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将西沉,黑暗即将被黑暗所笼罩。
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充满整个世界。在袭来的夜色中,墙壁、房门、盖住窗户的窗帘内侧,充斥着人造光线,像一艘方舟一般,勉强在黑夜的世界中为人类提供仅存的一点避难所。
黑暗无孔不入,就像漆黑的水。
这间房子也是一样。橙色的灯光撒满了这个书房格局的房间,勉强挡住从一扇门及一扇窗向内溢入的黑暗,将天花板、地板、占据整面墙壁的书柜、以及坐在沉重书桌后面的这间屋子的主人的身影,朦朦胧胧地照亮。
屋子的主人正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
在他面前打开着一本书,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本书上。
主人的视野之中,仅仅只有这本书,以及上面排列的文字。主人的意识之中,只有罗列其上的文字所编织出来的世界。
……如果他并未专注于这本书,他肯定会察觉到。
屋内的灯光,比前一刻稍稍黯淡了一些。
而且,是一刻比一刻,是一刻比一刻……更加暗淡。
房间中的亮度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下降,但这并非光源减弱所致。
桌上台灯的光线,依旧以原来的强度放射着光辉。
然而,唯独照亮这间屋子的灯光,离奇地减弱了。
不对劲。现在这种不协调感,已经达到了不自然的地步。在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台灯放射着刺眼的强光,然而房间整体却像是用特殊光效处理过的照片,或者只有耀眼的台灯是很不自然地之后合成上去的一样,形成一幅扭曲而奇妙的景致。
房间里万籁俱寂,只有屋主不时翻动书页的为笑声想。
房间里几乎完全停滞,只有物主偶尔翻动书页时会动起来。
在这个安静昏暗,就像老照片一样的,十分奇妙的橙色房间之内,存在着一个散发着一样存在感的东西,然而屋主并未发觉。
滋、
他身后的门就像重量增加了一般,变暗了。
在这个愈发昏暗的房间内,正在读书的屋主身后,那扇门就像吸收了黑暗后密度增加一般,变又黑暗由凝重,存在感剧增。
那重量,并非物质上的重量,而是存在本身的密度。那漆黑庞大的黑暗存在感,足以将灵魂压碎。吸收了那莫大存在感的厚重木门,变成了更加厚重的,非常可怕的另一种东西,如今开始令异常的气息与寒气缓缓地向房间内渗入。
然后——
滋、
门下方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就像从门外漏进来的一般,伸向了屋内。
滋滋、滋滋,漆黑的『斑迹』如同漆黑的污水从门下灌进来一般,缓缓地在屋内的地毯上扩散,渐渐开始散发出就像血、硫磺与腐臭混合在一起的异臭。
漆黑的『斑迹』,就这样面积越来越大。
散发异臭的『斑迹』缓缓地、缓缓地从门下渗入,如同伸出菌丝的黏菌一般,扩展成不自然的形状。
不久之后,当它形成一个比人还要大的,类似蜘蛛的形状之时。
滋噜、
又黑又脏的『污迹』,抬起头来。
犹如沉在淤泥里溺死的尸体附上一般,一颗煞白褪色的头从漆黑的『污迹』中冒了出来。与此同时,煞白肉色的胳膊也爬了出来,但伸出的胳膊并非整齐的一对,而是粗细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的无数只手。那些手源源不断的,就像昆虫的足一般一边蠢动一边向外爬,数量增加到几乎将正在读书的屋主身后彻底淹没,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的背后一齐伸了过去。
「………………」
那颗头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犹如病斑一般覆盖着整张脸,让相貌都变得无法分辨的大量『眼睛』。
那植在脸上的大大小小无数眼珠,同时朝屋主的身后看去。
那东西张开了嘴巴。就连吐出的舌头上也被植入了许多眼球,那些眼球张开来,看着屋主的后背,就像饥饿的野兽一般,流下大量的唾液。
吓啊!!
