噜唦、噜唦,小鸟歌唱。咕喳、咕喳,野兽咆哮。
噜唦、噜唦,小鸟歌唱。咕喳、咕喳,野兽咆哮。
那孩子的哭声,和风儿一起。在黑森林的深处的,影子里。
嘤嘤的那个声音,一次次一次次重复。
她祈祷,她哭泣。
她盼望,她诉说。
所以,她身在此处。
* * *
「——————你说,你想杀掉『穴藏之恶魔』?」
「——————啊,我是叛逆者,期盼统治者的死」
诺埃尔斩钉截铁的回答了艾丽莎的提问。他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
艾丽莎如同测定一般,注视着他已死的双眸。他没有说出任何说服人的话。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继续回应着她的视线。不久,艾丽莎叹了口气。
艾丽莎仰望天花板,闭上眼睛,就这样叉起手,开始烦恼起什么。又算短又算长的时间过去。士兵们互相看着彼此紧张的面孔。她毫无预兆的睁开了苍色的眼睛。
她转过身去,抓住了葛兰坐着的椅子的背。
高高举起,粗暴的放在了自己的脚边。
——————————————嘡!
士兵们似乎害怕了,向后退了一步。艾丽莎对此不加理会,坐了下去。
她理直气壮的翘起脚,转向诺埃尔。
「统治者在『城堡』中。除了虐杀村民之外,解除方法不明。有没有其他方案?」
「有,与一百年前相同的方法」
「说来听听,人类。什么方法?」
两人毫无预兆的开始商议。年轻的士兵们在动摇,艾莉西亚、贤治,还有葛兰都感到不解。老人淡然的将水摆在圆桌上。两人无视周围的反应,继续对话
「一百年前的旅人们放倒了铠甲,对士兵们高呼放弃战争。结果,所有的棋子都扔下了武器,招致察觉异变的统治者降临。之后,他们被处刑了」
「驳回。情况今非昔比」
「具体的情况还没有说,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既然知道旅人凄惨的下场,士兵们赞同放弃战争的概率会很低吧。另外,之后村子经过了过渡期。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得来不易的安定和平稳。思考能力也很低下,无法做出重大的判断。放弃战争不再讨论之略」
「……………………原来如此,所言极是」
「在这样的状况下,你还有胜算么?」
「足够了。已经洒下好多种子了。而且,刚才也应该告诉过你了」
希望的萌芽会激烈的动摇人的内心。不论善恶。
流畅的交涉突然停止。艾丽莎站了起来,抓起空椅子。她举起椅子,交给诺埃尔。诺埃尔接过椅子,放在了脚下。
————————嘡!
他坐在椅子上,翘起腿,双掌相握,淡然的继续说起来
「试想一下吧。村民已经放弃了安定与平稳。他们判断,你们能够将敌军尽数消灭,计划着进行虐杀。就算喝了酒,受到压抑的人们的不满,在目睹希望的瞬间还是会爆发出来。你们和铠甲的那一战,已经让他们的大脑麻痹了」
诺埃尔一时闭上眼睛。或许他在回想战场上的情景,过了几秒钟。
他睁开眼,无言颔首。接着,他的嘴唇弯成了与笑容相去甚远的形状。
「——————关键是,只要有足以让他们做梦的东西就够了。这样一来,他们会点头的」
「可是,让旅人被杀和自己反抗之间做出判断分量截然不同。迷醉状态的他们,将重大的判断交给了别人,存在逃避的倾向。酒要怎么对付?」
「我应该说过以前尝试做过分析。喝一口试试的」
听到这句话,站在他身旁的红发士兵跳了出来。红发士兵连忙从布袋中取出水壶。接过水壶的艾丽莎打开了盖子。浑浊的碧色在里面摇晃着。
她毫不犹豫的喝了一口。复杂的甜味和麻痹般的苦味充满口腔。
可是,没有涌现出以前的那种饥渴与欢喜。这种酿造不彻底的风味也与以前不同。
「……是另一种草药么?混进了什么东西呢。令人吃惊,真是个单纯的解答」
