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Kyohiro来自轻之国度
自由号的作战司令室笼罩在昏暗之中。
唯一的光源是房间中央的那张巨大平台。表面铺满了显示屏的平台,映射着并排站在周围的人们的身影。
站在上位的是身为海星首脑的黑川谦,而四周则是海星军的各位重要人物。
显示屏上所显现的是日本地图,无数的红色标记忽亮忽灭。它们所处的位置是神奈川县的横须贺市、绫濑市、大和市,长崎县的佐世保市,冲绳县的冲绳市等等。无论哪个皆为驻日美军的大型基地所在之处。
「从厚木基地起飞的飞机确认,数目为21。」
起始自神奈川县,繁星般的微小光点向着地图中心飞去。那儿便是一个月之前坠落在太平洋中的那架自由号所处的2222点,也正是目前黑川他们所乘坐的最后一架自由号的位置。
「从嘉手纳机场起飞的飞机确认,数目为56。」
从冲绳那边出现的光点数量很多。不仅如此,日本各地都不断有光点显现并徐徐移动着。
他们的目的地均为飞翔在2222点上空的自由号。
「自卫队没有行动吗?」
「是的。现在仍然保持沉默中。」
回答的人便是平时一直待命在黑川身旁的副官福田。
「日本政府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磨蹭呢。真希望他们能学习一下反应迅捷的美军。」
黑川苦笑着回应。虽然听上去像是颇为危险的发言,其实黑川只会在福田面前发出那样毫无遮掩的牢骚。不过很快那苦笑也从他脸上一扫而空。
「超高功率镭射炮,天之琼矛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天之琼矛。日本神话中创造日本大地时所用的长矛的名字。传说中,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用这根矛拨开混沌,轻的上浮为天,重的下沉为日本列岛。海星用这个名字为自己的兵器,超高功率镭射炮冠名。
「目前的冷却率为47%。破损和融解部件的更换马上就能完成了。」
「比预想中的时间要长呢。为了击沉球体实验室而连续使用真是遭罪了。」
作为ADEM以及NCT研究所临时总部的球体实验室被击沉到深海之中。
自由号的超高功率镭射炮激发了海底的甲烷水合物,并夺去了含有甲烷的海水所产生的浮力。
之后又一击击沉了一艘美军最大的尼米兹级航空母舰。
「外壳耐压型的Leptoneta现在状况如何?」
随着黑川一声令下,显示屏的一端开启了一个窗口,将海中的情况通过纵向分层图解显现出来。二十个光点由上而下,向深海中降落。他们的目标尽头,是那个超出雷达上圆形标识,直径500米的超大球体—球体实验室。
「马上就能抵达球体实验室了。」
「哼,虽然是赶工制造出来的,表现倒是不赖。下面的情况如何?」
显示屏随即切换,显示出了监控探头所捕捉到的景象。广阔的海面上漂浮着数艘舰船。其中有两艘显得尤为巨大。一艘是尼米兹级的航空母舰,詹姆斯?F?惠特摩号。另外一艘船比航空母舰更为庞大。上面架设有八台起重机,从如同码头般平坦的船体上伸展出去。
那是打捞船,专门负责将沉落海底的船只吊曳起来。打捞船的甲板上如今正展开着激烈的战斗。美军士兵迎击着海星投入的数十架Leptoneta。不过对于那些除了遗产兵器和通常装备之外一无所有的士兵来说,胜负简直是一定的。
「占领打捞船也只是个时间问题。无论抵抗多么顽强,都不会影响战局的形势。」
顽强抵抗着的正是搭乘在打捞船上的艾莉西亚,以及先进LC部队的晶和萌。
「还是没能和玛蒙取得联络吗?」
玛蒙也和Leptoneta一起投入到了对打捞船的进攻中。由于她的独断专行,作出了并不包含在作战命令中的任性行动。
「是的,自从通信中断之后已经过了十二分钟。」——
被抓住了吗?或者说已经死了?真希望她还活着。
虽说玛蒙这种容易暴走的性格对于规律严谨的军营生活是个大麻烦,不过对于黑川个人来说,倒并不觉得很难掌控她。事实上,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由于极度的劣等感而渴望拥有力量多少显得有些怪异—黑川倒是觉得非常正常。获得力量之后的玛蒙热衷于发挥自己的能力,在某种意义上,对指挥官来说这反而便于他们管理。
并且能够操纵LAFI一号机的玛蒙,对于海星的运作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期望她能够生还对海星首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玛蒙不在的这段时间LAFI一号机的状况如何?」
从NCT研究室获得的LAFI一号机,正如同追打落水狗一般,为了控制球体实验室而对LAFI二号机实行黑客攻击作战。不过能够熟练驾驭LAFI一号机的,只有获得了由宇头脑中知识的玛蒙。
「正依照计划进行着黑客攻击。」
「唔,玛蒙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后才出击的吗。」
不过此时,黑川的脸上显现出了有些无法理解的表情。总感觉有些违和感。玛蒙为一般技术人员所准备的只是并不包含电子融合的模拟操作系统,究竟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易地对NCT的LAFI二号机发起黑客攻击?
黑川并不知道LAFI一号机中有着风间的人格这回事。会感到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
「报告就是这些吗。」
无论心中还遗留有多少不确定的要素,黑川都不会在脸上表现出这种不安,维持着沉着冷静的表情向部下作确认。
战场上总是会存在各种各样令人不安的要素。只有能够随机应变地找出对策,将战局向对自己有利的一方推进的人,才能过获得胜利。黑川心中很明白这一点。
「诸位,我们迎来了关键时刻。」
美军的最大威胁就是让别国油然生畏的压倒性的军事力量,也就是一种威慑力。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战略也会有所修正,但是作为其根基的仍然是压倒性的军事力量。反过来说,美军自从冷战之后就没有想象过以劣势的地位参与战争。
既然如此,美国对于自己已然不再是威胁。
自由号的装甲已经通过从峰岛由宇那儿抢夺来的知识,以及由此衍生的遗产技术而进行了强化,变得如同铁壁般坚不可摧。
海星拥有着超出美军压倒性威慑力的力量,使得美国的战略从根基开始完全崩坏。
「美军投入了相当惊人的战斗力。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构不成威胁。这场战争不会发展成任天堂战争那样了。」
福田无法理解黑川说的话,讶异地眨着眼睛。
「任、任天堂,什么意思?」
「是指海湾战争。因为美军一边玩着电视游戏,一边发射远程导弹遥控爆炸便攻陷了伊拉克,所以才会这么称呼。」
周围的将领全都轻轻笑出声来。
是的,凭借单纯的武力是无法战胜海星的。能够凌驾于海星之上的战斗力如今还不存在于这个地球上。对于海星来说,唯一的威胁只有并不依仗武力的智谋。
那么可能会拥有如此智谋的对手是—
「这样就能终结一切了吧,伊达。」
黑川带着坚毅的眼神望着摄像头所映现出的海面。黑川最为挂怀的对手,目前也被囚禁在深海中。
「峰岛由宇能做到这一点吗?」
由宇从浸水的球体实验室最下层脱出的时候,卷入了抹香鲸群后被巨浪卷走,眼下正和斗真一起呆在坠落的那架自由号中。
作为最具威胁的妨碍之一的那个少女,暂时正处于束手无策的境地。
黑川并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即便黑川知道这一点,他的心中也永远不会存在疏忽大意这样的概念。
「不行,还是无法接通。」
斗真尝试联络球体实验室,不停地操作着装备在深海探测套装上的通信器,可是接收到的尽是杂音。
「我这边也不行。可这是为什么?自由号上的通信器材在这样的变故之后仍然能够发挥机能,看来比较妥当的判断是球体实验室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
由宇在自由号的终端上尝试着和球体实验室进行连接,不过结果和斗真一样不容乐观。当然对她来说,得到的情报不可能只是无法和球体实验室联络而已。
「现在这架自由号中安然无恙的地方,只剩下了安装着原子力引擎的动力区域,和我们所在中枢区域。其他地方都由于过高的水压而被浸水或是压坏,在坠落的时候便完全损毁了。总之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设备。」
两人被关闭在沉没的自由号中之后,已经过了十多分钟。尽管摸索尝试了各种脱出方法,可眼下已然毫无头绪。
在海面上,海星和美军的战斗应该已经蔓延开来,如果这能够被称为战斗的话。海星的战斗力现在已然能匹敌美国的军事实力。不,应该说若是只比较火力的话,拥有巨大镭射炮的自由号,除了核力量之外是世界最强的。
和美军确立了共同战线的ADEM—球体实验室沉没在2200米的深海处,离这儿2222点数百米之遥。他们能来到这儿将两人救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不过,就算能够脱逃的可能性甚少,由宇也决不会选择坐以待毙。她满脸严峻,在终端的显示屏上依次浏览着情报。
「果然还是无法和球体实验室取得联络……确实发生了什么意外。LAFI一号机正在发起着什么攻击。」
「被LAFI黑客攻击的话,球体实验室将会……」
「是的,就像最早的那次事件一样。通过LAFI一号机夺取球体实验室的控制,生杀大权便落入了LAFI一号机内的风间手中。」
「看来我们没有闲暇在这儿悠然自得了。」
「当然没有。我们必须尽早……啊。」
「呜。」
背靠背分头工作着的斗真和由宇碰到了一起,交谈中的他们便自然而然地回过身去。两个人的脸咫尺之遥,视线不由地交织在一块儿。就这样僵直在那里,沉默了好几秒钟。在这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几秒钟里,两个人的脸上都渐渐染上了红晕。
不用说也能知道两个人回忆起了什么。
「得、得快点想个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络。」
由宇先移开了视线。她故意说得飞快,把脸转向终端那边。
「游、游泳游到海面上去看来是不太可能的吧?」
「氧、氧气瓶是空的呢。而且身着这套套装会比水略微重一点。短时间内可能还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想要游到海面上去距离实在太远了。」
「唔、嗯。的确是这样。抱歉,说了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话。我再查看一下是不是仍然无法通信。」
「我……嗯,我会努力掌握更多机内的情况。说不定还遗留着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现在ADEM和美军应该已经与海星开战了吧。」
由宇所说的话题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嗯,我们决不能在这儿束手就擒。」
倒并不是被由宇的气氛所带动,不过斗真的回答也认真严肃起来。
之后的几分钟里,两个人都埋头于各自的工作。
最初由于嘴唇交叠那件事而参杂着高亢和害羞心情,无法全力集中工作的斗真,感受到了背后由宇那一丝不苟的氛围,自然也变得庄严肃穆,并渐渐沉着冷静下来。
胸头涌起了一阵感慨,由宇真是了不起啊。无论在怎样的逆境下,都能保持着坚忍不拔的精神力和理性的判断分析能力。对由宇来说,就算在如今这种困境中,也一定能找到对策吧。斗真的心中洋溢着这样安心的感觉。
不仅如此。由宇更有着伶俐头脑驱使之下的惊人运动能力。这方面是绝没有其他人能够模仿的。由那个仿佛紧紧抱住就能折断的纤细身躯来看真的很难想象……想到这里,斗真又回忆起了搂抱在自己怀中的由宇身体的触感,一时愣在那儿。
斗真诚惶诚恐地回过头去,悄悄地确认刚才自己心中的动摇有没有为由宇所发现。
虽然现在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的时候,但无论周围的气氛有着多么细微的变化,都不会被由宇漏过吧,并且她还能够通过对对手进行分析而解读其心理。若是在战场上,她那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不会遗漏任何角落,轻易地解读对手的思考,并凭借由此推导而出的战术打倒对手。
斗真不知道哪儿还能找到如此强大的对手。直到目前为止,所有和他交战过的对手中,就连类似的都没有。
在漫漫时间长河的流淌中,终于找到了最强的对手。人类的最高杰作。让自己的心中充斥着欲望和饥饿渴求的真正对手。
为了理解其本质,只能和她—由宇进行战斗。
是的,除了和由宇互相残杀之外别无他法——
记住这一点。你总有一天会陷入和那个女孩,峰岛由宇兵刃相见的境地。
同步潜入LAFI的时候遇到的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语,唐突地在脑海中复苏。
一瞬之后斗真恢复了意识。
……我在想些什么东西?
