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哎……」
——我知道。
——我这种人根本没有价值。
信乃步叹息着。她回想起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如果最后没有阿骏的搭救,她会受到更大的打击,可能回到家之后会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个不停。信乃步也知道学姐们对自己说的话都是事实,可她让她重新去面对,她实在是忍受不了。
——我自己最清楚。
——我要不是『真木梦人的妹妹』,根本没有跟我说话的价值。
学姐们也好,聊天派的人也好,就是因为信乃步是梦人的妹妹,所以才找信乃步说话。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心甘情愿地找性格阴沉、怕生、不会说话,话题也不丰富的信乃步所画。
信乃步在二楼自己的卧室里兀自消沉。
被学姐们说得那么惨,她自然很受打击,但她对自己随赶到的羞耻和厌恶,要更甚于对学姐们的怨恨。
当她们向信乃步提出想见梦人的时候,虽然只有一丁点,但她心底还是感到十分开心。她感觉就像自己被人夸奖,自己被人需要一样,于是就轻易做出了许诺……信乃步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感到厌恶。
得意忘形地让学姐们产生期待,自己也十分期待。
她期待梦人去见读书社的大伙,让大家开心,然后自己也跟着开心,怀着自豪的心情欣赏着那样的情景……她曾这么幻想过。
竟然对自己有所期待……真是自作自受。
——我应该知道……不,我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那种值得期待的人。
太可耻了,太惭愧了。就算被学姐们那般恶语相向,在信乃步的感情之中,惭愧之情跟憎恨与愤怒相比还是要远远占据上风。
信乃步的自我评价非常低。
她不擅长交际,也不擅长运动。在学习方面,除了国语还算强那么一点,其他科目都很一般。就算这样,她在绘画或者音乐方面也都没有特长,身上没有任何一件值得向别人炫耀的东西。
能算作兴趣的,就只有读书了,只有读书是她的快乐。硬要把她的生活分个快乐还是痛苦的话,平日里还是痛苦更多,因此她一直都是为了享受读书的乐趣而活着。
在信乃步眼中,这是个难以生存的世界。
总之,畏缩不前,不擅交际的信乃步,虽然至今很幸运地并未遭到残酷的霸凌,却总是处在深渊的边缘。
她每当看到霸凌的新闻和故事时,就会将其投射为自己将来的下场,总是担惊受怕郁郁寡欢。她并不是不想交朋友,但她觉得班上的一般同学跟自己根本不是一类人,不知道该如何打交道,而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话,心中感到十分害怕。
信乃步对接触他人非常的没有自信。
反倒是鼓起勇气之后却适得其反,结果在挫折之下丧失勇气和自信的情况居多,让她已经排斥积极主动的做法了。
信乃步在至今所走过的人生中,不管要做什么都不顺心,基本全都以失败告终,挨人骂,招人笑,惹人烦。然后,每次挫折都会让她受伤,令他丧失自信,进而让她彻底醒悟……自己只能像块石头一样活着。不能主动去做任何事,主动去说任何话,主动去渴望任何东西。
这便是信乃步为了安心生存下去的,艰难的处世之道。
所以,对于回赐的事情,信乃步首先感觉到的是负罪感。因为自己得意忘形,过分奢望,才会吃过数不尽的苦头还是重蹈覆辙,弄成那样的情况。
「哎……」
信乃步叹了口气。
她趴在卧室的桌子上,拿积聚在胸口的那团漆黑沉重的东西毫无办法。
那是漆黑的后悔的聚合体,是自我厌恶的聚合体。里面的成分中,极小一部分是对学姐们的憎恨,然后绝大部分是对怀有憎恨的自己的厌恶,以及其他方面的自我厌恶。
——不该那样轻易许诺。
以后该用怎样的表情去社团?
今后学姐们会怎么对待我?
