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时候居然笑得出来……不愧是雷斯,目标成为最强的男人果然不同凡响!”
从学园回家的路上,一行人走在日落后点燃树灯的林荫道,莱里用力拍了一下雷斯的背。
“哇啊!怎么突然打人啦!”
由于他们朝市中心的反方向走去,不知不觉间,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只剩雷斯、莱里,以及稍前方的凯娜。这地方位于远离高耸建筑林立的闹区,四周不会有人会因为莱里过度吵闹而饱受困扰。
“哦?抱歉抱歉!不过天不大地不怕的男子汉大丈夫就别在乎这么点小事了!”
“我说你……其实在嘲笑我吧。”
“欸欸欸,我可是感动得全身发抖呢,哪里看得出来……”
“……你就是在嘲笑我,对吧?”
“我问你哦,那个对手……就是跑来跟你说话的那个女人吧?”
雷斯与老爱瞎起哄的莱里闲聊时,信步走在前方的凯娜忽然转身问道。
“噢,你会在意吗?怎么可能有人不在意嘛!你说的没错,那个亲昵地跑来找雷斯聊天,身材姣好的美少女公主,正是神格序列第七名的芙蕾雅!”
“……莱里你闭嘴,我又不是问你。”
凯娜冷冷地甩过头。
“另外有个怪男人也称呼芙蕾雅公主,她真的是公主吗?”
“嗯?噢,她拥有特鲁兹王族的直系血统,以及王位继承权,的确是公主没错。”
“她可不是学园里的千金公主~这种假货哦!”
雷斯回答了问题后,莱里又立刻插嘴,惹得凯娜露骨地表现出厌恶。虽然可以明白凯娜的心情,不过她对待莱里还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真羡慕呢,货真价实的美丽公主!这所学园里本来就有不少贵族或王族这类出身高贵的家伙,不过提到三大王国之一的特鲁兹王国公主,那可真是受尽众人关注!对了,第四名的茱莉也是卡达奎纳克的公主……可是我最支持的还是芙蕾雅呢~茱莉的确是漂亮,还是个绝世美人,不过芙蕾雅的胸部根本就是犯规了嘛。对吧,雷斯!这点你也不得不同意吧?”
“都、说、了,你这个人就会胡扯,别来捣乱啦!”
凯娜挺身而出,挡下了莱里的问题。
“何况胸、胸部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别乱丢问题给雷斯!我的雷斯才不会在乎这种事,对、对吧,雷斯!”
“嗯?噢,应该吧?”
震慑于凯娜的惊人气势,雷斯不明就里,只得被迫点头表示同意。
他一点头,凯娜马上心满意足地说“你看吧!”使劲挺起平坦的胸部。
“……呃,你们到底扯到哪里去了。”
“对了,这种事情不重要!我现在知道芙蕾雅是公主了,倒是特鲁兹还有什么三大王国是什么东西?国家有这么多种吗?”
“三大王国就是三大王国啊……啊,对了,我都忘了。”
雷斯还想说她是在装什么傻,后来才记起她丧失记忆这件事。
于是他改变口吻,简单说明了一下。
“三大王国指特鲁兹王国、卡达奎纳克皇国和萨瓦加德联合公国,这三个国家三分这座神殿都市底下的密德戈尔德大陆,因此有这样的称号。”
结束长达数世纪的文明停滞期‘黑暗时代’,让神遗物产生的奇迹不再只是狭隘的秘术,而是做为技术广泛发展并且普及,居中主导这一切的正是三大王国。
如今,密德戈尔德大陆有八成纳入三大王国统治,三方势均力敌,秩序与和平也因此得以维持。
“三大王国的平衡不只左右世界,和神殿都市以及学园也有密切关联。”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大王国因为势力过于庞大,不会正面产生冲突,而是由……这个地方代替王国成为战场。”
国家拥有的神遗物,不论质或量都与国力有直接关联,因此每个国家无不致力于挖掘以及回收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神遗物,并且以国家资格庇护、管理神遗使。神遗使如文字所述,拥有万夫莫敌的实力,可以说是国力的象征,和代表国家的金字招牌。
而这所学园每年都会决定出一位“最强”的神遗使,使得有不少神遗使代表国家,为宣扬国威齐聚在此。
“王族和贵族大多有过人的资质,或是继承了高等的神遗物,虽然他们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当上王族或贵族……那些身分地位崇高的家伙就是为了这些原因,才会特地跑到天空上头来。”
“这意思是说,为了让别人见识自己的实力有多强大,派个弱小的家伙来也没意义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雷斯听着凯娜这番直截了当的结论,不禁苦笑点头。
为了维持大局平衡,反而需要一些小冲突来调节。这个都市和学园就是用来调节、调整的场所,尤其三大王国更是竭力选拔人才进入学园,结果违背了学园创立的理念,使得大多数学生都是名门或新兴阶级出身。
“哦……那么雷斯你也是这三个国家来的人啰?”
“不是,我出身自大陆边境一个小国的小城镇。这么说来,莱里你呢?”
“我吗?我是这里,神殿都市出身,所以国籍…………是哪里呢?这个都市独立于其他国家之外,是治外法权地区,在法律上属于国际联合机关吗?不对,还是已经请实施都市自治的神桌机关办理独立啊?”
“……哪里都无所谓啦。”
雷斯从滔滔不绝的莱里身上移开视线,叹了口气。
“欸欸,别这么冷漠嘛!对亲友再多一点兴趣嘛。”
莱里夸张地故作哀求,把手搭上雷斯的肩膀,向他征求同意。
“你这人的坏习惯就是爱和别人撇清关系,你应该再更积极敞开心胸啊。”
“我怕要是和你混太熟,连我也会变成一个没用的家伙。”
莱里把脸凑了过去,一只眼睛若有所指地盯着雷斯的瞳孔。
“你们两个在在在在搞什么鬼!雷斯对你没兴趣,别靠那么近!”
雷斯正回瞪凑上前来的莱里时,凯娜焦急地插入两人之间。
“哎呀呀,真糟糕啊……我好像惹这位小姑娘生气了呢。”
莱里敏捷地闪开凯娜的追击,顺势离开雷斯身边。
“没办法,今天我就在这里告退吧。”
“噢……你平常是从那条路回家的吗?”
雷斯突然注意到这一点,开口询问。莱里听了迅速别开视线。
“不,今天我有点杂事要处理。”
“杂事?”