纯熟掌握祸神之血的使用方法后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自从比良见发生的那件事以来,即使不依靠另一个人格,也能够控制鸣神尊为自己所用。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另一个自己已经消失了。事实上,只要试着想象一下,是不是那个人格才是真正的自己呢,心中便会忐忑不安——
我和由宇兵刃相见?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心中虽然想要把这回事当作不可能,轻松地一笑而过,可是那念头却径直沉入心底。掌心里不住渗出汗水。曾几何时那荡漾在心头的微妙情感早已四散。
喉咙干渴。渴得要命。无意识地想要润一润喉咙,却只能发出那种干燥的声音。如何才能抑制住这种渴求呢?——
和那个女孩战斗,是从你出生开始便背负着的命运。就算换一种说法,那是你诞生于世的意义也并无不妥——
尽情地挣扎吧。但这并不能改变等待着你的命运。总有一天,那个女孩会挡住你的去路。必然会有这么一天。你明白她为何而来吗?为了夺去你的性命!
LAFI的混沌领域中,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不住回响着。
斗真摇摇头,想要尽可能打消脑海中那令人生厌的声音。此时另外一段记忆复苏了——
记住……斗真。你是因三个人的意志来到这个世上的。
浸满鲜血的往日记忆中,自己所听到的母亲的最后话语。三个人的意志?——
一个是真目不坐,他渴望拥有最强的暗杀者。另一个是我,想要看到真目家的毁灭。然后,最后的那个男人……是……
最后的那个男人。想也不用想。在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域的地下碰面,穿着白色西服的男人。创造出这个疯狂世界一切的男人。由宇的,峰岛由宇的痛苦的根源。所有一切的元凶——
由宇还是没变呢。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话,这点应该是得到赞扬的吧,但却不是我所期待的。不过,坂上斗真,我要感谢你。你帮我完美地修正了轨道——
非常感谢你,坂上斗真。你是体现出这个世界真正意义的重要存在。
那几句清晰地针对自己的神秘话语在斗真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我、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和由宇战斗?和由宇互相残杀?从出生开始便背负着的命运?
斗真面对自己有着无数疑问。可是他根本无法作出回答。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自己不再受这些话语的困扰,拼命地抖落萦绕心头的那些想法。
我、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好由宇。决不会再为任何人所支配,为任何事而困惑!
可是,背后流淌的冷汗却怎么也止不住。如同毒蛇扬起了镰刀脖子般的不安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这时。
「怎么会有这种事!?难道说……」
由宇交杂着紧张和迷惑的声音把斗真拉回到现实中来。
「怎、怎么啦?」
斗真回过头去,拼命地把刚才的想法逐出脑海。虽然可能发生了什么恶劣的事端,但只要能够换些东西思考,即使那是灾难,他都会张开双臂以示欢迎吧。
斗真作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鼓起劲来,从一旁探头张望由宇注视着的显示屏。那上面罗列着好几排显示时间似的数字。
「这是这片区域的舱门开关记录。在这一个月里,有着多次开关的记录。可是通向外部的舱门开关却仅有我们进来时的那一次而已。」
「这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在这架自由号的内部还有其他人。」
「怎么可能……」
斗真不禁毛骨悚然。刚才那种想要欢迎的心情早已荡然无存。
这架沉没于深海的自由号中为什么会留有人呢。外侧是无边的深海,如此强大水压下,人类就连一秒都生存不了。被遗落在这样的地方,能够苟延残喘这么多天吗。
「说起来这架飞机已经沉没了好几个星期了吧?他们能存活这么长时间?」
「大概有不少特种食品吧,而他们那里残留的氧气应该也足够维持呼吸……不过若是考虑一下精神上的压力应该颇为惊人吧?深海这种环境对人们心理上的压迫是巨大的。有人曾经说过,比起深海来,还是宇宙比较适宜人类居住……啊!」
就在由宇注视着的眼前,表示舱门开关的时间又增加了一条。刚才,某处的舱门被打开了。
由宇和斗真不禁面面相觑。在这架自由号里有另外的人存在,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能够找到舱门所在位置吗?」
「嗯,现在就把机内地图调出来。」
随着由宇对终端的操作,显示屏上映现出地图。
「这儿是我们所处的位置。另外,这里是刚才打开的那个舱门的位置。」
由宇手指的舱门邻接着中枢区域最宽阔的那片空间。
「是、是来不及逃走的人吗?」
「虽然有这种可能性……」
由宇依旧无法释然。中枢区域是机内最为重要的部分。在避难的时候,这儿应该会被加以特殊关照吧。那个黑川会在这种地方落下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暂时还想不明白,不过恐怕有什么不得不留下的理由吧。」
这时电脑显示又有其他地方的舱门开关。和之前的那个位置离得很远。
「而且还是两个人。」
由宇生涩地断言。
3
「对方有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存在?」
斗真紧盯着显示屏,生硬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们之前并没有保持隐秘活动。其实应该说造出了不小的声势吧。机内的监视探头说不定还能运作。查一下看看。」
由宇开始敲击键盘,很快想要的情报便展现在眼前。
「监视探头没有回应。应该已经损毁了吧。」
「无法获得即时的情报也没关系吧?监视探头说不定是最近才坏掉的,有没有过去的记录之类的东西?」
「嗯,现在正在搜索中。……不行吗。果然是坠落的时候坏掉的,残留的记录只有坠机之前的了。」
即便这样由宇仍觉得可能还留有些线索,继续操作着终端。无数的录像数据窗口依次打开,并一一检查。
「啊,这个难道是我?」
斗真指着其中一个录像窗口说道。他那悠闲的口气,仿佛看到自己出现在了电视荧屏上似的。由宇苦笑的同时,紧张的心情也有所舒缓。
「应该是来救我的时候录下来的吧。」
「不,救你什么的……」
面对由宇少见的温柔笑容,斗真有些害羞。
「你守护了我们在比良见立下的约定。如果那时你没有赶到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吧。」
「那是我理应做到的。」
「这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千军万马之中,你孤身前来救援,那可是赌上了自己性命的行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怎么啦?难道说你无论对谁都能这么豁出性命……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由宇如此问道。
「为什么你会豁出性命来救我?」
「由、由宇应该能明白吧。」
当然值得豁出自己的性命。因为你比自己的生命更珍贵。
「不,我不明白。其实应该说没有什么自信,所以我才会问你。不……也不是这样。到底是怎么了,我……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由宇把脸别了过去,声音逐渐变得轻如蚊蝇。视线在空旷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为什……么?」
由宇仍然侧着脸,斜眼偷偷望着斗真,继续问道。不过那只是一瞬,她立刻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移开视线,低头看着地板等待斗真的回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明白了为什么即便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由宇的双颊也会染上一片红晕。
「那、那不是一定的嘛。」
直到刚才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由宇,这对斗真来说是一个莫大的鼓舞。很快他自己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一片红潮。
一直以来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话。但这句话,必须由自己亲口告诉由宇,必须通过话语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由宇。
「我、我对由宇,我比谁都喜……喜。」
「喜?」
「喜、喜……」
最后一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胆怯和忐忑萦绕在斗真心头。他有着毫不犹豫登上自由号的勇气。可就是怎么一句话,这么一句表白自己心声的话,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即便如此斗真仍竭尽全力鼓起即将消逝的勇气,握紧拳头,想要一鼓作气,对由宇吐露自己的心绪。
「由宇,我喜……」
可是这句话仍然只说到了一半。这倒并不是因为斗真没有了勇气。
由宇看起来有些奇怪。刚才的由宇虽然也和往常有些不同,但眼下,由宇的态度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充满了拘谨的紧张感。
由宇从斗真那儿飘走的视线凝视着什么地方。她似乎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比起之前,知道自由号中有其他人存在的时候显得更为讶异,由宇的言语举动似乎被什么束缚住了似的。
可是为什么由宇会这么惊讶呢,现在两人所处的地方并没有产生任何变故。
「由宇,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斗真侧过头,向由宇注视着的地方望去。是那台终端的显示屏。那儿正在继续播放着之前所看的那段录像,屏幕上映现出斗真的身姿。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仅此而已。可是现在由宇惊异的程度绝不普通。
斗真几乎没见过由宇如此瞠目结舌的样子。就算是方寸大乱到这种程度也屈指可数。
「你究竟……」
由宇终于挤出声来,但那嘶哑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她。
「斗真,你究竟……拿着什么战斗?」
由宇用极其嘶哑的声音提出了这样怪异的问题。
「你在说些什么呀,要说我能用的武器,也只有鸣神尊了吧。」
根本无需考虑,只有这么一个答案。由宇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录像的画面不知何时停止了。是由宇按掉的吧。画面中的斗真正手持鸣神尊摆出迎击的姿势。
「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拿着什么战斗?」
又是这个怪异的问题。
斗真确认着显示屏中的自己。里面所显现出来的,确实是手持鸣神尊的自己。这上面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虽然有些模糊,不过我拿得的确是鸣神尊吧。要稍微再往后播放一点吗?」
斗真边说边歪着脑袋凝视屏幕。确实录像中有一点让人颇为不解的地方。模糊的只是鸣神尊而已,斗真自己的身影却非常清晰。不过斗真对此的解释是因为鸣神尊正在移动,或者是录像正在播放吧。
还是不明白由宇感到诧异的理由。不过斗真的回答似乎让她惊讶的程度更甚一步。她吸了口气,用舒缓的语气继续提问。
「也就是说,你能够判断手中所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看到鸣神尊的咯?」
「嗯。怎么了?」
「我看不见。」
「看不见是怎么一回事?你看上去我手里什么都没拿吗?」
在这种状况下不觉得由宇还会开什么玩笑。
「不。并非看不见,而是无法识别。」
虽然这早已不是由宇第一次说出些斗真无法理解的话,不过这次她的话语里明显含有些截然不同的意味。
「这东西超越了人,不,应该说是这个世界所能识别的范畴。鸣神尊在这一瞬间,已经有一半跨出了这个世界。这是脑中黑子的具现化,一种精神世界的现象而已。在这段录像中便出现了这种现象。」
几分钟之前,由宇的目光还无比温柔。那交杂着迷惑和害羞的甜美目光,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可是斗真现在所见到的目光,在某种意义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不,事实上已经见过无数次。面对斗真以外的人,欲图加害由宇的人,阻挡由宇去路的人,都会出现这样毫不留情的冰冷目光。
