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起『御神子』,就是很早以前就在七谷及周围地区的祭司。她们是当地特有的民间巫术祭司,或民间信仰祭司,放眼全国,这样的例子不算罕见。以恐山的『潮来』为首,东北的『大神』,四国的『太夫』,冲绳的『尤塔』等,全都属于相同类型。他们主要接受当地人的委托,负责祈祷、驱邪、净化、神谕、召唤……有时还会负责诅咒。『御神子』也是其中一种」
真木信乃步对哥哥说起了昨天葬礼的事,问他『御神子』是什么。然后,饶有兴致地听过信乃步的讲述后,哥哥口若悬河地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时间是星期一的傍晚,信乃步放学之后。信乃步放学之后,来到了哥哥及其未婚妻共同居住的房子,被带到这种时候常去的那家咖啡厅,谈起了这样的话题。
信乃步每个星期会到哥哥家去两次,开开心心地与哥哥说话。十五岁成为流行作家,十七岁立下婚约,在故乡买下一套房子的梦人,是个名声在外的知名人物。他那头染成茶色的头发弄成自然的造型,身上穿着三件套西装,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一样。他这种经常在杂志报道中出镜的作家形象,仿佛一开始就跟这家西式风格的咖啡厅是配套的一样,在这里显得十分协调。
在这样的哥哥面前,身着水手服的信乃步坐在充满古风韵味的大椅子上面,将自己本就十分瘦小身躯缩得更小。及腰的秀丽长发还有脸上的那副眼镜,几乎挡住她的视线。那张微微俯下,完美诠释出『内向』的脸庞之上,现在微微泛红,与其说这是与哥哥见面的表情,不如说是与向往的作家面对面时的表情。梦人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很少和家人说话,他获了奖成为作家后,便立刻去了东京。这也是作家·真木梦人为何在信乃步心目中长久以来的距离都似近却远的原因之一。
信乃步听过梦人的解说之后,一边俯视着装着红茶的茶杯,一边嘀咕起来
「……我都不知道,原来七谷还有那样的职业」
这是信乃步的感想。就算告诉她那是祭司,她也只能联想到鬼神漫画及昭和的侦探小说中出现的那种充满迷信的山村,完全想象不出当今竟然会有那样的职业。
「这是自古传承的传统。虽然权威性难免会打折扣,但七谷不知道『御神子』的人,应该反而属于少数」
梦人继续说道
「七谷的冠婚葬祭,节气祭祀,只要是正式的仪式活动,可以说必定会有『御神子』参与。老年人,以及受过这种熏陶的一代人,都会依照传统拜托『御神子』。像我们老爸这样,因为与爷爷奶奶那一辈关系不和而没有继承传统的人,在七谷才是另类」
「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们老爸在成为一家之主之后,也需要参加丧葬会的工作,所以我觉得他至少会有这方面的知识……不过,他应该不想把那些玩意传承给下一代呢」
包括『御神子』的事情在内,信乃步从未听父母说过任何当地的传统风俗。不止如此,信乃步他们的父亲认为那修旧俗非常愚昧,不愿意自己家去沿袭。因此,真木家就只有节气祭祀的时候会最基本地去履行当地风俗。尽管梦人跟信乃步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但不知什么时候获得了有关当地风俗的知识,这让信乃步十分吃惊。
「……不过,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是也去参加葬礼就好了呢」
信乃步正在思考着关于自己家及这片地区许许多多的事,此时梦人在豪华座椅的扶手上支起胳膊,轻轻地撑着脸,另一只手把玩着钢笔,有些惋惜似的笑道
「七谷的葬礼是非常罕见的种类,时隔已久再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呢」
信乃步忽然响起一件事,说道
「说起来……梦哥不去葬礼,惹现哥生气了啊」
「我去了肯定一样会惹他讨厌吧」
梦人听到她这么说,哼着笑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哎,反正于情于理,我都完全没必要参加日高家的葬礼」
现人怎么样暂且不提,在小学一起玩的朋友的奶奶去世,梦人却那么肯定地说出那种话,就连信乃步都感到梦人十分冷漠。但是,梦人不被人际关系所左右,能够抛开一切的那份强大,还是让她感到十分耀眼。
「……我跟妈妈去帮忙了,然后好多不认识的人跟我说了好多话,真的好辛苦啊」
「那真是难为你了」
梦人听着信乃步的牢骚,说道
「我要是听了你所说的话,对没去感到惋惜的话,那就搞反了呢」
然后,梦人用钢笔指着信乃步,说道
「不管怎样,我都没想到葬礼上『撒钱』的风俗竟然还保留着。那是个十分少见的风俗,这件事得好好记下啊」
「是、是那样么?」
「嗯。我对关于葬礼的民俗资料很感兴趣,读过一些,但却未曾看到过任何一件『撒钱』的事例。那是在少部分地区才会进行的古老风俗。据说,以前每逢一个路口就会『撒钱』,用来防止不好的东西靠近。通常观点认为,在货币经纪普遍流通以前,人们是撒大米来进行仪式」
「大米?」