“哦,你要一起来吗?小姑娘,雷斯好像对我有兴趣哦。”
“胡说八道!雷斯根本不想理你,对吧,雷斯!”
“唉……真受不了你们两个。再见啦。”
雷斯对这两人斗嘴斗个没完已经感到厌烦,他没有再继续追问,挥了挥手要莱里赶快离开。
“那我就先走啦,期待你明天大展身手。”
莱里转过身,嘴角勾起奇怪的角度。
“人都要走了……还不忘挖苦啊?”
“我可是认真的哦。在这世上,我可是最期待你表现的人呢——所以,雷斯。”
临走前,莱里敛去嘴角的笑意,留下这么一句:
“——小心一点。”
“凯娜……你这是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还不就是……呃……你不会靠太近了吗?”
雷斯伤脑筋地把视线落在自己的右臂,正好近距离对上凯娜仰望自己的目光。告别莱里后,凯娜不只身体凑了过来,也紧紧抓住了雷斯的手臂。
“莱里可以,我就不行吗?”
雷斯想推开她的手,结果惹火了她。他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后来想到凯娜指的应该是莱里走前搭上他肩膀的那个动作。
“没、没那回事。”
“不然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比较喜欢莱里吗?”
“胡说什么……唉,算了,我们还是快回家吧。”
“啊,等一下!快回答我的问题!”
雷斯嫌麻烦不想回答,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凯娜却更用力地紧扯住他不放。
“赶紧回家吃饭吧,都这个时间了,你肚子应该也饿了吧?”
时间已经是正午过后,雷斯看穿她正饿着肚子,名正言顺地转移话题。凯娜听见他这么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闹脾气似地开了口。
“…………好像饿了。”
“再说明天还有一场硬战要打,我们还是赶快回家填饱肚子吧。”
走吧,雷斯说完走了起来。凯娜跟着他走,似乎还是无法释怀,不过仔细一瞧,可以发现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我、我可没放过你哦!我只是让你吃顿饭而已!”
“是是。”
“所以莱里的事情我就暂时原谅你!”
“……你到底想到哪里去啦。”
凯娜的误会迟迟没有解开,雷斯叹着气,和她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两人走了一会儿,“啊。”凯娜轻呼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接着她放开雷斯的手,开口问道。
“雷斯,你明天会对上芙蕾雅对吧?”
“对啊……怎么现在才在问这件事?”
“我有点在意……你不害怕吗?”
凯娜小跑步跑到前面,支支吾吾地问。
“我看起来像害怕吗?”
“不像,一点也看不出来!”
“……什么意思嘛。”
“你看来好像乐在其中,不过呢,你不是很弱吗?”
转身回头的凯娜看上去既天真又无邪,口无遮拦地抛出这个问题。
“你这么问我也……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不是有个叫做神格序列的排行吗?你在上面是第九十九名呢。”
“这……这倒也没错。”
“你昨天的表现很厉害,看起来一点也不弱啊,为什么排名会是倒数第二呢?真讨厌!我的雷斯怎么可能名次这么后面?”
见到凯娜对神格序列的评价大感不满,雷斯苦笑应道:
“原因就在……在这所学园里,我的实力不够优秀吧?”
雷斯苦恼不知该从何解释,盘起胳臂,思考了下说法。要向人解释自己的排名确实合理(没有实力),实在很让人难堪。
“什么意思?”
“我——没办法使用神遗物。”
凯娜愣了一下,似乎听不懂雷斯这番解释的意思。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所学园不是只收能和神遗物共鸣的学生吗?”
“共鸣我也做得到,只是我……没办法使用。”
“没办法使用?”
“你记得我昨天毁了那个男人手上的神遗物吗?”
雷斯盯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凯娜也默默点头。
昨天夜里,这只手粉碎了神遗物的宝玉——这情形其实很不寻常。正常来说,附在神遗物上头的装饰品会裂,但神遗物本体的宝玉‘结晶核’不可能碎裂,而遭到完全破坏的宝玉不会再闪耀光芒。
粉碎神遗物,等于蹂躏诸神的领域,为难得一见的奇葩。
然而,那绝非正轨。
雷斯.亚特维德能破坏神遗物,但——
“我没办法具现化留存在神遗物上的神性——无法显现‘神遗虚构’。”
“神遗虚构……?”
‘神遗虚构’——为神显现在人类身上的奇迹别称,指塑造出绝不可能实际发生的现象。
解释时,雷斯的嗓音自然而然地混入了几丝自嘲。
“能够共鸣,可是要想发挥神遗物本身的力量……就会毁坏神遗物。”
“咦?可是,那、那么你要怎么应战——”
凯娜说得吞吞吐吐。
她大概是想起昨晚雷斯的战斗方式。面对那群男子,雷斯的武器只有拳头和刀子,没用上神遗物。
“既然没办法使用神遗物,就只能用其他方式应战啰。幸好我从小就学得一身好本事,自有应对的方法。”
他口中的好本事,是指名为‘压制战技’的战斗技巧,而应对方法则是身上的武器。因为他的家人拥有此项战斗技巧的资格证照,他从小受到的严格锻炼就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哦……这种方式有用吗?”
“确实是满吃力的。”
真要说起来,这是以人身挑战神的行为,也难怪凯娜会吃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参战呢?”
“……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那样不是很危险……打起来会很辛苦吧?就像明知没有胜算,还硬是垂死挣扎一般。”
“……还真是毫不留情的感想啊。”
不过,凯娜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雷斯对自己处于劣势也有自知之明。
不用神遗物就想挑战神遗使是匹夫之勇,这种情形已经不是徒手挑战身上有武器的对手,而是徒手赶赴浴血战场。
“可是,如果不得不战……我也只能应战。”
雷斯内心没有一点迷惘。
尽管自嘲才能不如人,他也绝不看轻自己的决心。
两人不发一语,默默凝望着对方。过没多久,凯娜难为情地别开视线。
就在两人的视线分开时——
“你就这么急着送死吗——死野狗。”
恶毒的嗓音传来,破坏两人的好气氛。
嗓音里的恶意引起雷斯的反应,他反射性地转过头,同时四下张望,注意到这里是他与凯娜相遇的公园,昨晚那些男子的身影瞬间闪过脑海。
“雷斯,是那家伙!”