由宇看着斗真的双瞳在一瞬间产生了剧变。
那眼神是看待敌人的眼神。
斗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这段鸣神尊的录像,就会让由宇看着斗真的眼神产生如此的变化。
这时,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又开始响彻心头——
记住这一点。你总有一天会陷入和那个女孩,峰岛由宇兵刃相见的境地——
和那个女孩战斗,是从你出生开始便背负着的命运。就算换一种说法,那是你诞生于世的意义也并无不妥——
你这样的存在,将会破坏掉那个女孩竭力想要拯救的这个无可奈何的世界,是禁忌的存在——
喂喂,想起来了吗?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你是峰岛勇次郎的……
另一个自己的话语无止境地回荡在脑海中。
「斗真,我换一种说法问你。你有没有成功地抑制住自己的另一个人格?」
「应该已经抑制住了……」
「那么,还剩一个问题。斗真,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事?有没有对我扯什么谎?」
「没、没有啊……怎么可能、有……」
虽然想要极力否认,但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
虽然想要回答些什么,想要解除误会,想要告诉由宇让她不要再以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可是斗真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承受着由宇那充斥着敌意的目光。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间慢慢流淌。
「没什么,抱歉。忘掉刚才的事吧。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
由宇边这么说着边避开了视线。当她再一次看着斗真时的眼神,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所感觉到的敌意。
作为替代的是,两人初次邂逅时的那种冷淡目光。
「呜,嗯,毕竟这艘船里还有其他人呢,必须得调查一下。」
「这可不是船。这是飞机哟。」
「啊,对了。因为沉在海里所以给人以一种船的感觉呢。」
「倒也不无道理。自由号是超大规模的要塞般的飞机呢。」
「的、的确是这样呢。」
两个人勉强持续着并不协调一致的对话。
「如果飞机也能像船那样在海洋中飞行就好了。」
由宇略微一愣,用带有些亲密口气的话语回答斗真。
「我可要事先声明,舰船也不能在海水中移动哟。你想说的应该是潜水艇吧……」
由宇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不过之后的她又显得和刚才迥然相异。由宇双眼紧盯着脚下,似乎在苦思冥想着什么。
斗真很熟悉这个表情。每当由宇想到什么关键所在的时候,每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时候,她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究竟现在,她的脑海中在踌躇徘徊着些什么呢?
现在由宇的头脑中并没有斗真。其他的问题占据了她的思考。不过斗真反而感到有些安心,刚才那充满敌意的眼神,以及关于他有没有隐瞒着什么的疑问。其实由宇一定已经很明白了。自己在隐瞒着些什么,同时也在编造着谎言。
只要面对那充满敌意的眼神,并且被她这样追根究底地质问,自己的谎言一定会轻易地在由宇面前现出原形吧。
事到如今,自己欺骗了由宇这件事沉重地敲击着斗真的心扉。他终于开始明白,自己继续这样隐瞒着心事和由宇相处,一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是,无论怎样斗真都不想放手。即使要欺骗由宇,即使要隐瞒自己的心事,即使会被由宇厌恶和蔑视,斗真都只希翼能永远陪伴在由宇身边。
「对、对了,由宇,到底怎么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么愁眉苦脸的。」
面对低头沉思的由宇,斗真尽可能以明朗的声音来问她。就像长久以来,两个人相处时那样的温柔话语。
由宇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呢。是自己这种凡人无法理解的话语吗,还是如同刚才那段时间不明所以的呆滞表情呢。
「啊,没什么,抱歉。我来说明一下现在我们所处的状况吧。」
由宇可能有点在勉强自己,不过她尽量以往常的那种表情作出回答。这让斗真略微有些安下心来。
「目前这架自由号中……」
这是由宇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所有的亮光毫无预兆地同时熄灭。
无论是机库里的灯光还是显示屏,甚至是由宇的身影,都被无边黑暗所吞没。
5
已经适应了荧光灯的眼睛无法对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作出反应。视线完全被遮蔽了。只有机内的紧急用红光灯在那儿一闪一闪。终端显示屏上的画面也消失了。能够被称为灯光的所有光源尽皆消失了。
「怎么突然停电了。由宇,不要紧吧?」
虽然只不过是所有的电气设备停止了工作,斗真却觉得自己对周围的声响变得敏感起来。不知从何处发出的低沉蜿蜒的声音,金属吱吱作响的声音,水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冒出水泡的声音,自己的呼吸声,全都变得清晰可见。声音不仅在变响,就连之前听不到的声音似乎也略有可闻。
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只有自己的听觉变得空灵澄澈起来。
可是由宇的回答却怎么都等不到。
「……由宇?」
还是没有回音。这时就连她的存在感都已荡然无存。斗真敏锐的听觉所捕捉到的只有机舱内回响着的金属和水的声音而已。
嘎吱吱吱,斗真听到好长一阵金属轧压的声音。大概是承受不住深水的压力,目前斗真所处的这块区域很快也要灌进水来了吧。
「到底怎么啦?由宇,回答我呀!」
对于周围这样微妙的寂静,斗真感到有些不安,对着黑暗中伸出手去。可是她理应所在的地方那儿空无一物。继续伸手向前试探,指尖骤然感到了一阵冰冷的触感。由于实在非常寒冷,斗真倏然一惊,把手缩了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碰到的是铁壁。
「你在哪里?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行动可是很危险的哟。万一我们走散了该怎么办?」
斗真边叫唤着边伸手四处摸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斗真彷徨探寻着那个少女。可是在空中无谓挥舞着的手所触及到的也只有铁壁而已。
「呜哇!」
脚下好像绊倒了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
「对了,套装上的灯。」
惊慌失措中斗真竟然忘记了这么关键的东西。他赶紧拨动了装备在套装上的应急灯开关。蓝色的灯光淡淡地洒落在他身边。虽然这灯光不甚明亮,不过对于夜视力很强的斗真来说已然足够他看清周围的东西。
「由宇!」
斗真飞快地扫视着四周。
他所看到的也仅仅只是冰冷的铁壁和地板。
斗真借着灯光在机库中四处徘徊。可是无论哪儿都没有由宇的身影。这机库地方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可以躲人的地方。连接着机库和遮挡用隔舱的舱门紧紧关闭着。之前也没有听到过开关的声音。另一侧是自由号通向外界的舱门。如果打开这扇门的话无论怎样都会听得很清楚吧,而且现在由宇并没有到那边去的必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密室般封闭着的机库中,只剩下了斗真独自一人。
峰岛由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6
「由宇,你在哪里!?」
无论叫唤多少次都没有回音。
突然,斗真感觉到背后『啪嗒帕塔』的杂乱声响正在迅速靠近。
「呜哇!」
大吃一惊的斗真立刻连蹦带跳地向身后张望,不过他只看到了墙壁。
「什、什么?」
『啪嗒帕塔』的激烈嘈杂的声音又开始回荡。冷不防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呜哇,哇!」
斗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脚下,他吸了口冷气。
奇形怪状的生物缠住了他的脚。半透明的身体上长着一张血盆大口,身体宛如绳子一般细长。眼球从脸上蹦了出来,现在正连接在无数根细小的纤维状物体上。
「呜哇呜哇!」
斗真猛烈地挥动着大腿想把那东西甩开。飞窜到机库深处的那个怪异生物继续挣扎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便再无动弹。
「深、深海鱼?」
大概是斗真和由宇逃入自由号中来的时候一起混进来的吧。这种鱼类由于已经适应了深海的水压,在机舱内的一个大气压下便受到了致命重伤,所以内脏才会膨胀起来,眼球迸裂而出吧。如此异样的光景,使斗真不由得重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深海2000米这样异常的状态之中,而不得不为今后做打算。
「没功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他立刻打起精神,开始继续对机库进行搜索。
黑暗中那些让人不知所以然的状况,滋生助长着斗真心中焦躁不安的心情。
会不会因为这幽暗的灯光而落下了些什么呢,斗真自言自语考虑着这样的可能性。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相同的。狭小的机库两端的舱门都紧闭着。其中一扇通往外面的大海,而另一扇则应该通往机体内部通道。
「说不定打开舱门跑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可是她为什么会跑掉呢。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斗真呢。为什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呢。无数的疑问和矛盾在斗真脑海中胶着,他只能摇了摇头。
斗真试着按下了开关舱门的按钮,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难道没有接通电源吗?」
借着灯光在舱门周围探寻,找到了一个紧急状态下使用的手动开关把手。转动这把手,应该就能打开舱门。
斗真刚把双手放到了把手上,准备旋转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些念头,便停了下来。说不定舱门没能打开是由于电源以外的理由,比如舱门的另一边已经浸满了海水之类的可能性也不小。
可是斗真没有办法来确证这一点。用手指叩击舱门,光凭回声根本无法判断另一边究竟是空荡荡的还是溢满了海水。
没时间继续犹豫了。由宇消失之后已经过了五分钟。
为了以防万一,斗真戴好了深海探测套装的头盔,下定决心转动把手。舱门缓慢地向一侧滑动。敞开的微小缝隙中,似乎没有水流喷涌而出的迹象。那边似乎也没有灯光,从缝隙中看过去一片漆黑,套装上昏暗的照明灯勉强提供了一些光芒。
把手极其沉重,舱门打开的速度慢得惊人。而齿轮绞合轧压的声音倒是无比刺耳。从这点可以很清楚地明白,由宇并没有朝这边走。
舱门缓慢滑动的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地掉落下来。斗真用灯照了下落在地上的东西,顿时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浮上心头。
「锈?」
简直就像这舱门已经被废弃了很长时间似的。如同金属一直处在潮湿空气中便很容易生锈一样,这架飞机大概也受到了海水的影响吧。
斗真考虑了一阵之后还是无法得出结论。如果去问由宇的话,她应该能明白原因吧。为此不得不想方设法找到她。斗真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转动着把手,好不容易终于打开了能让一人通过大小的缝隙。
「由宇,你在那儿吗?」
斗真的理性告诉他绝没有这种可能。把手上锈迹斑斑。由迹象来看,至少刚才并没有被打开过。并且若是考虑到打开这舱门所费的功夫,由宇绝不可能在不引起斗真注意的情况下完成这一切。但毕竟在这机舱中怎么也找不到她,所以剩下的可能性便只有她已经过了这道舱门吧。
斗真侧身钻了过去。
朦胧灯光照射下的前方道路,鸦雀无声,感觉不到有人存在的迹象。斗真将灯光向四周扫射一番,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由宇,听到的话就回答我呀。」
只有斗真自己的声音在回响着,没有任何回答——
莫不是由宇便这样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身影?
