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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TrueSide 第一章 前沙皇研究局

1

东洋少女凝视着天空。

六月的西伯利亚不会有夜色降临,只见一整片天空都是带着点寂寥的寒冷灰色。

被带到俄罗斯基地的人犯共有三名,分别是一名担心受怕的年轻人、一名壮得像灰熊的壮汉,以及一名东洋少女。

即使这群士兵应该已经看惯不正常的人物,但对这深不可测的对象所抱持的恐惧,又或者是困惑,仍在他们心中缓缓蔓延开来。只见这名东洋少女静静伫立在大群士兵当中,看不出她是否知道士兵心中的想法。

构图上是多名士兵囚禁一名少女,呈现出来的样貌却正好相反。本来遇到这种情形,应该是少女会像一起被带来的年轻人与壮汉那样,露出害怕的神态。

但事实正好相反。一群拿着枪的士兵,却被一名手无寸铁站在原地的少女震慑住。

连吹过的风都彷佛被这种气氛吞没,零下二十度的极寒之地,似乎连时间都冻结住了。

少女——峰岛由宇的视线往四周扫过一圈。

眼前的建筑物群,是西伯利亚军管区管辖的基地之一。俄罗斯的天才科学家伊凡·伊瓦诺夫就以这里作为据点,同时也是前沙皇研究局的所在。由宇以不露出任何情绪的眼神,看着这个岸田群平、八代一与玛门失去联络的地方。

虽说处在纬度极高的西伯利亚极寒地带,但都已经六月了,地面却还积着厚厚的雪,这样的光景只能以异常来形容。

这阵冻结的沉默与西伯利亚极为搭调,却被一阵悠哉的哼歌声打破。

「天鹅湖?」

这首被誉为三大芭蕾舞曲之一的乐曲被改编成轻快的节奏,在这里显得极为突兀。

但异常的并非乐曲本身,而是士兵们听到这本应令人失笑的哼歌声,却散发出一种几乎剌痛皮肤的紧张感。

这和由宇带给他们的紧张又不太一样。他们的紧张感之中包含着恐惧,汇集在同一个点,由宇的视线也自然而然转往他们害怕的方向。

一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哼着歌,像指挥家一般兴高采烈地挥舞手臂,另有一名美女静静跟随在后。

「你们觉得柴可夫斯基是俄罗斯这块大地创造出来的伟大作曲家吗?」

年轻人来到由宇等人的身前,第一句话就与他的登场方式同样奇妙。

「受到压抑的气息与对解放的渴望,都将俄罗斯这个国家体现得十分透彻。因为有所扭曲才能打动人心,因此这只是一首差劲的作品。」

「你是什么人?」

由宇皱起眉头发问。

只是开口说话,就让士兵们露出心脏被人一把揪住似的表情。

「呵呵,对我说话这么没大没小?无知是罪,这个问题问得蠢了,不过我就原谅你吧。」

他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夸张的手势,由宇露出有点厌烦的表情冷眼旁观。

「那么我就回答这位美丽又愚蠢的小姐吧。我就是祖国俄罗斯的大脑,也是本世纪最顶尖的科学家,同时也是继承伟大同志索尔盖意志的人。我的名字就叫做……」

说着还摊开双手,仰望天空。

「伊凡·伊瓦诺夫!」

他煞有其事地喊出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我陶醉过头,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恍唿。

但这也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他的表情随即有了改变。他在笑,但笑容的种类完全不一样。

「嗯?嗯?好奇怪啊,我什么都没听见呢。」

伊凡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目光在四周鸦雀无声的士兵们身上扫过。

「伟、伟大的伊凡·伊瓦诺夫同志!」

一名士兵表情痉挛地这么大喊。

「伟大的伊凡·伊瓦诺夫同志!」

其余士兵也跟着大喊。伊凡带着满脸笑容挥挥手,要士兵们继续歌功颂德。

——他就是伊凡·伊瓦诺夫吗?

由宇盯着这名非常奇妙的年轻人打量。

如今无机生命体已经威胁到有机生物的生活圈,就是这个科学家提供了划时代的武器及军队给俄军与GRU(注:俄罗斯联邦武装部队总参谋部情报总局),让他们得以对抗无机生命体,而他则继承了二十世纪冷战时代被誉为苏联大脑的索尔盖·伊瓦诺夫的姓氏。以上几乎就是由宇对伊凡·伊瓦诺夫的所有知识。连ADEM与真目家,都没有伊凡这个人物的相关情报。

但以一个躲在神秘面纱后的科学家来说,眼前这名青年未免太轻佻。

这时在由宇身后担心受怕的年轻人,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氛忽然改变。他以比先前壮汉更加敏捷的动作猛然冲向伊凡。本来士兵们应该护卫伊凡,但他们都紧张得身体僵硬,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

这年轻人敏捷的程度已经超出常识。伊凡与他之间拉起一条由扬起的雪构成的直线。这是士兵们唯一看得清楚的现象。

当暴风雪般扬起的雪花散去,伊凡与年轻人现了身。

「加强速肌的连用效率?你也是失败案例吧。看你全身瘀青,肌肉都快要坏光了吧。」

这个拍掉肩膀上积的雪,一副没趣口气的人是伊凡。扑向他的年轻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不,是被挡了下来。

也不知道打哪儿跑出了一名士兵。这名士兵身穿反射出浑浊钢铁光泽的战斗服与全罩式头盔,抓住了年轻人的手。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比扑向伊凡的年轻人动作更快,几乎没有人看清楚他的动作,唯独由宇微微眯起眼睛打量。

「受不了,都怪这家伙,害我头发又乱了。」

年轻人手被抓住,痛得呻吟,伊凡就在他眼前拿梳子梳理竖起的头发。

只有由宇注意到他的头发之所以会竖起,是因为才刚出现的这名穿战斗服的士兵登场时,产生了一种放电现象。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好不容易忘了身体被改造成这样,过着平静的日子。就只有那个村子,温暖地接纳了我这个没有地方去的外人,你们却害死了全村的人!」

年轻人痛得呻吟之余还连连咒骂,染上憎恨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他刚被带来时那种怯懦的神色。

「玛格莉特。」

伊凡对他狰狞的模样丝毫不放在心上,只弹响手指。这一弹之下,伫立在他背后的女性就走上前来。这名女性貌美而有气质,但脸上毫无表情。

「可以麻烦你吗?」

玛格莉特听从伊凡的吩咐,将手伸向年轻人的头。她张开五指,指尖碰了上去,手却不停下来,反而继续深入。但年轻人也并未被推开,两人的位置都并未移动。她的手前进多少,手指头就慢慢陷进头部多少。

「啊、啊!」

年轻人以恐惧的表情看着陷进自己头部的手指。手指已经没入到第二指节,眼看整根手指都要没入头部。

他并未出血,手指也并未撕开皮肤插入。当手指完全没入,手掌就碰上额头。但手掌也同样并未撕开皮肤或打破头盖骨,就这么一寸寸陷了进去。整幅光景就好像将手伸向一个人形的立体投影。

玛格莉特手腕以下的部位,终于完全没入年轻人的头部。

看到这样的景象,由宇隐忍住心中的厌恶,喃喃说道:

「利用病毒与细胞融合现象的遗产科技是吧。」

但由宇的自言自语被惨叫声盖过,没有一个人听见。

「啊、啊嘎、啊嘎嘎嘎!」

年轻人翻起白眼,身体剧烈痉挛。整只手没入头盖骨,他却并未丧命,连一滴血都没流。

「被人直接用手握住脑袋的感觉怎么样啊?玛格莉特的手很有弹性,又冰冰凉凉的,让她握起来一定裉舒服吧?嗯?啊啊,你听不见啦?」

如果伊凡所言不虚,玛格莉特的手已经穿透额头部分的头盖骨,直接碰到了年轻人的脑。

士兵们掩饰不住动摇,却又不敢出声,只能缩紧身体撇开目光。

这当中只有伊凡一个人十分开怀,竟然还在这种状况下唱起歌来。

玛格莉特每次抚摸大脑,都让年轻人身体胡乱扭动,就像在跳一种舞步奇特的舞蹈。他的双眼往不该转的方向乱转一通,口水从合不紧的嘴流个不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轻人的哀号叠上伊凡越唱越高亢的歌声。脑袋里传出啪啦一声令人不舒服的声响,同时挣扎不已的身体突然虚脱,四肢无力垂下。年轻人一倒地,玛格莉特的手掌就抽了出来。