「这是醒酒药和几种蔬菜。配给的食物由协助者储备。将不足的部分经过了长期不断窃取来填补。结果,进过几周的轮换,确保到了可观的量」
「村民不会想到酒会被换掉。所以不会察觉到吧。思考能力复活,取而代之恐惧心会增加。尽管对影响存有不安就是了,那么,那个凄惨的下场呢?」
「关于那个,其实事先已经流传有一个传闻了」
艾丽莎将水壶还给了诺埃尔。接着,她向圆桌伸出手,抓住装水的容器。她用水清洗掉酒在口内的烧灼感,将空容器放了回去。在老人倒水的同时,协商继续开始。
「据说旅人的皮是假货。旅人从『领地』逃脱并幸存下来」
「这个会不会太牵强了?既然得救了应该进行求助。但是,没有人再度来访。村民们应该长期探索过脱离路线。事到如今,没人会相信架空的道路」
「这的确为时过晚。但现在你们消失了。无法从『领地』离开,但不止一人行踪不明。这就是最大的证据。旅人为了杀死统治者而在此来访,如果放弃战争支持他们,就可以确实的逃脱。只要这样去唆使他们,他们就会付诸行动」
实际上,杀死统治者后,『领地』会自动崩溃,不需要逃离。
虽然扭曲了一部分事实,但这是个有效的手段。无法从『领地』离开。只要这个前提被打破,村民的心境必定会产生变化。艾丽莎眯起眼睛,问道
「————————皮被确认的话呢?」
「以前做好受罚的心理准备扔石头确认过,框不是建造物,属于道具的范畴。损伤的话不会再生。虽然可以进行破坏,但双方将这约定为违规行为。要将框从墙壁上摘下来的话,会被铠甲责难吧。最近无法进行确认。远远看去无法分辨。幸好是一张发黄变色的皮。足以令人生疑吧」
艾丽莎点点头,年轻的士兵们视线游移。艾丽莎直截了当的问出了确认事项
「————————协助者呢?」
「这条通道连接着许多的洞。几乎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地方,西侧也有一处。西边和东边大概有三十人赞同,足够散布传言」
诺埃尔此时停下。艾丽莎闭上眼,轻咬嘴唇。
她再次睁开眼,苍色的眼睛与青灰色的眼睛,两道视线相互交错。
「——————告诉我实行内容」
「首先,我们在村中散布传言。旅人舍弃了对女王的忠诚,对强求虐杀的士兵们失望,逃出了『领地』。但是,他们再次到来,杀死统治者。因为有对村民进行的救济的可能性呢。同时在广场上,要从东侧向西侧,从西侧向西侧散发信件」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士兵们点点头。信件的散布应该是他们来执行吧。这份坦荡的举止中,伴随着对计划的热情。诺埃尔也淡然的点点头。
他用无比干涸的声音接着说下去
「内容为对放弃战争的呼吁。应该存在被铠甲处罚的可能性。继而或许会大摇大摆的寻找犯人。但是,没有主使者的话,进展必然受阻」
「难道是指」
「对,是代行人」
诺埃尔的嘴角别扭的扬起来。他用食指描摹自己脸上的轮廓。
「本来西边的代行人,早就对自己的责任丧失热情了……我们要下手的对象,是东侧的代行人,只要干掉白发男人就够了」
「………………………………要杀掉么?」
「怎么会。这样会引发骚动的。最关键的是,只要看你这幅表情就能知道,你也不会赞同的吧。这条通道在铠甲的管辖范围之外。我想将他绑架到这里来」
诺埃尔的嘴唇弯得更厉害。他的脸,果然连嘲笑都无法顺利做到。
他的脸笨拙的抽搐着,接着说道
「于是,传闻将进一步升华——白发的代行人似乎独自逃走了」
艾丽莎轻轻点头。但是,她微微蹙眉,咬住食指指背。
「可是,伤害自己的军队是违反规定的」
「我想过趁他入睡将他搬走,但这是个问题啊。要是能防止他抵抗就好了」
「我带着至醉效果的麻药,怎么样?」
