这情形,麻耶咽下口气。她凝视着消失之前的勇次郎的脸庞。
勇次郎消失之后,不坐把可丽儿扛在肩上抬回了车中。然后很快,那辆车便从视野中消失了。
过去的影像就此终止。
怜仍然没有放松对周围的警惕。终结的并不仅仅是过去的影像而已。
「麻耶大人,不坐大人的行踪似乎仍然没有线索。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
这时她才刚刚注意到,麻耶的样子非常奇怪。
「骗、骗人……」
怜心里觉得,麻耶大概是受到勇次郎的头颅被切开的那段影像的冲击过甚。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可是,若是这样解释,麻耶的惊愕似乎太过唐突。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麻耶大人,麻耶大人?请振作起来。峰岛勇次郎怎么了吗?」
麻耶并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摇着头。麻耶到底从勇次郎那儿看到了什么,怜完全无法理解。
「救救我,救救我哥哥。我,不想相信这一切……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抬头朝天撕心裂肺地大声叫唤着。
麻耶如此悲痛的恸哭,怜从来都不曾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