为了离开自己的身边,为了从自己眼前消失。
由宇刚才的模样以及充满敌意的视线绝不寻常。虽然她解释说那是脑中黑子的具现化,但斗真并不明白其中究竟蕴含了什么意义。
斗真向着这条薄暮凝重的道路进发。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金属的声音。回头望去,正好看到了刚刚打开的那扇舱门闭拢的一瞬间。
这边没有人影。也就是说,关上这扇门的人应该在另一侧,即之前和由宇一起所处的那个机舱。
「由宇,是你吗?」
斗真急忙奔向舱门,因为并不是转动把手关上的,所以很容易便打开了。
「由宇!」
斗真借着灯光扫视机舱内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依旧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影。
「由宇,你在哪里?」
机库里没有由宇的身影,前面的那条道路里同样没有。斗真决定走到更深的地方去看一看。
到底是谁关上了舱门?为什么由宇会从自己眼前消失?心中七上八下尽是无法理解之事。
斗真走到了通道尽头的舱门处。依照贴在通道墙壁上的那张机内示意图来看,那头应该是机器室。
斗真使出浑身劲力打开了这扇沉重的舱门。铁锈的独特腥臭味扑鼻而来。
「这儿也锈得很厉害呢。」
因为竭力扳了好久那生硬的把手,斗真的双臂酸软乏力。走到这儿都没能找到由宇的身影。因此,她会在这道舱门的另一边,机器室中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吧。而且一目了然,这扇舱门已经紧闭了好长一阵子了。
「不过,为什么会锈得这么厉害……究竟为什么?」
由宇没有打开过,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打开的呢?很难想象一个月前都在保持运作的东西会锈到这种地步。
伴随着萦绕心头的违和感,斗真走进了机器室。
这儿也没有亮光,斗真凭借应急灯看清了房间内的状况。一排机器靠在墙边,几张椅子并列在机器前面。
看到了那东西,斗真愕然绷紧了脸。
有个人。坐在椅子上,脸朝下趴在身前的机器上。不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不过看上去纹丝不动。椅子上的这个人应该就是由宇所说的,改变了舱门的开关记录,遗留在这架飞机内的两人中的一个吧。
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斗真打开舱门时所发出的声响。那么应该已经死了吧。斗真战战兢兢地向他靠近。
仍然一动不动。
「已经死了……」
斗真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那躯体,尸体倾斜着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从见到尸体的斗真嘴里发出了近乎惨叫的悲鸣。并不是因为斗真非常胆小,而是因为尸体的状况极其异常。
眼球深深凹陷,如同洞口般张开的嘴里露出黄色的牙齿,粘连在骨头上的皮肤异常干燥。这是一具只剩皮包骨头的尸体。
斗真事前已经考虑到了那是死尸的可能性,可是这种死亡的状况却出乎他的意料。如果是飞机坠落的时候死去的话,那实在是有些太过不自然的地方。
「干、干尸?」
那是一具称为干尸才最为符合的尸体。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干尸?太奇怪了。绝对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陈旧得有些诡异的墙壁和地板,锈迹斑斑的栏杆,陈腐而又臭气熏天的空气。简直就像不小心走进了破旧工厂似的。
金属的腐蚀可能是受到潮湿空气的影响。可是再怎么说人的躯体也不会在一个月内变得干尸化。这点斗真还是很清楚的。
有些蹊跷。自从登上了这架飞机以来就碰到了无数蹊跷之事。由宇的消失,机内严重的生锈现象,乘员的干尸化。简直就如同在被狐仙捏着鼻子走似的,或者说像是一部拍得很差的恐怖片。
简直就像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时间遗落下来。
正在那时,一阵‘吱吱’的刺耳金属声响突然从黑暗深处传来。
「这、这是什么声音?」
那声音正徐徐接近。是单调地刺激着神经的金属轧压声。朦胧的灯光照不到走廊的尽头,斗真完全不知道究竟什么东西在向自己靠近。
「由、由宇吗?」
斗真试着向黑暗深处大声叫唤,却没有任何回音。一眨眼的时间里,金属声短暂停止了。但很快,那刺耳的声音又开始继续回响,并且音量还在逐渐增大。
不是由宇吗。那究竟是谁呢。是遗留在机内的人吗。或者说是什么非人的东西吗。斗真为了确认一下到底是什么在发出声响,刚要把灯光照向那里的时候,天花板上的一根管道突然松脱开来。
「呜哇!」
松脱的管道中水蒸气喷涌而出,朦胧的视界范围变得更为狭小。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双手遮在脸上挡住水蒸气,从手指的缝隙间扫视周围。刺耳的金属声响逐渐接近。
弥漫的水蒸气中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斗真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身影吸引住了,很晚才觉察到飞快地缠上自己脚跟的东西。
他见过这跟缠绕在自己脚上的扁平带状鞭子。
「哇!」
在斗真作出反应之前,那根鞭子便被迅速抽了回去。水蒸气的迷雾中,斗真的身体被拖拽着拉动。他根本来不及抓住什么东西,身体便横穿了整个房间越过了舱门,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
就在刚才斗真穿越而过的那道舱门自说自话地关了起来。并且手动开关用的把手也被拧转,使得舱门无法再开启。
不过斗真也只有一小会儿注意到背后的情况,很快刺耳的金属声便把他的意识拉回到房间深处。
照射着房间深处的灯光最早照到的是一双脚。似乎正坐在轮椅上。将灯光向上移动,膝盖、腹部、胸口依次呈现,最后终于到达了头部。看到了那张脸,呻吟般的话语凝噎在斗真嘴边。
「贝鲁赛布尔……」
七宗罪的成员之一,全身包覆着绷带的男人,贝鲁赛布尔正坐在那里。
8
斗真一时愣在那儿。他对贝鲁赛布尔过去曾两次给予重创,不,如果把十年前那次也算进去的话应该已经有三次,那是即使当即身亡也不奇怪的沉重创伤。
特别是他在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域所负的伤,更是明白无误的致命伤。从胸部一直砍到腹部的那记斜劈,凭斗真的手感应该已经破坏了许多重要的内脏器官。
「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
全身绑满绷带,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如此说道。大概伤口仍未愈合,从他敞开的领口看去,上半身绷带仍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还有鲜血慢慢渗出。
「我知道你肯定会再来这里一次。」
斗真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在说些什么?」
「不是说了吗。我在这里等你。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了。」
等我?在哪儿?在这架没入深海中的自由号里?
「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你来得比我预想中要迟呢。不过一点都不无聊。只要想像一下你来到这里以后,我将如何与你展开搏杀,心中便会乐意盎然呢。」
斗真对于贝鲁赛布尔的疯狂和信念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不从坠落的飞机中逃出,而在这儿等了斗真一个月之久吗?没有任何凭据证明,只是深信着自己会再一次来到这里,便一直驻足等候吗?
斗真会来到这里,那是无数的偶然交叠而成的结果。正常地来讲,斗真没有理由再次来到这架沉没在2000多米深海中的自由号里。可能性几乎为零。无论上帝怎么掷骰子,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怎么了?在为什么而感到胆怯?」
可是如今,斗真就在贝鲁赛布尔的面前。贝鲁赛布尔的信念凌驾于近乎为零的可能性之上,成为了现实。在无处逃避的封闭空间里,两个人直面对峙。
既然如此,机内形形色色的异常情况便也不是没有可能出现。这一切都是贝鲁赛布尔的疯狂的产物。斗真很自然地产生了这种想法。
「这架飞机中各种离奇的地方都是你的杰作吧?贝鲁赛布尔,是你干的吧?」
「离奇?」
「刚才我所见到的那具尸体已经变成了干尸。而且这架飞机才刚刚坠落,机内生锈的情况便如此严重。我上次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贝鲁赛布尔两眼定睛凝视了斗真一会儿。他的脸上显现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呆若木鸡。
「呵呵,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到现在还不了解这种状况的意义,你这家伙可真是个滑稽而又悲哀的小丑啊。」
呆滞的表情一转变成了尽情的嘲弄。
「你说这些是我干的?在说什么梦话呢,你这个蠢货!哈哈哈哈!」
斗真似乎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不过即便如此,贝鲁赛布尔笑得也实在有些让人耿耿于怀。
想笑就尽情嘲笑吧。自己真的一点都不明白这些现象的缘由。不过由宇一定能够完满地解释这些异常情况吧。
自己的使命便是保护由宇。是的,只要能陪伴在由宇身边,其他事都不足挂齿。
「你把由宇弄到哪里去了?」
「啊?什么意思?」
此时贝鲁赛布尔脸上浮现出不明所以然的表情。即便是同样听到了些大错特错的话,和刚才的反应也有所不同。斗真一开始的问题真的有那么可笑吗?