一只毛皮就像被挠乱的黑猫大吼一声,刚才存在于屋主身后的『东西』,就像挡住光形成的幻灯淡去了一般,消失不见。门的气息,屋内的黑影,也都随之消失。书房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跟原来如出一辙。
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书房的地板上,做出好像人类的憎恨表情,瞪视着门的方向。它后背蜷曲,头的位置明显不对,就像不知道不知道把头摆正的方法似的。
「……又来了么?」
屋主——梦人靠在椅子上,转过身去,对『黑猫』说道。
「是啊。用『那位大人』,所看上的,祭品身上,剩下的东西,接上后的……无礼之徒。稍不留意,立刻就会出现」
『黑猫』一边奇形怪状地扭曲着它的轮廓,一边从皮毛之下强行发出混着漏气声的黏糊糊的声音,向梦人答道。
「这可是……我发现的……祭品。我的努力……岂能让他人抢走……」
『黑猫』瞪着门的方向,断断续续地嘀咕着。它被梦人叫做『鬼差』,是被植上猫的身体的人类。梦人听到这声嘀咕,横着笑了一下,揶揄『他』的发言
「哼,努力么?那是输到最后回不了头的赌棍的努力吧。在那种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的泥沼中,你怎么挣扎结果都一样」
「闭嘴!」
『鬼差』气愤地怒吼起来,它的轮廓在强烈的愤怒之下变得乱七八糟,乌鸦羽毛跟人类手指一样的东西,就像破皮而出一般从凌乱的皮毛内侧冒了出来。
「反正你是逃不了的贡品,你就乖乖认命吧!不要总做无谓的事情,给我找麻烦……!」
「我拒绝」
梦人坏笑起来
「你又会被那只『鬼』植入什么新的东西呢?我好期待啊」
「………………!!」
尽管盛怒之下的『鬼差』激烈地蠕动着毛皮之下的东西,发出怒吼,但已经不成人类的语言。梦人笑着重新转向了桌子。
过了片刻
「……哼……算了」
『鬼差』不久便放弃了,膨胀着皮毛喘着粗气,说道
「反正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再说了,你这次打算深入的事情……也不见得真是你所说的『外法盒』」
「……」
「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就千方百计地把它弄到手,然后彻彻底底地失望去吧」
『黑猫』对着梦人后背,给梦人泼冷水。继续开始读书写东西的梦人,这次连同椅子一起转了过去,用白星图案的钢笔笔头,朝着这回作出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人类坏笑的『猫』的脸指了过去,脸上挂着更为阴冷的笑声,放出话来。
「要是搞错了,我就把你塞进那盒子里。这样一来,『外法盒』就完成了呢」
「……」
听到那仿佛愉快犯一般注入强烈恶意的话语,『鬼差』觉得十分扫兴。过了一会儿,它将目光从梦人身上移开,叽里咕噜地嘀咕起来
「……就、就算把我塞进去……也成不了真东西」
然后就像岔开话题一样,接着问道
「再说……那个『外法盒』,是什么?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装的『外法』喔」
梦人面无表情地在胸前把玩着钢笔,答道
「有一些关于打开『外法盒』的记录,通常装在里面的『外法』,大多是动物的头骨。『外法盒』基本上是负责施术的巫师的所有物,也是秘术、秘密的真相,是巫术力量的源泉。一旦见了天日,便会失去力量。使役者本人绝不会把它交给别人,也不会让人打开。
然而,不得到的话便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而且我觉得,我所说的『盒子』完全有可能实际上并不存在」
「……?此话怎讲?」
「因为『凭物筋』有很多都是封闭社会下诞生的幌子」
梦人对听得一头雾水的『鬼差』作出解释,然而『鬼差』的表情愈加不解地扭曲起来。
「你说什么?」
「就是幌子啊。嫉妒富裕的搬迁者,然后就搞出了那种东西。在『凭物筋』之中,人们出于嫉妒而散播『那些家伙是用巫术偷东西富起来的』这种谣言的事例可谓司空见惯。我不知道你活在什么年代,在你还是人类的时候,『凭物筋』毫无疑问是存在的,而且不就是那样的东西么?」
「…………」
『鬼差』沉默下来。在被问及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默不作声。『他』对还是人类时的记忆,果真十分模糊。
「总之,就算『盒子』并非实际存在也没有问题」
梦人对沉默的『鬼差』继续说道