信乃步出于兴趣,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脸。在运送老婆婆棺木的丧葬队开始出殡时,信乃步从玄关前面也看到队伍将系在纸捻上的五円硬币向外抛撒,而且还帮忙将纸捻系在五円硬币上。
「没错,就是做饭用的米。自古以来,白色就是驱魔的颜色」
梦人点点头,接着说道
「所以白米饭和年糕作为驱魔的食物,有在正月食用的风俗。在人民贫乏,科学医疗都不发达的古时候,人们只能用这种东西来从为数众多的不幸之中保护自己。在昔话之中,有时会遇到『买不到正月年糕』的传言,而当时人们对『没有正月年糕』的危机感,是现代人所无法想象的。由于买不到年糕,邪气无法驱除,或可导致颗粒无收而挨饿,或可导致惯用手受伤而丧生,或可导致孩子得病夭折。所以,在传统风俗中,人们对待出殡也十分严肃,送葬队每到一个路口就会撒米。之所以地点选在路口,是因为路口是妖魔出没之地。送葬队通过驱除那些被死亡的污秽吸引而来的妖魔,藉此保护死者与自己。
我记得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讲的一个地方,每当村中有人去世,人们为了不让污秽进入家门,会用米袋在玄关门口竖得跟城墙一样。另外,由于古时候婴儿的夭折概率现在要高得多,所以人们会把白饭和年糕会作为辟邪之物,供在婴儿枕边。
然后,将米一样的颗粒物视为辟邪之物的文化非常之多。不知为何,在全世界的文化圈中,妖魔似乎都有去数数量多的东西的习性,在日本跟中国,都存在着抛洒米粒或麦粒来阻止妖魔脚步的巫术跟习俗。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在欧洲也一样。人们为了防止被制造成吸血鬼的尸体从墓穴中爬出来,会将芥子或麦粒放进棺材里。变成吸血鬼的死人由于要数那些小东西,就没办法从棺材里出来了。另外,被当做魔女的人被下葬之后,为了让魔女专注地去数那些东西而无暇到达村子,也会在路上洒下芥子和麦子。这种风俗叫做『盲芥子』,不觉得跟送葬队伍每逢路口便撒米的日本习俗十分相似么?」
「嗯……很像」
信乃步的确觉得很像。她对梦人将的这番话燃起了好奇心,心情变得有些兴奋,禁不住频频点头。
「另外,在密教和修验道中,会划九字。就是吟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在空中纵向划四线,横向划五线」
「嗯」
「据说那也是为了让妖魔去数半空中画出的格子而无法靠近」
「还有这种事啊……」
信乃步十分感慨,头脑飞进了想象的世界。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凝视着桌面,开动想象。梦人见她这个样子,随着轻轻一笑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后忽然仰望着上方,扬起嘴角,在那端正的脸庞之上,露出彻头彻尾的可疑笑容。
「……盒子么」
梦人不知为什么,非常开心地嘀咕起来。
「咦?什么?梦哥」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梦人向抬起脸问过来的信乃步这么说道,以捋下巴似的动作用托着脸的手挡住了嘴。
「……?」
可即便这样,梦人的笑容依旧没有完全藏住。信乃步对哥哥莫名开心的样子感到有些不解,但哥哥没有对她继续在说什么,于是她没一会儿又渐渐回到了想象的世界中,专注地回味着刚刚获得的知识。
梦人对着半空,笑道
「盒子呢」
然后,梦人又嘀咕了一声。
这次的嘀咕,没有任何人听到。
「喵嗷」
只是,不知从哪儿传来猫儿不满似的叫声。呆在吧台里的店长听到声音,向店内到处望了一番,露出了大惑不解的表情。
「……话说,须田先生知道『御神子』么?」
这是梦人用一杯红茶送走妹妹之后的事。真木梦人突然转向吧台,向那边问道。
「我知道」
须田良一在吧台里一边控制着笔记本电脑,心中投去「快滚」的一年,但还是作出了回答,抬起脸。
须田曾在知名外企工作,但他中途离职,回到家乡后经营起了咖啡甜,随后便一直住在七谷的本家。他父母健在,在本家从小时候到现在,多次见过母亲以及当时还在世的奶奶,就像普普通通地参拜神社一样,去求过『御神子』进行祈祷。
「我记得……在弟弟出生的时候,还有我们备考的时候,去求『御神子』为我们做过祈祷」
须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神龛之中还放了『御神子』的祭礼。备考的时候,我家得到了祈祷过的米,然后煮着吃掉了」
「喔?那有过怎样?」
「这哪儿知道……」
须田歪起脑袋,说道
「不过我被名牌大学录取了」
可能他没有在意,回答的时候就像在炫耀一样装腔作势。但是,梦人对此的回答却非常平淡,而且坏透了。
「那么,你应该去找『御神子』祈祷一下,求你这家店生意兴隆呢」
「…………感谢你的宝贵意见」
梦人露出刁钻的笑容,须田的营业式笑容僵硬起来。
「找『御神子』驱个邪,那种只会往冷清店里钻的瘟神就不会再来了呢!」
「我可是给这家既安静又合我胃口的小店送上满怀悲怆的建议啊,你应该虚心点听啊」
须田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而梦人以甜腻的笑容予以回应。
「哎呀,我可不觉得有那么合你胃口啊!」
「就是合我胃口喔?对这家店也是,对须田先生你也是」
梦人接着说道