「漂亮!玛格莉特。」

伊凡显得十分开心,年轻人就倒在他脚下。但他胸口微微起伏,看得出至少还活着。

「怪了,你没杀他?」

「这个人尚未经过充分分析。而且即使伊瓦诺夫先生猜得没错,这个人真的是过去的遗物,他的肉体仍然极为适合加入迅雷队。」

「唔,有道理。」

伊凡将视线从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移到由宇等人身上。

「你们只有一个地方令我感兴趣,就是你们都曾经在沙皇研究局被拿来实验过。我不接受抱怨或抗议,像他那样反抗也没用。」

伊凡发出开怀的笑声笑了好一会儿后,伸手弹响手指。这一声响起,玛格莉特就静静回到伊凡身后。

伊凡一边高声大笑,一边与来时一样领着玛格莉特离去。

2

还是不一样。

他们做的事跟平常应该没什么两样。

就是针对从西伯利亚各地强制带来的沙皇研究局人体实验生存者进行检查。

被剥得一丝不挂,让医师与看守的士兵围住,任谁都会胆怯,更别说是年轻的女性。

但这名少女不一样。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几乎令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即使抽血针筒的针头刺进皮肤,仍然面不改色。

她表情宁静,眼神略显阴沉,视线射向一具监视摄影机。士兵透过摄影机监控,却觉得反倒是自己被她透过摄影机注视,变得坐立不安。

士兵之所以坐立不安,原因并非只出在受验者的视线。她那均衡而结实的身体,比过去士兵看过的无数受验者都更美。不只是身为异性的魅力,更有着赛马般雕琢到极限,彷佛稍有差错就会瓦解似的强健,而且将之升华到了美的境界。

少女笑了。

微张的嘴唇里十分阴暗,嘴角两端的改变非常细微,但仍然明显形成了笑的嘴形。这阴沉而不带温度的笑容当然并不友善,却又不怀敌意。不是嘲笑,也不是自嘲。

是一种完全看不出情绪的透明笑容,又或者该说是漆黑的笑容。

「呜!」

四周被她震慑住的士兵不是只有一两个。他们不知不觉扭动上半身,想避开她的视线。但这样的举动却唤来更多恐惧。

连透过萤幕观看的士兵部不由得退开一步。

但士兵的视线仍然与少女正面交会。他明明挪动了位置,而且对方明明应该看不见他,更不应该知道他在看哪里。

这名士兵觉得少女的双眼正确地跟上了隔着监视摄影机观看的自己。她嘴角泛起的笑容透明无色,因此看在于心有愧的士兵眼里,会觉得她的笑容是一种嘲笑。

「可、可笑。」

士兵说着又要挪动身体,但又改变了主意。不,他是不敢动。要是少女的视线又跟上了自己的动作呢?现在还可以当作是碰巧,他想把希望寄托在这一切只是碰巧的可能性上。

士兵觉得口渴。

他的视线像在寻求解脱似的,望向显示在另一个萤幕上的少女资料。

『辨识编号YP2110,检查完毕。』

监视摄影机收到了医师说话的声音,让士兵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

3

由宇乖乖让士兵领她去牢房。

牢房的墙壁是不经装饰的水泥墙,里头只有简易的床、洗脸盆和马桶。牢房与走道之间只有铁制栅栏相隔,没有隐私可言。抬头往天花板一看,还看得到摄影机。建筑物本身相当老旧,多半已经盖了四十年以上。

「你要早点习惯整天被人监视的生活。」

士兵临走之际的这句话,让由宇不由得失笑。但士兵自然不可能懂得由宇的笑意味着什么。

士兵做出常识性的结论,认为她是被人体实验弄得发疯了,藉此说服自己放心,锁上了牢房的门。

一整排同样的牢房沿着走廊并列,但里头只看得见由宇与看守的士兵。其他牢房并非没有生活感,然而尽管有关过人的痕迹,却看不到人影。

待在连时钟都没有的牢房里,会让人时间感觉错乱,何况还是被强制绑来。置身于这种异常的环境,第一天往往会连精神状况都无法保持均衡,因而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

过去被带来的人,几乎都会陷入这样的状况,在伊瓦诺夫的研究中迷失自我。

但就峰岛由宇而言,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她躺在简陋的床上,闭上眼睛不动。但她并不是在睡觉。既然以视觉能够收集的情报有限,她就专心以听觉收集情报。

由宇专注在听觉,透过士兵们的几句说话声、脚步声、开关门的回音等声响,掌握住了设施内复杂的构造。

「结束了啊。」

她说完睁开眼睛起身。这句话听来像是死了心,实际上的含意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指以听觉掌握状况的方式已经不会再有进展。

由宇起身后敲了敲栅栏。

「干嘛?安静点。」

士兵以枪托粗暴地敲击栅栏回应。

「我想和伊凡·伊瓦诺夫说话。」

士兵对由宇的要求嗤之以鼻。或许这名士兵并未看到当初由宇被带来时的情形,脸上有着浓厚的嘲笑神色。

「伊瓦诺夫先生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到底懂不懂自己的处境啊?」

「是吗?那就算了。」

由宇非常干脆地收回要求,干脆得令人有扑空的感觉。她的视线一瞬间投向摄影机,但随即面向士兵说:

「那我就跟你说吧。不会花你太多时间,五分钟就够了。」

她找看守的士兵说话。士兵或许正闲着没事做,而且对这名美丽的少女也有兴趣,很快就点了点头。

「我只陪你一下子。」

士兵的惨叫声就在五分钟后响起。

「你这丫头到底做了什么?」

几名士兵听到惨叫声跑来,其中一人拿枪指着由宇这么问。即使被人拿枪指着,栅栏另一头的由宇仍然面不改色。

「我只是跟他说话。」

她回答时仍然躺在床上不起身。

「你说你只是跟他说话?说话会让这小子变成这样?」

士兵往旁一瞥,视线所向之处有一名害怕得缩起身体的士兵。是之前和由宇说话的那名士兵。他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由宇对他做了什么,监视摄影机只拍到他们谈话的情形。但这名士兵却抛下了枪,痛哭流涕,缩起身体不停发抖。

「不要,求求你不要……」

士兵只是说梦话似的反覆说着这几句话。

「给我老实招来,你做了什么?」

忽然有阵格格作响的声响。问话的士兵起初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本来还以为是怕得缩起身体的士兵咬得碰响牙关的声响,仔细听却又不是。声音是来自更近的地方。

「你做了什么!」

他被自己激动的声调吓了一跳。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被关在牢房里的小丫头放粗嗓子大吼?这时士兵才注意到一件事,注意到自己心中有着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他注意到了格格作响的声音是哪里来的。是他自己的牙齿。自己的牙齿无法顺利咬合,碰得牙关作响,手也在发抖。冷汗从额头留到眼睛,他赶紧伸手擦掉。

「你何必这么慌张?」

先前还躺在牢房远端床上的少女,不知不觉已经出现在他眼前。这个改变只发生在他揉揉眼睛而产生的短暂空档,加起来还不到一秒。

「哇、哇!」

士兵跌跌撞撞地往后跳开,差点就误扣扳机杀了少女。不,这样真的杀得了她吗?就算把枪抵在她小小的头上,真的就打得中吗?

——可笑。

土兵立刻挥开脑子里愚不可及的想像。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又问了一次:

「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你们的本性很善良,就这么回事。」

士兵以为她在戏弄自己,举枪瞄准她。在无处可逃的牢房里,由宇就只是静静看着枪口。

这时有脚步声在一障哼歌声中慢慢接近。士兵的表情立刻被另一种恐惧填满,朝传来哼歌声的通道远方看了一眼,立刻摆出立正姿势。

「哼哼~~啊,辛苦了辛苦了,也真难为你们了。」

伊凡·伊瓦诺夫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走来,朝缩在走廊角落发抖的士兵看了一眼。

「那么,结果怎么样了?」

「这丫头说她只是跟他说话,可是这样实在没办法解释这个状况。」

也不知道伊凡有没有在听士兵报告,只见他过去拉拉发抖士兵的鼻子与耳朵。

「伊瓦诺夫先生?」

「啊,她应该没说谎。」

他挥挥手,嫌麻烦似的回答。

「这,可是……」

伊凡拍拍士兵的肩膀让他住嘴,隔着栅栏站在由宇身前。

「这可伤脑筋了,亏我还用药物跟催眠疗法控制住他们的精神,这下我花在这些疗程的心血可都泡汤啦。我以前也不是没试过,不过你不用药物,只用嘴讲个五分钟就办到了?唔。」

伊凡歪着头露出思索的表情,但似乎很快就觉得嫌麻烦,打了个呵欠。

「算了。拿张椅子来,我站累了。」

士兵起先还发愣,但随即回过神来,搬来了一张椅子。伊凡坐在士兵准备的椅子上,朝与他面对面的由宇嘻嘻笑。看到他满脸堆笑,由宇仍然毫无反应。

「嗨,你好啊。」

伊凡友善地打招呼,但由宇盯着他看的眼神并未改变。

「再过来点。」

伊凡几乎整个人凑到栅栏上,朝她招了招手。士兵们都开始紧张。现在只要由宇一伸手,就能轻易碰到伊凡。但伊凡不理会他们的担忧,把下巴靠到拢在一起的双手上,等由宇做出反应。