从出乎意料的方向,传来一个悠然的声音,两人同时向贤治看去。他嘿嘿一笑,外套的胸口敞开一个大口。他在皮袋中摸索,取出一个装有粉末的小瓶。
他用手指捏着小瓶,示意一般轻轻摇晃。
「这是我平时用的家伙。我建议混在食物中哦。依赖性很低,可以不必介意放心使用。趁着意识朦胧的时候把人搬走不就行了?」
「又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提议呢。你能把那个让给我么?」
「拿去拿去。我基本上是人类的伙伴呢。无所谓哦」
贤治嘿嘿一笑,突然抛出小瓶。周围的士兵们吵嚷起来,但诺埃尔若无其事的单手将其接住。他将小瓶交给了身旁的士兵,再次面对艾丽莎。
「一切准备完成之后,就轮到你们出场了。为我们再次站在战场上吧。在你们玩弄铠甲的时候,我会呼吁放弃——然后,你们杀掉降临的统治者们」
他低声细语,闭上眼睛。缓缓的,用犹如祈祷一般的口吻接着说道
「一百年前的旅人曾经说过。只要杀了支配者,就能从这个村子出去」
我坚信这一点。我们早就应该结束同类之间的战争,开始战斗了。
艾丽莎注视着他。苍色的眼睛眨了眨,她耸耸肩。
「凭着相当模糊的情报就下决心叛逆了呢。不过,你的情报是正确的。我也断言,只要杀掉支配者们,就能离开。可是人类,我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想要杀死统治者?」
这个问题似乎问得没有必要。两人在之前的对话中,没有言及彼此的动机。诺埃尔开口,但是,艾丽莎犹如封住他的发言,继续说道
「想杀死统治者,对于受压抑的村民而言,可谓是很正常的感情。可是,不是别人,而是你如此强烈的渴望着改变现状,进而付诸实践的理由,我难以理解」
「…………我。怎么了?我看上去有那么不自然么?」
「是的,非常不自然……………………你真的把人看得很重么?」
「喂,你说什么」「真没礼貌」「什么意思」「就好像不把人当人似的」
周围的士兵们交口控诉。他听到对侮辱指导者的字眼,表情扭曲。但是,诺埃尔没有任何反应。他并没有将这则指摘当成侮辱的样子。
艾丽莎注视着干巴巴的眼睛,吸了口气。然后,将刚才一直抱有的疑问吐了出来
「你说,你原本准备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对吧?确实也有带路人……………………不过能否称作带路,实在很微妙呢」
「啊,你说的没错。原本计划中,是由从西门出来的非战斗人员扔出点着火的巨大人偶。铠甲认识到敌对行动进行追踪后,在混乱中将你回收,由非战斗人员放下绳梯由东侧的门逃脱……预定在洞口汇合的。但我最终没能为你带路」
「不过,我和葛兰接触前,你们没有行动。这是因为让战斗力不明的西侧旅人被我杀死的话,往后会省去不少麻烦……是这么想的么?」
「我们没有料到西侧的旅人和东侧的旅人认识。混乱之中,你一定能够迅速掌握状况,无法期待西侧也能做出同样的反应……另外,如果你轻易地就被西侧的旅人击败,你就没有用处了。我不否认存有这样的想法,并让他们等待我的信号」
诺埃尔毫不犹豫作出回答。周围的士兵尴尬的将要说话咽了回去。贤治鼓起脸,夸张的仰对上方。艾丽莎无视他做作的态度,继续说道
「你曾打算舍弃西侧的旅人……恐怕没有我的赞同,没有士兵们反对的话,就连将代行人绑架后杀害都会毫不犹豫吧。虽然你料到我会协助,但你从最开始对我的态度就非常耐人寻味。你缺乏感情」
「这种话……实在太无礼了」
「行了,住嘴…………让她说下去」
诺埃尔抬起一只手,劝谏激动起来的士兵。
艾丽莎原本就没打算中断。她毫不畏惧的接着说下去
「即便你对村子怀有强烈的不满,但我感觉不到你对叛逆与救济的热情。即便如此,你还是渴望杀死统治者,从『领地』得到解放」
————————这究竟是为什么?