「因为我这个人啊,最喜欢讨厌我的人了呢。在这些人中呢,我最最喜欢讨厌我还不加隐瞒,又破绽百出的人呢」
「哈哈哈……」
听着愉快至极地阴冷笑着的梦人放出这大胆狂言,须田觉得十分扫兴,挂着僵硬的笑容,回以干巴巴的笑声。
2
放学后,日高护正在为特进班接下来的补课准备课本的时候,右手三根手指缠上纱布和绷带的现人收拾好了东西,向他走了过去。
「哟,辛苦了」
「嗯」
阿护还以为现人肯定是像自己道别的。现人虽然说了句话,但之后吞吞吐吐,有话想说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阿护向现人问道
「怎么了?」
「日高,昨天……不是来了个『御神子』么?最后怎么样了?」
现人表现得有些犹豫,随后问出了这个问题。阿护听到这个提问后,正在从包里拿出课本的手愣住了片刻,眼睛看着现人的脸,然后简短地反问了回去
「……不,不清楚。倒是你怎么了?」
「哎……」
阿护的这个提问,让现人露出伤脑经的表情。现人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显然在犹豫。
其实,阿护虽然反问了回去,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阿护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昨天,现人和阿护一起与那个少女碰过面。从这一点来想,现人会在意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无可厚非。阿护虽然也理解现人的心情,但一说道那件事,有可能就不得不说起他本不想声张的事情了。
那是祖母临死时的事情。
阿护及他的家人,都尽量想对周围的人隐瞒这件事,包括对现人也要保密。
「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值得『御神子』记挂的东西。我先找找看,找到了就联系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好的」
这是阿护的父亲与那位叫犬伏的少女,最后的对话。
昨天晚上,葬礼告一段落之后,阿护的父亲将要留宿的几名亲戚安顿在临时准备的客房后,立刻与阿护和阿护的妈妈召开了家庭会议。
「你们对奶奶的那什么『盒子』,有没有什么头绪?」
阿护的父亲还没脱下丧服,只解下领带放宽了领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开始了这样的议题。阿护和母亲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听到这种说法,阿护并没有立刻想到什么,而母亲似乎也是一样。
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父亲侧起身子,将粗黑框眼镜之下的眼镜,转向了槅扇的方向。槅扇现在紧闭着,之前曾是祖母的房间。祖母的房间里虽然放着佛龛,但在进行葬礼期间,一直关闭着。
「婆婆做过什么了?」
阿护母亲的职业是保险外勤员,对穿丧服早已习以为常。
听到母亲的提问,父亲皱紧眉头,闭上眼睛,摆着为难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说她应该有外法」
「!」
听到父亲说的话,母亲顿时脸色大变,就连屋内的气氛也变了。阿护对此不太明白,一头雾水地问道
「外法?」
「……」
父亲对此摆着复杂的表情,沉吟了一声,就像是在琢磨该怎么说。最后,父亲开口了
「就是神明一样的东西。如果谁家有那东西被人知道,就会被人敬而远之」
「诶?」
「那个神明是十分恶劣的神明,会对拥有者的嫉妒对象作祟,所以被人敬而远之。如果外法筋的身份被人知道,不论就职还是成家都会变得困难」
阿护也呆呆地向祖母房间的方向看去。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这样」
「觉得不可思议么?但这在七谷却是天经地义的。不能对外法筋说任何话,因为一旦遭到嫉妒,就会遭受恶神作祟。外法筋非但工作没有着落,甚至还无法融入社会」
父亲接着说道
「明面上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不想遭到怨恨。虽然上门做客的时候迫于无奈,但除此之外,都会被人不动声色,彻彻底底地躲着。在七谷,外法筋跟别人只见除了能够进行问候,什么也做不了。我要是知道谁家是外法筋,也会躲着他们。这是天经地义的」
「……」
阿护表面上觉得那种事非常的荒谬,但他在祖母培育之下养成的感性,在心底里却对此却有种用道理说不清的真切感受。打个比方,听到那件事,就像感到一阵恶寒一般感觉到————啊,果然是存在的啊。
关键在于,那种东西跟祖母非常相称。
祖母的心内充满了嫉妒。而且阿护一家,向周围的人隐瞒了祖母的实际死因。
死因说是心梗,其实是骗人的。祖母死亡时的实际状态,与发病暴毙的概念相差甚远。放学之后回到家的阿护,头一次个发现了现场。而现场的情景怵目惊心,令他永生难忘。
————祖母在临死之际,曾痛不欲生地撕咬着自己的手指。
由于祖母在房间里乱爬乱滚,槅扇和榻榻米上沾满了血。临死的祖母蹲在房间里,那张脸犹如不堪痛苦的厉鬼,嘴里流着鲜红的血液。事后,全家人一起对那间犹如杀人现场的房间寻找了一遍,但依旧没能发现被她咬断的无名指。多半是她在痛苦之中,把咬断的手指吞下了肚。