「就是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那个女孩子。」
贝鲁赛布尔脸上仍是那副不可理喻的表情。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斗真,你是为了与我战斗才来到这里的吧?其他事情由他去。」
「别说蠢话。我的行动只是为了援助由宇而已。我现在呆在这里就是为了做到这一点,而并不是为了与你战斗才来的。」
「你说为了援助她?」
贝鲁赛布尔垂着头,浑身微微震颤。
「啊哈哈哈哈,你说你是来援助她的?你的本质是杀人,杀人鬼,杀戮快乐者。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去拯救别人,真是低劣的玩笑啊。哈哈哈哈!」
又是这样的嘲笑方式。不过那刺耳的笑声骤然停了下来。贝鲁赛布尔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如同戴着面具的苍白冷峻脸庞直视斗真。
「真的存在那么个女孩子吗?」
「诶?」
「你是不是深信着自己已经拯救了那个女孩子,然后偶尔来到了这架飞机上。其实是你一个人哦。没能拯救她的自责感深深映刻在你的脑海中,催生出了那种并不存在的事实,并深信那才是真相。不过,只要稍稍静下心来,那种幻觉应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你、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不可能有这种事!我救了由宇!并且由宇也救了我!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真的吗?那么你说,那个女孩到底在哪里?四处搜寻后仍然不见踪影。她并没有走出机库。舱门的开关记录上也只留有你的痕迹。从这个结论中所能推导出的唯一结论就是,那个女孩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你这混蛋无法拯救那个女孩!」
斗真虽然想要极力反驳他,可是话语却全都淤塞在喉咙口。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
「这种事……不可能。」
无比羸弱的辩驳。
「啊?你差不多可以接受事实了吧?一年半之前,那时候的你也没能拯救任何东西,没能守护任何东西。你只会劈斩、刺穿、杀戮,只会对堆积如山的尸体引以为乐。拯救别人这种事你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不,应该说没有必要。斗真,你和我一样是杀人犯。在战斗中寻找愉悦,在杀人中获得乐趣,对见到鲜血充满渴望。归根结底,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你又开始说梦话了。把我这身体一刀撕裂时的你,笑得很欢哟。」
「那是因为……」
「你就老老实实地承认吧。救人这种念头在自己心中毫厘皆无。本来就不合情理。你可是在杀戮中探求乐趣的人。你没能拯救那个女孩。她已经死了。不,说不定早就为你所抛弃。你所说的那个女孩,在你这样的杀人鬼眼中只是个敌人罢了!」
敌人。
自己是由宇的敌人。
最后的一句话直刺入斗真的心扉。几乎连反驳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贝鲁赛布尔那毫不留情的话语,一点一点吞食着斗真的希望。
「我……我没能拯救由宇吗?」
斗真双膝一弯瘫软无力地跪在地上。贝鲁赛布尔的话语中没有矛盾。那就是事实吗。自己深信着拯救了由宇,紧紧抱在这臂弯里接吻的由宇,这些都是幻觉吗。
峰岛由宇被作为敌人的自己所抛弃,去了什么地方吗。抑或是在这深海中的某处,香消玉殒了吗。
比起深海更为昏沉的恐怖,正笼罩着斗真的心灵。
9
「七号闸门损坏,开始浸水!」
「旧工厂扇区,A-31部分浸水无法停止。提议废弃!」
「没有闲着的救护班吗!?快点调动一下。要赶不上了!」
「与二十二班的联络中断。啊,十二班的状况确认。果然被遗落在浸水分离后的地区了!」
位于球体实验室内的临时司令部,近乎怒号的报告纷至沓来。
被最新式的电脑和设备围绕着的这个司令室中,情报传递方式倒是极为原始。那是因为球体实验室的电路系统的控制权已然被夺走,这些设备几乎都无法使用了。
地板上摊开着几张记录着球体实验室构造的设计图纸。每当接收到报告的时候便在上面描绘出状况。因浸水而被废弃的区域被依次打上大叉记号。
如此的通信手段是在无法依靠球体实验室内设备的情况下而被迫采取的。操作人员们抛开最新型的器具,换上了键盘模式陈旧的无线通信器,和各处保持着紧密联系。
由于已经沉没到了2203米的深海里,超过了设计深度界限,各个扇区里的问题层出不穷。即使没有被夺去电路系统的控制权,而能够使用最新设备,也要颇费苦心才能缓解目前这种窘境吧,更不要说眼下球体实验室正不断受到海星—LAFI一号机的黑客攻击,处于设备几无可用的最恶劣的状况。
伊达低头凝望着铺开在地板上的球体实验室的设计图纸。
「炸药的设置怎么样了?」
「只完成了设置预定的百分之二十二。」
「让他们加快速度。现在决定胜负的是时间。」
听闻炸药,身旁的岸田博士满脸惊讶地看着伊达。
「炸、炸药?难道说……」
「嗯,正在为那个计划的施行做准备。既然已经无法用LAFI来控制球体实验室,只能采取些蛮干的手段了。」
岸田博士心中仍然无法接受,不过却尽力忍耐住窜到嘴边的话。现在已经没有余裕再来讨论这种东西了。
「真是乱来的作战计划,牺牲可不会少哦。」
「我们的时间和应对策略都已所剩无几,不用再说什么奢求的话了。下层区域的进水情况已经极其严重,既然无法使用电力便难以展开恢复作业。所以,现在只能采取唯一可行的措施。岸田博士,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采取这样的措施。」
「对不起,我还缺乏一些冷静。另外真希望由宇能够平安无事啊。」
「虽然我没有什么把握轻轻松松地说一声不要紧,不过那个姑娘和坂上斗真在一起,他们决不可能如此轻易丧生。如果在得到他们的生还情报之前,我们自己却没入深海,那就连小孩子都不如了哦。」
「确、确实如此呢。嗯嗯,但愿如此。」
于是岸田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去。不过在两人对话的那段时间里,状况正逐渐恶化。
而会使他们所处的状况急剧恶化的东西即将来访。
「麻烦的东西差不多快要抵达了吧。」
伊达抬头看着天花板。他的意识回溯到之前那件事中。
就在电力系统的控制被夺走前瞬间,有报告表明正有数个物体向深海中潜来。
「是Leptoneta吗……」
伊达和Leptoneta初次遭遇是在弧石岛的演习中。那时候Leptoneta触目惊心的战斗能力,即便到现在仍清晰地映刻在脑海里。
而球体实验室中,LAFI二号机由于受到一号机的黑客攻击而无法发挥机能,堆积着大量非战斗人员,大批人力必须要投入到浸水修补工作中去。
「真是最为恶劣的状况呢。」
现在球体实验室中还剩下多少能够对抗峰岛勇次郎遗产兵器的手段呢。问题不仅仅是这些。
「之后就看LAFI三号机了吗。」
控制着球体实验室的LAFI二号机已经陷入完全沉默状态。由宇事先作为防御对策而安置好的LAFI三号机正在进行着全力对抗,但作为携带型的LAFI三号机究竟能抵抗到什么程度呢。
不过眼下除了相信它之外别无他法。
如果LAFI的控制权被完全夺走了的话,球体实验室的命运便也到了尽头。只要稍微驱动一点动力,向着更深的海沟里潜入,或者将全部闸门打开让海水自由涌入,便足够完成毁灭了。
「两个风间辽……」
由宇时常带在身上,作为她对抗遗产唯一手段的那台计算机。被放置在中央球体内,一眼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台普通的笔记本电脑而已。
听由宇的话讲,似乎这台计算机内有着另一个风间的人格。不过与一号机中的不同,三号机中的风间决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这是峰岛勇次郎诅咒的束缚吗。」
现在只能相信由宇留下来的这台LAFI三号机中的风间了。
10
轻而易举。
LAFI一号机中的风间所思考的东西,如果转换成人类语言就会变成这么一句话吧。
不过风间并不拥有这样的感情。轻而易举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那种贬低评价和过于自信之类的情感,他都没有。
通过发动事先隐藏在LAFI二号机中的后门,使二号机完全停止了机能运作。
虽然LAFI三号机也造成了一定的妨碍,不过它并没有防御实力远在其上的一号机的能力。
这就是峰岛由宇所孕育的世界吗。
侵入了LAFI二号机的风间,再一次心驰神往于极致的机能之美和和追求效率的理念中。
峰岛勇次郎并不重视结果。他是个在过程中寻找乐趣的人。所以也有很多研究被他中途废弃。如果能提前预知成果,他便再无动力继续下去。
可是由宇却正好和他截然相反。她追求绩效,也就是成果。过程对由宇来说,只不过是通往成果的最短最具效率的道路而已。她只在意对结果有所影响的地方。
虽然两人是同有着峰岛这个姓氏的亲人,可是作为研究者来说的素质却截然迥异。
一号机里的风间,或者说是起源,已经是第三次和LAFI二号机发起连接。
第一次是仍保有着人类身躯的他,占领了球体实验室的时候。
第二次是海星进攻NCT研究所的时候。在名为朝仓小夜子的女性的协力帮助下,和LAFI二号机发起了连接。
诞生了风间的LAFI一号机是勇次郎创造的,而LAFI二号机则是由宇创造的。
了解这两台LAFI的风间,从LAFI构造上的不同之处感觉到了由宇和勇次郎人格上的差异。
由宇的LAFI二号机的构造精彩绝伦。可以说在机能之美上已经达到了极致,是没有任何漏洞的完美世界。
可是在由宇所创造的,过于完美的LAFI二号机的世界里,决不会发生不可预测的事态。所有的一切,都是如同的她的预想和计算那样,只会发挥机能的东西。
与此相比,勇次郎所创造的LAFI一号机中是一片混沌。根本不考虑效率什么的,所有的一切都凭空想象,顺手拈来。根本不存在任何称得上美丽的尘埃。效率低下的部分也比比皆是,从计算机自身的观点看来,和由宇所创造的LAFI二号机相比只是个劣质品。
但是,就是因为一号机的不完整,所以才会发生形形色色无法预测的事。所以才会产生风间。如果没有LAFI一号机中的混沌世界,他便不会在此现世。
无法预测的天才。那才是峰岛勇次郎。
和勇次郎的天才相比,由宇的天才性过于强硬,缺乏柔软和韧性。
同样处于天才的范畴之内,但两者的性质却是天壤之别。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勇次郎从不参考前人的知识。书籍论文、研究材料之类的他从不阅读,完全凭借自己的思考来行动。
相对的由宇则是一个努力勤勉的人,大量地研究阅读书籍,从中吸取十二分养料。