诺埃尔对艾丽莎的话轻轻颔首。他的脸上还是老样子,没有表情。
但是,有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近似假面的表情中闪过。他的脸微微放松。
这是安心。他仿佛松了口气一般,解除了绷紧的脸。
艾丽莎对他奇妙的表情变化皱起眉头。他对艾丽莎的指摘感到安心。
就好像长期隐藏的什么被说中了一般。
「啊,对…………你说的没错。我的内心终究空空如也。但是,我有明确的目标。我相信这那个。为此,我将一直的战斗下去」
他口口声声说着相信,但声音中还是没有热度。他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依旧是那个干巴巴的语调,吐出了很不像他风格的话。
「人类拥有更加幸福的权利」
* * *
穿过圆桌,走了一会儿之后,道路突然变宽。不只是天花板,就连地面也弯曲了。泛着不规则波浪的道路,让人联想到蚁穴。相对稳定的墙边,摆着古旧的木桶。恐怕里面装着混合过的酒吧。
另外还有床铺和纸叠,跟武器一类一起放置着。
与墙壁上蠢蠢欲动的情景一起,多而杂的东西孕生出热闹的喧嚣。
「配给后的食物分配有村民负责。但是,只有代理人与护卫看守粮库和武器的话,就办不到了。东西没有逐一去数。能够偷进来真是谢天谢地」
红发士兵将艾丽莎等人带向深处,如此笑了起来。他将扛着的少年轻轻地放在地上平躺。士兵温柔的抚摸不知不觉间睡着的少年的脑袋。
他在稍远的位置上放下油灯。墙壁映出的外面的情景染上温暖的橙色。
士兵们像蚂蚁一样,寻找消失的旅人们,在村内到处奔走。
艾丽莎的视线从延绵不绝的蠕动黑点移开,转向红发士兵。
「于是,在我们出场之前,在这里等着就行了么?」
「啊,这样就对了。开水会定期送来的……厕所在前面设好了,就是这样。由于只能运到外面,可能会让你介意,但只能忍耐了」
「这也没办法。我也不至于犯下贸然外出被人发现的愚蠢错误…………艾莉西亚没问题么?就算你想外出,这个时候也只能忍一忍了哦」
「没关系的。我昨天已经呆了一天了……说真的,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因为不明白,所以要照姐姐大人说的去做」
艾莉西亚无精打采的说道。她姑且也察觉到了有事情不得不瞒着她。红发士兵点点头,靠近床铺,看到上面搁着的巨大包袱,皱起眉头。他刚刚若无其事的将包袱拿起,艾莉西亚就扑了上去。
「喂,当心点啊!你把我艾莉西亚的行李当什么了」
「真、真烦啊……怎么这么重,里面装了什么!」
红发士兵扔下包袱,用手指拉扯系住开口的绳子,松开一部分。从中冒出了染上黑色斑点的花边。艾莉西亚慌了,将包袱抱了起来。
「喂,别把我的长裙拿出来!刚才的衣服是在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在路上弄脏的。这没办法吧,竟然连这种事都要抱怨,太差劲了!」
「谁抱怨了啊!啊、啊、是我不好。总之你们暂时就留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赶紧说吧。我会尽可能的满足你们的」
红发士兵的视线从艾莉西亚身上移开,低下头。艾丽莎无言的注视着他。被苍蓝澄净的眼眸射穿,他不禁倒抽一口气。艾丽莎对有所畏惧的士兵问道
「你不怕么?」
「…………咦?」
「既然没有喝酒,应该能够做出正常的判断。他是不死的。我能从虚空中拿出武器。我们不是人。然而,你却信任我们呢」
淡然的,响起冰冷的声音。艾丽莎对他投去冰冷的眼神。
「对自己的判断不后悔么,人类?你不害怕无法理解的人么?」
红发士兵向后退了一步。艾丽莎严肃的眼神没有放松。如果士兵对两人的存在抱有疑问,将会对之后的计划带来阻碍。有必要进行确认。
而且,艾丽莎知道。人与怪物本来就不相容。
相信不同的种族,将希望寄托在这样的存在身上,是精神不正常的行为。