「既然身为巫师的『御神子』发现了那家的『诅咒』,说过『盒子』存在,那么『盒子』必然会以某种形式出现。巫师驱除诅咒的方法,是对『诅咒』赋予某种形态,继而将其排除。既然『御神子』那么说了,那里必定会诞生出『盒子』形态的『诅咒』。
换而言之,我所要收集的,并非连是否存在都不清楚的,物质上的盒子,而是由『御神子』赋予『盒子』之名的————『诅咒』」
梦人在座椅扶手上撑着脸,这样做出总结。
就在此刻——
叩叩、
书房的门从外面敲响了。
「……嗯?」
梦人随随便便地赢了一声,随后从屋外传来轻轻地呼喊声,房门被打开,身着和服的七屋敷熏把脸探了进来。
「梦人?」
「怎么了?」
熏困惑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刚才听到有人说话,是有人在么?」
梦人若无其事地答道
「我刚才在打电话」
「是这样啊」
熏点了点头。
书房地板上刚才都在的那只巨大『黑猫』,现在已经不见踪影。地毯上只留下深色的纹理,就连刚才淤积在那里的,某种又像野兽又像血液又像硫磺的无法形容的微微怪味,也被门外灌入的空气冲淡消失。
2
当特进班的课程结束,阿护准备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他在放学路上一个人地骑着自行车,沿途亮着灯光的民宅之中已经开始飘散出晚餐的香味,沁入他充满学习疲劳与饥饿的身体。
这条小路两边几乎都是水田,根本没有路灯。阿护依靠着自行车头仅有的一点灯光,默默地行驶在这条黑漆漆的小路之上。发电机随车轮转动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模糊的灯光微微照亮开裂的柏油路面,路旁的茂盛杂草,以及黑漆漆的水渠。
「……」
当他跟平常一样到达家中的时候,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只有母亲的车停在外面。
直到上初中的时候,阿护每次回到家都只有祖母在。但是上了高中之后,由于特进班的课要上到很晚,所以母亲先回家的频率也就增大了。母亲基本在看电视,而阿护则去吃祖母准备的晚饭。这便是阿护以前平日里的生活。但是,祖母已经不在了。
「我回来了」
阿护将自行车放进车棚,打开侧门走进家门,随后厨房里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电视机也已经打开,炒菜的香味和新闻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是,餐桌上并没有摆过饭餐的痕迹,而且厨房里和餐桌上都看不到人影。
「……咦」
但是屋里头传来了动静,于是阿护离开了厨房,顺着走廊往屋里走去。走廊上没有开灯,里屋的灯光透了出来,里面的动静是从那间屋里传出来的。
那里是祖母的房间。
阿护脚上只穿着袜子,沿着这条微微撒着荧光灯光的黑暗走廊,一边在踩着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倾轧声,一边朝祖母的卧室走去。他打开房间的槅扇,在里面只见荧光灯的昏黄灯光,以及在动影子。阿护站在房门口,手扶着槅扇,向内窥视。
「……」
在屋子里面,他看到母亲在被子被全部拿出来,已经搬空的壁橱之中将上面的顶板摘下,把头伸向了顶板里头,隐约能看到手电的灯光正在移动。看来,她正在检查顶板里头。
「妈妈,你在做什么」
「……啊,阿护?」
阿护向母亲叫了一声,随后母亲从顶板里把头抽了回来,露出戴口罩的脸,从壁橱里下到地上。她浑身是灰,烫过的头发和衣服的袖子上都沾着灰。
「我刚才在找天花板里头,『盒子』可能就在里面」
「哦……」
听到母亲的回答,阿护点点头表示明白。母亲取下口罩之口,露出的不是笑容,表情之上唯有十分疲惫之色。
「……找到了么?」
「没找到」
母亲摇摇头,又接着说道
「等会儿还要把榻榻米拆下来,看看地板下面。等爸爸回来了,你也来帮忙」
「啊……嗯,好的」
母亲边说边排掉袖子上的灰。阿护看了看搬空之后板子又被拆下的壁橱里面,又看了看板子被拆开一个洞的天花板,四方形的面上一片漆黑。
「先去吃饭吧」
「啊,嗯」
「真是的……真的有那东西么……有的话藏哪儿了呢……」
母亲叽叽咕咕地念叨着,朝厨房走去。
阿护一个人被留在了祖母的房间里。
他从房间里转过身去,只见槅扇内侧的表面上,残留着已经干枯褪色的血迹,以及用手抓出来的慢慢痕迹。
看到那些东西,阿护当初所看到的,祖母惨死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来。随后,他的脸上充满了不同于为亲人惨死哀悼的苦涩表情。
「……」