「哼~~?」

伊凡脖子往前伸,隔着栅栏注视由宇。

「你可真冷静。一般被带来这里的人只会害怕、生气,再不然就是错乱。」

由宇不说话。

「你真漂亮。」

她更加面无表情。

「我也很漂亮吧?很多人都这么夸我。不过你不觉得遗憾吗?我和你都这么美,却不能直接看到自己的美貌。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脸孔只有一张,那就是自己的脸。就算照镜子,看到的也是一张左右相反的脸,不是吗?」

伊凡的脸凑得更近了。

「你一直摆臭脸,实在糟蹋了你这张漂亮的脸,而且也会让你显得个性很差啊。我看也真的是很差吧,毕竟你把一个大男人弄得哭成这样。」

他说着用下巴示意发出啜泣声的士兵。

「这我可没辄了。不管夸你还是损你都没反应?算了,无所谓啦。反正就算问你做了什么,你也一定不会回答吧?可是我知道的,你是在他心中植入了罪恶感吧?」

「不,我只是让他内心原本就有的东西浮出表面。」

由宇首次开了口。她的回答是能省则省,伊凡看来却显得十分满意,随即又露出假意的生气表情。

「可是啊,这可就糟蹋了我的好意。亏我还特地让他们不去意识到这点。」

「用催眠术与药物束缚精神的自由来加以操作,可以算是好意?」

「不就是一种精神上的吗啡吗?可是你却毁了这一切。践踏别人的善意可不是好事呀。」

伊凡温和地笑着对发抖的士兵说:

「看样子要你继续当士兵是强人所难了。你要辞职吗?」

士兵一直泪流满面,担心受怕,听了伊凡的话后表情一瞬间放松。这时却有个物体抵在表情放松的士兵太阳穴上,是伊凡从士兵手上拿走的枪。

「拜拜。」

伊凡以他那就男性而言十分纤细而美丽的手指,就要扣动扳机。

「我不是史薇拉娜,你一定很遗憾吧。」

由宇的这句话让伊凡停下动作。

「你说话挺有意思的。」

伊凡放松扣扳机的力道,将视线从士兵移到由宇身上。

「看来你也很擅长观察别人,操纵别人的情绪。可是很不巧,这我也拿手得很,尤其引出负面情绪更是我的拿手好戏。就像这样。」

枪声回荡在狭窄的监狱内。

枪弹击中发抖的士兵头部,鲜血溅到墙壁与地板,大脑的一部分洒了出来。伊凡低头看看瘫倒的尸体,笑嘻嘻地说:

「恭喜你荣退。」

说着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向由宇,若无其事地走在沾上血的地上,仔细打量她的脸。

「你的表情一点儿都没变啊。」

「……」

「脉搏跟血压也动都不动。就算现场有仪器可以量,你的脑波多半也很正常吧。」

「那又怎么样?你想说我冷血吗?」

「怎么可能?正好相反呀。」

伊凡从由宇身前退开,摊开双手转了一圈。

「你平常心保持得太彻底,反而很不自然。人皮面具太厚,就会让人看出是戴了面具。你在生气吧?你非常生气,同时也非常后悔,而且对于自己错看我这个人更是自责到了极点。你这种自责倾向会不会太重了点?」

由宇这时才首次流露出些许情绪波动。这种波动实在太小,很难判断是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你刚刚说『我不是史薇拉娜,你一定很遗憾吧』?」

伊凡那轻浮,或者可以说是悠哉的气息忽然变了样。尽管回头露出的笑容与先前同样轻浮,然而……

「我早就觉得你不是单纯的受验者,看样子你背后还有很多内幕啊。」

伊凡挥手要士兵回避。

士兵逃跑似的赶紧离开。

「不留个人护卫你,这样好吗?」

听由宇这么问,伊凡只耸耸肩膀。他仍然坐在由宇伸手就能轻易碰到的地方。

「好了,我们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很不喜欢跟人互相试探。啊,请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不拿手。很不幸的,个人的嗜好与技能未必一致。」

他嘴上说不幸,表情看来却仍然十分开心。

「你来这里是为了刺探机密。只是你不知道问题的本质在哪里,所以干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过就不知道这是勇敢还是有勇无谋了。你来了以后得出结论,认为问题的中心就是我。所以你做出挑衅的行动,想引起我的注意。有漂亮的女性邀我总是不会令人不高兴,即使邀我的目的没有半点女人味可言。」

「无机生物——你们似乎称之为无机生命体,是起源于峰岛勇次郎的遗产之一——能控制矽分子间作用力的IFC(注:Intermolecular Force Control,分子间作用力控制装置)。IFC具有一类似细胞分裂的功能,受不明因素影响进化出多样化的型态,应该就是这整起事件的真相了吧。」

由宇从沉默忽然转为雄辩,让伊凡听得眼神发亮。

「原来如此。你是ADEM的人吧?这样好吗?过度干涉国家机密,不会违反规定吗?」

「你们先隐瞒事实。还敢讲这种话。不对,这是出于个人的意思,所以大概不应该怪到国家头上。要怪也应该怪他们无能,才会对你这种人委以重任。」

「我就大方承认我们隐匿IFC的事吧。可是这点小小的情报战,不就是家常便饭吗?还是说你是个爱作梦的少女,追求彻底干净的关系?」

「我也根本不在乎国家与国家之间怎么互相试探。问题不在这里。」

「是喔?不然是哪里?」

「问题是这个地方是以前的沙皇研究局,曾经是索尔盖·伊瓦诺夫的研究设施。索尔盖流亡海外之后,IFC应该都维持在未完成的状态弃置在这里。」

由宇环顾老旧的牢房,以断定的语气说话。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嬉闹的神色渐渐从伊凡的笑容当中消失,只剩几乎令人冻结的冰冷。

「这说不通。从IFC变异为无机生命体,应该是从沙皇研究局,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可是这里却看不到任何无机生命体。你要怎么说明这奇怪的矛盾?」

对于由宇的这个问题,伊凡露出假意思索的表情。

「IFC被搬去其他地方,或是这里的无机生命体被俄军歼灭了。要找理由是不难,不过你要的应该不是这种答案吧?」

「我不需要无聊的闹剧。」

「那么,这样你还满意吗?」

伊凡以开心优雅又装模作样的姿态弹响手指,同时通道远方的空气响起了一阵簌簌声。远方传来士兵的惨叫声,但短短几秒钟后又静了下来,只剩下簌簌作响的声音。

随后出现的是一些奇妙的生物。不,这些物体真的可以算是生物吗?它们尽管形状五花八门,却有着一个很大的共通点。它们全都有水晶般透明的身体,体内有线路般的红色细线,身体正中心则有个格外明亮的红色光点。

「……无机生命体。」

由宇第一次实际看到无机生命体,眼神中流露出惊奇与好奇。

即使处于战斗之中,这么一群过去从来无法存在于地球上的全新物种,仍然让峰岛由宇产生了这样的情绪。

无数光点围成的圈子越收越紧,绕过伊凡逼近由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一只无机生命体做出危害伊凡的举动。

身体较小的个体穿过栅栏,大的个体则把栅栏当软糖似的挤弯后进入。

「从你的情形看来,ADEM似乎还不敢确定情况。那么请你死在这里,应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吧。」

由宇所待的牢房已经被无机生命体塞满,只剩她所站的一小块空间尚未受到侵略。

「我有个问题想问。」

由宇这句话超出伊凡所料。她对无机生命体的威吓丝毫不显退缩,简直当它们不存在。

「怎么啦?你要求饶?还是你想知道当初来调查约三个人到哪儿去了?还是想问不被无机生命体攻击的秘诀?」

伊凡嘻皮笑脸地等着她发问。

「七原罪里有个人叫撒旦,其实他就是无机生命体。但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无机生命体却是往不同的方向进化,相信大概是在中途分化了。不,我认为撒旦走的才是原本的进化路线。为什么无机生命体会演化成现在的型态?」

由宇问出的问题,与伊凡预料的每一个问题都不相同。

「你说进化方向不同?」

「这样啊?原来你也不知道,那我不需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无机生命体围成的圈子离由宇不到一公尺,但她只静静说了这句话。

「你是想用奇怪的谜语分散我的注意力吗?真是遗憾。你当间谍八成很优秀,但勾引男人的手法却还有得学呢。」

「如果你真的擅长看穿别人的情绪,应该就看得出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吧?」

由宇首次表现出情绪,这种情绪让伊凡不悦地哼了一声。

「我们检查过,知道你的身体没有特异的地方。他们似乎是因为你使用遗产才抓你来,我看当时你只是用工具瞒过检查吧?可是现在你手无寸铁,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度过这个危机。」

「危机?你是说你的危机吗?」

密密麻麻连天花板与墙壁都遮住的无机生命体,同时扑向牢房的正中央——也就是由宇。整个房间被无机生命体塞得满满的,那么伊凡脸上的表情又为什么会转为惊讶呢?