红发士兵认真的苦恼起来。迷茫在他的脸上闪过,但是,他下定决心一般点点头,再次转向艾丽莎。他的表情很明快,用澄净的眼神看着艾丽莎。
「确实,周围的家伙看不见的东西,现在我看到了……可是,你们并不可怕。我最害怕的是我们自己。村子的系统和旅人的待遇,才是最可怕的」
如此说着的红发士兵望着墙上映出的光景。他现在正无言注视着冷冷清清的战场。血色缓缓从他脸上消失。他咽了口唾液,用颤抖的声音讲出来
「让我害怕起来的,是上次旅人死掉的时候。被留下的女人不堪忍受丧夫之痛……也无法忍受与我们共存,于是带着女儿一起抹了脖子……我想,她一定思考过女儿长大以后的将来……于是无法容忍这种事情」
艾丽莎眯起苍色眼睛。葛兰什么也没说。贤治轻轻地耸耸肩。红发士兵为了止住自己的颤抖,抓住自己的左臂。他拼命的挤出语言。
「我见过那具尸体。因为善后是我们年轻人办的……女儿才三岁,死的时候仍旧是一脸不明不白……她来不及治愈,发冷,浑身是血」
红发士兵的脸扭曲起来,捂住嘴。他差点要吐出来,可是强忍了下去。他的肩膀一边颤抖,一边开口。如同取代呕吐一般,大声惨叫。
「她和我第一个女儿………………才一样大啊!」
艾丽莎无言以对。葛兰和贤治也没有回应他的独白。三个人没有安慰他也没有指责他。红发士兵摇摇头。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用疲惫的语气说道
「你们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我们害怕的是这个啊。我们害怕外面的旅人,害怕寻找死去的人……寻找被我们欺凌的人,怕的不得了。我们不告知他们的下场便不可能知道,我们对这件事的恐惧远远胜过一切」
我们,害怕我们的所作所为。
艾丽莎回想起集会所里的情景。人们一边询问两人来到『领地』的目的,一边害怕。他们在害怕着什么,为什么甚至于表现出杀意,艾丽莎渐渐明白了。
他们是『穴藏之恶魔』的囚徒,但『领地』内的悲剧是他们一手制造的。
他们害怕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被降罪的可能性。
「最害怕的时候,没有人听我说……明明想吐得不得了,彻夜难眠,却要每日不停地战斗。虽然被劝酒,但我把酒吐了出来,没有喝下去……而就在这样的某一天,有人对我说了,这样的感觉才是正常的」
这里是如同牢狱的地方。所以,人们都会变得奇怪。本来,人应该对人更加温柔。我知道,这才是本来应有的姿态。
「你虽然说过并不珍视人,但并没有这种事哦」
红发士兵讲出诺埃尔说过的话,深深的点点头。他用双手胡乱的拍打自己焦躁的脸,叹了口气,向墙壁上的情景望去。扫视封闭的村子,他将手掌按住胸口。
「那个人告诉了我外面的世界。存在着不同于这里的,另一个地方。我们生在这个村子……在被这个村子的思想侵染之前,年轻人从那个人口中得知了外面的事情」
他说,存在着容许其他想法,战争并非必行之事的地方。如果那个人没有给我希望,我连梦都无法去做。我想让女儿,看到真正美丽的东西。
「你们或许是怪物。但是,不了解外界的我们,在外界看来也一定很像怪物……我想要相信你们。所以,我能够依靠你们么?」
他如此断言,微笑起来。艾丽莎依旧默不作声,看着他的他的笑容。
「好吧,人类,这是你的选择呢。我是不会辜负你的心愿的」
不久,她低声说道。人们对自己与世界的价值观存有疑问,并行动起来。他们判断对方的目的相同,或许很天真,但还是准备去相信。
既然如此,怪物没有背叛的理由。艾丽莎点点头,理解了某个事实。
对于年轻的士兵们而言,诺埃尔是老师,是通往外面的唯一窗口。所以,他们尊敬他。但是,艾丽莎产生了疑问。诺埃尔,应该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既然如此,他对外面世界的讲述,原本又是属于谁的呢。