好不安,好担心。
信乃步本质上很害怕人。所以,信乃步虽然真心害怕投向自己的愤怒和恶意,但究其根本,那还是信乃步性格的性格问题。就算往好听的说,她的性格绝对算不上招人喜欢。
「哎……」
心情好沉重,沉重的不得了。生性腼腆又笨拙的信乃步,遇到的净是让自己心情沉重的事情。她的人生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而且坚信今后还会这么走下去。
只有忘记一切沉浸在书中世界的时光,才是慰藉。
让这间被分隔成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变得更加狭窄的书架之中,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书。这些书几乎是信乃步的全部乐趣,甚至可以说,就是信乃步的一切。
这个地方,是信乃步的城堡……被书本包围的城堡。
在槅扇割开的隔壁,是现人的房间。
把这里与现人的房间割开的槅扇前面,摆着两个书架,将通道堵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就是窗前的课桌、橱柜还有衣架了。这便是信乃步的城堡中的一切。
虽然不太方便也不太满意,但到头来只有这里是信乃步的『家』。
外界、社会、世界,对她来说充满了麻烦事。要是能一直呆在这间屋里读书该有多好。
但是,信乃步并没有那种气魄将想法付诸实践。
明天还有后天,肯定还是都得带着沉重的心情畏首畏尾地去上学,像地藏石像一样消磨时光。
「好讨厌啊……」
她将脑袋顶在书桌上,嘀咕起来。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响了。
那是来邮件的提示音。朋友很少的信乃步手机响起,硬要说的话,是罕见的情况。
「啊…………是谁呢……」
信乃步懒洋洋地抬起脸,向熊猫一样的黑白手机伸出手去。
她一看屏幕,见是亚由美发来的。虽然她们刚刚交上朋友的时候,信乃步曾开开心心地整晚跟她用邮件聊天,可是由于聊得太频繁被妈妈骂过,所以现在几乎不用邮件交流了。
「什么事呢……」
她打开邮件。
屏幕中显示的文章既没有美化符号也没有颜文字,标点符号输入的十分正经,就像亚由美为人的写照一般,十分保守。
标题:哥哥的事
学姐来短信了。
虽然还是有些遗憾,
但我并不是那么在意。
你也别往心里去。
学姐们一定说了不中听的话,
但你最好别往心里去。
我帮不了你,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学校见。
「……」
读完之后,信乃步叹了口气。
信乃步觉得亚由美是个善良的女孩,她的心情也让信乃步很开心,但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何况信乃步也没有那么积极单纯,不会因为这份的鼓励便看开一切,感到幸福。
而且,她觉得不能率真地为朋友的关怀感到感激的自己十分别扭,又开始自我厌恶。信乃步只回了一句「谢谢」,然后再次妈在了桌上,再次沉浸在自己内心犹如泥沼的思绪中。
2
……她醒了过来。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没有颜色。模糊的视野中,是用木条区隔的天花板,以及沉浸在夜色中的,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中的景色。在这片就像沾了水的老照片一般的模糊视野中,出现在眼角之中的,自己身下的被窝和脑袋下面枕头的白色,显得出奇的白。
没有声音。生更半夜的寂静,自漆黑的天花板撒满整个房间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相对的,周围的环境,还有自己的深信,都出奇的平静。