其实阿护在祖母之死这件事上,隐瞒了一些事情。
阿护是祖母死亡的第一发现者,不管对父母,对医生,他都说自己发现的时候祖母已经去世了。
但是,他其实撒了谎。
阿护从学校回来之后,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于是去了祖母的房间,当他发现祖母的时候,祖母其实还活着。
然后,阿护跟临终的祖母说了最后几句话。
当时祖母蹲在到处是血的房间里,他连忙上去把浑身是血的祖母扶了起来。
阿护将自己跟她说过的话瞒了下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而祖母跟他最后说过的那段话,也正是阿护犹豫着不敢对现人坦白的最大理由。
祖母当时是这么说的
「阿护……奶奶我死了以后,一定要闹死他……」
「什么!?您在说什么啊!!」
「那个……奶奶我……要缠在那个可恨的真木家的孩子身上,要他的命……这样一来,阿护你就是第一了……」
浑身是血的祖母说出这番话来,然后就去世了。
她目眦尽裂地张开她那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的双眼,张开这那张就像咀嚼过红色的涂料一样的大口。随着喉咙深处传来的痛苦喘息,祖母用模模糊糊的声音一边诅咒,一边走向死亡。
她张开满是鲜血的嘴,从那漆黑空洞的喉咙深处,发出地狱般的声音,在临死之际诉诸她那强烈嫉妒与憎恨,对真木家的孩子——对真木梦人留下了强大的诅咒。
这件事,他对现人实在开不了口。
祖母的嫉妒心与竞争意识本来就特别强,在梦人当上作家并迅速走红的这两年间里,她没有哪一天真正地过上过舒心的日子。
从得知梦人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起,可以说祖母便再无安宁之日。祖母在家里胡闹的严重情况,甚至让人觉得身体硬朗本来说不定能活到百岁的祖母,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而大幅折寿。
这样的状况,只能用异常来形容。但是,情况发展到如此地步的原因,倒是能够找出一个来。那就是,祖母在得知梦人成功之前,心里一直就瞧不起梦人和现人这对兄弟。
「那对残缺不全的狗崽啊」
祖母在谈到梦人两兄弟的时候常这么说。
将多胎儿当做动物一样讨厌,是非常非常落后的成见。而且,双胞胎哥哥梦人的一只脚还不方便,性格和行为也很成问题。
在梦人出名之前,祖母一直觉得那对兄弟,乃至真木家都十分低贱,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当然,她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真木家的人面前对此只字不提,装出慈祥老婆婆的形象。但每当她看到真木家的什么人,恨不得要对几分钟前还笑脸交谈的对象吐唾沫一般嘲笑对方,然后嘴里开始念叨充满歧视的话。
就是她所歧视的真木家的人,而且还是她最瞧不起的梦人,一夜之间成为了全国知名的作家。
当她得知此事时,她完完全全地气疯了,突然全身开始颤抖,以可怕的声音放声惨叫,还将当时手里正拿着的装满点心的果盘奋力地举过头顶,朝地上奋力地砸了下去。她动作之猛烈,甚至自己还被飞洒的碎片弄伤了。
那恐怖的场景,阿护永生难忘,如今仍历历在目。
在那以后,祖母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都不停地憎恨着真木梦人。
然后,祖母就去世了。就在她听说梦人回乡,而且与七屋敷家的大小姐立下婚约,气得喘不过气的那几天后。
祖母其实一直把现人他们当野狗看待的事,阿护一直都瞒着现人。
还有祖母恨得想要咒死梦人,最后基本是气死的死状,也不敢对现人讲。
他不希望现人知道这些事。而且,这么可怕且羞耻的事情,也尽量不希望让任何朋友知道。
「……奶奶」
阿护嘀咕了一声。
祖母留下了许许多多让阿护一家谁都得不到幸福的东西,孑然西去。
这个放着佛龛的房间里,就像被线香熏过一样,散发着沉香的味道。
在这间屋子里面,槅扇之上留下的焦茶色血迹,榻榻米草格的缝隙中渗进了血斑,怎么擦都无法完全清除。
这些东西,才像诅咒。
阿护看着这个房间,心情渐渐地变得沉重。
他想起祖母当时的那张嘴……那张嘴变成就像一个满是鲜血的洞穴。她咬断自己的手指,把满是皱纹的嘴边弄得到处是血,从口中露出的牙齿,牙缝里全都是血,整个嘴就像一只灌满血的壶。然后,在那个空洞之中,舌头就像独立的生物一班,蠕动着。
「……」
当时的情景在阿护脑海中鲜明闪现。