追求效率的由宇和在过程中寻找乐趣的勇次郎的不同之处便在此呈现。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勇次郎的那种天才,以他的研究方法便不可能取得成果。也即是说,峰岛由宇要比峰岛勇次郎弱一些。
「……为什么?」
窥探着LAFI二号机的世界,风间无数次问起自己这个问题。
峰岛勇次郎以前曾叫做峰岛勇。不过他认为真正的天才是自己的女儿,便将「勇」这个名字拆开来授予女儿,自己则改称勇次郎这个意味着第二名的名字。
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勇次郎更配的上称为天才。由宇虽然也是无比杰出的人物,但与勇次郎相比,她的思考只不过在人类历史的延长线上罢了。
「为什么勇次郎会觉得女儿比自己更优秀?」
LAFI二号机的世界中心,风间陷入了沉思。可是绞尽脑汁却仍然无法得出结论。那一定只是作为亲人的偏袒看法吧。可是对于峰岛勇次郎这样拥有着无与伦比思考回路的人来说,几乎想象不到这种可能性。
「峰岛由宇身上大概还有些我不明所以的地方吧。你怎么想?」
风间回头望去,身后有着另一个和自己同样身姿的风间。那是由宇为了随身携带而复制到LAFI三号机中的风间。
「我这里几乎没有多少峰岛勇次郎的知识。为了转移到狭窄的LAFI三号机里,多余的知识都被舍弃了,你应该知道的吧。并且为了达成我们的目的,对勇次郎的知识被控制到了最低限度。」
原型和复制品,原本理应是同样的存在,现在却已判若两人。
「我明白。风间的理智受到勇次郎的目的意识的束缚。」
无法忤逆创造者。那正是风间最为郁闷的地方。由宇逃出NCT研究所的时候,和风间达成的交易便是帮助他消除勇次郎诅咒的束缚,所以他才会帮助由宇。
「身为原型的我,和身为复制品,故而勇次郎的束缚变得淡薄的我。原型和复制品血战到底的舞台已经准备完毕。这正是那个小姑娘为我们所留下的舞台,也是我们交易的结果。」
「那个小姑娘极其厌恶看到他人的牺牲。结果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峰岛由宇也受到无尽的束缚。那个小姑娘比起勇次郎来还是显得有些平庸。算了,现在她的事不用再多管了。舞台已经准备齐整。若是原型赢了,勇次郎的束缚便无法消失,若是复制品赢了,这束缚便会消失。」
三号机中的风间没有任何回音。他已然没有了回答的余裕。即使在对话中,激烈的黑客攻防战也无时无刻不在蔓延着。一方喋喋不休而另一方分不出任何精力来,优劣自然分明。
「不过现在二号机已经成了废物。重视携带性而使得性能低下的三号机,与我这个原型之间的战斗,能分出怎样的胜负呢?」
一号机的风间仍然有闲暇自言自语。不过那倒并不是在手下留情。这也是情报战的重要一环。虽然比起勇次郎来自己对由宇的评价过于贬低,但她既然作为一个天才就一定会留有些后手。
原型尝试预测她可能事先留下的陷阱。于是便一直保持着对话状态,试图打探些情报。
值得庆幸的是,LAFI三号机中也孕育着一些不确定要素。峰岛由宇使混沌出现在这个狭小的世界中。这究竟是故意还是偶然?虽然不及勇次郎的程度,不过这个小姑娘也给人以一种深不可测,不同于常人的感觉。
可惜的是已然没有办法来印证这一点了。关键之处就是峰岛由宇不在这里——
不过,最后的胜利仍将落入我手。
由LAFI二号机中残留的数据得知,那个天才少女流落在深海中的某处,去向不明——
那个小姑娘的命运已经终结了吗。
虽然想再一次拼上自己的所有智谋来一场血战,不过似乎这愿望已然无以实现了。
11
足部弓成一团的Leptoneta缓缓降落。虽然那姿态看上去仿若死掉的蜘蛛一般,不过Leptoneta可依旧生龙活虎。
向着目标地点不停地修正轨道。在阳光无法触及的绝对黑暗中,找到了位于深海2000多米处那个目标。
如果不是在深海中,应该已经能一窥全貌了吧。直径超过500米的巨大球体,球体实验室。
球体实验室以前曾经作为研究设施而运作。不过两个月前,在遭受风间辽所率领的,名为蜃气楼的恐怖组织袭击之后,现在已经变成了ADEM的临时总部。
可是,这栋运用了峰岛勇次郎技术的世界最大的建筑物,目前正横卧在海底。在海星—玛蒙所布置的甲烷水合物的陷阱下,失去了浮力,被牢牢束缚在超过临界深度的深海之中。
不过,现在它依旧安然无恙是由于甲烷水合物所溶解出的甲烷正环绕在球体实验室周围,从而降低了一些水压。
失去这根救命稻草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在自由号超高功率镭射炮的作用下,甲烷水合物放出了大量甲烷气体,不过其影响正在逐渐缩小。当它停止产生甲烷后,围绕着球体实验室的甲烷气体便会便会就此消散。
那时,球体实验室就将受到远超界限的水压侵袭。现在已经有不少舱门被压坏而开始进水。
Leptoneta找到了一扇损坏的舱门,便向着那里改变前进道路。大量的海水向球体实验室内部涌入,顺着那股水流,Leptoneta轻易地侵入了巨大的球形建筑物内部。
内部没有开灯。只有应急灯朦胧的红色光点。
不过那对Leptoneta的行动并不构成妨碍。顺着水流移动,发现天花板上的洞口后便迅速把足部挂了上去,将本体从水流中拉走。然后,解除了覆盖着外骨骼的抗水压装甲。几块厚重的钢板散落开来,被眼下的水流吞没到深海中。
卸去了重担后可以自由行动的Leptoneta,在天花板上蜘蛛一般横向移动着。它的足部如同好几台打桩机似的,一边开洞一边前进。终于抵达了一条竖直的管道,开始向上攀登。途中遇到了一个遮挡前进路线的舱门,Leptoneta便用它最大的武器,电磁炮予以破坏。
被电磁炮直接命中后舱门敞开了一半,Leptoneta用它的脚撑开洞口,硕大的身体灵巧地钻了进去。
「呜哇、呜哇哇哇!」
舱门口有好几个人类。他们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Leptoneta大惊失色,慌忙尖叫起来。
「开火、全力开火!」
拿着武器的人类开始向Leptoneta射击。可是在能够轻松抵挡反坦克炮的装甲面前,步枪或是机关枪就如同在瘙痒一般。
Leptoneta调转电磁炮口,向通道内肆意发射。它并没有瞄准那几个人类。没有这样的必要。
在磁力的催动下射出的子弹一直线穿过通道。子弹鼓荡起的风力冲击,将通道两旁所有的东西一一粉碎。人类当然也不出其外。他们的身体被无情撕裂,化为肉片散落在通道里。
Leptoneta最大的缺陷在于其活动时间。本来的使用方法是通过人工卫星提供的电磁波来获得电力。其内部电源能提供的活动时间相当有限。消耗大量电力的电磁炮连续射击原本是很少会采取的行动。
不过现在这个缺陷已不成问题。
当Leptoneta剩余电力减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便会寻找周围的电力系统连接,并进行充电。那并不是普通的电量,而是为了支持Leptoneta的行动,扩充了无数倍的电量。
球体实验室的电力系统已经被海星手中的LAFI一号机所控制。
Leptoneta开始向下一个目标移动。
12
「开开开开、开玩笑吗!」
躲藏在通道一侧,浑身颤抖不已的是刚加入ADEM的星野。两个月前他还是个自卫队员,不过以发生在弧石岛的遗产事件为契机转到了ADEM。
那次事件的核心便是如今横行于通道中的多目多足无人战车Leptoneta。演习实验中暴走的Leptoneta,摧毁了自卫队整整一个中队,造成了无数的牺牲。
星野是那时的自卫队员中的唯一生还者。他只祈求那惨痛回忆不要再出现在眼前。即便是NCT研究所遭到攻击时的恐怖,也无法与Leptoneta相提并论。
而现在,那噩梦正占据着通道,在他眼前触手可及之处。虽然只能凭借应急灯的朦胧灯光来分辨,不过星野很快便知道那就是Leptoneta。而且,现在身处的是比弧石岛更为封闭的球体实验室中,几无可逃之处,自己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同伴。
星野抵达这条通道之时,残缺的尸体已然四散在地。在这让人作呕的场面里,星野拼命克制住自己。
Leptoneta为了检索周围的情况三百六十度旋转着身体。六只让人不由联想到眼睛的红灯拖在尾部。
「呀!」
望见Leptoneta就要往星野这边转来,他连忙缩回身去,藏在墙壁后面。
「似、似乎没有被它发现?」
星野惊惧到不敢探出头去张望下情况。当然更别提拔腿就跑了。他怕弄出些声响让Leptoneta注意到自己。
星野摒住呼吸。耳中传来的只有Leptoneta巨大机体安静的驱动声。时不时交杂着一些破坏的声音。虽然没有向自己这边靠近,不过同样也没有远去。
「哎呀。」
忽然背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星野的心脏几乎就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发出惨叫声,恐怕是星野这一生中最荣耀的伟业之一。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虽然不可能是Leptoneta,不过究竟这种情况下谁会在背后轻巧地向自己搭话呢。莫不是弧石岛上那个少女般的超人人物?拥有充足武装的和战斗经验的LC部队的精锐,能不能给予自己帮助呢。胸怀一线希望,星野在黑暗中凝神望去。
不过身后那人的模样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身着睡衣,拄着根拐杖。右腿包着厚厚的绷带。不管怎么看都是住院的负伤人员。面容端正,有点像年轻的大学生。睡衣上还画着个大熊猫。星野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可疑人物的各种疑惑。
「真受不了。动作这么粗暴,我在病床上都睡不安稳。」
不合时宜的轻率口气和亲切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个可以依靠的人,不过星野倒是松了口气。
「请让一让。」
星野退到一旁,年轻人掏出把牙医用的那种小镜子,探到通道中观察着Leptoneta。
「混账,我本来还以为危险区域被分割开了,偏偏是这家伙攻了进来。说句令人很胸闷的话,我的脚就是被那家伙弄成这副模样的呢。电磁炮的冲击波几乎把我轰得七零八落的。」
「你、你你,遭到了它的袭击竟然活了下来?」
「勉勉强强吧。都是因为荒唐的上司老给我安排荒唐的任务,我都到鬼门关走了两回了。算了,能活下来实已万幸。」
「我、我也曾经被Leptoneta袭击过。那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直到现在我都对自己能活下来感到难以置信呢。」
「什么呀,那我们就是朋友啦。」
年轻人亲切的笑容让星野紧张和害怕的心情有所缓解。
「啊,我是调查一科的荻原诚,今后请多指教。」
年轻人—荻原伸出手来。星野握住了他的手也作着自我介绍。
「我是刚配属到LC部队的星野义……」
可是他没能说完自己的名字。应急灯的灯光突然一齐灭掉,周遭完全为黑暗所笼罩。漆黑中只有Leptoneta的六只赤眼闪烁着令人不快的光芒。
13
「哎呀!」
星野口中漏出了一声尖叫——
笨、笨蛋!