然而,双眸捕捉到的却是不同身影。
那个人身上穿的不是战斗服,而是眼熟的学园制服。一头卷发随风摇曳,俨然成了个人特色的桀骜目光朝他们射了过来。
“齐洛尔。”
在空旷无遮蔽物的广场上,出现的人影——只有齐洛尔一人。
因为眼前出现的不是昨晚那群男子,他正想松一口气,又赶紧打住。
眼前的人虽然不是昨晚追赶凯娜的那群敌人,但自己确实感觉到了敌意。
雷斯理解到这一点,锐利的目光撞上齐洛尔蔑视的视线。
“真稀奇啊,特鲁兹的贵族大人居然会特地跑来找我。”
毕竟这个男子连和雷斯打声招呼都觉得不屑。
齐洛尔身为贵族,与特鲁兹王族有遥远的血缘关系,他因此自豪并依此为基准,只会以地位高低评价他人。
正如同雷斯告诉过凯娜,这所学园有不少王族或贵族等上流阶级出身的学生。
这是出于“除非强者否则来此没有意义”的想法作祟,齐洛尔则是搞错意思,把学园当成了上流阶级的社交场所。正因为这错误的价值观影响,齐洛尔实在无法容忍雷斯这没有身分地位的一介平民待在学园。
“哦,你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嘛。我可是勉强自己和你交谈,你得明白这是种光荣。”
“既然这么勉强自己……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来继续刚才的提议。”
“提议?”
“我要你放弃参加明天的开幕战。”
“……你在说什么?”
高傲的贵族口吐狂言,听得雷斯露骨地蹙紧眉头。
“我说你这人根本不配登上‘神话再临’的开幕舞台,也不配与我国芙蕾雅公主对战。”
齐洛尔恶狠狠地鄙视着他,像是不满意他的反应。
“不过一介平民还敢待在学园,本来就让人看不下去。”
“简单来说就是你看我不顺眼,要我赶快消失吗?”
“没错,你既然明白——”
“原来如此——如果我说不要呢?”
雷斯先故意点了个头,再明确表达出拒绝之意。在此同时,他移动身体轴心,把凯娜藏在自己身后。
“明知会惨败,还是不愿意放弃既得权利……平民实在肤浅啊。”
齐洛尔的神色瞬间一僵,但又马上出言揶揄。
“你想要什么?名誉?金钱?优胜者能拥有的‘三国授与权章’特权?难不成……你相信这个都市乱传的谣言,以为真有可能发生那种事情吗?向世界树倾诉愿望……原来野狗也有想要祈求神明实现的心愿啊?”
心愿。
听见这个字眼,雷斯的脸色突然僵硬。
“雷斯?”
他自以为脸上只出现了细微变化,但凯娜似乎察觉到了。他立刻覆盖上笑容,藏起僵硬的神情。
“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心愿想实现。”
“别逞强啦,身上没有肩负使命的愚民要不是为了私欲,怎么可能坚持出战。”
“我确实是有追求的事物,不过跑错地方的贵族大人肯定不能了解我的想法。”
“……你说什么?”
一再出言挑衅的齐洛尔,只因雷斯一句调侃就让他的表情歪斜。
“这里不是贵族的游乐场,是决定谁是强者的舞台。”
雷斯愈讲,齐洛尔就愈是露骨地皱紧了脸。
“……看来狗听不懂人话呢。”
“无法沟通这点我倒是同意。”
愤怒与冷笑的目光交会,齐洛尔缓缓拔出插在腰间刀鞘的短刀。
“好言规劝你不听,别怪我动手。”
齐洛尔架式十足地举起短刀。
那是只刀柄、刀锷与刀身一体成型的深紫色短刀——上头的装饰只有一颗嵌入刀身的深紫色宝玉。
宝玉发出光芒,前方空间莫名漆黑,扭曲变形。
“我就用武力让你懂……!”
“慢着,你应该知道开幕前禁止参赛者私下交战吧!”
明确的战意袭来,雷斯连忙大叫制止。
“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么点小事事后不费我吹灰之力就能解决!你就放心地输在我手下吧!”
“——讲不听啊,那我只好奉陪了!”
“雷斯!”
一察觉齐洛尔是认真应战,雷斯马上冲了出去。他像是向前滑行,一口气拉近双方距离,瞬间逼近对手。为了避开前方那诡异的扭曲空间,他选择从死角绕向前去。
原本打算先发制人,结果反遭突袭的齐洛尔慌了手脚,胡乱挥动手中短刀。雷斯用右手掌心击向他的手臂,顺势把他的手打了出去。
“什么!”
雷斯轻易瓦解齐洛尔的攻势,接着身手矫捷地在瞬间用双手紧缠住对方握紧短刀的右臂。
“别乱碰——”
“我劝你别开口——你就要摔下去了。”
说完,沉重的撞击声在公园里响起。雷斯把全身重量加在齐洛尔身上,将他往下摔,狠狠地撞上地面。
齐洛尔的嘴里发出痛苦呻吟,想逃而死命抗拒却又被雷斯牢牢压倒在地,只能狼狈挣扎。
过没多久,拚了死命的反抗平息,模糊的说话声传来。
“……唔……别……打了。”
短刀从齐洛尔手中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雷斯闻言点了点头,随即解开齐洛尔身上的束缚,站了起来。
“好了,我们走吧。”
雷斯若无其事地对凯娜说。
“咦?什么?这、这样好吗?你就把他放在这里吗?”
“他已经认输,这场对战结束了。”
“就、就这么结束了吗?”
凯娜的语气像在回问:“你是开玩笑的吧?”
“对啊,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分出胜负,用不着置对方于死地。
在这纷争频传的地方,这算是这里的学生默认的潜规则,因此雷斯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把犹豫的凯娜往前推,轻松自在地跨出了脚步。
“雷斯你就是这——样。”
凯娜心不甘情不愿地正打算跟着雷斯离开时,表情猛然一僵。雷斯察觉到这一点,马上转身回头。
转过头看见,趴倒在地上的齐洛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瞪视雷斯,灰色卷发凌乱,掉出手中的短刀重新紧握在右手中。
“你这头肮脏的野狗竟敢对我不敬!”
他咆哮怒吼,双眼愤怒充血。
雷斯赶紧以自己的身体为盾,保护害怕的凯娜。但让他感到危险的并非齐洛尔本身,而是出现在齐洛尔前方的深紫色影子。
“万物都得屈服在我的《骑士机构》之下!”
齐洛尔粗鲁地挥动短刀,闪现光芒。深紫色影子瞬间实体化,出现一个比齐洛尔大上两倍以上,全身穿着盔甲的骑士。
“雷斯!那、那是什么?”