他感觉口中渐渐有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空空的胃部周围,就像卷起漩涡一样,感觉十分难受。他皱紧眉头,单手紧紧地捂住嘴,将口中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的,感觉就像散发着血腥味的恶心唾液,硬生生地咽进了胃里。
然后,正当他准备离开房间,眼睛从房间之中移开的时候……
「!?」
闪回发生。
影像。
房间。
祖母的脸。
手。
抽屉。
「唔……!?」
就像影像突然被投射到眼球表面一般,老照片一般莫名其妙的情景在眼前展开,不断闪动。
炫目。
头晕。
脑袋里面的东西就像被倒出来。
眼前发生的闪回瞬间消失,然而鲜明的画面清晰地留在了脑海中,让阿护禁不住张大双眼,朝房间转过身去。
「啊……?」
他刚才所看到的,是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祖母放茶具的屉子。
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的记忆。祖母将这个茶柜的秘密告诉过阿护。
他突然回想了起来……那个茶柜是下部的装饰隔板可以拆下来的结构,而隔板下面还藏着一组抽屉。他之前把这件事彻彻底底地忘到了九霄云外。在昨天晚上,他跟父母一起对房间进行了彻查,自然也没有放过那个茶柜,但印象中并未调查过那个夹层抽屉。
祖母在他小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他时的情景,突然之间在他眼前闪过。
阿护默默地注视着那个茶柜。然后,吱……
他默默地踩着榻榻米向前走,穿过屋子,走到了茶柜跟前。
然后,他跪坐下去,把手放在了有雕刻的装饰板上。
他将装饰板顶起,然后装饰板随着咔嘡一声微微抬起,沟槽脱离了。
他抓着装饰板,试着将板子想跟前拉出来。
随后,装饰板就这样摘了下来,落在了跟前,里头出现了两个并排占据着整个柜子宽度,样子极其单调的抽屉背面。
「…………………………」
面对这两个抽屉,阿护哑口无言。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死去的祖母指引着找到这里一样,如同诅咒一般冰冷的东西,滑过他的后背。
刚刚还满是唾液的嘴,现在彻底干渴。他连眨眼都忘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柜子,在这鸦雀无声的屋内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将手放在了其中一个梯子上,奋力地将屉子打开。
在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四方布包。
「!!」
他心头猛然一震,冷汗喷发出来。
虽然感觉比模糊的记忆之中要小很多,但还无疑问就是这个大概文库本一半大小的盒子。这肯定就是记忆之中,祖母一边说着要保密,一边给他看的————那个『装着神明的盒子』。
「………………」
时间冻结了。
他听着自己那听上去异常巨大的心跳声,在冰冷冻结的时间中,思考一时间停了下来。
……怎么办?
他首先勉强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要做的事情非常明显。这恐怕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个,现在让全家陷入危机的『盒子』。所以发现『盒子』之后,直接告诉家人就可以了。然后,就把布包交给『御神子』。
仅此而已。这样就没事了。
阿护很清楚事情就这么简单,但他实际面对『那东西』之后,冷静的思考被瞬间轰飞,不知所措的困惑完全占据他的头脑。
他并不是不想将『这东西』交出去,但他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光是听说,当那个毛骨悚然的『存在』真的出现在他眼前的瞬间,自本能最深层涌现的强烈避讳感侵袭而来,让他的头脑就像被『盒子』之中所含的异样气息所吞噬掉一般,思维停摆,身体无法动弹。
……呃……怎么办?
可是,又不能把『这东西』晾在这里。他用冻结的头脑,拼命思考。
……首先该怎么办?把『这东西』从抽屉里取出来么?总觉得不想碰它。就这样让它放着,去叫妈妈过来?不,不经确认就去找妈妈,那不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么?再说了,这真的就是『御神子』说的那个外法么?
而且,外法那种不科学的东西,真的能相信么?
那么,要去碰么?要打开么?