屋内虽然打扫过,但痕迹没有完全祛除,最后便决定在葬礼期间一直让槅扇关着。血迹渗进槅扇的纸以及榻榻米编织缝中,实在无法彻底掩饰过去,而且没能发现手指万一滚落在屋里什么地方,被参加葬礼的客人发现的话,肯定会闹出大乱子,所以阿护一家完全不想让客人进入那间屋子。
对祖母进行死亡确认的医生说,人在临死时的痛苦足以让自己咬断舌头。
即便这样,阿护一家还是决定将祖母的真正死因隐藏起来。虽然知道这个社会很小,火没办法一直用纸包下去,但他们希望尽可能地避免闹出乱子。
身为保险外勤员的母亲自不用说,在培训班当讲师的父亲归根结底从事的也是接待工作,因此不好的传言会他们造成致命伤。就在他们刚以为撑过了这场葬礼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闹出了这样的一场乱子。如果这件事被声张出去,那问题可就不是祖母死状凄惨所能比的了。父亲和母亲的脸色,明显都十分难看。
母亲以诘问的口吻说道
「是她藏起来了么?」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听『御神子』说,妈妈是市内外法筋家系,在很远的外地当别人的养女,然后隐瞒自己的血统,嫁到七谷的」
父亲也很受打击,表情十分沉重。
「那个人会不会在搞欺诈?用这种谎言,来骗我们的钱……」
「我不知道,不过她说养女的事情调查一下就会水落石出。而且她说不收钱,被她拒绝了。他说城市的外法筋断绝的时候,想接收外法供养起来,结果不知去向。没想到继承外法的后嗣被送出去当了别人的养女。在妈妈死后,行踪终于真相大白。『御神子』还向我们道了歉」
「怎么有这种事……」
「而且,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这种传闻一旦传开就全完了」
「……」
母亲不作声了。父亲也沉默了。
阿护从他们的态度能以看出,外法筋在七谷的评价之糟,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但是,阿护并没有硬着头皮去否认这件事。纵然他的理性觉得这样的情况很不合理,但毕竟自幼受到祖母的熏陶,即便明知是迷行还是隐隐约约感到厌恶,而且阿护通过祖母便完全明白,那类迷信在七谷大部分的人脑子里都早已根深蒂固。
……说起来。
阿护响起了一件事。祖母确实向阿护灌输过七谷各种各样的迷信,但阿护从未听她讲过任何关于外法的事情。从父母的反应来看,外法筋的迷信在七谷肯定是实际存在的。但是,竞争意识与差别意识要比常人强一倍的祖母,对这样的应该十分津津乐道,但她却完全没有开口提过。
这不就侧面证明了,祖母自己就是那种人么?
……不,肯定就是这样。从刚才听到的事情,与记忆中的奶奶十分吻合。奶奶性情暴躁,而且一听到附近谁家的孩子得到了好成绩,就会恨得咬牙切齿。没当我被欺负回来之后,她就像被欺负的是自己一样暴怒起来。而那种时候,她肯定会在佛龛前凶神恶煞地参拜。
「……啊」
阿护在回想之际,忽然响起了一件事。
祖母曾有一次,将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一样的东西拿给他看过。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这是祖母当时对阿护说的话。
「说起来……」
阿护连忙对父母说了这件事。
父亲激动地探出身子
「果然是真的么!」
母亲以必问的口吻向阿护问道
「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可是阿护只是摇摇头。
「……不,这我就不知道了」
「只有去找了」
父亲郑重其事地说道,站了起来。
然后母亲说道
「在世的时候给我们添麻烦,死的时候给我们添麻烦,死了之后竟然还添麻烦……!」
母亲和祖母时常发生冲突。
她们性格都很强势,不肯退让。由于母亲忙于工作,很少在家跟祖母打照面,所以处得勉强还算不错,但祖母最后给母亲最后留下这么大个麻烦,似乎让母亲彻底气昏了头。
父亲说道
「总之把那个『盒子』找出来吧。『御神子』也说过,把『盒子』交给她就行了」
于是,一家三个人一起开始在祖母的房间中寻找。
到头来,直到半夜,把整间屋子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依旧没能找到那个『盒子』状的东西。
于是阿护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
阿护不相对人提起这件事,不光是对现人,对任何人都不想提起……这么说不对,应该是,他尤其不想对现人说。理由有很多,最关键的原因,便是因为现人是他现在最亲近的人。
「搞什么啊」
尽管阿护这样向欲言又止的现人询问,但心中巴不得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与此同时,恐惧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的内心非常担心,害怕当时与那个自称『御神子』使者的少女见过面的现人,知道他们家是外法筋的事。
——如果被现人知道,他会怎么看待我?