完全没有做过梦的记忆,只能算是突然醒来。而且意识和感觉非常鲜明,完全没有想继续睡的感觉。
鸦雀无声
出奇鲜明的感觉,感觉到那出奇鲜明的寂静……静得发冷,静得从被窝中感觉到的自己的体温都飘忽不定,很不自然。
在黑暗中,她一时间感受着万籁俱寂的沉静。
实在太过安静,以致她都搞不清自己现在的状况了。
「……」
过了许久,一直是这个样子。
「……唔……」
信乃步完全没有睡意,于是慢吞吞地伸手去拿枕边的眼镜,然后戴在侧卧着的脸上。眼镜支架发出的卡啦声,在寂静之中显得特别的大。在戴上眼镜的同时,视野也变得清晰起来,然而在黑暗中能够看清楚的,果然还是黑暗。
「……」
在浓重的黑暗中,信乃步坐了起来。
衣服跟被窝摩擦发出的声音,充满了这个被黑暗所吞噬的单色房间。
她伸手在空中一抓,抓住了电灯的拉绳。拉下去之后,随着一个清脆的手感,荧光灯昏沉地闪烁起来,毫无生命力的灯光随着咔叽咔叽的声响最终点亮。
在感觉眨得比平时要厉害的灯光照耀下,熟悉的房间显露出来。
伴随震动般微弱声音的灯光之下,穿着睡衣的信乃步稳稳坐在铺在榻榻米上的被窝上,漫不经心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喝口水吧。
她首先想到这个,然后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由于现在是半夜,她注意不发出声音,走过榻榻米,悄悄地打开槅扇。
滋滋、
在打开的槅扇那头,充满夜色的走廊出现了。
屋内闪动的昏沉光线,洒在外面那条仿佛无月之夜的漆黑灌入进来一般,向左右延伸的黑暗走廊上。在眼前的地板还有灰泥墙壁上,映出了一个人影……自不用说,那是自己的影子。
从槅扇到楼梯明明距离不是很长,然而走廊那边笼罩在黑暗之下,完全看不见。由于家里的走廊上没有窗户,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看到现在这种情况,儿时那种发自心底感到恐惧的记忆,如今死灰复燃,历历在目。
这样的寂静,仿佛会轧轧作响一般,仿佛会呼吸,有生命一般。
老旧木结构日式房屋的那种富有生命力的『温暖』,到了夜里变成了有生命的『气息』,从黑暗中威慑人的本能。就像潜藏着什么一般,有生命的黑暗与寂静,悄无声息地铺满这条走廊,直达尽头。
会呼吸的————黑暗。
其中,唯一属于自己的人影正如异形一般恍恍惚惚地晃动着。
信乃步每当半夜要踏上这条走廊,总是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凝视着那片黑暗,不祥的想象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令她寒毛倒竖。她摇摇头,将那些想象从心里驱赶出去。
「…………」
然后,她调整好呼吸。
朝着走廊,迈出了脚。
吱吱、
随后,下脚的那块老旧地板发出巨大的声响,响彻黑暗与寂静。这种模板咯吱作响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出奇的大,就好像能够渗透进耳朵里和心里一样,化作寒意在背脊上窜过。
必须走到楼梯傍边才能摸到走廊的电灯开关。
房门透出的光将信乃步的影子打在走廊的对面墙上,信乃步用手扶住对面的墙壁,手掌与人影的手掌相合。
灰泥的冰冷触感传了过来。信乃步沿着墙壁开始向走廊的黑暗中前进。她将身后卧室里透出的模糊光线作为心灵依靠,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往前走。
轧、
轧、
地板轧轧作响。
身体的重量,地板接缝的形状化作微弱的扭曲触感,传到她的脚底。