他看到了。看到由宇的身体钻过微乎其微的缝隙,钻过了有如益智游戏般错综复杂的缝隙。就像在解一种乍看之下解不开的智慧之环,连被无机生命体折弯的栅栏缝隙也照钻不误。

伊凡将视线转向天花板,看到由宇落在天花板上的身影。但这个情形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由宇朝天花板一踹,直线冲向伊凡,伸手抓住了他的咽喉。

由宇顺势推倒伊凡,又立刻从他身上跳开。她离开后的空间,随即被无数无机生命体的刀刃填满。无机生命体展开保护伊凡的行动,而且动作整齐划一,彷佛训练有素的军队。

但这整齐划一的行动却适得其反,让伊凡身边以外的空间有了空隙,由宇立刻从这空隙跑了出去。由宇攻击伊凡只是幌子,对他毫不执着,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伊凡茫然若失,但表情立刻染上喜色。

「原来啊原来。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只要能对身体做出那么精巧的控制,就做得出那样的动作?精度远远不是之前ADEM派来的那个人能比的。Bravo!Bravo!原来如此,原来头脑才是她的武器呀。」

伊凡在短短的互动当中了解了由宇的本质,在大群无机生命体簇拥下疯了似的拍手大笑,欢喜不已。

4

由宇靠听觉掌握设施结构,知道这里经过多次扩建,非常欠缺合理性。每次扩建相隔的年份也杂乱无章,毫无计划性可言。但正因如此,反而难以掌握整体结构。说穿了就是一个迷宫。

不知道这是这栋设施的前一个主人素尔盖·伊瓦诺夫的意思,还是伊凡后来更改的。

除了结构复杂,如今更是到处都有无机生命体涌现,足以扰乱由宇的听觉,让她无法掌握确切构造。这种没有条理的构造,很可能让她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上死路。

能以听觉掌握结构的范围不断缩小。无数生物的蠢动声逐步侵蚀可供判断的线索。

无机生命体从四面八方不断朝由宇逼近。

弯过通道转角,就在黑暗中看到了几百个红色光点。由宇踩着它们奔跑,在利爪与獠牙触及之前就转身挪开。

——伊凡·伊瓦诺夫为什么能够控制无机牛命体?

由宇奔跑的同时,还想着另一个谜。

无机生命体发祥之地能够完好如初,只可能有两个理由。不是击退了无机生命体,就是驯服了它们。

由宇垂直弹跳,地板就在同时崩塌,从中冒出的无机生命体大嘴就在几乎擦到鞋底的地方咬合。由宇踩在咬合后的嘴上,紧接着纵身一跳,让身体溜进通风口。但当她灵活地钻过狭窄的空间来到另一条通道时,眼前也已经出现了无机生命体。

「行动这么井井有条,太不自然了。」

由宇来到的地方是一间管制室。她立刻搬动桌椅,堵住门与通风口这类无机生命体可能进来的入口。尽管这样争取到的时间不到一分钟,对由宇来说却已经够了。

他从操作员用的终端机上线,短短十几秒就完成入侵。

「这系统还真老旧。」

这栋老旧的地下设施里,靠电脑控制的设备很少,但由宇仍然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堵住的出入口被攻破,无机生命体从破洞钻入,转眼之间就团团围住由宇,但她丝毫不放在心上。

「要是风间在就轻松多了啊。」

甚至还老神在在地讲出这样的话来。她身体一沉,立刻就有镰刀似的物体从头上扫过,削断了几根头发,但同时她也按下了执行钮。

紧接着无机生命体全都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窜来窜去,显然陷入混乱。

「唔,是这个音域啊。」

由宇像在检查似的,伸手触摸一团乱的无机生命体表面,接着轻巧地从旁走过。尽管几次受到攻击,但逃跑过程却轻而易举,去路上再也没有无机生命体出现。

5

「喔?」

伊凡透过监视摄影机看着这一切,发出赞叹的声音。

「了不起啊。玛格莉特,你知道她刚刚做了什么吗?」

站在他身后的美女微微摇头。

「不,我不明白。」

「她注意到了无机生命体的沟通方式。」

萤幕上反射出伊凡的脸,这张脸上的表情显得在拿这件事取乐,却也流露出了戒心。

「无机生命体的身体不但外观像水晶,连性质也很像,可以透过振动身体来发出超音波。它们会以超音波来沟通,以超音波掌握地形,就跟海豚或蝙蝠一样。」

「可是博士,我听不见无机生命体的对话。」

「哈哈哈,玛格莉特你真可爱,这种音频超出人类听得见的范围,要是听得见就不得了了。这丫头控制设施内的广播用喇叭,发出了无机生命体在使用的音频。现在整个设施内部还在播放超音波,但只有无机生命体听得见。对无机生命体而言,就家一直被大音量轰炸一样。」

「那我们得快点阻止播放才行。」

「不,已经太迟了。要是再扩大行动范围,军方那些人就会知道无机生命体的存在。而她似乎已经逃到很高的楼层了,而且啊,你看。」

伊凡连连切换监视摄影机的画面,都只拍到房间、通道与无机生命体的身影。

「她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这位小姐可真刁钻,简直像猴子一样。」

伊凡从喉头发出笑声,却忽然露出认真的表情。

「可是她为什么会看出它们是利用超音波当语言?是在这短短的期间内看出来,还是事先就知道?」

伊凡牢牢记住这个对手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不过还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这样的对手啊。没办法,我们就派出迅雷队吧。」

「这样行吗?」

先前迅雷队就曾败给玛门,但玛门也敌不过无机生命体。也就是说,由宇既然从一开始就能把无机生命体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就表示她的实力更超乎迅雷队之上,派他们出去会有胜算吗?玛格莉特的疑问很有道理。

「别怕,我想应该行得通吧?」

伊凡回答得很天真,眼神中却有着知性的光辉。他的脑子里已经构思好了计策。

6

由宇来到建筑物的屋顶,一路跑到栏杆前面探出上半身。甩掉无机生命体之后,一路来到这里都并未遇到像样的戒备。以这么大的研究所来说,士兵的人数显得极端稀少。

建筑物内几乎没看见士兵的身影,但从屋顶扫视整个基地,就可以看到许多俄军士兵。看样子只有由宇被带来的这栋建筑物是例外。

基地正门的广场上,有两百名以上佩挂AK—74步枪的士兵在行进,装甲车车库四周排着数十辆俄罗斯主力战车T-90

他们正在进行补给炮弹的作业。T—90的主炮可以发射飞弹,但现在装填的炮弹种类却是由宇不曾看过的。

「那就是GRU开发的反无机生命体炮弹?」

基地的主要设施都位于高大的围墙内,朝围墙外一看,最先看到的就是跑道。以设有跑道的基地而言,这里的规模算是很小。

雎然原本就是西伯利亚军管区的基地之一,却和其他基地不一样,并非位于邻国或海岸附近。这个前沙皇研究局,就是一座为了索尔盖·伊瓦诺夫而建造的军事基地。

据说索尔盖·伊瓦诺夫在世时就从各地抓人来进行实验,而且不限于邻近的欧洲各国与中国,连自己国家的国民都不惜牺牲。但这样的暴行,应该早在二十年前伊瓦诺夫流亡海外而丧命时就已经结束。

双筒望远镜从基地转往更上方。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

看得到巨大龙卷风状的云。荚状云堆高的模样,看起来倒也像积雨云,但高度很不寻常。

「17000公尺啊,都顶进平流层了啊。」

积雨云有时也会堆高到平流层下端,但现在由宇看见的云,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质。