阿护心中弥漫着接近紧张的不安。在以往人生中,身为优等生的阿护一直都是祖母的脸面,他一想到祖母的形象在别人眼中可能会一落千丈,就算那不是自己的错,还是会出乎意料地感到惴惴不安。
「呃……我说」
酝酿了好了一会儿之后,现人总算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
阿护的内心完全被不安所占据,可他还是留意着不让现人对祖母做出不必要的臆测,故作镇定,严阵以待地听现人往下说
「日高。我看到昨天那个叫伏见的女生了」
「……」
阿护的表情没有任何表情,不如说,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啊」
「……啊……你说这件事啊」
「一点也不吃惊啊」
阿护回答后,现人有些扫兴地说道
「不……吃惊倒是吃惊」
「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咯。那就算了……嘁,都怪畠村那家伙把『御神子』吹得神乎其神,亏我那么戒备,还以为你要倒霉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现人看到阿护十分镇定,就像自己被佑季子害得出了洋相一样,忿忿不平地发了顿牢骚之后,想要打诨似的,举起缠着纱布的那只手,用完好的食指挠了挠脑袋。
「畠村?」
反倒是提到佑季子知道这件事后,阿护戒备了起来。
「畠村说了什么?」
「她说『御神子』什么什么的。我听着觉得就像奇怪的宗教,还以为肯定是灵异传销之类惹祸的东西呢」
「……外法呢?」
「不,这个我不知道,那是啥啊」
阿护带着戒备这样问过,可现人似乎不知情。确认完这件事后,阿护这一次总算是完全松了口气。就像沉淀在胸口的空气总算是疏导出来了一般,强烈的不安也随之消散。
「没事,不是就算了」
「可以告诉我么?最后怎么了?」
「哎……奶奶好像借了什么东西,让我们还回去」
对现人大惑不解的提问,阿护勉强想到了不会显得不自然的说法,作出了回答。
阿护一边回答,也一边做完了一度停下的补课准备工作,将课本等东西夹在了腋下。升学班和特进班的学生有时候会像这个样子一起离开教室,在离校和换教室的路上一起边说边走。
「我还以为肯定又车上乡下那什么种狗屁风俗了」
来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走廊上,现人跟平常一样,带着对乡下的批判口吻做出一番发言。得知担心的事情不过是杞人忧天,他现在看上去特别清爽。
「不会是那种事喔……大概吧」
阿护否认了现人的担忧,但因为那完全是在撒谎,所以出于愧疚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担心那种事真是跟自己找不自在」
「哈哈」
他们就这样边聊边走,这时阿护心中萌生了一个小小感情。那便是,很想将外法筋的事告诉现人的感情。
现人对乡下的迷信旧俗持极端的批判态度,这时众所周知的事实。然后因为祖母的个性而留下不好记忆的情况,他们也能产生共鸣。他觉得,现人就算知道了外法筋的事情可能也不会往心里去,说不定还会跟他一起批判这种歧视性的旧俗。将昨天刚刚听到的,关于外法筋的事情一直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对阿护来说有些太过沉重了。
他想过将这种蛮不讲理的事情告诉别人,好让自己的心也轻松一些。
拿现人当对象,正好合适。
现人家虽然住在七谷,但几乎没被七谷的文化渗透。现人的父亲上的是七谷当地很少有人能上的大城市里的艺术大学,加之他还是多次获奖的栽培家,而且关键在于他本身便出身七谷的家系,因此勉强在这个充满排异情结的七谷町也得到了人们的尊敬,作为一名怪人得到了容许和接纳。
跟现人讲,肯定没问题的。
毋宁说,他肯定会为这种不讲理的事情抱不平。
好想说。好想跟他讲。但是,阿护做不到。他对现人……唯独对现人,说不出口。
「……」
阿护隐藏着这样的纠葛。
在学校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跟现人说话。
真正想说的事,什么也没说,仅仅只是聊着琐碎的事情,在楼梯的位置简简单单地道别,一个准备前往教室,一个准备前往鞋柜的方向,就像平时一样……本该就像平时一样才对。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他们两个男生连打招呼算不上地道了别之后,现人的视线突然从阿护身上移开,就这么看向阿护身后,愣愣地惊呼出来
「……啊」
「?」
见状,阿护也禁不住转过头去。
那里有一个人,是一位身着制服的女生,她身上的徽章是二年级的。光是这样的话十分普通,换做平时恐怕根本不会留意。
但是,阿护和现人愣住了。
那名少女站在走廊靠近楼梯那边的略宽阔的地方,正是他们刚刚聊到的,与阿护一直所怀担忧并非毫无关联的,参加过那场葬礼的,自称『御神子』使者的少女————即犬伏文音本人。
「……学长们好」
犬伏文音出现在僵住不动的两人面前,冷淡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微微地低头示意,长长的齐发摇摆起来。
「你……」
「居然和学长上同一所学校,真巧呢。当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是觉得没必要踢起,也就没说」