她一边听着自己轧、轧、的脚步声,一边摸着灰泥墙壁,在仿佛能够侵蚀身心的寂静中前进。就这样,她慢吞吞地走过哥哥的房间门口,总算到达了楼梯,然后伸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啪叽,老式开关发出非常巨大的声响,随后楼梯的灯眨了起来,最终点亮。那个荧光灯罩从她小时候起就没换过,那昏黄的光线照亮楼梯。即便这样的光线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觉,但总比黑暗要强多了,这让信乃步终于有了稍稍放心下来。
「唔……」
信乃步握住为腿脚不方便的哥哥补充安装的楼梯扶手的一端,轻轻地发出呻吟……这是因为她感到十分紧张。她平时并不会对自己的家感到这么害怕。虽然也会觉得害怕,但平时不会如此紧张和不安。现在,信乃步之所以这么紧张,原因在于她之前去梦人家时所发生的事情。
她敌不过好奇心,在梦人家透过钥匙孔向上锁的房间里窥视,结果跟里面的人偶头对上了眼睛,吓得半死。她对那件事现在依旧心有余悸,于是便胆小起来。那个恐怖的经历,让她感觉心脏就像被捏破了一样,击碎了信乃步内心理智与常识的保护层,让她的精神暴露在了恐惧与幻想之中……就好比皮肤被剥下来,让神经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一般。
当他凝视着这片黑暗的时候,平时根本不会有的,或者压抑着的恐怖想象与妄想,便源源不断的涌上大脑与内心,根本控制不住。
感觉……黑暗中随时都会冒出手,冒出脸来。
譬如说……人偶的脸。
在梦人家看到,让她差点心跳骤停的那只白色日本人偶的脸,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缭绕不散。
……要是不去偷看就好了。
拜其所赐,昨晚也没做个好梦。
她怀着为时过晚的后悔,从楼梯之上向楼下看去。从这里,能看到被昏黄光线照亮的楼梯,以及沉积在一楼的黑暗。她怀着没有丝毫减退的恐惧,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吱、
吱、
每一步发出的脚步声,都充满整个狭窄的楼梯。
下了楼之后,她又找到电灯开关,按了下去,然后站在一楼的走廊之上,望着那槅扇和门并立着的样子。
爸爸和妈妈睡在一楼,有时候能够听到喊声,但今天很安静。
荧光灯已经老化,闪动的光亮就像摇摆的烛火,在走廊之上形成明显的阴影。她唯独今天不希望这个样子,然而还是太安静了。
哗、
寂静渗透进她的身体。
愈演愈烈的害怕,现在充满她的体内。
——快点喝口水回屋吧。
她这么心想,有意识地避过排列着槅扇与门的那条走廊,将脸伸进将厨房隔开的门帘。
就在此时。
嗖、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
「!?」
头发、后背、背脊、睡衣之下的身体,都被走廊上突然吹过来的风嗖地拂过。之前的紧张造成反应,令过敏的惧意放射开来,让身体停止动作,眼前的厨房门帘就像鼓起来一样,激烈摇摆。
「……」
是风。只是有风从背后吹过来而已。
刚才看过了,背后走廊上的槅扇跟们全都关着,不可能是任何房间的窗户里灌进来的风。
走廊顶头是拐角,那边是玄关。
玄关不可能开着。
当她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背后走廊上照过来的灯光——
噗滋、
熄灭了。
「咦……」
与此同时,她在背后感觉到了黑暗……还有气息。
她全身绷紧,呆呆地愣在原地,表情僵硬起来。
盯着前方的双眼惊恐地张大,背脊顿时挺得笔直,不敢动弹。在背后的方向上,能够鲜明地感觉黑暗的走廊延伸过来的,异样沉重、黑暗的气息。对那种异样的感觉所产生的惧意,紧紧地攥住她的魂魄,就像正在向后拉扯他的头发一样,令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开始抽搐。
怎、怎么回事……!?
