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姬每天都等待山樱花青年出现。
她一直做着这样的梦。
可是,现在她心里的事情还多了一件。
那就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然后说要帮她实现一个愿望的奇妙水鬼。
她很羡慕能够自由变化外表,有时候变成萤火虫、有时候又变成狐狸的水鬼。
(我也想要像水鬼一样改变模样,然后去都城。因为,还要很久才会到明年樱花盛开的时节……)
说到水鬼,他从那之后就没有出现。
她明明照着水鬼说的,每天晚上都在枕头旁边放了一碗水。
(对了,水鬼之前说他侍奉水神大人,那么,岩洞里的上人住的飞龙瀑布里一定也有水神大人!
她发现这一点。
但是,紫姬被禁止离开她与尼君同住的这间小屋。
贵族的千金小姐似乎连长相都不可以被陌生人看到。
听说都城里高贵的千金们不曾走在路上。她们外出的时候乘坐牛车,平常似乎都藏身在宅邸深处的帘幕后方。
(当个千金小姐真无聊。)
紫姬打心底这么认为。
如果能像山上村子里的小孩一样在山林间奔跑,那该有多快乐。
(对了,我拜托奶娘看看。)
紫姬想到这个方法。
自从她请上人为外祖母祈福,而且外祖母病情转好之后,奶娘也很敬佩上人。
所以,如果她说是为了替外祖母祈福,奶娘一定会让她去。
只不过,奶娘应该会跟着她。
于是,紫姬说服奶娘陪她一起前往岩洞。
「请、请等一下,小姐,上坡的路实在太难走了……」
年纪稍大的奶娘被抛在后面,紫姬觉得这样正好,于是越走越快。
「上人!」
紫姬抵达岩洞的时候,她早已经将奶娘远远甩开。
「喔,紫姬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仿佛岩石喀啦动了一下似地,上人转过头来。
「上人、上人,您知道水鬼吗?」
紫姬气喘吁吁地询问。
如果被奶娘听到水鬼的事情就糟了。
「喔~~水鬼啊,紫姬你遇到水鬼了吗?」
「是的,一开始水鬼变成萤火虫,然后又变成狐狸跟我说话。」
「原来如此,后来呢?」
「水鬼说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嗯~~」
「可是,后来他就消失不见,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想与水鬼见面,请他实现我的愿望。我想要去都城。」
紫姬说完后,上人盯着她看。
上人的眼睛带着一抹灰色,似乎看不太清楚眼前景物,但好像又能看穿一切。
「是这样啊。不过,水鬼是一种妖魔喔,你不害怕吗?」
「我不怕,因为我照着水鬼说的去做,就真的梦见那位男性了,水鬼变成的萤火虫也在梦里飞舞,但后来就消失了。」
「你说的那位男性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大概是在梦里,因为景色一片朦胧,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是一位很英俊的男性。」
「也就是说,紫姬你想见那个人对吗?」
「是的!」
「那么……」
上人正要开口的时候,奶娘追过来了。
「耳朵靠过来。」
上人在紫姬耳边悄悄说了神奇的话语。
「懂了吗?只要照我说的去做,你就能见到那个人。但因为水鬼是一种妖魔,所以无论好事或坏事你都会看得到喔,你无所谓吗?」
「是的,谢谢您,上人。」
紫姬回答。
「小姐,您们在说什么?」
奶娘询问。
「喔~~对了,我把尼君的梳子还给你,只不过,请你转告尼君不要太辛劳。」
听到上人的话之后,奶娘就认为两人刚刚是在讨论这件事。
后来,紫姬照着上人说的方法去做,可是一直没有效果。
(真是奇怪,为什么呢……)
她回忆着上人悄悄告诉她的话。
你要听仔细罗。
水鬼是服侍水神的妖魔。
所以,睡觉之前你一定要在枕边放一碗水。
然后,如果你梦见了山樱花青年,就随便拿走梦境里的一样东西。
草木的果实也好,山樱花的花瓣也可以。
你要捡起梦境的碎片。
隔天晚上再把捡到的梦境碎片放到枕头边的水里。
这么一来,紫姬你就可以渡过梦境去水鬼那边。
后来,她好几次梦见了山樱花青年。
尽管她想要捡起梦境里的东西,却总是无法成功。
她一直没办法顺利捡起碎片,或是明明以为已经捡到,但醒来之后捡到的东西却消失了。
「今天晚上一定要成功!」
紫姬诚心祈祷。
「希望今晚能捡到梦境的碎片。」
虽然很在意紫姬,可是水鬼依旧留在光的身边。
(真是的,亏紫姬这么喜欢他,他却这样……)
他觉得很受不了光。
光一直没有做与紫姬连结的梦。
渡过梦境而来的人,必须再次渡过梦境才能回去。
如果不这么做,像水鬼这种属于妖魔的存在,就会像梦境消散那样完全消失。
(我活了超过一千年,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消失!)