短刀上的神遗物显现神性——‘神遗虚构’。
“你在打什么主意,胜负已经——”
“什么?你这自大的家伙在胡说什么!接下来才是正式决战!我要是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这场对决永远不会结束!”
在这个瞬间,呼应齐洛尔激昂的情绪,《骑士机构》动了起来。
盔甲骑士的动作神速,从笨重的外表难以想像他的举止如此轻快。骑士一手挥起长剑,瞬间出现在雷斯眼前。
雷斯反射性地闪身——却无法移动。
要闪过迎面而来的攻击十分简单,但那前提是需要闪躲的只有雷斯一人。
“雷斯……?”
此时,他的背后还有个凯娜。
雷斯很快放弃了抛下凯娜,独自闪躲攻击的选项,但他也清楚两个人一起行动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抱着凯娜肯定躲不过对方挥下长剑的那一瞬间,要是勉强躲过这一击,避不开接下来的追击也没意义——那么只剩……)
思考高速奔驰,挤出了一个可能性。
紧接着,雷斯把凯娜推了出去,强迫凯娜离开现场,自己则是待在原地不动。
“?”
凯娜一头雾水,大惊失色,雷斯则是满脸歉意地朝她笑了笑。
这就是雷斯做出的选择。他以凯娜的安全为优先考量,独自留在现场承受《骑士机构》挥出的这神速的一击,并且想办法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攻击。
铤而走险、有勇无谋地赌上个人性命——为了让凯娜不受到伤害,远离战场,这是唯一的方法。
——既然无计可施,只能放手一搏。
齐洛尔不明白雷斯的决心,只是兀自嘲笑,挥下长剑。
果断挥下杀戮的一刀。
要是直接承受巨大长剑这一记猛攻,后果想必不堪设想。光是稍微擦过,刀刃就能削去身体,冲击就能让骨头粉碎。
“不要——————————————————————!”
凯娜凄厉地尖叫。在她眼中,大概以为雷斯不及闪躲,就要丢了性命。
然而,雷斯并没有丢掉这条小命的打算。他的双眸捕捉着这必死无疑的一击,在平静的意识里,凯娜的惨叫声听来格外遥远。他的思考加速,判读刀刃的轨道,并且要求自己的身体要在瞬间内做出反应。
到底是神速的刀刃会取走自己性命,抑或是自己能以极限的反应速度回避攻击,捡回这条小命——结果却是两者皆非。
一道犀利的嗓音紧接着响起,终结这场对战。
“吾依《支配者之法》在此命令,虚构——消失。”
话声一响,眼前的盔甲骑士随即依言碎裂消逝。
笨重的《骑士机构》如破镜粉碎,碎得连一片残骸也不留。
“‘神话再临’的参赛者——在明天开幕前不得私斗。”
插图
在场所有人茫然不解,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冰冷的嗓音再次响起。
“如果单纯只是打架,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用上神遗虚构,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雷斯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手持美轮美奂的纯白长剑,面朝他们的黑发男子——神格序列第一名的迪欧就站在那里。在迪欧身后,排名第四的茱莉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迪欧漆黑的双眸盯着雷斯与齐洛尔,如开路者般地轻盈挥舞纯白长剑,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将无形的压力扩散至四周。
“原来如此……刚才那就是你的神遗虚构来捣乱吧。”
迪欧,神格序列第一名,现今实力站在全学园顶点的人物,别名‘隶从剑域’。
(我听说过……第一名迪欧的神遗虚构能力,是以神遗虚构粉碎神遗虚构。)
要抵抗神的奇迹,唯有同为神的奇迹才能做到。
要是能让对手的神遗虚构失效,等于胜负已定,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奇迹,对方实力有多强大,在他面前全无用武之地。
传闻如果属实,未免过于荒唐,因此雷斯只把这话当成是种比喻。
不过照刚才的情形看来——传闻似乎没有加油添醋。
“原来……这就是‘最强神遗使’的实力啊。”
见识到第一名的压倒性实力,雷斯脸上浮现了微笑。
“再来就是确认这‘最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了。”
他喃喃低语,注视迪欧握在手中的长剑。宛如自行发光的明亮纯白的刀身,但刀尖上的些微漆黑可没逃过雷斯的双眼。
“搞什么鬼…………你随便来插什么手!”
齐洛尔高声抗议,雷斯早就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我——我可是和特鲁兹王族有血缘关系的贵族哦!”
迪欧刚才的忠告似乎没进到齐洛尔耳中,神遗虚构遭到粉碎的他嘶吼,宛如一头愚蠢的野兽。
“遭卡达奎纳克除名的罪人竟敢对我——”
乱吠的齐洛尔突然喘不过气。
不过一道目光,就让他无法呼吸。
迪欧那沉重锐利的目光压垮了齐洛尔的气势。他收起剑,往齐洛尔瞥了一眼。
“可悲啊,敬陪末座的贵族……还是我该称你第六十二名呢。你早就输了。”
“什么。”齐洛尔一时说不出话,不过又立刻骏斥他的说法。“呵呵,你说我输了?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蠢话!要不是你跑来捣乱,我早就赢了!”
“不,是你输了。”
“听好了!要不是你跑来插手,我现在已经——”
“——我是指在那之前,你就已经输了。”
齐洛尔拚死挤出反驳的字句,全遭迪欧不留情面地一一驳回。
“他要是存心毁了你,早在摔倒你的瞬间就能粉碎你的神遗物。”
看来在现身之前,迪欧从头到尾都在一旁观战。
迪欧把视线转向雷斯,问了声——“我说得没错吧,‘破坏者’?”
‘破坏者’——这是用来讽剌雷斯的外号,指凡是与他共鸣的神遗物皆会遭到粉碎。听见这个问题,雷斯下意识地摆出防御架势。
“没想到连堂堂的第一名也知道这外号……实在令我备感光荣。”
相对于苦笑的雷斯,迪欧这番解释令齐洛尔不禁愕然,不只说不出话,就连脸上也失去表情。
迪欧轮流看了看雷斯与齐洛尔,接着移开视线,停了下来。刹那间,他散发出犀利的霸气,现场气氛又更加紧绷。
“怎……怎么了?”
他的目光正停留在凯娜身上,雷斯一注意到这一点,马上挪动身体,遮挡迪欧的视线。
“难道你认识这家伙吗?”
“不……我没见过她。”
“既然没见过,你那热情的眼神又是怎么一回事?身边有个美丽的公主还不满足,还被这家伙给吸引了吗?”