能够感觉到,在背后的走廊上,有什么东西。
一楼的灯光熄灭后,只剩下楼梯的灯光,就像路灯一样照出一小片区域,让她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浓密黑暗包围之下的孤岛。在茫茫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她的后背感受着那个气息,呆呆地站在暗淡浑浊的灯光之下。她就像哽住一样停止呼吸,将那双张得大大,连眼皮都忘记眨的双眼对着正前方,全身的感官敏感地向背后的气息集中,在紧张感之下似乎都能听到胸口绷紧的声音。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下,在背后的黑暗中,响起了声音。
吱、
那是个微弱的声音。
是身体的重量压在走廊的地板上,令地板倾轧作响的声音。
「………………!!」
她的内心发出压抑的惨叫。背后的方向上,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必须逃走。可是被恐惧占据的身心衣被冻在了原地,恐惧的感情与意志只是白白空转,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吱、
那东西……走在走廊上。
那东西……走在背后漆黑的走廊上,正缓缓地向这边靠近。
吱、
正在靠近。
渐渐靠近。
信乃步面部抽搐,牙根颤抖得合不拢。强烈的冰冷感觉,徐徐窜上背脊。
然后——
……吱。
声音终于来到了光亮附近。
「…………………………!!」
就算不去看也能清清楚楚地明白。恐惧与紧张紧紧攥住她的心脏,令她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令她根本无法回头,令她浑身上下冷汗涔涔。
动不了……身体被致密的恐惧与紧张紧紧束缚住。
在高密度的之下,后背被干站在背后的『声音』以及那个『气息』压迫着,身体一动也动不了。
只不过,勉强能够微微转动的眼珠,从张大到撕痛程度的眼皮之外,看到了脚下。
……一双赤脚,地板,以及楼上下来的浑浊光线隐约照亮的脚下区域。
然后,视野朝着气息所盘踞的背后,缓慢地、缓慢地、一点点地转动。「不想去看」的怯意在脑中放声尖叫,然而背后『气息』的压力和恐惧,将撕心裂肺的惧意硬生生地拽走,将视线扯向背后……
噫……
掠过脚尖。
滑过脚背。
不、不要……
滋滋、滑向脚跟。
掠过脚跟。
不要!不要啊……!
滋滋滋,滑过脚下的地板……滑向身后。
视线被一点点地硬拖着,到达背后的黑暗与脚下光亮的分界线之时————
只见一只
穿红和服的日本人偶
孤零零地
站在那里
†
……信乃步醒了过来。
她张开双眼,浑身大汗淋漓。
现在已是早晨,阳光透过窗帘,濛濛地照亮她的卧室。她躺在被窝里望着此情此景,茫然地感受着满身是汗的触感,听着心中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
「………………!!」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信乃步无法理解自己的状况。
直到这样呆了很久,头上的汗凉下来,心跳平息下来,她才明白自己做了噩梦。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那还用说么……
那是个关于人偶的可怕噩梦,所以只可能是梦人家那只人偶害的,不作他想。
「哎……」
信乃步叹了口气。
她跟一般的女生不太一样,不怎么喜欢人偶。
硬要算的话,她属于对人偶觉得毛骨悚然的那类人。她对动物样式的布偶还是挺喜欢的,但对人形的东西,尤其是栩栩如生的日本人偶和洋娃娃就十分害怕了。
……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怕得做那种噩梦吧。
信乃步对自身的胆小,已经感到十分厌烦了。她厌倦地从被窝里起来,将手伸向枕边,拿起眼镜戴上。然后,她准备看看现在什么时间,将目光转向了不出所料放在枕边的电子闹钟。
结果发现液晶屏坏掉了。
液晶屏上面显示的东西一塌糊涂,既不是数字也不是符号,当然也不是时间,而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咦」
看到那乱七八糟的显示,信乃步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寒气,僵住不动了。
但她随后便晃过神来,用手机看了下时间。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闹钟设定的平时起床时间将近一个小时了。
「哇、啊哇哇」
信乃步慌慌张张地飞奔出卧室,冲下楼去整理行装。她冲进洗漱间准备洗脸,这时母亲正好出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哎呀,早上好」
「啊,嗯,早上好……」
信乃步一边慌慌张张地回答,一边抓起毛巾转向洗漱台,扭开水龙头放出水来。母亲来到慌慌张张的信乃步身边,从外面把脸探了进去,有些担忧地问道
「……信乃步,有件事问你一下」
「咦?什、什么事?」
信乃步急急忙忙地洗着脸,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母亲的提问混在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中,传进耳朵里。
「我想问昨天夜里」
「嗯」
「你打开过玄关大门么?」
「咦?」
正用毛巾擦着脸的信乃步动作不禁停了下来,抬起脸向母亲看去,下意识开口道
「咦?我……我不知道……」
对此,母亲显得十分困惑
「哦。今天早上起来后……就发现玄关门开着」
说完吼,母亲转向厨房那边,大声喊了起来
「看吧!信乃步说不知道!」
「啊?」
从里面回应他的,是现人不耐烦的声音。
「那就只有你了啊!我昨天确认过,记得清清楚楚门是锁好的!」
「我哪儿知道!都说不是我了!」
「真是的,倒是给我省点心啊」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地走了回去。
目送妈妈离开的信乃步,整个人都僵住了。等母亲离开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奔跑起来去看玄关。
「……!」
她朝着玄关,在走廊上一路奔跑。
玄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普普通通。
当然,门已经关上了,只有门上的磨砂玻璃正透着外面的光线。将大石头保持自然的形状弄碎后,像拼图一样铺在地上的玄关地板,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上面只是摆着几双鞋。
但是————
……玄关……之前开着?