可是,他无法弃之不顾的人除了紫姬,还有光。
最近,从光心灵飘散出的气味开始变得像是暴风雪夜晚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光变成这样?
现在他已经知道光的长相,所以至少有办法让紫姬看看虚幻的光的模样,但他觉得如果这么做,紫姬或许会感到难过。
(毕竟说起这家伙,不管是哪种女性他都会一下子夺去对方的心。)
看来,无论身边有多少女性陪伴,光都不会幸福。
他非常想知道光为何会变成这样。
最近光身边有好几个恋人。
其中一位光无论如何都很喜欢的女性,就是六条御息所。
这位女性是前任东宫的妻子,育有一位千金。
她的年纪比光大七岁,性格也很高傲,也因为这样,光当初费了一番心力试着打开她的心防。
(这家伙最糟糕的一点,就是会喜欢上自己不可能拥有的女性。)
水鬼在心里这么想。
但是,光虽然之前那么喜欢六条御息所,而且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芳心,最近却和御息所渐渐疏远了。
季节不知不觉来到秋天,光前去造访六条宅邸,水鬼也跟着他去。
御息所虽然是一位美丽又高贵的女性,但她与光共度一夜之后,隔天早上就会催促着光说:「请您快点回去」。
(真是的,这个女人也不可爱嘛。)
在水鬼眼中,就算是容貌完全没有缺点的美丽女性,只要个性不可爱的话,他就会觉得对方一点也不好。
而且,水鬼很讨厌这位女性的气味。
她身上散发着强烈的嫉妒气味。
以前他在光身上闻到淡淡的燃烧木炭的烟味,但这次的气味不同。
她身上嫉妒的气味熊熊燃烧着,而且那火势惊人得仿佛会将树木烧到折断并发出巨大断裂声。
不晓得光知不知道这些事,只见他边打着呵欠走出卧室。
宽敞的庭园里弥漫着晨间的浓雾。
「青砥,你在这里吗?」
光小声询问。
可是,水鬼没有回答。
因为他讨厌光去紫姬以外的女性身边。
庭园里盛开的花朵被雾气沾湿,光在花丛前面伫立了一下。
他的站姿散发着青春的光彩,又让御息所的胸口开始刺痛。
(啊~~这位年轻俊美的男性是否不想待在比他年长的我的身边了呢?)