「不过,想看外面世界的想法,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我并不讨厌提供协助。似乎利害一致,而且我是站在人类这边的呢」
贤治突然悠闲的说出来。艾丽莎向他转去,他坐在地上,将床铺拉向身旁。艾丽莎俯视着他正在调整让床铺坐起来舒服的样子,叉起手。
「………………话说回来,你的情况很含糊呢,贤治。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村子?究竟是什么目的让你来到黑森林里面?」
「总觉得你很过分啊。你们消失在黑森林,我接到报告之后,很担心才过来的啊。毕竟,这个村子在一百年前就被登陆为禁止区域了呢」
他明确的给出回答。艾丽莎眯起眼睛。艾丽莎预料到了他可能会跟踪自己。但是,这后半句话无法理解。禁止区域是什么意思。
而且一百年前,与旅人们为求杀死统治者来到『领地』的时期吻合。
「贤治……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知道什么!」
「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哦?这种琐碎的事无所谓吧。我是神出鬼没的人类的同伴。为了村子略尽绵薄之力的男人。这样就足够了」
「村里的士兵们能不能算作人类还很难说,刚才这么说的人是你吧。怎么轻易地就改变态度了?不要胡说八道来糊弄我的提问…………」
「信任女王的士兵,当然不是人吧?不会抗争的人,怎么能算人」
突然响起含着轻蔑与憎恶的声音。贤治严肃的看着艾丽莎。榛色的眼睛充满了好似地狱的黑暗光辉。他以异常冰冷的语气放出话
「不反抗怪物的家伙,只是棋子而已。人要带着人的自豪去牟取胜利,这才能开始成为人。赖着人类之身,什么都不做……我可不承认将这种东西是人」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他的嘴扬起来,弯成新月状,如同等待回答一般沉默下去。但是,在艾丽莎回答之前,他放松了表情。贤治露出好似猫咪的笑容,夸张的伸了伸背。
「好了,似乎还没有轮到我出场,先睡吧。辛苦了,晚安」
他装模作样的说完,躺在了床铺上。叫人怀疑他可能不会醒来,紧紧闭着眼睛。
艾丽莎放弃追问,视线投向墙壁。遥远的光景之中,混乱仍在持续。在那里,也有诺埃尔的身影。回到地上的她,作为一名士兵正不停搜索。
艾丽莎的手扶在了墙壁上。这个村子对她来说,是不曾遭遇的事例。人们正在开始抗拒怪物的统治,开始抵抗。他们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状况。
「好吧。你们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以人类的力量,能否与『穴藏之恶魔』抗争。
艾丽莎·贝萝,只身一人不断与同族战斗的少女,如此呢喃。
她望着如蚂蚁爬行的士兵,祈祷似的握住手掌。
* * *
所有旅人全都消失了,混乱之中,被散布的传闻扩散开来,简单得令人吃惊。
人面对无法理解的事态,只要有合情合理的回答被提出来,就有相信的倾向。
传闻如果不实,就无法解释旅人的消失。对于『没有』逃脱路线的事,无法完全证明。只要人们相信,逃脱路线就会存在。
因为作为王牌的旅人消失,终结战争的希望被打碎了。
人们会用逃脱路线存在的传闻弭平这个沉重的打击。但是,白发的代行人和护卫对传闻的内容表示反对。他们不断的重复,向醉酒的人们诉说要对双子与女王效忠。
人的安宁,只能靠侍奉统治者,充当棋子才能达成。
村民乖乖的接受了这件事。但是,他们的反应正慢慢变化。
因为混合物,酒的效果开始减退。藉由思考能力的回复,他们开始察觉到迄今为止所没有察觉的事情。白发的代行者藏在后方,不上前线。
对身在安全地带发号施令的男人,人们渐渐开始不满。