她昨晚刚做过一场噩梦。
母亲所说的情景,与那场噩梦中的情景相吻合。虽然在梦里也没有亲眼看到玄关的情况,但门应该是被打开了。
然后————『人偶』走进了黑暗之中。
那是个可怕的噩梦,吓出冷汗的触感,现在依旧残留在全身。
「……」
信乃步产生疑惑。
——那真的是梦么?
疑惑在心中暗涌,她看看玄关,看看走廊,可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在眼前,只是一幕撒着晨光的,平平常常的家中风景。
「……」
不对。
……咦?
她不经意地发觉到。
在玄关门的下方。
沾着尘土的,磨砂玻璃的下方……
有手印。
那是小小的手印。黏在门上的尘土,被剥落下来一部分,形成了人偶的手的形状。
寒气窜上背脊,信乃步僵住了。那真的是手印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完全搞不明白。但是,那个手印揭示了一件事情……那场『梦』并非普普通通的梦。
信乃步心中的疑惑发生剧烈的转变,变成了一种浓重、漆黑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信乃步?」
妈妈喊她吃早饭了。
「………………!」
信乃步从玄关向后面退了一小步,然后拼命地安慰自己。
——我什么也没看见,是我想多了。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信乃步就像念咒一样在脑中嘀咕,强行将目光从玄关的方向扯了出来,打理好行装吃了早饭,出门的时候注意不去看门的下方,然后以抛开一切的势头来到了学校。
†
这一天,不会再有任何事发生了。
这一天,在学校没有见到读书社的任何人,回到家之后也没看到任何东西。
什么也没发生。
没错。
这一天……什么也没发生。
………………
3
到了星期五。
去上学。
上完课。
「……哎」
信乃步把包抱在怀里,今天依旧站在旧校舍教室的老旧梭拉门前,叹着气。
周五是社团活动日。如果可以,她完全不想过来。
放学之后,她鼓不起勇气来这里,在教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到头来连翘社团活动的勇气也完全没有,于是便来到了分配给读书社的教室。
……心情好沉重。真的好沉重。
当天让学姐们失望的瞬间,还有之后被她们责难时的记忆,都如同烙印一般残留在心中。
学姐们就在这扇门的里面,她们交谈的声音隔着门传到外面。听着她们的声音,站在教室门前的信乃步,此刻的心情就像准备上刑场的罪人,发自心底地感到害怕。
但是,她也知道不能一直傻站在这里,而且也不能回头。
无奈之下,她将手放在了门上,怀着算不上「下决心」的消极而懦弱的想法,拉开了门。
「!」
门嘎啦一声打开,这一刻,信乃步感觉到整个教室里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学姐们的视线,如同步步紧逼一般投向畏畏缩缩的信乃步。随之而来的,还有窃笑声。在性格上明显容易受欺负的信乃步,以前多次有过类似的体验过这种感觉……她们现在的笑容,给人就是那种类似的感觉。不过幸运的是,一直以来她几乎没有遭到更加残酷的对待。
「……」
信乃步不去听那笑声,在座位上坐下。
她这种冷处理恐怕很不聪明,但她想不到其他的办法,而且就算想到也无法实施。她听着以几位学姐为中心的聊天派窃窃私语的议论,慢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正在读的书。眼角能够感到亚由美但有的视线,可是这种时候一旦把她扯进来,恐怕还会连累到她,于是就没有回应。
这样的处理,大概是正确的。