他偷偷瞥向不发一语的卡达奎纳克公主茱莉,为了明白迪欧那视线的真意,他刻意打起马虎眼,做为牵制。然而,迪欧的神情没出现半点动摇。
“吸引吗,确实是很吸引人的超强神遗物……你为什么不使用?”
“!”
在雷斯背后的凯娜身子猛然一僵。
(他一眼看穿凯娜的手环是神遗物吗……?)
神遗使可以第六感感知其他神遗使发出的神域力场,但从未听说有人可以察觉到没有与神遗使共鸣的神遗物所流泄出的微弱力场。
“……什么用不用?这不是挖苦我这个破坏者吗?”
“正因为是破坏者——我才会这么说。”
雷斯听不懂迪欧为什么说这种话,蹙起了眉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况且用不用也不是我能决定,这手环本来就不是我的。”
“——原来是这样,你是这么想啊……你还没有完全理解。”
“……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你如果能使用那个神遗物,发挥它真正的实力,芙蕾雅.特鲁兹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这话实在不适合我这个外人在这里多嘴。”
迪欧遗憾地垂下视线,点了个头致意,接着转过身子。
“——等一下。”
迪欧转身就要离去,雷斯急忙开口叫住他。
“你们来这里有事吗?……否则依你们的身分,不可能到这个广场来。”
“……这不过是碰巧。”
“碰巧?王族贵族不是几乎不离开市中心吗?你们总不可能特地远离市区,到这个龙蛇杂处的地方来散步吧?”
迪欧背对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昨天晚上,这附近观测到异常的神域,我们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我们确实是有事来这里,不过会遇上你们纯属偶然。”
“异常神域?”
迪欧也不管他还在思索,头也不回地又走了起来。为了跟上他的脚步,站在一旁的茱莉向雷斯他们恭敬地鞠了个躬。
“那么,明天的‘神话再临’——雷斯和你——”
一直默不吭声的美女朝雷斯和凯娜两人露出柔和笑意,亲切地说道:
“祝二位好运。”
接着,茱莉转过身,跟在迪欧身后离去。
凭空冒出来的两人就这么悠然地离开了现场。
直到迪欧的身影消失前,雷斯始终紧绷着神经。
这下他总算能松口气,缓缓环顾四周。齐洛尔不晓得什么时候消失了,事到如今,他才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昨天晚上,这附近观测到异常的神域,我们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
神域意指与神遗物共鸣时产生的力场。
而这里是远离市区的公园广场。
“雷斯……?”
雷斯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转向凯娜。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这里是——昨晚与凯娜相遇的地方。
♦
“可恶……!”
他咒骂着,拳头狠狠地揍向暗巷墙壁,老旧墙面出现裂痕,响起低沉的碎裂声。
“混帐混帐混帐混帐混帐——混帐!”
齐洛尔诅咒似地连声咒骂,一再殴打墙壁,打得墙面破了一个拳头大的大洞,响起巨大声响。
“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监狱国家(卡达奎纳克)的逆贼竟敢出言忤逆…………他不想活了吗!”
他颓丧地走在昏暗的巷弄内,脚步缓慢,自尊心遭到践踏,激动的情绪完全无法平复。
“原来西域盟主特鲁兹的贵族也会落得这般下场啊。”
齐洛尔破口大骂,冲天怒气让人不敢贸然接近,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嗓音。
声音由暗巷里传了出来,齐洛尔抬起依然扭曲的脸庞。
“是谁……!”
“弱小不是一种罪。”
“……我问你到底是谁!”
“弱小的人无法引发奇迹,孤身无法存活,无法生存在这世上,这是众所皆知的道理。这世界不需要他们,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种错误,因此弱小不是罪。”
叩、叩、叩,说话声随着踩踏石板地的脚步声愈来愈接近。
“人类本身就是如此,所以即使再弱小,也不会遭到他人责怪。”
齐洛尔像是深受吸引,凝视暗巷深处的黑暗。
“可是呢。”
那人总算走出黑暗,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浮现身影。
他眼前出现了一名骑士。
“这样实在很让人伤脑筋呢。”
男子穿的不是重装盔甲,而是轻便的盔甲,上头还有精美装饰——他是名骑士。
男子轻扬的嘴角与犀利的目光令人印象深刻。
齐洛尔对他的出现没多说什么,因为他瞬间就被骑士散发出的气势吞没。
“你要是想单挑的话……就该手脚做得更漂亮些。既然要动手,就要做得彻底,否则连个试金石也算不上。”
骑士的口气轻快,如同早上打招呼般亲昵,嗓音里听不出轻蔑或愚弄,却操弄着齐洛尔的心绪。
“而且,脆弱的年轻人……因为你的无力——还有你的无力所惹来的悲惨下场——”
骑士诱惑着他。
“你难道就不想洗去这耻辱吗?”
那声音确实填补了齐洛尔内心的空虚。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助你完成这美梦。”
♦
雷斯把手肘抵在窗边,眺望窗外夕阳美景。
在这栋砖瓦建成的破旧屋子里,二楼是唯一可以远望世界树的地方。
回到家,处理完杂事后,他习惯在这里待上一会儿。
“芙蕾雅啊……”
他想起明天即将到来的战事,低吟对战少女的名字。这时,传来“啪哒啪哒啪哒!”的轻盈脚步声冲上楼梯。
他转过头,看到凯娜正从楼梯上探出头,四下张望……在发现他的身影后,总算上了楼。
“雷斯!我终于找到你了!”
凯娜的语气一如往常,雷斯松了口气。
在与迪欧交谈过后,回家路上她一直难掩紧张。
即使到家后,好不容易吃了顿饭,她还是那副模样,雷斯于是劝她悠悠哉哉地泡个澡,转换一下心情。
(齐洛尔和迪欧……接连发生这么多事,她应该也累了吧。虽然只是突然想到可以泡澡纾缓身心,不过她能因为这样放松真是太好了。)
“如何,凯——娜。”
雷斯说到一半,突然不自然地拉尖了嗓音。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全是因为映入眼中的少女身影。
凯娜刚泡完澡,一头金发湿答答地披在身上,诱人的碧眼汪汪,透明的肌肤湿润。
她整个人的气氛产生微妙变化。这么一瞧,他再次感受到凯娜的容貌甜美可人,和第一次遇见她时一样,一望见她即说不出话来。
“嗯?”