文音直直地看着阿护,用缺乏欺负的语调说道。
这件事,阿护刚才听现人说过了,而且她的脸与印象中所在意的事情不谋而合。但是,阿护没想过她会在学校里跟他接触。那终归只是祖母的事情,最多是家里的事情,让父亲来应付她就足够了,所以阿护完全以为在学校不会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日高」
「没关系」
阿护向现人举手示意不用担心,向文音问道
「找我有事么?」
「是的。以防万一,我已经找令尊单独谈过了」
文音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
「令尊似乎并不知道『盒子』在哪里」
然后问道
「因此,我想想喜久女士的孙子,也就是问问你有没有听婆婆讲过什么,于是特来找你」
阿护听着文音这番话,表面上装得很平静的样子,但因为现人就在这里,他担心文音会不会说出外法筋的事情,内心怀着紧张向文音问道
「这件事我们家已经谈过了,请找我父亲问吧」
阿护想在继续深入之前打断这个话题,于是冷冰冰地作出回答。
而文音的回答,还是非常的公事公办
「我自然也会找令尊问的。不过我也要向学长问问」
「你难道想说,我对家人有所隐瞒?」
「这种事可说不准,或者令尊对家人有所隐瞒也未可知」
「……凭什么怀疑我们?我们根本没有隐瞒的理由」
阿护开始恼火。文音则若无其事地答道
「我并非怀疑,只是并不知道实际是什么情况」
「……」
「我只是希望能尽快将『盒子』交给我,这一点还望理解。我还被姑祖母教训过,为此要不择手段」
两人有点互瞪的架势了。但是,面对文音那仿佛能将人的心底完全看透一般的笔直眼神,阿护没多久就撑不下去了,微微移开目光,说道
「……我听祖母说过有个好像是『盒子』的东西,也跟父母说过这件事,而且我们都在找,但现在还没有找到」
文音听到这句话之后,对阿护凝视了一段时间,随后微微地行了一礼
「…………感谢配合」
「不过,我希望你尽量别在学校里谈那种事」
事情说完了,变得有些自暴自弃的阿护这样说道。但是,文音的回答依旧是彻头彻尾的公事公办态度。
「我会反思的」
「……」
阿护感到扫兴。
「我理解你的立场,但若是有必要的时候,我还是不得不谈起这件事」
文音直言不讳地对阿护说道
「毕竟『盒子』是很不好的东西……」
最后,她这样说道
「如果对大家造成什么情况可就太迟了,所以我希望尽快回收『盒子』。不论使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介意。我并不是在吓唬你,还请保重」
文音行了一礼之后,匆匆地转过身去,下楼离开了。
文音消失后过了几秒,现人说道
「这真的不算麻烦么?」
「……不算是值得担心的麻烦」
阿护没办法对前面的话进行修正,只能这么说了。
虽然现人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阿护承受不了他的目光,移开视线视线后,轻轻扬起手留下一句「那我走了」,与现人相反读匆匆上楼去了。
3
放学回家的现人带着郁闷的心情,在给停在车站附近的自行车开锁的时候,似乎刚才乘同一趟电车回来的佑季子从木结构的车站走出来,一边向现人呼喊一边走过去。
「啊,小现」
「……嘁」
现人就跟平常一样,心里嘀咕着「真麻烦」,本打算跟平时一样不去理她,不过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便没有立刻上车走人,而是抬起脸,朝走过来的佑季子看去。
「畠村」
「干……干什么」
与现人对视佑季子似乎对现人难得一见的反应感到吃惊,脸上露出动摇之色,身体略微向后缩。现人笑也不笑地将突然想到的问题,投向了退缩的邻家女孩
「喂,你知道昨天有个『御神子』什么的女人吧」
「……嗯」
「我在学校见过那家伙了。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上二年级」
「咦?有这种事!?」
佑季子惊讶起来。
现人问道
「你了不了解什么情况?」
但现人看到佑季子惊讶的反应,已经知道希望渺茫,而且手也已经放在了自行车的龙头两侧。佑季子左右各提着一个包,就像稍作思考一般将视线投向半空,随后答道
「在同学年却不认识,也就表示她不在特进班,也不在升学班的文化系社团呢……」
现人他们学校的田径部在附近相当出名,有体育特长的佑季子便是认准田径部进的私立学校。
「另外……我想她应该是城市那边的」
现人还什么都没问,佑季子却出乎意料地说出了那种事情。
「……是那样么?」
「大概是的。城市那边来的里面有很多姓犬伏,但七谷却没有」
「喔……」
在七谷这样的乡下地方,光听名字基本就能判断人家的出身。现人虽然对此一窍不通,但佑季子跟知之甚详的老年人关系密切,而且她本人也很擅长交际,所以既然她这么说,应该是不会错的。
「是这样的啊。那么,你要是弄清楚什么就告诉我吧」
现人留下这句话,坐在了做班上,匆匆地蹬起踏板。
「啊!喂!」
正在想事情的时候被趁机抛下的佑季子,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现人一边回想着放学时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件事,一边骑着自行车在水田之中的小道上飞驰。过了一会儿,站在踏板上猛蹬的佑季子追赶上来,向现人发出抗议