受到到了始料未及的反驳,他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并没有出现令铠甲出动的明确的背叛者。他一个人在某种变幻莫测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中无所适从。
看到白发的代行人开始疲惫,下一个作战转入实行。
战斗后,在集会所的宴会中,在煮的很烂的炖菜里下了麻药。
白发的代行人似乎察觉到了味道的异常。但精神的消耗让他没有说出这些琐碎的变化,将炖菜吃光。他对旁人宣称身体不适,迅速的回自家休息了。
年轻人们避开有护卫把守的入口以及家人居住的一楼,从窗户突袭。
士兵们将睡着的他搬进了洞穴。就算不投麻药,疲惫的白发代行人也很可能醒不过来。醒来的他虽然诉诸了抵抗,但不久还是接受了被捕的立场。
在他消失后,村子陷入了更深层的混乱。
只要没有确认白发的代行人已死,铠甲就不会指定新的代行人。无法擅自确定谁来代理,护卫们无所适从。与此同时,人们开始传播新的传闻。
据说,白发的代行人,逃到『领地』外面去了。
白发的代行人使用统治者隐藏的线路,逃到外面去了。
消失的旅人也知道那条线路。据说,他们杀死统治者后,会带上放弃对统治者的忠诚,舍弃战场的人离开。消失前,疲惫的白发代行人,一次又一次吐露对村子的失望与不满。而且非常幸运,新的传闻变得非常有可信度。
就连形式上遭到背叛的护卫们也开始相信逃脱路线。突刺同时,西侧发生了始料未及事态。西侧的代理人被士兵怀疑知道逃脱路线,险些遭到拷问。
西侧的协助者们通过自己的判断,决定保护他。一旦失败,可能造成洞穴暴露在民众面前的高危险性事态,但幸好,西侧的代理人平安无事的确保了下来。
加上这个意料之外的事态,传闻瞬间升温。逃脱路线的传闻,转化为对女王的新的信仰。士兵们的时期,开始极致的恶化,达到了战场无法维持的状况。
由铠甲的武力介入,战场勉为其难的维持下去。
此时诺埃尔等人给出最后一击,开始向东西两侧宣讲放弃战争。
几天后,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不是协助者们制作的,而是村民自发写出的信件开始散播。对现状的不满以及对逃离的希望,东西两侧要求协助并进行交涉。其中,也仍有人对骚乱不屑一顾。但是,人们的心声无法否定,读者的心被动摇了。
其中,第一封信部署次的在人们之中传阅。
据说诺埃尔写的信上,记录着极为简单的话。
——————我想看到真正的蓝天。
——————想让孩子看到真正的蓝天。
这是简单的欲求。正因如此,才难以抗拒,难以否定。
结果,人们推压在内心深处的不满与希望,一口气爆发了。
对旅人下场的恐惧,在对皮的真伪的议论面前变得模糊。能够阻止他们行动的,已经只剩名为铠甲的武力了。村民们对逃脱焦急万分,翘首期盼着旅人的再访。
于是,艾丽莎坐在椅子上,观望着村子明确的变化。
怪物不知腻味的,一直注视着人们的选择与变化。
* * *
结束战斗的群众,今晚也在集会所里相互交换意见。
激烈议论的脸上,焕发出比以前更加明确的表情。
流露感情的一个个意见相互交换,士兵们尝试将意志拧成一股绳。顺从的就像羊一样的印象完全消失。其中,唯独诺埃尔至此为止没有变化。
他身为当事人,却用毫无感情的眼睛观望着狂热的人们。
然后,在远离那里的地方,艾丽莎坐在椅子上,观察着他们。
她翘着脚,撑着脸。在她身后,葛兰在冥想,贤治在安然自得的睡着午觉。她用认真的视线注视着墙壁上的影像,小声说道
「……………………我们马上也要出场了呢」
「是啊,姐姐大人…………真不得了,我也得稍微准备一下」
「事先声明,你什么也不用准备哦,艾莉西亚」
艾丽莎姑且给了个忠告。坐在脚下的艾莉西亚抗议似的挥舞勺子。她鼓起脸,舀起煮烂的豆子,向被绑的白发代行人伸过去。他乖乖的吃下豆子。西侧的代行人和老人在喝茶。但东侧的白发代行人自愿就这样被绑着,今天也躺在那里。
「姑且问一问吧。你对这样的现状没有什么想法么?」