“呃,不……那个。”
凯娜纳闷地歪着头,搞不懂他是怎么了。她这一动,雷斯又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原本她穿着斗篷,外头再罩上雷斯借给她的制服外套,现在她则是把斗篷拿在手上,从雷斯为她准备的衬衫和裤子中挑了件衬衫穿上,像穿了件连身裙一般。
衬衫的质地颇厚,钮扣也都有确实扣上,不过因为长度游走在曝光边缘,不时可以瞥见泡过澡的大腿从榇衫里头露了出来。
(她怎么不穿裤子啊……对了,这么说来,她的内衣裤是怎么处理——)
“真是的!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怎么啦?”
“哇啊,凯、凯娜!……呃,我没那个意思,别误会了。”
凯娜靠了过来,他反射性地差点往后闪开身子,但看见她平心静气的模样,又觉得反应过大反而容易招惹怀疑,好不容易保持冷静回答。
“你在看什么?”
“我、我没用什么可疑的眼光看……”
“外头有什么吗?”
“…………外头?”
凯娜好奇的似乎是雷斯刚才眺望的窗外景象。他一松懈,凯娜又突然凑了上来。
由于窗户的位置比凯娜的身高还要高一点,她想望见窗外风景,结果就是整个人紧贴着坐在窗前的雷斯身上。
“我让开就是了……欸,等、等一下!”
“你不要乱动啦!乖乖待着别动……真是的!”
雷斯正要让开,凯娜又把他推回原位,压在他身上遥望外头风景。
“……原来是世界树啊。”
映入眼帘的是在空中支撑起这个都市的世界树。
她感动地眺望了一会儿窗外景色,忽然转过头。
“对了,雷斯!刚才那个奇怪的贵族,他说什么‘向世界树倾诉愿望’、‘祈求神明实现的心愿’,那是……什么意思?”
“噢,那个啊?‘神话再临’的优胜者可以与世界树共鸣,获得加持,他大概是用这来比喻,故意要挖苦我吧。”
“共鸣……?听起来好像神遗物哦。”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像……世界树就是神遗物。”
“世界树是……神遗物?”
看着凯娜丧失记忆的反应,雷斯又接着补充说明。
“对,不过那不是一般的神遗物。那是神话时代,诸神为争夺神之‘极’的特殊神遗物,是为诸神提供竞争舞台的神——创造这世界的‘创世主’的神遗物。”
“创世主的……神遗物。”
凯娜重覆雷斯的话。
“创世主的神遗物……可以实现心愿吗?”
“有这样的传闻,不过就只是传闻而已。”
雷斯苦笑回应凯娜诚恳的提问。
“……传闻?”
“应该可以说是流传在这神殿都市的谣言吧,说是都市传说或许比较贴切。全一极者因获得胜利的祝福,可以进入世界树里,触碰‘结晶核’,谣传在这个时候能够实现一个心愿……大概就是这样。”
实现心愿的传闻。
神遗物的本体,‘结晶核’。能与创世主的神遗物共鸣,理应可以获得创世主的奇迹——创造的奇迹无所不能,也可实现愿望……犹如神话故事的谣言在坊间流传许久。
“赢了就可以实现愿望,这很容易理解吧?正因为如此,大家明知没有这回事,谣言还是传了下来,成了这都市特有的传说。”
众人都明白这事子虚乌有,谣言却不曾消失。
这正可证明就算不相信,还是有人希望这谣言属实。
“话说回来,‘神话再临’原本就是——”
“——献给创世主的仪式。”
“嗯?”
“‘神话再临’是模仿诸神决斗,重现神话时代……让创世主提供的战争舞台发挥功能,荣耀这世界的仪式。”
雷斯正打算解释,凯娜就抢先侃侃而谈地讲了起来。他目瞪口呆,见到他这样的反应,凯娜终于注意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奇怪?我刚才……”
“凯娜……难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
她神情困惑,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什么事也想不起来,可是话自然从嘴里冒了出来……我是说真的。我想……我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在我内心深处——”
她把手按在胸前,遥望远方的世界树,吐露内心心声。
“我想与那位创世主相遇。”
她不是想见面也不是想碰触——而是想相遇。
(与创世主相遇,那和她丧失的记忆有关系吗……?)
“——嗯?”
他正思考这句话真正的含意时,凯娜不知何时把视线转到了他身上。
她的目光灼热,仿佛将满溢出内心的情感全灌注在雷斯身上一般。
“然后呢,雷斯。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娇小的唇瓣道出心愿。
说着,她把身体倚向雷斯。
“——凯、凯娜?”
凯娜娇小的身躯往他身上靠了上去,雷斯马上伸出手扶住她。
他默不作声,让加速的心跳镇定下来,接着窥视她的眼瞳,望见她眼中摇曳不定的光芒。
分不清是畏怯还是恐惧,雷斯确实能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
“我问你,假设……假设哦。”
凯娜缓慢垂下视线,凝视右臂上的漆黑手环。
“这个神遗物……交给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把这个交给你,你会和我一起——”她不安地说。
“——你要是想待在这里,就留下来吧。”
雷斯故意说得爽快,打断她的话,而且因为太过于爽快,凯娜听了惊讶得睁圆了眼。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话想说,原来你想待在这间破房子啊?”
“呃,那个……雷斯?”
“你想待在这里就留下来吧。我本来还担心你讨厌这个烂地方,打算等情形稳定下来再和你商量……原来是我白担心了。”
雷斯故作错愕,这下换凯娜慌了手脚。
“雷、雷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这我听说过了。”
“所以说,会出什么事……没人知道!说不定会遇上危险……你在遇上我的时候就遭遇过一次了。”
“噢,这种事我在第一次遇上你的时候就知道啦。”
“唔……”
凯娜拚了命地解释,雷斯却只是毫无顾虑地把掌心放在她头上,摸了摸她的头。
“雷、雷斯!听我说……这、这样下去不行……听、听我说啦!”
雷斯无视少女的制止,一直摸到她不再开口,才终于放开手。
凯娜用手梳理一头凌乱的金发,“呜……”泪眼汪汪地瞪着雷斯耍起脾气,倒是雷斯依然一脸不在意。
短暂的沉默过后,少女臭着一张脸,以一贯的语气告知:“……就由我来照应你吧。”
雷斯朝难为情的少女温柔地笑了笑。
暂时让心情冷静下来后,凯娜又欲言又止地再次开口询问。
“呃,雷斯……”
“嗯?”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神遗物手环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对吧?”