……不要。
思考在否定之间不断空转。他拼了命地想用无法深层思考的头脑表层进行合理性的思考,然而顷刻之间又被大脑底层喷发而出的厌恶感完全淹没。空转的头脑彻底饱和,让他渐渐不知所措。思考就像被搅得一塌糊涂一样,只有厌恶感不断地渗进头脑内侧,渗进皮肤内侧。
然后,在他脑子变得一团乱,思考完全停滞的时候,最终回想起了一句话。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那是奶奶曾经说过的话。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
此时此刻,他才发觉是什么攥住了他的脑髓,阻拦自己的这股厌恶感的本质什么。那是他自出生到现在的十余载间,不断在耳濡目染之下,无意识地被渗透进的————祖母的思维、价值观、人生。可以说,那就是祖母本身。
「…………………………!!」
祖母的存在……祖母的意识、常识、旧俗,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了他的骨髓。他只是现在才发觉而已……随着那令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的,强烈的厌恶感。
然后,他脑中接下来浮现的————是现人。
对自己关心有加的现人。被祖母却瞧不起的现人。祖母所憎恨的,现人的孪生哥哥,梦人…………这些事情纷纷在阿护的头脑中浮现,最后阿护张开了眼睛。
他朝抽屉之中的布包……伸出手去。
随即……
她感觉到。
腥臭的野兽臭味道。
扑鼻而来。
………………
3
现人咒骂起来。
「……可恶」
回到家之后,不管过去多久,现人心底的怒火仍旧不断地沸腾。
时隔几日跟梦人说了几句话,结果弄成了这个样子。在家的母亲和先回到家的信乃步看到烦躁不堪的现人,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然而这样并不能让现人平息心中的烦躁。
现人烦躁地吃过晚饭之后,跟家人一句话也不说便离开了餐桌,发出粗暴的脚步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他起身的时候,母亲问了一句「你烦什么」,但现人没有理会。反正搭腔也只会弄得自己不是。
「…………哼」
现人气冲冲地走过二楼走廊,奋力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槅扇,然后拉了下从电灯垂下来的绳子,打开灯。
随后呈现出来的这间杂乱而缺乏整理的房间,就如同将现人狂躁的精神状态再现出来一般。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除了有张书桌之外,就只有一个柜子和一个衣架,然后就是一张床。然后,这么点家具无法完全装下的大量杂物,就堆在地上。
直接放在榻榻米上的碟机、耳机、二手买到的老CD、扩音器、竖在变弯的槅扇上的贝斯。
虽然衣服装在塑料收纳盒里被踢到了床底下,但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散乱在了床的周围。
现人走近这样的房间,重重地关上槅扇之后,就像把自己扔出去一样侧倒在床上,将心底积压的愤懑吐了出来,嘴里朝家人念念有词地抱怨。
家里人真烦,明明什么都不懂。
……哎,算了。气归气,这种时候谈家人根本毫无意义。
总之,梦人十分恼火,而且心情特别的差。一想到跟自己有着相同血肉的梦人那么不可理喻,现人就一肚子火,浑身不自在。
他完全搞不懂,梦人为什么会那么想。
不对,准确的说,他不明白的是梦人的兴趣,还有目的。
其他的部分,现人能够理解。他知道梦人会突然找到某种稀奇古怪的目标,然后为了完成目标能够若无其事地践踏别人,并以此为乐,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彻头彻尾的怪胎。
梦人觉得,天下间没有谁比自己更不幸。
正因如此,他对别人不抱任何怜悯和顾及。他认为,不管他怎样地去践踏别人的心,别人的不幸终归完全达不到自己的程度。
那是桀骜不驯的处世态度。
他这个人早已彻底扭曲了,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因为自己身患残疾感到痛苦,因此性格有些变扭而已。而且,他曾经那段爱惹祸的时期,也被大家升华成了他重新振作起来的痛苦经历和思索,被当做了作为作家获得成功的一个要素。
大家总以为他本性不坏,只是因为受苦而犯过错误而已,都当他是浪子回头,活用昔日的痛苦经历而获得今日的辉煌成就。
大错特错。不管他是不是成功人士,为什么非得说他在成功之前洗心革面了?虽然世人都以为只有重归正道的人才能获得成功,但根本没有那种事。那家伙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那家伙还是以前那个别扭的家伙,只是利用那一点点社会阅历学会了混淆视听,但言行之中绝大部分都没变。只是因为他稍稍出人头地了,所以大家都被他那华丽的头衔和形象看花了眼,都被蒙骗了。
他骨子里还是那么扭曲,只是换了身行头罢了。
可是大家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话虽如此,现人小时候的时候也跟大伙的想法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孪生哥哥。梦人的腿不好,境遇确实很惨。现人觉得自己当时会那么想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想来,当时不过是在白费功夫,浪费时间罢了。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去告诉当时的自己,「你该果断抛弃那家伙」。