「果然有那玩意在作祟啊……」

由宇不改严肃的表情,转头望向背后。对于不知不觉间站在背后的伊凡·伊瓦诺夫,她只微微眯起眼睛,并没有更多反应。

「你对那些云感到好奇吗?」

伊凡来到她身旁,顺势将身体靠在栏杆上。

「你可真没戒心。」

「还比不上你呢。」

伊凡从图案花俏的衬衫胸前口袋拿出香烟,叼在嘴上。

「俄国对抽烟的限制越来越严了,日本也是一样吧?听说几乎所有餐饮店里都不能抽了。换作是二十年前也就罢了,现在的日本可不会让我想投诚啊。」

他一边吐烟,一边摆出和朋友聊天似的轻松态度。

「你利用无机生命体,到底图谋什么?」

「你的俄语很完美。可是发音太漂亮,像机械一样没有什么意思。」

他答非所问。由宇原本就不指望他回答,只是透过言语相互牵制。

「你为什么来这里?你的本质应该不在于战斗能力,而是这里吧?」

伊凡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头,大感兴趣地看着由宇。

「如果你是来查探无机生命体或我,怎么看都不适任。因为间谍不需要脑袋。相信即使在ADEM当中,像你这样的人才仍是非常宝贵的,多半只有寥寥几个,说不定就只有你一个。你有必要来到这么危险的区域吗?我怎么想都觉得不需要。」

伊凡畅快地吐着烟,柔顺的银发反射出白夜微弱的夕阳红光。

「所以你是自愿来的。可是你不适合。派能更冷血面对任务的人来,反而会更好办事。毕竟脑筋太好的人会看出太多事情,反而拖慢判断的速度。笨蛋想到的选择少,所以下决定跟行动都很快。可是你却来到了这里,而ADEM也批准了这件事。这就表示你除了这种不适合担任间谍的能力之外,还另有别的优势。这优势到底是什么呢?」

由宇默默任由伊凡说话。

伊凡嘴角叼着香烟,不再靠着栏杆,目光笔直看着由宇,随即打了个喷嚏。

「哎呀,只穿西装实在会冷啊,这里不适合待太久。至于你到底另有什么优势……」

虽说晚上太阳不会下山,气温还是会下降。伊凡嘴上连连喊冷,模样看来却不怎么怕冷。他点起第二根烟,红色的火焰一时间烧得颇旺。

「应该就是知识。既然对峰岛勇次郎的遗产有着很深的理解,你挤掉其他间谍而担任这项任务就有意义。」

「再一周。」

由宇这句话让伊凡脸上的微笑不改其形,质却有了改变。从天真的孩童转为恶意的笑容。

「没错,只要再过一周,无机生命体的活动范围就会拓展到再也无法阻止的程度。两天后这个基地就会先被吞没。可是真亏你只凭这么一点点资讯,就能理解到这个地步啊。在你之前,也有个ADEM的人讲过一样的话。」

「岸田博士?他还平安吗?」

「喔,你心跳变快了一点喔?那我就不再老实回答你了。」

「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隐瞒无机生命体的真相?」

无论俄罗斯政府还是俄军,都还不知道无机生命体的威胁。他们被伊凡所骗,乐天地相信他们能够压制无机生命体,并拿这件事当作政治交易的筹码。

「因为我想看看。」

伊凡握起拳头,声调中首次蕴含了热情。

「从地球上有生物诞生以来,可曾有过这么完美的生物?虽说是生于遗产,但无机生命体却是连峰岛勇次郎也没料到的产物,实实在在是一次生命诞生的奇迹。无机生命体迟早会把有机生物驱逐殆尽。地球上有将近三成的物质都是矽,说不定整个星球都会变成无机生命体。我想看看,我就是想看看无机生命体繁荣发展的世界!」

伊凡摊开双手,说得十分陶醉。

「站在科学家的立场我是可以理解,不过就一个人来说,你疯了。」

「我不奢望有人可以理解。」

「可是你说的话很有意思。」

由宇悄悄在话中带上刀锋。

「是喔?什么地方有意思?」

伊凡首次露出提防的神色。

「你说想看看无机生命体的世界。这应该就表示即使整个地球上的生命都被它们赶尽杀绝,你还是有手段观察无机生命体,对吧?说得明白点,就是你知道有什么手段能让自己活下来。」

「哎呀,被你看出来啦?可是只有我的秘密被揭穿就太不公平了,可不可以让我多看看你深不可测的地方呀,峰岛由宇?」

由宇面不改色。

「你在说什么?」

「不用装蒜了。你身为峰岛勇次郎之女的蛛丝马迹确实藏得很好,但凡事难免有遗漏。」

伊凡从口袋里拿出一台小小的终端机,哼着歌动手操作。接着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把画面转过来给由宇看。

「这是十三年前刊登在科学杂志上的日本科学学会照片。你看,旁边就拍到你了。这个时候你应该才四岁吧?当然我也不能确定这张照片上拍到的就是峰岛由宇,但你来到这个地方,就让这个可能性跳升到90%以上了。」

伊凡似乎把由宇的沉默当成肯定,饶舌地说下去:

「可是我在这本科学杂志上关注的部分,反而是在这一边。二十年前,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峰岛勇次郎是个多了不起的天才,只有两个人例外。索尔盖·伊瓦诺夫,第一个被蜂岛勇次郎的疯狂发明打乱整个人生的人就是他,但他却不是最早发现峰岛勇次郎才能的人。」

接着伊凡叫出岸田博士的照片。十三年前的岸田博士比现在要瘦了些。

「ADEM和密诺娃这两个组织虽然志向相同,组织的性质却相反。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是这么认为的,这是因为ADEM有可以做为指针的人物,有一个能用俯瞰的观点正确掌握遗产科技的人物。我就需要这种优秀的观点。啊,我当然不是说你,你是属于被时势牵着走的人。」

由宇对伊凡的嘲笑四两拨千斤:

「也就是说你之所以找上ADEM,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岸田博士?」

但她看着对方的眼神却十分严肃。

「喔,你终于肯说话,也不再掩饰情绪啦?美丽的女性就算生气也还是很美呀。」

「来的人应该有三个,另外两个人呢?」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不是吗?」

「我偏要你回答。」

由宇踏上一步,同时右脚往上抬起。这一脚划出半月形,脚尖踢向伊凡的太阳穴。一旦踢中,蕴含的威力难保不会造成头盖骨凹陷性骨折,即使运气好也肯定会脑震荡。

但这一脚却被挡开。

「如果你打赢他,我就告诉你一个正确答案。」

伊凡满不在乎地拿着梳子,梳理被静电弄得一团乱的头发。

这个身穿黑色战斗服的人物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四肢窜出电光,以左手挡住由宇这一踢。

「呜!」

由宇情急之下往后跳开,看着这名散发雷光的士兵。这名士兵戴着全罩式头盔,看不到任何表情,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呜呜。」

由宇按住右脚。脚上的麻痹尚未完全退去,似乎是触电了。伊凡看了开心地笑着说:

「你可不要这么简单就倒下啊,因为有趣的节目才正要开始呢。好了,我就来介绍一下吧,这是世界最强的部队——迅雷队。」

伊凡似乎对自己浏海往后梳的发型非常满意,收起梳子弹响手指。这一声触发之下,像幽灵般直立的迅雷队士兵有了动作,以几乎撕裂空气的速度直线冲向由宇。

他在短短零点三秒内跑过十公尺的距离,速度是百米短跑世界记录的三倍以上,连由宇也终究跑不出这样的速度。

但即便面临这种超越人类常识的速度,由宇仍然面不改色。她以平静的眼神冷静观察速度快得连残像都显得模糊的黑衣士兵。

士兵的脚往上踢起,瞄准由宇的头部,刮起了一阵龙卷风般豪迈的旋风。这一踢曾经粉碎俄罗斯联邦保安厅的士兵,被踢中绝不是闹着玩的。但他的脚尖只划过离由宇鼻子几公分远的地方,因为由宇上身微微后仰。

龙卷风并不就此停歇。右脚踢空后,士兵随即变更轴心脚跨上更深的一步,扭转整个身体抬起左脚,以脚跟下压攻击头部。由宇继续后仰躲过这一下,背部几乎与地面平行。

两次脚踢都扑了个空,但旋风仍继续。这次士兵以左脚为轴,右脚划出弧线。三次回旋踢的速度丝毫不见衰减,而且这次的轨道非常低,瞄准了处在后腰桥姿势的由宇双脚。这一记一旦踢中,威力足以造成骨折,说不定整条腿还会被扯下来。处在后腰桥的不稳定姿势,实在是避无可避。但黑衣士兵看见了,由宇的脚并未停留在这一脚的轨道上。原来她顺势将后仰的力道转化为跳跃,做出一次后空翻,让这一脚只平白穿过她在空中弯身留下的空间。

由宇以匍匐姿势落地,同时钻过第四踢,一腿扫向不稳定的轴心脚。等黑衣士兵脚步不稳,整个背撞到地面,一切都已经结束。由宇缠住他的两条腿,应用杠杆原理压制住他的关节。

「思考跟不上自己的速度,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由宇低头看着士兵,冰冷地撂下这句话,接着就听到一阵掌声与她说话的声音重叠。