「喂,小现!你问人家的事究竟干什么!?」
「没什么」
现人有气无力地答道
「日高家闹了那么一出,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说完之后,他毫不在意佑季子正在说的话,在脑子里思考起来。
他在想昨天那场葬礼,还有今天放学之后的事。阿护虽然说,日高家跟那个『御神子』什么的发生牵涉的问题用不着担心,但现人基本肯定问题比当事人所说的要棘手。
……不过,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再怎么担心也帮不上忙。
之所以即便如此,现人还是那么放心不下,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恐怕又跟七谷不合理的旧俗有关。
最近,这样的事情突然之间就让现人感到耿耿于怀,搞得现人的心情十分烦躁。就连换做以前根本就不会去在意的事情,现在也会引起现人注意了。这是因为,那些事情全都是在梦人回七谷之后发生的。
「………………」
当现人开始窝火的时候,他的自行车就快走完这条水田夹道的这条狭长道路。当这条路与车道相交的位置映入他的视野时,他看到路肩之上停着一辆车。
「!」
——怎么这么不凑巧。
现人看到那辆车之后,在心中咋舌。
那是一辆黑色烤漆的大型高级轿车。专职司机坐在车内,梦人正站在旁边,在腋下就像夹着一样抱着手杖,靠在车的侧面,脸上正挂着那个瞧不起人一般的阴沉笑容,等待着现人回家。
然后——
「嗨」
梦人将没抱手杖的另一只手举过身后,将手中拿着的文库本放在车上,对骑着自行车的现人打起招呼。
「……梦人」
「小梦!好久不见」
现人停下自行车,恶狠狠地朝梦人看去。亚纪在也把自行车停在了现人旁边,无忧无虑地向梦人喊了过去。
「嗯」
梦人亲切一笑,轻轻举手回应佑季子。然后,他又将视线放回现人身上,脸上的假笑和阴影变得更加浓重,将刻意在这种地方等候现人的目的说了出来
「现人,听说你昨天去日高家参加过葬礼呢」
「……是的」
现人提高紧惕,回答梦人
「这件事我正好在生你的气呢。于是,你这冷血动物找我有何贵干?总不会现在想去上柱香吧」
现人一开口便呛起梦人。尽管他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惹来佑季子的责难目光,但他完全没有理会。随后,梦人嗤之以鼻
「于情于理都不需要呢」
那嘲弄的笑容,让现人火冒三丈。他看也不看便摔开了戳他胳膊的佑季子,咄咄逼人地对梦人说道
「于情于理都不需要?亏你小时候还跟日高玩得那么欢!你还拿过日高奶奶的点心吧,你因为你腿有问题,基本什么都玩不了,可日高还是总陪着你吧。你良心让狗吃了么!」
可是梦人对此给出的回答,却完全诠释了『没心没肺』这个词。
「难道你是被人喂养的家畜么?」
「!!你这混账……」
现人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
「当时同龄人当中几乎全都笑话你的腿,可日高完全没有嫌弃你,总跟你一起玩啊!而且你和日高一起玩的时候,你还害人家受了伤,不记得了么!?你敢说跟他没有情义!?」
现人几乎是在怒吼。现人一想到阿护,便无法容忍这位孪生哥哥的态度和发言。他对梦人气愤不已,对阿护十分愧疚。
但是,梦人的回答却是嘲笑
「……你是白痴么?」
「!!」
听到这话的,他脑子顿时气炸了。
他下意识地踢起胯下的自行车,准备上去揪住梦人,却被佑季子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脚还挂倒了自行车。然后,他以一只手被硬生生往下拉的状态,脚又被倒下的自行车绊到,另一只手和膝盖顶在了开裂的柏油路面上,最后变成了跪在路上的姿势。
「………………!」
现人心中的怒火开始沸腾,汹涌地涌动起来。
他怒不可遏地喘着火热的气息,抬起脸,只见梦人依旧靠在车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己。
「小梦,你说得实在太过分了啊!」
佑季子胯下的自行车剧烈倾斜,正抓着现人的胳膊。她也实在忍不下去,指责起了梦人。梦人听到后,把手杖夹在腋下,轻轻举起双手示意认输,装出知错的表情,嘴上道了声歉
「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忍不住就以牙还牙了」
「你这混账……!」
现人一眼就看出他这话说得口不对心,叫喊着准备冲上去,却被佑季子拉着胳膊制止下来。
「小现,冷静点!」
虽然现人十分气愤,但状况不容许他进一步发泄。他将心口煎熬着的怒气吐了出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扶起自行车,粗暴地摔开了佑季子的手。
然后,梦人对怒视自己的现人说道
「……话说现人,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这家伙的神经怎么长的,竟然有脸说出这种话!?」
现人不禁怒吼过去,佑季子再一次厉声制止。
「就是日高的事。听说『御神子』到了葬礼上来,说是让他们把奶奶的『盒子』交给她,有这回事吧?」
「!」
唯独这件事,现人也没有办法不闻不问,不禁将放在踏板上的脚停了下来。随后,梦人厚颜无耻地提出了要求
「那个『盒子』,我想要」