「哼,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想法。他们的选择是他们的选择。既然将我排除,相信梦话,那就随他们去好了…………小丫头,麻烦再给我一口」
「好吧。能够让我艾莉西亚亲自喂你吃,你真是幸福呢!」
「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不好意思,麻烦弄细一点」
艾莉西亚与憔悴的白发代行人的对话,奇妙的对路子。艾莉西亚很闲,正好可以照顾他。她按白发代行人的要求,喂他豆子。白发代行人又张开嘴,吃下了豆子。
「我只相信我所认为的正确之事,为了村子的秩序而工作。如果他们说不需要我这么做,我就只能在后面注视着他们破灭的样子了。哼,可叹啊」
「原来如此,只在后面注视么。如今不对他们发泄不满?」
「啊,没错。我无话可说。我相信我至今为止的行动……既然如此,对他们会自然灭亡之事,没有怀疑的余地。对,我不相信能够成功」
我绝对不会背叛我所相信的平稳生活。我,绝对不会。
白发代行人如此说道,闭上眼睛。艾丽莎凝视着她,轻轻点头。
他的心中,有将村子一直保护下去的理想吧。
这一点,任何人也无法否定。
给他递水的艾莉西亚也望向墙壁。扭曲的光景之中,在广场中集合的年轻人们,不时的望向天空。他们应该在想念藏起来的艾丽莎等人吧。
众人眼睛里,闪耀着比之前更加强烈的希望。
艾丽莎一边凝视着他们的眼睛,一边回想至今所发生的事。
逃亡时遇到的女性,每天都会给他们送来料理。
葛兰说的没错,经过她细心烹饪的食材,即便原本十分粗糙,却也非常好吃。女性说,她是一名年轻士兵的妻子。她一边吃饭,一边豪爽的笑起来。
「我以前有另一个丈夫。但是,他脑袋被打碎死掉了。我年纪大他那么多,可现在的丈夫从未抱怨一句。毕竟除了能一个接一个的生下孩子,我没有身为女人的魅力呢」
「不,夫人,绝无此事」
「哈哈,不必为我顾虑,小姐。丈夫说出外面世界怎样怎样的时候,我没有放在心上。即便如此,如果孩子能够生活在自由中,我还是想要相信」
——负责带路的孩子,已经上战场了。
女人悲伤地笑起来。
地下的老人会定期的将开水送到艾丽莎等人身边。据说,他原本发誓对女王效忠。但是,因为诺埃尔的父亲,改变的想法。
「他的父亲曾对女王发誓效忠过。即便身为旅人的妻子被怀疑是间谍,他也没有进行抵抗,忠诚心到了这个地步。但是,他对此感到后悔,把孩子接了回来。他主张母亲确实与敌方的男子有私通,但和孩子没有关系,只将孩子救了出来」
女性讲述出往事。可是听说,诺埃尔的父亲对此很后悔。
「他对那件事很后悔……很后悔,很后悔,不断的后悔,恨不得去死」
老人缓缓的抚摸满是皱纹的脸。他闭上眼睛,悲痛的说道
「此后,我不再喝酒。醉的话人会糊涂。我总算注意到了……………………让朋友和朋友的妻子哭泣的女王,根本狗屎不如」
年轻的士兵频繁的来到艾丽莎他们身边,报告外面的情况。
艾丽莎也毫不隐瞒的讲出难过的事情和残酷的现实。这其实不该说的。让她只去做甜美的梦,对她来说或许更方便。可是,她将一切都抖露出来。
有时,红发士兵会老实的听取了充满排异情节的世界的事情。
外面断然不是乐园。不知道他会怎样去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他天真无邪的笑了,这次又约好带女儿给艾丽莎看。
如约定的那样,他某天将年幼的女儿带到了农田旁。他抱起女儿,展示给洞中的艾丽莎等人看。身穿绯色衣服的少女的头发,是艳丽的红色卷发,和他很像。
一切都在渐渐变幻的不稳定的平衡之中,人们开始许愿。
想要看到太阳,看到月亮与云彩,看到小鸟飞翔,看到会下雨的天空。
因为有人想让他们看到天空。
然后,只要没有了铠甲的处罚,就暗示士兵们开始抗拒战斗的时刻。
——————————————————————决战之时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