「了不起,了不起。真没想到他会这么简单就被解决。」

伊凡用嬉闹的声调发笑。

「你弄出来的这玩意还真没品味。」

「会吗?」

「头部几乎完全不剩,腹腔的内脏也一样。」

「没错,我去掉了多余的东西。就和F-1赛车一样,要尽可能减轻重量。光是拿掉用不到的头部跟内脏,就可以减轻10%左右的重量。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穿啊。」

「只要看看他身体的平衡,一眼就看得出来了。」

「是喔,你真厉害。对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当作奖赏吧。你有注意到迅雷队的手臂上有牌子吗?」

由宇连看都不看就说:

「这十字架符号又怎么了?」

「答错啦~~那不是十字架,是我为了对想出这种科技的人致敬,才特地用日文写的。所以这不是十字架,是汉字的十,也就是说他是十号。」

伊凡弹响两次手指。

两声雷鸣响起,耀眼光芒散去,两名迅雷队士兵站在伊凡两旁,手臂上名牌写着三与七。

「好了,接下来就请你同时应付三个人吧。」

新出现的两名迅雷队士兵——三号和七号同时有了动作。由宇立刻将按住的十号脚关节一扭,废了他的脚。韧带已经断了,十号却完全没有觉得痛的模样,像坏掉的机器人试图站起。

「咦?已经有一个脱队啦?还真快。」

伊凡说着又弹响两次手指,随即出现两个人。是一号与八号。这时三号与七号已经开始与由宇打斗。

面对接连投入战线的迅雷队,由宇却不落下风。

「真了不起啊。」

伊凡真心觉得佩服。由宇以一敌五却丝毫不退缩。前几天ADEM那名少女也击败了迅雷队,但她手上有遗产兵器,身体也不完全是人类。峰岛由宇却是赤手空拳,也维持人类的形体。

她是否用了遗产技术?

不。

伊凡忙碌地动着手指,彷佛在敲一种看不见的键盘。

「真了不起,现代最新的运动力学比起来都只是儿戏。」

伊凡看懂由宇的动作后,投入了更多战力。

「就不知道下一个,你有没有办法应付了。」

伊凡拍拍手,同时又出现了一名迅雷队士兵。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这个新出现的迅雷队士兵摇摇晃晃,行尸走肉般走来,模样与先前的迅雷队都不一样。动作一点都不灵敏,反而慢吞吞地走近。照理说迅雷队用不着的器官应该都已经摘除,带着头盔的这个人却不停发出笑声,应该写着编号的名牌也是空号。

「上。」

伊凡面露微笑短声下令,空号的迅雷队士兵随即飞奔而出。这名士兵双手还无力地下垂摆动,奔跑姿势非常没有效率,但由宇看到后却瞪大了双眼。

空号一口气跑到大打出手的集团前,忽然垂直起跳,落点就在由宇头上。

「唔!」

由宇一边应付其他人的攻击,同时退开躲过来自头上的攻击,但空号在落地的同时已经踢出一记回旋踢。这一脚划出一道弧线,从由宇后仰的上半身上方掠过。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其间空号一直笑个不停。彷佛等了许久就等这一刻,生龙活虎朝由宇攻击。

这种与先前的迅雷队完全不一样的节奏,让由宇的思考出现了微微的窒碍。这名士兵的行动很没效率,但每一次攻击都比其他迅雷队更加犀利。

尽管已经有三名士兵断了腿、脊椎弯曲、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包围由宇的迅雷队人数仍然不减。因为伊瓦诺夫接连追加生力罩。

由宇侧身闪过空号拳击的同时,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她试图以同样的方式扭断这条手臂,空号却往由宇施力的方向一跳,踢起的一脚划出经过导向似的轨迹,踢向由宇的头部。由宇为了躲开这一脚而被迫放手,往旁跳开,并躲过其他迅雷队士兵的攻击。

「好痛,好痛,哈哈,啊哈哈哈哈。」

空号任由右手下垂,竟然跑到另一名迅雷队士兵身后踢了一脚。接着就利用这名士兵遮住自己,从他背后使出犀利的跳踢。

看到倒地的迅雷队士兵背后突然冒出一记飞踢,由宇不再闪避,而是交叉双手格挡。她之所以能以少女柔弱的身体挡住这连钢铁都能踢弯的一脚,全是因为用上了全身的弹性来卸开力道。

「唔!」

但她还是无法不受损伤。冲击让她双手一麻,哪怕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终究让她的动作有了停顿。迅雷队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瞬间,不断展开猛攻。由宇被迫在双手还在麻痹的状态下闪躲这些攻击。

但对峰岛由宇而书,闪躲其实不太需要用到手臂。她瞬间在脑中重新建构出不能用手的前提下的运动力学。

由宇的脚高高抬起,顺势像柴刀似的下劈,击碎了眼前一名迅雷队队员的锁骨,又用另一只脚踢在对方胸口做出后空翻。她以不再发麻的手在地上一撑,扭转身体改变空翻的轨道。整个人从好几名敌人同时展开的攻击间穿梭而过,溜出了迅雷队围成的圈子。

「啊哟,这么快就重新站稳脚步啦?」

伊凡看似十分开心,其实对由宇的一举一动看得极为仔细。由宇对这甩不脱的视线忿忿地啐了一声,随即将注意力拉回眼前合计八名敌人的身上。

「真麻烦。」

由宇看着独自晃动身体发笑的空号迅雷队士兵说出这句话。由宇在速度上处于劣势,却还能应付以超高远行动的迅雷队,全是靠着看穿了他们行动的规则性。正因为他们的行动讲求效率,在脑中推演起来也就十分容易。然而现在多了一个举动奇异、不按牌理出牌,身手却又难缠的对手,让预测动向所需的推演计算量顿时攀升数倍。

「就先从这家伙解决起吧?」

由宇的脚紧紧踩在地上,往前冲剌。她的极远就人类而言极为惊人,却终究不及迅雷队。

「哈哈哈哈!」

空号独自大笑,从身前一名迅雷队士兵的背后踹了一脚。这名士兵几乎整个背部被踢碎似的,就像断了线的傀儡乱动一通,从正面撞向跑来的由宇。本以为不规则的动作只有一个,但空号却透过破坏其他过雷队士兵的方式,让不规则的动作加倍。

由宇的身体滑溜地钻过被踢得乱动一通的士兵手脚缝隙,一连串动作完全没有多余,但比起直线动作终究多了些损耗,让她无法以最佳姿势迎敌。

「哈哈!」

空号跳到她头上无谓地多翻了好几次前空翻,将力道灌注在脚跟下压的一踢。这一脚擦过往旁跳开的由宇脸颊,脚跟没入地面。

由宇的脚抓准破绽往上踢起,脚尖踢到了头盔。护目镜部分被踢出裂痕,当场碎裂掉落。护目镜下露出的却不是迅雷队士兵那种只留下最低限度功能的恶心头部,看得到有血气的眼睛与鼻子若隐若现。

「哎呀?」

空号甚至还发出这种状况外的声音。

「果然是你啊,玛门。」

由宇只能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叹气。

「哎呀呀。你说果然,也就是说早就被拆穿啦?」

玛门说话时搔了搔后脑杓,口气就像只是恶作剧被拆穿的小孩一样轻松。

「看你的动作就猜得到。从你身体平衡的情形看来,似乎没被摘掉什么器官啊。你又换公司啦?善变也该有个限度。」

「误会,误会,误会,这是误会啊!」

玛门说话的同时,仍然继续拳打脚踢。

「你看,看我的脖子。我被装了这叫大脑代理装置还是什么的玩意,被他控制住了。啊啊,我真可怜。」

玛门指了指头盔下微微露出的颈部,为自己辩护。她说得不错,上面的确装了一个有黑色光泽的金属装置。

「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现在这样对你都不是我的意思。」

她说着使出斧头般的脚跟下压踢,将踢到的物体一一粉碎。

「以一个被操纵的人来说,你笑得可真开怀。」

「这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相信一定是连我的表情都被控制了啦,啊哈哈哈啊。」

「大脑代理装置可没有控制表情肌的功能。」

由宇厌烦到了极点,反而面无表情地撂下这句话,让玛门脸颊痉挛。

「讨厌啦,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是强颜欢笑,让自己忘记被人控制的悲哀呀。」

她辩解的表情与攻击的姿势判若两人。

伊凡看着她们两个的互动,厌烦地打了个呵欠。

「你们也该聊够了,差不多要收场了。七号,你自爆。」

即使置身在打斗之中,由宇敏锐的听觉仍未遗漏伊凡所说的话。

「你说什么?」

挂着七号名牌的迅雷队士兵离由宇不到两公尺。他的身体突然像气球般胀大,头盔里喷出的鲜血沾上护目镜。

「快跟我分开!」

由宇情急之下踹飞玛门,爆炸几乎就在同时发生。

迅雷队士兵与由宇都被爆炸波及,整个人腾空飞向栅栏。迅雷队士兵与由宇的身体一路冒着黑烟,飞过栅栏从屋顶摔了下去。

「哇,波及这么多个啊?」

伊凡在血肉模糊的爆炸中心点搔了搔头。只有两个人并未被爆炸波及,是玛门与十号。十号的脚受了损伤,跟不上战斗的速度,反而救了他一命。

五名被爆炸波及的士兵之中,有一名全身瘫痪,另一人只勉强能动,其余三名都与由宇一起从屋顶摔了下去。

「咦?」

玛门被炸得飞起,倒在地上,慢慢爬起身来,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朝自己胸口一看,还依稀看得出由宇踢那一脚的脚印。