雷斯偏过头,思考了一下说:
“应该吧。虽然我的目光没那么敏锐,不过那肯定不是普通的神遗物。”
神遗物依留存其中的神性情报多寡分等级高低,散发的光芒显示干涉世界法则的程度,亮度则是与奇迹强度成正比。
低等的神遗物可于授权贩售的店家购买,高等的神遗物大多为代代相传,或是受国家管理,鲜少公开贩售。
一般人要取得高等神遗物——即使去掉价格高得吓人这一点——依然非常困难。
“一般的神遗物散发不出当时的强烈光芒,虽然留存在里头的奇迹也有影响……”
“那么,如果这能帮上你的忙……我就借给你吧?”
雷斯肯定的回答似乎让凯娜下定决心,但她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地提起刚才说到一半——关于手环的提议。
她散发出的气氛不同于先前,没有向他要求等值的东西做为交换,而是单纯为他着想,提出这个建议。
“不用了啦,要是弄坏就糟了。”
“……雷斯。”
“怎、怎么啦?”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你这个问题!别随便敷衍了事。”
凯娜气呼呼地抡起拳头,雷斯倒觉得自己回答得还算认真,但看来还是说服不了凯娜。尽管不知所措,他还是提出了辩解。
“没这回事,我不是随口说说。”
“骗人!”
“什、什么骗人,我说啊……真的不用啦。何况再好的东西到了我这个破坏者手上也派不上用场。”
“可是那个叫做什么迪欧的人不是说过嘛,要是你用了这个神遗物,说不定……”
“……这么说来,他好像说过这种话。”
经凯娜这么一说,雷斯盘起胳膊,回想起当时发生的情形。只是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那是你的东西,而且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上属于自己的神遗物,在那之前还是维持原状吧。”
“在那之前……可是你明天就要对上芙蕾雅啦,你现在这个样子赢得了吗?那家伙排名第七,应该很强吧?”
“是很强没错。”
雷斯干脆承认凯娜的担忧,而且因为太过干脆,凯娜发出“咦!”的声音叫了出来,显得万分着急。
“不过既然我已经决定要上场应战,就算在乎对方的实力多强也无济于事。”
雷斯又更从容地如此断定,见到他这副坚决应战的模样,凯娜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欸,雷斯。”
“嗯?”
“你想向世界树许的愿——你有什么心愿吗?”
少女凝视着他,像探索着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赐与‘神话再临’优胜者的梦幻荣耀。
那只不过是传闻。
不过,那道虚构的光芒,正映照出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欲望阴影。
“明知是谎言,还是忍不住期望……你也有这样的愿望吧?”
“愿望是吗?”
——如果只能实现一个心愿。
“这我倒是没有。”
“真的没有吗?”
他一否认,凯娜天真的眼眸又再继续追问。
不晓得沉默了多久,雷斯轻吐出屏住的气息。
“回答没有就是我的心愿吧……我就是因此想成为‘最强’的神遗使。”
他原本想说得稀松平常,但语气中却隐含一丝锐气。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想变成最强呢?”
凯娜神色紧张地问。思考了一会儿后,雷斯下定决心开了口。
“这事情不怎么有意思,你想听吗?”
“……嗯。”
也许是感受到他的决心,凯娜重重地点了个头。
“我出生时,父亲已经不在了,只有我和妈妈、姊姊三个人一起生活在小镇上。”
他聊起儿时的回忆。
“那里是不属于也无法归属于三大王国的边境小国,我们住的城镇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有一天,恐怖分子来袭。”
突然袭向边境城镇的噩梦。
发动攻击的是‘人智同盟’——由神遗使组成的国际恐怖组织。他后来听说,袭击、占领城镇的是组织里最末稍的下级组织再分出来的分支。
那是没有理念也没有计划性,与强盗无异的行为。然而,区区一个边境小镇,也没有力量可以镇压。
“那地方勉强算有警长和义警队,不过他们也是首先遭受攻击的目标,在这方面那些人比强盗聪明多了。”
用来抵抗的微弱武力瓦解,小镇已经是穷途末路。
“当大家以为只能放任他们为所欲为……惨受蹂躏时,镇里唯一的前神遗使挺身而出,挑战恐怖分子。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母亲。”
“雷斯的……妈妈?”
“我原本就知道母亲是神遗使,不过当时的我不清楚她有多么厉害。”
“……原来你妈妈很强啊。”
凯娜轻柔说道,雷斯苦笑着,有些自傲地说:
“是啊,母亲本来就是个顽强又本事高强的人……身为一个神遗使,她的实力非常坚强,光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把恐怖组织逼到几近灭亡的局面。”
开朗、刚强又实力过人的母亲。意外的是,雷斯并不觉得母亲恐怖。在他心中,她是个温柔又漂亮的母亲,而继承了母亲所有要素的则是姊姊。
“我还有姊姊都……我们都很喜欢个性爽朗的母亲。”
母亲拿出尘封的神遗物,力战恐怖份子。
即使面临几近绝望的逆境,她也绝不退缩。
然而,母亲最后仍是惨遭杀害。
“……为什么?……你妈妈……她不是很强吗?她不是你的憧憬吗?”
“是啊,母亲确实很强。”
为了让记忆能如实传达,雷斯娓娓道来,就怕话里一旦夹杂了情感,自己会没有自信还能继续讲下去。
“那为什么——”
“她自己抛下了神遗物——因为儿子被掳为人质。”
“咦。”
慢了一拍后,凯娜才理解这话的意思。
“也就是说……雷斯。”
“我喜欢母亲,我以她的坚强实力为傲。那个时候我并不想成为她的绊脚石,不希望她放弃奋战……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雷斯忏悔似地说。凯娜双掌相交紧握,仿佛正强逼着自己忍耐。
“可是我没有说出内心的想法,在母亲放开神遗物时,我确实……松了口气。”
那时,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子放下,他确实感觉到喜悦,而他不可能不知道等待母亲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没事了。’母亲笑着安慰我说,而我居然……!”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像是难忍雷斯自嘲的语气,凯娜用力摇头,高声反骏。
“……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啊,这不能怪你!”