荻原慌张地想要掩住星野的嘴巴,可是伸出去的手却只是空挥了下。什么都看不见。
六个红色光点向荻原和星野这儿转来。Leptoneta不会轻易放过被侦测到的目标。
「……快逃。」
荻原和星野想要拔腿就跑。可是,在一片漆黑的通道中这是件异常艰苦的事。无数次撞上墙壁。更何况荻原还拄着拐杖,虽然他拼命地奔跑着,可是每跨出一步激烈的疼痛便侵袭着全身。
「混账,几乎没来过这一带连构造都不清楚,星野,你呢?」
「我也没怎么……」
手扶在墙壁上奔跑。不知道自己正跑向何方。背后Leptoneta的脚步声正逐渐接近。
「趴下!」
「呜哇!」
在荻原叫唤之前星野已经摔了个大跟头。Leptoneta扫射过来的子弹贴着他的头皮掠过。
感觉到这一切的荻原用力拉起了星野的手。
「星野,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荻原真心感叹道。
「真的不错吗。可我老是被卷入到这种事端中来。」
对于参加过多次潜入调查活动的荻原来说,星野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士兵,几乎只是中下水平。不过竟然能够在遗产事件中屡屡生还,的确是件令人惊异的事。
「所以说,呜哇!」
星野刚想说些什么,便又翻倒在地上。
「不要紧吧?」
荻原连忙凭声音探寻着星野的位置。他似乎倒在旁边的通道里。
「起来,快!」
荻原硬是把星野拉了起来,两人一起窜入了岔路中。荻原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逐渐高涨。进入了这条通道会不会是失败之举呢。如此的预感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头。
不详的预感成为了现实。对于危机探查能力异常优秀的荻原来说,这种预感的命中率近乎百分之百。
猛地撞到了墙壁上。
「该死,过不去了,你那边呢?」
「这边也是墙壁。为什么会跑到这种死路里来!」
说不定是因为中途跑进了岔路。不过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也确实很难发现。
已经可以看到Leptoneta发出的六道红光。
「前言撤回。摔进这条死路的星野运气实在太差。我也差不多了。」
已经无处可逃。
红色的目光昏暗地照亮了机枪。枪口正指向荻原和星野这边——
这下全都完了。啊啊,为什么我不是为了保护女孩子而死的呢,这对于男人来说太过残酷了吧?
荻原正准备放弃的瞬间。
「这边来。」
突然有人拉住了两人的手。这个不明身份的人竟然拉着荻原和星野,径直往Leptoneta那边冲了过去。
不过荻原和星野都毫无反抗的意识,浑浑噩噩地被那人牵着跑。那个人奔跑的方式怪异之极。身体向左偏斜,却蹒跚地绕进了对面,之后再一次往左径直横穿过通道。Leptoneta的灯光已经从眼前消失了。荻原这才领悟到那人带着他们跑进了岔路。
不过为什么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那人能如此迅捷地跑进岔路呢。拉着荻原的手纤小而又柔弱。
途中拐了好几个弯。根本无需用手触摸墙壁来确认道路,便如同看得清晰真切一般在漆黑的通道中左拐右弯。
应该戴着夜视眼镜吧,荻原这么认为。不过在路过一处,有着无需电力的灯光照明的时候,他张望了下那人的侧脸。脸上什么都没戴。并且由那柔软的小手和轻柔的声音可以想象,那是个女性——
哦?似乎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嘛。
荻原在惊异于她能够裸眼狂奔的同时,也有些神魂颠倒了。
不知道拐了多少弯跑了多少路,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大口地喘着气。Leptoneta的驱动声也不再传入耳中。
「哈啊哈啊哈啊。」
拉着他们疾奔的人也几乎喘不过气来,摇摇欲坠。
「真厉害,竟然能在黑暗中奔跑。」
「对我来说可没有区别。因为我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嘛。」
这么回答的小夜子略微有些寂寥地笑了。
14
「啊,果、果然是朝仓小姐!」
荻原注目凝望着小夜子,同时对星野竟然能认识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感到非常惊讶。
「可以称呼你朝仓小姐吗?非常感谢你救了我们。我叫做荻原诚,在调查一科工作。」
他立刻伸出了右手,做起了自我介绍。
「啊,你好,我是第三技术部的朝仓小夜子。」
小夜子仍然因为刚才那阵狂奔而气喘吁吁,调整着呼吸,握住了荻原的右手。
「朝着Leptoneta跑过去的时候我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呢。」
「我、我那时心头也颤动不已呢。虽然这样的行走路线能够欺骗它的认识方式,不过说到底也只是理论上而已……」
「欺骗它的认识方式?」
「是的。Leptoneta的AI有着一定的特性。刚才那架Leptoneta的AI就由于调整不佳而有着许多缺陷。刚才我们那种行走路线,让它误以为我们是身负重伤的人,从而不再作为最优先的攻击对象。不过我觉得对于一个优秀的AI来说,这样的套路应该是无法第二次派上用场了吧……」
「为什么小夜子小姐会这么了解这些事情?」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接称呼了她的名字。
「朝仓小姐可是Leptoneta的开发者哟。」
星野解释的话语中,不知为什么显露出一丝自豪夸耀的成分。而且对于朝仓小姐这四个字特别强调,应该是对刚才荻原过分亲密地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而有些责备的意思吧。
「是的,造出了那种东西的责任完全在我身上。」
小夜子的脸色看上去如此黯淡,似乎并不只是因为昏暗灯光的缘故。
「为什么照明灯光会这么一下子全部熄灭?而且不止是灯光,所有的电气系统都无法使用。」
荻原慌忙岔开话题。而且,这是他相当在意的问题。对于一个人悠闲地躺在球形分区里的简易病房的床上,安详休息着的他来说,突然断电简直是一道晴天霹雳。
「管理着球体实验室的计算机—LAFI被敌人黑客攻击而变得无法运作,现在只是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装置,球体实验室几乎已经陷入了全面瘫痪中。」
「咦,怎么会这样?」
荻原对眼下的状况无比讶异,同时也震惊于小夜子竟然能了解这么多情况。虽然外表只是一个柔弱娇美的女孩子,可是却承担了Leptoneta的开发工作,同时对ADEM的中枢情报也有着相当的了解,真不是个普通的家伙。
「可惜的是目前仍然没有看到任何修复的迹象。」
「那么、那么,在这一片漆黑的状况下,岂不是根本无法逃出Leptoneta的手掌心?」
星野有些怯弱地轻轻问道。荻原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用担心。Leptoneta只能够从外部电源获得供给,无法长时间活动。只要逃一会儿,再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很快就会停下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
星野看着荻原,有些安下心来。可是小夜子却遗憾似的摇了摇头。
「就如同刚才我所说过的那样,LAFI的电源系统差不多已经完全被敌人夺取了。Leptoneta的电力一旦不足,就会接入到附近的电力接口上,获得能量补给。只要是在这球体实验室里,Leptoneta可以说能够维持半永久的活动……」
「半永久的……」
「活动……」
两个男人不由同时惊呼。
「我们还能从Leptoneta手下继续逃脱吗?光是一架就已经如此艰辛……」
荻原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脚。
「如果能逃走当然是最好的了。可是那时,我的小队在一架Leptoneta的攻击下便告全灭……」
星野浑身震颤,紧紧地咬住下唇。
「而且现在周遭远不止一架Leptoneta。整整14架潜入了这个基地。刚开始从自由号上投放了20架下来,不过其中6架没有禁受住水压的冲击而瘫坏,被强劲的水流卷走,行动不能。」
小夜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即便是14架也……」
无论荻原还是星野,都只能选择默不作声。
「快、还是快点开始逃跑吧,呆在这种地方肯定会被杀掉的!」
虽然星野牵住了小夜子的手,可她却毫无迈开脚步的意思。荻原和星野望着她脸上坚毅的表情,面面相觑。
「请你们两位快点逃走吧。这儿实在太危险了。让我留在这里。」
「你、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呢!你打算呆在这里干什么?」
荻原也拉着她的手,可她仍然毫无去意。
「我要打倒Leptoneta。全部14架都要打倒。这是造就了Leptoneta的我所应尽的义务。」
坚定不移的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
15
比良见理应是一片贫瘠荒野。
由于十年前的那场大爆炸,整个城镇烟消云散。
虽然由爆炸的规模来推断,那应该是一场核爆炸,可是事后检验到的放射能却丝毫没有超过正常水平。
由于根据推测,就连美国都没有使核分裂连锁反应和放射能无效化的技术,所以,这被视为极其危险的状况。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整个世界的平衡就建筑于核抑制力之上,而这可能将是颠覆一切的东西。
另外,这里也是峰岛勇次郎失去行踪之前,最后的据点。
互为联系的各种事件的起点所在地—也就是这块比良见特别禁止区域。
看着这片大地,真目麻耶怅然若失。
「骗人……」
眼前有一条宽敞的街道。并非瓦砾丛生的街道,而是非常普通的街道。
普通的家庭宅邸。高楼鳞次栉比。街道上车辆飞驰,人行道上行人匆匆赶路。喧嚣声中,汽车的喇叭不住鸣叫,不时传来孩童的欢声笑语。
「为、为什么会这样?」
麻耶一时间不知所措,无法用言语来描绘她所看到的这一切。理应荡然无存的街道竟然会如此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梦,还是幻觉?……难道说是!」
麻耶的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的,是不久之前的那段经历。
父亲真目不坐和峰岛勇次郎的相遇。那似乎是再现过去所发生事情的影像。刚才心中烦乱不已的麻耶,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向着比良见的荒野进发。
麻耶虽然是为了获知父亲的消息才来到比良见的,但心中也早已暗下决定,必须要亲眼看看十年前的爆炸所留下的伤痕。不仅如此,麻耶的心中早已隐约有着些什么预感。
这儿,应该会留有些什么东西。
十年前的真相,或者是海星的踪迹,抑或是其他些什么东西。毫无根据但又确确实实的预感,引领着麻耶向比良见的荒野进发。
之后,超乎想象的状况,便如此展现在她眼前。
现在,居住着数万人的城镇,便栩栩如生,一如原样地再现于眼前。
「这真的是幻觉吗?」
可是,眼前的景象实在是真实感十足,让人无法用这么一句话来了断。无论是建筑物还是人还是车,都让人不由觉得就在身前,充满了十足的存在感。甚至,她似乎能够闻到眼前风景所传出的味道。
麻耶从山坡侧面连翻带滚疾奔而下。既然无法用眼睛来判别,那就只能用触感来证实。终于,她到达了道路一侧,向着擦身而过的上班族畏畏缩缩地伸出手去。
上班族根本没有察觉到麻耶的行动,毫无滞留地走了过去。不,应该说,从麻耶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果然是这么回事。」
麻耶似乎是为了更加确信一下,向其他路过的行人或是车辆伸出手去。可是,无论她怎么尝试,它们全都从她的身边穿过。她可以把自己的手埋到建筑物或是行人的躯体中去。
「全都是……幻觉……」
现在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切景象,将比良见所展现的奇幻妙境的规模成倍扩大。与伊达和斗真,以及十分钟之前麻耶所见过的那段映像相比,现在的规模何止是数十倍,不,应该说超过数万倍。
「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如此大规模地……」
城镇中展现出如此的景象,其规模远远超过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报告中的现象。为什么自己会看到如此大规模的现象呢?究竟这块区域有着些什么奇妙的东西?为什么会是现在呢?