不过,如果真让自己出马去说的话,那么当时那个纯真的自己,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变成了新的迫害者就是了。
「梦人由我来守护」
现人想起自己当时的想法,也记得自己之际说过这种话。那是一段想要封印的过去。这并不是因为害羞……虽然多少有些害羞在所难免,但更多的是不忍直视当时那个可悲的自己。
「哎……」
现人一想起那些事便感到生气,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沉吟了一声。
今天净是让他不开心的事。他又知道了七谷留下来的一个陈腐封建荒唐的旧俗。
——那个外法筋是什么鬼。
现人想到那件事,眉头紧锁。虽然他上小学的时候已经对那种陈腐的歧视习以为常,可如今一碰到跟那些迷信有关的事情便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听优纪子的口吻,那些老年人现在对此仍旧深信不疑,歧视依旧持续着。这简直荒唐过头,让现人笑都笑不出来。而且,梦人似乎嗅到了那个『御神子』的事,怀疑阿护家可能就是那种家系。实际情况不得而知,就算是的,现人也觉得无所谓。只不过,日高家似乎卷进了比阿护所说的还要麻烦的事情里。
尽管那种麻烦散发着荒诞无稽根深蒂固的旧俗气息,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轮不到现人插手。
只不过,梦人现在确确实实地怀着玩乐的态度进行了干涉。
现人觉得应该阻止梦人,但他还是很不愿意跟梦人对话。
但是,现人不容许梦人怀着玩乐的态度给阿护找麻烦。再说,梦人该对阿护感到愧疚才对。
梦人小时候碍手碍脚,阿护一点也不嫌弃他,是最愿意跟他一起玩的朋友。
光这样梦人就应该对阿护感恩了,更何况梦人还让阿护受过一次伤。
那是小学四年级时发生的事,现人对此永生难忘。当时几个人结伴去在有水田的山那边玩,现人一不留神没有盯紧梦人,结果梦人站在了蓄水池边上,当时阿护为了把他拉回来,不小心掉进了水池里。
结果,阿护的手撑在了深深池子里的淤泥中,导致他手臂骨折,险些溺死。
现人记得,事后阿护的手打上了石膏,全身被池底淤泥中带刺的水草弄上,变得满目疮痍。
母亲为此登门赔礼,闹出了一场乱子,但梦人最后也没道过一声歉。
但是,阿护及他的家人都原谅了梦人。在这件事上,现人一直对梦人怀恨在心。
当时,现人觉得自己那个伤脑筋的孪生哥哥是应该保护的对象,所以那份愤怒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心里一直对此苦恼不已,而现在,那种感情转变成了明确的愤怒。
而今天,现人将那份感情对梦人宣泄了出来。但是,梦人的反应还是一点没变。现人一回想起这件事,就气得血管几乎爆裂。
「哎……」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非常不爽。他仰视着荧光灯下的茶色天花板,重重地呼出交杂着气愤与犹豫的叹息。他不想再去想梦人的事情了,他知道继续想下去只会伤胃伤肺。
——我受够了。
现人彻彻底底地抹消了自己内心的思考。
随后,他抱着调整心情的打算,准备听些音乐。于是,他紧紧地抿住嘴,将脑袋转向身旁。
在移动的眼角之中,不经意地发觉槅扇打开了。
嗖——
随即,时间犹如冻结了一般,静止了。
「………………啊?」
现人静止了片刻,然后缓慢地转动眼睛,向眼角的位置看去。
房门的槅扇打开着,从缝隙中能够看到黑暗的走廊。
「………………」
不过,黑暗的走廊之上……不见打开槅扇的人。
槅扇,以及缝隙之中的走廊,奇妙地,安静地,静止不动了。现人等了一会儿,可不管等多久,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鸦雀无声
感觉不到槅扇后面藏了人。
就算竖起耳朵去听,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本以为是妹妹故意惹自己不开心,路过的时候把门打开了,但不论走廊上还是隔壁的房间里,都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连一点脚步声和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只有空空的寂静。
「…………」
寂静。
他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略微地收紧呼吸。
在些微的紧张感中,他下了床,踩在榻榻米上,发出微微的倾轧声,然后靠近打开个槅扇,想确认个究竟。
吱、
现人靠近槅扇。
在这个一点也不宽敞的房间里,基本伸手就能够到房门。
吱、
他又走近一步。
槅扇的外侧映入眼中。他转动视线,移向槅扇的缝隙。
「……」
紧张。
视线转向槅扇外侧。
只见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
在空荡荡的空间中,视线继而转向走廊的地板,以及走廊深处的黑暗。
他轻轻地将脑袋靠近槅扇的缝隙,从缝隙朝走廊的黑暗中伸出头去,只露出眼睛去看走廊。
走廊上的空气,接触到了他脸上的皮肤。
……视线向右。
那边关闭的槅扇,以及漆黑的走廊伸出。
……视线向左。
那边是白漆墙壁,以及转向楼梯的,微亮的拐角。
「………………」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在。
好古怪。既然如此,槅扇为什么打开了?