学姐她们一边偷偷地瞄向信乃步,一边叫着悄悄话,但不久之后,她们纷纷站了起来,结队走向信乃步,然后包围了信乃步的座位。信乃步内心颤抖不已,可却抬不起头,眼睛一直盯着已经读不下去的书本上。可是,在她眼角的一双双脚,却完全没有要离去的征兆。
「………………」
「………………」
「…………………………」
「……………………」
「…………」
一大群人的……沉默……将信乃步包围。
在沉默与气息的包围之下,信乃步抵抗不住这份压力,紧张起来,只顾垂着眼睛。
「………………!」
空气、气息、视线……沉重无比。
在如此沉重的包围之中,在不知自己会遭受何种对待的恐惧压迫下,沉默无止尽的持续下去,信乃步几乎快要哭出来。
「…………………………!」
不知几分钟,还是只有几秒……这样的沉默,感觉被拉得特别特别的长。
无言的压力、迫力、恶意,以及几乎将胃压坏的紧张。
而最后,在包围她的学姐们之中,终于有个气息……动了。
但是,此时投向信乃步的,既不是暴力也不是粗语,而是别的东西。
嘡!
一只日本人偶摆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人偶的双眼,被残忍地扎进了钉子。
「噫!!」
发出哽咽般惨叫的信乃步,这一回又被学姐们的爆笑所包围。不知她们是对信乃步吃惊害怕的样子觉得特别可笑,还是已经对信乃步恨到了那种地步,她们全都在嘲弄吓坏了的信乃步,全都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阿哈哈哈哈哈,听到没?『噫!』啊哈哈哈哈哈!」
「………………!!」
本来就大嗓门的明日香,指着信乃步更加大声地笑着。信乃步含着泪,咬紧牙关,身处狂风暴雨般的爆笑之下,在腿上攥紧拳头。
「为、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呢?反正我们不知道」
志帆对快哭出来的信乃步这样答道,然后转动那高挑的身子,眼镜之下的双眼转向其他人,佯装不知地嘀咕了句「是谁干的呢?」,随后聊天派的人再次疯狂爆笑。
双眼被扎进钉子的人偶,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信乃步。
这只穿着藏青色和服的人偶眼睛被扎入钉子,样子十分凄惨,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就像眼珠飞出来一样怪异可怕。
而且,注入这只人偶的恶意,同样令人不寒而栗。
将钉子扎入人偶双眼的这个行为本身便令人不寒而栗,然而最令信乃步浑身发寒的原因在于,『双眼扎进钉子的人偶』是梦人的代表作《诅咒系列》的一篇中出现的,书中的诅咒方法。
这明显是她们对梦人那件事的报复,肯定错不了。
至少,信乃步不管是否会被否认,都只能想到这种情况。
「……!」
不出所料,那天围住信乃步的四个人,现在也在这个包围圈中。能听到她们四个充满恶意的笑声……明日香的大笑,志帆那瞧不起人的嘲笑,跑腿的万智那跟风的笑声,平时沉默寡言的爱子那虽然并未出声,但脸上正挂着的恶心笑容。
然后,还有聊天派其他所有人,跟着一起发出的笑声……
信乃步在笑声的包围之下垂着眼睛,将来到这里后一行都没看的那本书又慌慌张张地放回包里。
随后,她站了起来,背对那些笑声,离开了教室。
她离开的时候,泪水正夺眶而落。她哭着快步穿过就消失的走廊,直接离开了学校。
笑声一直留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无休无止地,驱之不散地,一直回荡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