「不知道她摔到哪儿去了?」

玛门跑到俯视地面的伊凡身旁,依样画葫芦地俯瞰眼底。建筑物的高度达30公尺以上。

「底下应该有积雪吧?」

但玛门的愿望落了空。或许是因为刚整备过,地面上看得到铲雪的痕迹,几乎没有雪。

「啊,有了有了。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伊凡发现两个倒在地上的人,由宇也在其中。她动也不动,因为她不可能动得了。爆炸炸断她的手脚,连头部也不见踪影,躯干弯向奇怪的方向。倒在她身旁的迅雷队士兵也一样。

「不是我的错,是那家伙自己乱搞。」

玛门看着地面,紧咬嘴唇。

接近地面的高度,则有两名迅雷队士兵被建筑物的边角钩住。

「十号,去把那两个人带回来。」

拖着脚走路的十号并不适合进行救援作业,但伊凡希望能将四肢健全的迅雷队士兵留在手边。没想到他在这种地方很慎重。

十号拖着脚,下去带回底下的两名迅雷队士兵。

过了十分钟左右,十号带回了两名迅雷队士兵。钩在建筑物上的一号与四号或许只是被爆炸波及,动作看来完全正常。前去救援的十号反而比较像获救的一方。

伊凡看看回来的两人,又看看由宇位于建筑物下方的尸体。

「嗯~~我总觉得不对劲啊。」

伊凡递给十号一把枪。

「开枪打一号跟四号的头。」

他的命令立刻得到执行。十号接过枪,开枪打了一号和四号的头。子弹贯穿两人的头盔,一号与四号脚步不稳,但随即恢复直立不动的姿势。伊凡拿下两人的头盔,看到只有眼睛、鼻子与耳朵的丑恶容貌。

「是我想太深了吗?我还以为是那丫头把自己跟摔下去的迅雷队掉了包……」

说着依依不舍地望向建筑物下方。

「晚点再叫人去查个清楚吧。没办法,我们撤了。」

伊凡无趣地这么说完,随即转身离开。迅雷队的士兵围在他身旁护卫。

四号手上的名牌翻起,随时都会剥落。这名士兵先前才在伊凡的命令下遭开枪射击。十号不经意靠向四号,不让伊凡注意到,轻轻帮他拉好名牌,接着把自己的名牌也重新拉好,跟在伊凡身后走去。

「不是我的错。」

玛门踩着沉重脚步跟在迅雷队后头,来到迅雷队的收容处,独自发起呆来。

「你每次都这样帮自己脱罪?」

「咦?」

玛门望向四周。收容处里除了自己以外,应该全都是迅雷队士兵。他们身上用不着的器官都遭到摘除,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们能说话。

「你还没发现喔?笨蛋。」

十号走到玛门身边,拿下头盔。结果露出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头部,长发披了下来。

「这腐臭不是人闻的。」

这个皱起眉头的人是由宇。

「咦?啊?可是……」

玛门茫然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

「啊啊!」

接着恍然大悟,突然大叫:

「原来如此,那个臭科学家猜得没错,你果然跟迅雷队对调了。可是你不是和摔下去的家伙对调,是跟去救援的十号对调。」

伊凡所料不错,由宇把自己和摔下去的迅雷队士兵对调。但十号并未摔落,由宇就在这当中设下了心理圈套。

由宇是和四号对调,接着再和前来救援的十号换了名牌。光这样还不够。像伊凡那么聪明的人,有可能注意到她也许和十号换了名牌。

因此由宇利用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她帮来救援的十号接好关节,让他走路时不会拖着脚。

伊凡下意识认为如果由宇和十号对调,就会有别的迅雷队士兵行走时拖着脚。由宇透过接好关节这一招,从伊凡脑中排除了她和十号对调的可能性。

「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

「算你运气好,要是每个人的头盔都被摘下,你就穿帮了。」

玛门对自己被蒙在鼓里觉得懊恼,不服输地试着反驳。

「不是靠运气。伊凡这个人很聪明,他用预判来思考,不去正视现实,这就是伊凡·伊瓦诺夫这个人最大的缺点。他过度重视思考了。」

玛门本以为她这番话是在嘲笑对手。

「是个很好的负面教材。」

却听到她略带自嘲地这么说。

「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先说好,我可没办法帮你。你看,我被大脑代理装置控制……」

玛门的视野突然上下颠倒。等到背部重重撞上水泥地的冲击传到大脑,她才注意到自己是被摔了一把。由宇不给玛门时间喊痛,将她翻了过来,骑到她背上。

「嘎啊,好痛!你果然在记恨吧!你不是人!」

由宇无视玛门的挣扎,伸手抓住装在她脖子上的大脑代理装置,用力硬扯。

「好痛,就跟你说会痛了!不要硬拉!这直接连到脊髓,一个弄不好会害死我的!就算运气好也会一辈子半身不遂!」

由宇巧妙地按住想勉力挣脱的玛门,拉扯装置的力道毫不放松。装置哔啵作响地逐渐从她脖子上分开。

由宇将扯下来的大脑代理装置随手一扔,这才离开玛门背上。玛门按住脖子,双眼含泪躲到墙边。

「有够痛的好不好!要是我死了你要怎么赔!」

「你半身不遂了吗?死了吗?」

玛门瞪大眼睛,看看自己的身体,试着活动手脚。

「咦?动起来正常得很。」

摸着颈子的手仔细检查,确定皮肤没有异状,连植入大脑代理装置的手术痕迹都不存在。

「奇怪,为什么?」

「你身上本来就没有植入大脑代理装置。你是靠复制我的脑,才有过人的活动能力。太脑的功能才是主轴,要是交给大脑代理装置的代理脑来处理,这个优点就会消失。如果是可以让大脑和代理脑并行运作的旧版装置,就可以兼顾两者的优点,但每次使用都会把所有神经的刺激送进脑里,基本上都会让人发疯。你本来脑袋就有问题,所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但毕竟当时你完全没有痛苦的迹象,也就可以预测你身上的大脑代理装置只是幌子。」

「可是我……」

「我知道,你想说你明明被他控制了是吧?那只是简单的催眠,暗示你被植入了大脑代理装置。伊凡·伊瓦诺夫似乎很擅长操弄人心,你这么单纯,要催眠你是轻而易举。」

「你果然在记恨吧?你一定在记恨吧!」

「你为什么会归结出这样的结论?我可是差点被你杀了,却还帮你证明你的无辜啊。」

由宇似乎不想再理会龇牙咧嘴吼叫的玛门,强行改变话题。

「我想知道的是另外两个人的安危,还有情报。岸田博士怎么了?他人在哪里?」

「不知道。因为我是自己溜出来的。」

「甚至没跟八代说一声?」

「要是跟他说了,他一定会阻止我好不好?」

「所以你会被抓,纯粹是擅自单独行动的结果?」

「怎么了?他们两个出事了吗?」

「跟你同时失踪了。从伊凡的口气听来,他应该并未杀害岸田博士,八代就不知道了。你知道伊凡控制着无机生命体吧?就不知道凭八代的装备,有没有办法在无机生命体的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你是在骗我吧?」

「你说呢?」

「他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没命……」

「我不喜欢这种一厢情愿的猜测。就机率而言,他已经丧命的可能性还比较高。总之他的生死我们就先不管,把你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告诉我。」

玛门原本还小声嘀咕,但随即死了心似的叹了口气。

「好啦,算了啦,毕竟我欠你人情。你说我在这里看到听到的,是从哪里到哪里?」

「从来到俄罗斯之后的一切。」

「麻烦死了。这样行不行?」

说着玛门喀的一声将额头碰上由宇的额头。

玛门的记忆瞬间灌进由宇脑中。

由宇早料到她会这样,却也没阻止。玛门的读心能力是双向的,现在没有时间慢慢讲述,用这个方法就可以让双方瞬间了解彼此的状况。

「不要想看得太深,凭你处理不了我脑子里的资料量。」

「不要看不起我好不好?」

玛门很不高兴,但还是乖乖熙做,并未做出试图深入的举动。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想要一点时间来调查这个基地。」