此时,正好有一位正值花样年华的侍女走了过来,一脸高兴地送光离开,她甚至对此感到嫉妒。
她很清楚,就算是侍女或是一般平民,大家都憧憬着光,而且爱慕着他。
(正因如此,我才会不想成为他的恋人,但光之君在年轻气盛之下热情地追求我,所以我忍不住对他动心……啊~~光之君没有来我这里的时候,会待在谁的身边呢……)
御息所一想到这里,胸中就像烧焦似地燃越熊熊黑色火焰。
光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无法率直表现出心情,可是一旦像这样分开,她的内心又会被猜疑与嫉妒折磨着。
对御息所来说,她与光的恋情总是充满着痛苦。
某一天。
光的牛车经过五条附近。
这时牛车突然停下来,在牛背上打盹的水鬼差点摔下去。
「那是什么花?」
光在牛车里询问。
仔细一看,一间小民宅的墙上开着白色葫芦花,这种又被称为夕颜的花仿佛融入景色里一般。
光叫侍从惟光摘下一朵葫芦花。
「这次又怎么啦?」
水鬼一边轻抚着已经和他成为好朋友的牛的脖子,一边小声说着。
屋里住着不知是什么身分的女性,可以看到好几名侍女还有女孩子的身影。
不久,惟光把葫芦花放在一把飘着香味的白色扇子上面拿过来。
「这户人家的女性说:『这是一种长着藤蔓,不容易拿取的花,请放在这把白扇子上面欣赏』。」
惟光这么说道。
光凝视着白色扇子。
夕颜添凝露 熠熠光辉增娇艳 敢莫是彼人
上面这么写着。
这首歌将衬着露水光芒的葫芦花比喻成容姿焕发的光源氏,意思是询问对方:「难道您就是光源氏吗?」
「写这首歌的人是个怎样的女性?」
光询问惟光。
「因为透过一层帘幕,所以我没有看到对方。对了,记得刚才头中将大人的车子途经这里时,这户人家的女性们就嚷嚷着说:『中将大人经过这里了!』……不过,依中将大人的身分应该不可能到这种简陋的地方。」
光听了之后感到惊讶,心想该不会这么巧。
(那么,这户人家的女性会不会是头中将上次说过的、虽然分离却忘不了的女性?如果是的话,那我真想见见她。)
虽然这是他的坏毛病,越是无法拥有的女性,他就越是想得到。
话虽如此,像光这种有身分地位的人不可以这么随便造访一般平民百姓的家,所以这天他就只请侍从回赠诗歌。
暮色掩夕颜 苍茫之间难遥望 焉知是彼人
这首歌的意思是:「只有靠近一点才看得清楚吧,在黄昏时隐约张望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
水鬼知道光在想些什么,他觉得对方是个很有趣的女性。
(真是的,又来了。)
虽然水鬼觉得很厌烦,但这时他也想起一件对他不太好的事。
「喂,光,今晚你睡觉的时候在枕头边放杯清水吧,然后把葫芦花放到水面上,这样就可以做一场好梦喔。」
水鬼从牛的背上跳下去,朝着牛车帘幕里面看。
昏暗的黄昏即将来到,所以光可以清楚看见水鬼,他露出微笑。
「青砥,你还在我身边啊。」
水鬼差点被光的笑容吸引,但他努力忍住不要被迷倒。
(真是的,这家伙身上的魔力就连一般的妖魔都不是对手嘛!)
这天晚上,光照水鬼说的在枕头边放了一桶水,并将葫芦花放进去之后才睡觉。
水鬼轻轻靠近他枕边。
光睡得很熟。他的睡脸英傻得完美无瑕,甚至让水鬼好奇这样的人类究竟是怎么诞生到这世上的,不过,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看起来更天真无邪。
「你一定是神明不小心搞错了才会变成人类的吧……明明身为人类男性却这么俊美,这也是一种灾祸的根源啊。」
水鬼盯着他的睡脸低声说着。
「仔细想想,你才十七岁耶,我虽然活了一千年,却是以小孩的模样过了千年,而你虽然只有十七岁,却一直被迫以大人的身分活着吧?」
水鬼对着光的睡脸说话。
接着,他把浮在水面上的葫芦花丢在庭园里,让手上的山樱花花瓣飘在水上。
这是他第一次穿越梦境来到光身边时,捡到的梦境碎片。
那天夜里,光梦见了有如淡红彩霞般盛开的山樱花。
山另一端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暮色里,在盛开樱花的另一端挂着淡淡的云彩,月亮周围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这个梦境我之前好像梦过……不,应该是第三次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阵风吹过盛开的白色花朵,花瓣像雪一样落下来。
光抬起头看着樱花,而花瓣朝他的脸掉下来、飘在半空中。
(咦,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光感到身体一阵寒冷。
光这才发现自己沉在水里。
他从水中仰望着水面,看着花瓣飘落。
水面已经整个被花瓣掩盖,这时,有一只娇小洁白的手从水面上拨着水,看来似乎想捞起浮在水上的花瓣。
那只手实在太可爱了,于是光忍不住伸手去摸。
手的主人好像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上面传来可爱的声音询问着:「是泉水里的鱼吗?还是水鬼呢?」
明明在水里却能听见外面的声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白皙的小手拨开水面上的花瓣。
从花瓣缝隙朝着水里张望的,是一位留着齐肩短发的少女。
少女大概也看到水里的光,因为她用力睁大了那双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睛。
「山樱花青年……?」她好像说了这句话。
「你……是谁?」
少女似乎听见光询问的声音,于是回答:「紫姬……」
「紫姬?」
就在他询问的时候,不知道是本来遮住月亮的薄薄云彩散了开来,还是因为风吹动了花丛,白色光芒照在紫姬脸上。
「啊……!」
光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你是……你是藤壶吗?)