少女为雷斯辩解——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也许不是罪。
也许只是个只要请求,就能得到原谅的小错误罢了。
“这么说也是。”
雷斯听进了凯娜的极力劝告。
“……没有人责怪年幼的我,就连姊姊也没把错怪到我头上。每个人对待年幼丧母的我都很温柔,我也想相信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人能阻止这种事情发生——这不能怪我。”
说着,雷斯不知不觉使力握紧了拳头。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内疚,觉得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弱小,要是我能更强,事情也许……”
他否定所有温柔的安慰,全盘肯定自身的罪恶感,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认为那是自己无力导致的结果。
“不……不是这样的。”
凯娜哭丧着脸,凝视着他。
“就是这样没错。到了最后,也是靠力量才解决了这件事。”
后来,反恐部队的神遗使赶到,歼灭了杀害母亲的恐怖组织。
众人束手无策的危机被轻松解决,力量践踏这块土地,又拯救了这块土地。
恢复自由的镇上正欢欣鼓舞时,雷斯茫然心想——要是我有这份力量,这种小事没两下就能解决。
镇里不会遭到蹂躏,母亲不会死,姊姊也用不着哭泣……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
“我什么也做不到,这都得怪我太弱。要是我能强得扭转局面,就能阻止惨剧发生。”
无意义的妄想——因为无力,所以没有意义。
“我就是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无力,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这想法无法归纳为情感,俨然已成为内心的一部分。
“所以,如果能回到当时……我也不是没这样想过。”
“……雷斯.,那就是你的心愿吧。你想为妈妈——”
“——不对,不是那样的……我不是说过吗?我没有愿望。”
听完这番告白,凯娜老实说出心中感想,却遭雷斯无情打断。
“就算世界树的谣言属实,我也不会向世界树许下这样的愿望。”
“……咦?”
希望错误能有挽回的机会,希望救回失去的人,会有这样的愿望也是理所当然,但雷斯矢口否认这在某种层面上无从否定的正确观念。
“那不是该有的心愿。”
因为这么做等于推翻过去的一切。
过去即使带给自己的尽是痛苦与悔恨,他也无意否定。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脆弱,玷污母亲为自己舍命的决心。
“我不是为了挽救或是消灭过去而战——我没有愿望。”
“那么……!你为什么参加‘神话再临’?我知道你不是为了地位和名誉战斗,可是这么一来,你……你参战又是为了什么?”
凯娜再一次问道。
她再度询问,问的不是雷斯的心愿,而是他内心最单纯的想法。
“我说过,我无法原谅自己的弱小。”
这想法正是支持雷斯追求力量的根基。
凯娜难过地凝视着雷斯,他不禁苦笑说:
“为了能拯救所有我想救的人——我必须成为最强的神遗使。”
他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夸口道出极其傲慢的想法。
♦
(……我还是回去吧。)
街灯下,芙蕾雅独自伫立。她叹了口气,转过身子。
“都到这里来了,不见个一面就要走了吗?”
“!”
说话声突然响起,芙蕾雅甩过红发,转头一瞧,戴着眼罩、身材修长的男子莱里,正倚在墙上,站在墙边。
“莱、莱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劈头就问这件事情吗?既然如此,我非得回问不可啰。‘芙、芙蕾雅!你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莱里离开墙边,脚步轻快地靠近芙蕾雅。
“那……那是因为——”
“还真巧呢,没想到会在这种偏僻的市区外……而且还是雷斯家附近碰见你呢。”
“我、我只是碰巧经过罢了……”
芙蕾雅的目光不住游移。
正如莱里指出,他们现在人就在雷斯家前。砖瓦房老旧,与周围寂寥的气氛格外协调。只是这附近是个连商业设施也没有,跟仓库区一样的地方,要说碰巧经过实在过于牵强。
“你住在这里也就算了,一般人没事不会到这地方来吧。怎么啦?你是来为齐洛尔今天无礼的行为道歉吗?还是关于明天的战事,你有什么话想告诉雷斯吗?还、是、说,你只是单纯想他了呢。”
“你要是继续开我玩笑,我就当成是在向我宣战啰!”
“哎呀呀,所以说你心里没在想他,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啰?真是寂寞,实在可悲啊。”
“我怎么可能没把他当一回事!你、你根本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就深受他吸引……啊。”
说到一半,芙蕾雅才惊觉失言,连忙用手捣住自己的嘴巴……可惜为时已晚。一会儿过后,她提心吊胆地望向莱里,却发现他一脸正经,像是在说:“别害羞,继续讲吧。”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哦,果然是误会一场啊。”
“也、也不是误会,总之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你果然——”
“不、不对——我、我!”
同样的对话一再反覆。芙蕾雅调整了下喘不过气的呼吸,接着逼问莱里,试图扳回一城。
“你才是到底在这地方做什么——”
“哦,我在闲晃的时候呢,发现可疑人影,还以为是谁晚上偷跑出门会情郎呢……结果这么一瞧,那个人居然打算一声不吭地掉头走人,我心里暗叫:‘欸欸,不会吧!’,才会出声搭话。”
“会、会情郎?你、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对雷雷、雷斯才没……”
“我可没说是谁跑去见谁哦。原来是这样啊,公主大人丰满的胸内藏有这样的心意啊……”
“~~~!”
莱里四两拨千斤,芙蕾雅尽管心有不甘,也只能默不作声。
“哈哈哈,我说的话全是认真的,不过也全是在开玩笑,别太在意啦,正经八百的公主大人!可是说真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莱里再三戏弄,又若无其事问道。芙蕾雅似乎打定主意来个置之不理,别开了视线。
然而莱里双眼直盯着她不放,她终究还是屈服了。
“啊啊,好啦!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这我也不知道。”
芙蕾雅捧起胸部似地交环双臂,老实道出真心话。
“我一定是想在对战前把话讲清楚……应该是这样。”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在与心爱的人对战前,你想先表明自己的心意对吧。”
“我、我才没这么说!你听话听到哪里去了!我对他的心意是更,呃,更单纯……”
芙蕾雅整张脸胀得通红,后悔自己不该认真回应。
“用不着解释,我大概清楚你的心意如何。”
“你一定不了解丨”
“好啦好啦,这就叫做观点不同。不过你不见他一面吗?我看你刚才好像打算离开。”
“唔…………!”
“哈哈哈,这下你倒是没办法反驳了吧?”
莱里露出爽朗又挖苦人的笑容。这男人老在开玩笑,不过玩笑归玩笑,每每都能切中要害。
“……我来了这里,又觉得不应该在这地方见面。”
芙蕾雅忍不住叹了口气,吐露出心声。
“这样好吗?”
“没关系,明天正式上场后我再向他确认。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想他都没有退出的意思。”
凛然的嗓音说完,芙蕾雅再次转身。
(况且……)
走前,她在最后稍微瞥了下雷斯家二楼的窗户。
然后,她以几乎没人听得见的轻细嗓音悄声说了一句:
“我也算……见到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