说着由宇从角落的终端机尝试进入资料库。

「果然没有啊。」

里头与无机生命体有关的资料,和ADEM已经得到的情报并没有多少差别。

即使入侵查阅迅雷队、伊凡·伊瓦诺夫、无机生命体等军方谍报部归为最高机密的资讯,里面也只写着这些事项的名称,简陋得让由宇也不由自主地说出傻眼的感想:

「这最高机密档案是拿来做什么的?」

连军方与无机生命体交战时留下的战斗通讯记录,都要充实多了。

「你真会抱怨。」

「别在意,我是自言自语。只是对他们管理的松散看不下去而已。」

「有我在旁边还自言自语?你这样太阴沉了啦。」

由宇更叫出设施内的结构图,牢牢记在脑中。里头有些部分和由宇亲眼看过或透过听觉得到的资讯不同。或许是军方的情报太老旧,而且军方应该未能彻底掌握这座实验设施的真实面貌。

由宇看着画面的视线忽然停住。

她看着这个画面好一会儿,重重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

她之所以叹气,是因为注意到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已经发生。

「怎么啦?」

「没有,没什么。」

由宇嘴上这么说,态度却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愤怒、喜悦、死心、觉悟。她受到这些自己都难以接纳的复杂情绪支配。

要理解情绪固然有困难,但她至少知道现在该去哪里。

由宇一直避免正视的事物,应该就在那里等着她。

「今天有个壮汉跟我一起被带来这里。」

「你认识他?」

「不,我只看过照片。密诺娃的字母R——Reverse就在这里。」

7

「起来。」

牢房栅栏被人粗暴地踹了一脚,让壮汉醒了过来。

壮汉心想负责看守的士兵受的教育水准很低,打着大大的呵欠,朝栅栏外看了一眼,没想到看到的却不是士兵。以士兵来说,这人未免太瘦太矮,是个几乎吹一口气就会飞走的娇小少女。

「记得你是……?」

她应该跟自己一样,是被同一辆卡车载来这里的三人当中的一人。

壮汉转动还有点昏的头,观察四周的情形。他只看到少女一个人。为什么没看到看守的士兵,而理应跟自己一样遭到囚禁的她却站在栅栏外?

少女又粗暴地踹了栅栏一脚,像是在催他赶快醒一醒。少女给人的印象很理智,没想到做事这么粗暴。还是这里有什么事物让她不耐烦?看到她将自己的毛毯递给发抖的年轻人时,还以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女。是自己想错了吗?

「你安静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溜出来的,要是被士兵听到该怎么办?」

但少女无视这个问题,说出她要问的问题:

「我就听听坂上斗真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壮汉震惊地瞪大眼睛,盯着少女猛瞧。

「怎么啦?你被他们整治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啦?你明明就不是这么软弱的货色。不然你的字母R,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会瞬间恢复的Reverse这个名号可是会哭的。」

壮汉——Reverse露出摸不着头绪的表情,连连眨眼。他脑子里甚至评估过自己看到幻觉的可能性。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从栅栏伸出手去想摸摸她。他只是想确定眼前的少女是不是幻影,却被她轻巧地退开躲过。

「你这人没头没脑的真没礼貌。想知道是不是幻觉,不会捏捏自己的脸颊吗?」

少女不高兴地撂下这句话,让Reverse用力在自己脸颊上一拍。

「我吓到了。」

他佩服地连连点头。

「我真的吓到了。就跟那小子说的一样,可是我还是吓到了。没想到真的可以见到你。」

「我跟他说的什么一样?」

「他说你说话就像可以看穿一切。」

少女的表情转为不愉陕。

「不,等一下,请你等一下。为了那小子的清白,我要先说清楚,他还说了别的。他说即使你说话一点都不亲切也不可爱,像个中年男人一样不客气,也要我别误会,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值得信任的人。喂,为什么说你的好话,你却越来越不高兴?」

看到少女的眼角扬得越来越高,Reverse的双手连忙乱摇。

被带来这里的时候,所有士兵都被少女异样的气息震慑住,对她十分害怕。她明明只是站着不动,都能让士兵怕成那样,现在这名少女显露出来的怒气却完全针对自己一个人。Reverse敢断定自己对可怕的女性已经很有抵抗力,却还是觉得害怕。他在脑海中感叹自己一定犯桃花劫。

「你就是由宇小姐吧?他跟我说如果发生遗产事件,说不定就有机会遇到你。」

「那个笨蛋,不要随随便便泄漏机密事项好不好。」

少女——由宇的不高兴有增无减。

「啊、啊——我只听他说过名字。他说的是真的?我想可能有很多地方有些误会……」

由宇对露出伤脑筋表情的Reverse叹了一口气,开了牢房的锁。

「我知道坂上斗真、可丽儿,跟密诺娃字母当中的艾莉西亚新井与Reverse已经来到俄罗斯,但身为重要战力之一的你却出现在这里。你故意闹事被抓的模样可滑稽了。说穿了你也是故意潜进来,只是连我也没办法断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的观察力跟情报力都很了不起。你背后的靠山是谁?」

「算不算靠山要看你怎么定义,我是不把他们当成靠山。倒是你的手不要紧吗?」

「啥?」

「你的手两天前才截断过吧?就算细胞再生能力再怎么突出,也不可能完全没事。」

Reverser看了看自己在前天被切断的手。手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伤痕,但绝非明显到看得出手断过。即使看得出来,也不可能知道两天前这么具体的时间。

Reverse已经连「吓到」这句话都说不出口,心中产生的是一种不同种类、接近恐惧的情绪。

「原来如此,记得那小子说过,是有种跟大姊头不同的可怕。」

「我们可没有太多时间了。」

由宇催自顾自连连点头的Reverse赶快离开牢房。

「你真可怕,可是我相信你。毕竟那小子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我决定相信你。」

「对一个清纯少女开口闭口就是可怕,你脑袋到底在想什么?这些话是那个笨蛋,不对,是斗真说的?是他灌输你我很可怕?」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是我不好,我道歉。」

Reverse被由宇的魄力震慑住,慌忙低头道歉,弄得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对娇小的少女连头都抬不起来。

「也可以请你相信我吗?粗活儿尽管交给我。看你手这么细,总有些事情是做不来的吧?」

由宇什么话都不说就迈步离开,Reverse赶紧跟上。既然跑来放出和自己无关的人,绝不可能别无所求,相信她一定有某种目的。

「你要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弄清楚。」

「弄清楚斗真的事?」

「那只是顺便。」

Reverse心下怀疑,但至少懂得不要问出来。而且她另有目的这点应该也不是骗人的。

「我和艾莉西亚还有斗真,是去找大姊头——史薇拉娜·可丽儿·博金斯卡姬。目的是带大姊头的女儿可丽儿和她相见。她们母女的重逢很感人,不过现在这应该不重要吧。哎呀。」

通道尽头一间看似守卫室的房间里头,有几名昏倒的士兵。从转角处窥探,前方也有倒地的士兵。

「这些都是你做的?」

「你话都说完了吗?」

由宇不回答问题,要他说下去。

「算了,没关系啦,反正我早就听他说过你很冷漠了。接下来才是正题。总之发生过很多事,我们离开了村子,去路上就遇到了无机生命体。虽然有过一些徵兆,可是我们万万没料到竟然会过上那种玩意。有像槌子的、像长枪的、手脚很细的,甚至有活像一座小山丘的家伙。它们的行动范围一直在扩大,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大姊头住的村子也已经受到无机生命体侵略,有一半村民都死了,我们就带着剩下的一半村民逃离无机生命体的侵袭。附近的村子跟市镇全都受到无机生命体的侵袭,我们在途中遇到了很多无处可去的难民。」

由宇毫不犹豫地走在前面,Reverse乖乖从后跟上。她的背影丝毫看不出置身敌营的紧张感,不知道是假装平静,还是胆识过人。Reverse立刻觉得是后者。从斗真告诉他的事以及眼前倒地的士兵模样来看,她应该相当强悍。Reverse对她产生了兴趣,想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样的遗产。

「行进到途中,我们的目的就变成了寻找并救援。本来应该只是为了寻找安全的地方,不知不觉却带了一大批难民。就算这样,我们救到的性命应该也不到几十分之一。死了很多人,再这样下去,还会死更多人。」

这时由宇停下了脚步。

「不是死很多人这么简单,离灭绝只剩一周了。」

「啥?」

Reverse听不懂由宇这句话的意思,歪了歪头。

「再过一周,就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无机生命体爆发性的繁殖力。」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说人类,不,是所有有机生物到时候都会绝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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