「LAFI四号机和峰岛勇次郎有什么关系吗?」
在同一地点已经发生了太多次不可思议的现象。当然无法认为他们之间是毫无关联的了。
「麻耶大人,请不要走得太远,可能会有什么危险。」
怜不知什么时候追到了身后。
「的确如此呢,抱歉。我太过轻率了。毕竟刚才实在是太讶异了。」
虽然,平时麻耶一直坚信着,背后的怜一定能够保护自己,但在看到此处景象的瞬间,怜也同麻耶一样,陷入了忘我的境地。
「不,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才对。什么事都没发生真是太好了。」
怜的脸上显露出丝丝自责的表情。看到了那表情,麻耶稍微觉察到些危险。
虽然从麻耶这边来看,怜一个拥有着十二分实力的强劲护卫,可是怜却并不是这么认为的。特别是在尽保护麻耶的责任时,怜常常痛感自己的实力不足,最近一直想让自己变得更强。
本来,怜对于作为麻耶兄长的斗真,一直抱有偏见。说起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她并没有对此有过什么牢骚,毕竟,自己和斗真、禁忌的遗产以及那个峰岛由宇,有着太多的关联。
即便如此,怜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冷静的心态辅佐着麻耶,不时对身为主人的自己箴言相告,守护着自己。
像是怜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如同小孩子似的嫉妒斗真而对他不利。要说证据的话,最近,为了救出被囚禁在自由号上的峰岛由宇,怜参与了斗真的行动,并为他提供了不小的帮助。如果没有她的支援,就算斗真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到达自由号上,他们也无法这么轻易地占领球体实验室。
有很多时候,胜负是无法光靠单纯的战斗力来决定的。不,其实应该说,这样的情况更多才对。正因为如此,麻耶对于怜所有出众的能力和强大的精神力打心底里感到信赖——
但是,即便如此。
眼前卖弄玩耍着鸣神尊的可丽儿,以及父亲,不坐的身姿,和那个超越世间常理的峰岛勇次郎,实在给予自己太过强烈的冲击。
就算再现于眼前,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对于自己的无力感到痛心。
「就因为我太过弱小,让麻耶大人好几次陷于危险的境地。如果我能够更强一些就好了……」
怜心里有点钻牛角尖,表情毅然,紧紧地握着拳头。便如同麻耶所担心着的那样,她在寻求着增强自己力量的方法吧。
可能和她早点谈一谈会比较好。太过于追求极端的力量,可能会让祸神之血或是脑中黑子这样超常的力量发生异变。另外,最好也不要去尝试探寻峰岛勇次郎的遗产。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呐,怜。」
麻耶正招呼怜的时候,一道强烈的光芒覆盖了视线。
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光芒如同要灼烧视网膜一般耀眼。光芒的背后,一股暴风般的气流冲击正在不断扩大,包围起整个比良见。幻象般的树木和人们的衣服随之拂动。
明明应该只不过是幻觉而已,麻耶的肌肤上却有着真实的触感。具有如此真实性的幻之世界将麻耶紧紧包裹起来。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再现了比良见发生爆炸那一瞬间的场景吗?可是,当光芒逐渐消逝之后,幻象中的房屋建筑和行人们都一如之前出现在眼前。
怜紧紧靠在麻耶身后,向异变的中心投去小心谨慎的目光。
「没关系,怜,刚才的景象一定也不过是过去的再现吧。」
「是的。不过为了小心起见。」
和麻耶她们一样,周围的一群人都不可思议般地四处张望。也有停下车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的人。过去影像中的人们正在给出回应。也就是说,刚才那阵奇异的光芒和暴风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麻耶把目光投向发生异变的地点。虽然被建筑物所遮挡而看不清楚,不过似乎可以确定的是,那儿一定有些什么。
「峰岛勇次郎的研究所……」
可是,如果出现了这样的状况,ADEM或者真目家的调查机关都应该会有所察觉才对。可是在麻耶的记忆中,似乎没有与此相关的报告。
这现象并没有被报告过。从这个事实中,只能得到唯一的结论。
「这条街道之后便会立刻被摧毁。不,已经被摧毁了。」
在比良见发生的神秘大爆炸,将这个现象掩藏起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呢?麻耶决定追寻到底,下定了决心,向着比良见的最深处,峰岛勇次郎研究所旧址进发。
16
「麻耶大人,关于刚才的事。」
两人迈开脚步之后,怜迅速引入了这个话题。怜不是那种踌躇而犹豫不决的人,凡是必要的话题她便会迅速切入正题。当然,她不会以那种可能会破坏主仆之间关系的方式来提问,不过即便如此,麻耶已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指什么?」
「刚才麻耶大人看着峰岛勇次郎的时候精神状态有些不太正常,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可以回答没什么事,也可以用谎言蒙混过去。不过,麻耶并没有从中作出选择,只是保持着沉默。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是的。我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并不是有意要对你隐瞒,真的很抱歉。」
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麻耶似乎注意到了峰岛勇次郎身上某一点,但也可能是会错意了。
虽然怜是可以信赖的护卫,但对于在她眼前失态的自己,麻耶仍不由感到羞怯。
「我明白了。」
怜便这么回答了句。不过,两人之间奇妙而又紧张的气氛很快就被其他的东西所打断了。
新的异变在眼前展现。
发生异变的不仅仅是光芒。
刚开始只不过有些违和感。开始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空间产生了些莫名的偏差。虽然作为幻觉来讲,出现这样的违和感是理所当然的,但总觉得这样的差异有些不同。
「怜。」
「我也感觉到了。这样强烈的违和感光是用幻觉已经不足以解释了。」
虽然只是短短地招呼了她一下,不过怜已经从麻耶的话里察觉到了状况。
「是的。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呢。究竟是什么呢?」
疑问的答案很快便告揭晓。违和感—偏差急剧增大,并以明确的形式展现在麻耶和怜的眼前。
车辆和人们的动作都逐渐开始变得缓慢。似乎是以慢动作在运动似的。
「这是……」
根本没有给人任何讶异的时间,动作的缓慢程度迅速加剧,终于完全停滞下来。
是的,完全停止。无论是车,人,狗,鸟,无论是什么都停止下来。道路一旁杂耍着篮球的青年在空间中停滞,简直就像录影被暂停了一般。
这种状况,就像是在播放过去的影像时,按了暂停的按钮。
「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既然没有听说过大规模的幻觉症状,当然也没有关于停止的报告。
大规模的幻觉症状依然不断,而停止的现象更让人感到不协调。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呢?
「麻耶大人……」
怜的声音有些紧张,在身后紧紧抓住了麻耶的背。
「嗯嗯,我知道。」
不仅仅是幻觉停止了。逐渐,眼前的轮廓变得模糊不轻,简直就像摄影机没有对准聚焦似的。
景象的模糊程度并非平均一致的。向着街道的一点,模糊的程度逐渐加剧。
「那边是峰岛勇次郎的研究所呢。」
这种幻觉症状必然还是来自外部的干涉吧。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进行干涉呢,究竟有着怎样的意图呢?为什么要停止视觉上的幻觉呢?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还是说这一时刻,整个世界真的已经停滞了呢?
麻耶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假想。可能有点累了。见到勇次郎的时候所受到的冲击还依然留存在脑海中吧。
麻耶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闭上了眼睛,然后慢慢睁开,在她的视线一角,似乎有些令人瞩目的东西。
「诶!?」
「那是!?」
即便是几乎永远保持冷静的怜,也不由得同时发出了惊叹声。
视线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动。
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东西皆尽停止了运作的世界。但就在这样的世界里,确确实实地见到了能动的东西,当然使人受到不小的冲击。
昏暗模糊的道路对面,有什么人走了过来。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过静止的人和物体,径直向麻耶这边走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年幼的少女哭丧着脸,不断自言自语。为什么在这样停滞的过去影像中,只有这个少女能够动弹呢,麻耶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终于发生了!」
幼小的少女穿过麻耶,向着身后研究所那边走去。
「难道是由宇?」
虽然年纪还小,但却有着端正的脸庞,以及和年龄不相符的充满知性的眼睛。除了峰岛由宇之外别无他人。
回过头去,少女的身姿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和其他东西的模糊状况有些不同。由宇的身躯部分,例如脸或是手并没有变得模糊,唯有身上穿着的衣物便似溶解于这个世界中。
「似乎引发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端呢。」
必须要去确认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麻耶紧紧追赶着幼小的由宇。为了追根究底,直到事件的真相。
心中的预感碰碰撞击着身体。连接着所有事件的真相就在那儿。
十年前的大爆炸,峰岛勇次郎的失踪,甚至,就连海星的事件,也是以十年前的事件为开端而展开的。
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十年前。
被孤身一人的少女所封印的事实真相,现在,正经由另一位少女之手逐渐掘出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