光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一瞬间,有阵强风吹袭而过,眼前一切都变成了四散的花瓣。
「等一下!」
光一边叫喊,一边在水里挣扎。
「哇!」
光大叫并睁开眼睛。
他发现的时候,枕边的水桶已经翻倒,水都流到守夜的侍女那边了。
(梦……?)
光一阵茫然。
大概因为拍打到水桶,所以光右手的袖子与枕头边的屏风都湿透了。沾湿的屏风上面黏了一片淡红色的花瓣,可是光没有发现。
「青砥!那场梦是怎么回事?」
光跑下庭园寻找水鬼。
但是,他只看到庭园里掉落着枯萎的葫芦花,并没有看到水鬼。
水鬼已经穿越梦境,从光的梦前往紫姬的梦里了。
紫姬第一次看到以小孩模样出现的水鬼,吓了一跳。
「你是谁?」
「我是水鬼。」
「这是你真正的模样吗?」
「真正的模样?我并没有所谓真正的模样,现在你看到的,是我以前还是人类时的幻影,也就是说,这只不过是我的灵魂记得的模样。」
「灵魂记得的模样?」
「没错。」
「那么,你是个好孩子呢!」
突然听到这句话,让水鬼感到不知所措。
「你真傻耶,你在说什么啊,我哪是好孩子?我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脾气很暴躁耶。」
「呵呵……」紫姬笑了出来。
「怎样啦,有什么好笑的。」
「水鬼你虽然说这种话,可是你的眼睛非常漂亮喔。」
「你、你、你在说什么啦!你如果敢捉弄本大爷的话,我就不把山樱花青年的事情告诉你喔!」
水鬼明明就很高兴,却一脸生气的表情。
「山樱花青年?我看到的那个在水里的人就是他吗?他为什么在水里?」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带你去。你要去吗?」
水鬼说道。
「我要去。」紫姬回答。
「那你先捡起一片花瓣,花瓣接下来会带着紫姬你过去,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跨越梦境的时候我会拉着你的手。」
水鬼说着。
「思。」
紫姬捡起水面的花瓣,放进袖子里。
「我还不晓得会是在明天或后天晚上,你稍微等一等。等梦之长廊再度连结之前,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别忘记把花瓣放在水面上喔。」
水鬼如此说道。
隔天早上,奶娘来帮紫姬换衣服。
紫姬一脸茫然地试着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梦。
「啊,袖子里有这种东西……」奶娘边说,边拿起某样东西。
「这好像是山樱花的花瓣,不过,这种时节花还会开着吗?-
奶娘这么说着,而她的指尖上面紧黏着一片浅红色的花瓣。
「啊,那是……」
紫姬轻轻地把花瓣从奶娘手上拨下来。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梦境碎片。)
紫姬非常高兴地将花瓣悄悄夹在怀纸(注10)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