「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拜托日高,不要把『盒子』交给『御神子』,交给我?我会付钱的」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现人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是认真的,不过他明白,梦人就是能说出这种无礼至极恶心到家荒谬绝伦的话来。
「你是白痴么?我拒绝」
现人耐不下性子继续去听梦人这些令人恼火的话了。但是,当现人再次准备离去的时候,梦人向现人投去了一句戳中要害的话,让现人再次停了下来。
「别急,留步。你不想知道那个『盒子』是什么么?」
「……!」
这正是现人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看到现人止步,梦人扬嘴一笑。现人强忍着愤怒,什么也没有回答,但把脸转向了梦人,以无言的瞪视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你很想知道吧?大概————那个『盒子』是『外法盒』」
梦人这样说道。
「啥?」
现人完全听不明白,但他身旁的佑季子却突然皱紧眉头,向梦人问道
「那个『外法』……就是老爷爷老奶奶说的那个外法?」
「嗯?那是哪种?」
「你问哪种……不就是特殊的人家祭的恶神么?祭『外法』的家里有人要是羡慕谁,恶神就会付谁的身,然后那人便会大难临头。所以都说,最好不要和外法筋家的人扯上关系……」
得到回答的梦人深深地点点头,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我懂了,原来七谷的『凭物筋』叫做外法筋啊」
「……喂,那是什么东西啊」
被晾在一边的现人低声问道。
「正如畠村所说的。在古时候,在农村那样封闭的地域社会中,存在着一种被歧视的家系」
梦人眯起眼睛,答道
「那种家系的人可以让特定的某种动物灵附在自己身上,或者差使。相传他们会差使动物灵盗取别人家的财物,令其附到嫉妒之人的身上,做很多很多坏事,因此被人们所厌恶。较为出名的就是拥有犬灵的『犬神筋』呢。
其制作方法,是将狗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头,让其挨饿,将食物放在它眼前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当狗的饥饿与面目答道极致之时,用斧头从背后将狗头砍下。最后,将砍下来的头放进盒子里进行祭祀,便能令其成为拥有咒力的『犬神』,依使役者所愿附在别人身上并作祟,从别人家盗取财物。使役『犬神』的人被称作『犬神使』,世世代代拥有『犬神』的家系被称为『犬神筋』,受到众人的恐惧及忌讳。
另外还有使役蛇的『长绳筋』,使役猿猴的『猿神筋』,使役狐狸的『狐媒』等多种多样的动物灵。这些灵魂大多由女性继承,使役者只要嫉妒某人,难以控制的动物灵便会自主地去加害对象,这是这类家系的共通点,也因此在地方社会中遭到恐惧和歧视。似乎尤其是在结婚和邻里交往方面,存在着限制。日高家究竟是哪种?」
「……你说的是什么鬼?」
现人现在,一股非同以往的漆黑怒火喷涌上来。
「又是那种乡下的旧俗么?少开玩笑了!」
接着又不屑地说道
「喂,这件事我是不清楚,日高家有被周围的人躲着么?」
「唔……」
佑季子在气得乱后的现人身旁却歪起了脑袋。
「没听说日高君家是什么外法筋呢……」
佑季子的表情就像在伤脑筋。
「如果日高君家是外法筋被人们躲着的话,我应该会听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说起才对,但并没有那种事」
「搞错了么?……也罢,毕竟凭物筋并不一定需要『外法盒』呢。我记得,凭依犬神筋的犬神住在橱柜或地板下面」
梦人也歪起了脑袋。
「也罢。总之……这种诅咒的本源统称为『外法』」
然后他继续说道
「收纳『外法』的盒子也就是『外法盒』。我想得到那个东西,所以我就专程到这里来找现人帮忙了」
「……」
他的言辞特别的自说自话。在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梦人那浑浊的眼睛,在包括那任性要求的黑暗期待之下,令人生厌地眯了起来,嘴角扬起,弯成笑的形状。
「我觉得这对日高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喔」
「我拒绝」
现人此时已经不想再好好去听梦人说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感,恶狠狠地一口回绝。「啊,喂!」随后,佑季子慌慌张张朝现人身后喊了过去,但现人根本不去理会,奋力地蹬起踏板,骑在自行车上冲了出去。
愤怒与不悦,令他烦闷不已。
——这家伙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朋友刚有亲人去世,而且还遇上了麻烦,他竟然提出那种厚脸皮的要求,他的良心简直可怕。
现人看到梦人这幅德行,又再次想到他不仅血脉相连,就连血、肉、内脏,乃至基因都跟自己完全相同,便感到无与伦比的不痛快,气得头晕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