为什么?是错觉么?
算了,不想去想了。
现人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准备开始听音乐,将嘴里的唾液咽了下去,关上隔扇,转过身去。
此时,只见一只纯白色像猫一样的动物正背对着他,蹲在房间里。
……!?
…………………………
………………
……噶哩、
现人在榻榻米上蹲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无名指放进嘴里,用门牙咬住第二个指关节。
他跪在自己的屋里,俯下身子,额头贴在榻榻米上。
这便是看到白猫一样的东西后的,最后一段记忆。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黑影,眼睛正凝视着榻榻米和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嘴里,用门牙咬住了指关节。
周围的情况看不到了。
只不过——
嗡嗡……嗡、
足以产生耳鸣的绝对寂静,笼罩在蜷缩着背的自己周围。
包裹自己的空气就像玻璃一样,安静、澄澈、毫无生命的气息。
身体就像雪洞一样蜷缩着,双眼睁得大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由自己的身体制造出来的,黑暗狭窄的空间。
脑袋里,周围的世界,全都变得空空如也。
只不过,呼吸变得困难。肺部被自己蜷缩的身体所压迫,呼吸功能受到了影响。
哈啊、哈啊、
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在这个用自己的身体创造出来的狭小空间,感觉不止能听到嘴里发出的呼吸,甚至能够微微听到肺部喘息般的声音。
在这种状况中——
噶哩、
正咬着自己的无名指。
嘴里哈出的温暖气息,扑到手上。无名指的指尖,顶到了柔软湿润的舌头。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正在做这种事情。
最后的记忆,就是蹲在房间之中的那只白猫。
「………………」
只不过——
……噶哩、
牙齿咬下。
颌骨用力。
门牙陷入无名指的第二关节。
薄薄的门牙顶端,刺进松弛的皮肤与薄薄的肉中,向内挤压。门牙的顶端陷入指关节皮肤的褶皱,肉最薄的部分被牙齿挤压变形变形,随着噶哩的声音咬住骨头,肉跟骨头放射出来的疼痛就像隐隐燃烧的炭火,火辣辣的。
手指,骨头,关节,好痛,火辣辣的。
即便如此,下颚还在一点一点继续用力。
好痛。咬住手指的下颚正在激烈颤抖。聚集了异常力量的下颚,让颌骨关节的韧带开始作痛,牙齿发生倾轧,与牙龈之下的骨头的接合部位发生倾轧,就像要断掉一样痛————可是下颚还是一点一点用力咬住指头。
噶哩、
噶哩、
嘴里吐着粗气,眼睛睁得滚圆,额头渐渐开始榨出冷汗。
坚硬的指骨,抵抗着不断施加可怕力量的下颚和牙齿,门牙已经连一毫米也无法压入。相对的,如刀锋般尖锐的门牙刺进手指的皮肤,碾压着下面的肉。颌骨关节的韧带越来越痛,最终随着噗滋一声,门牙割开了手指的皮和肉,血的味道开始在口中弥漫。
齿尖将肉挖开,直接咬住了关节的骨头及韧带。
令人作呕的疼痛放射开来,神经麻痹的感觉弥漫开来。可是,颌关节的韧带仍在进一步用力,不久
咕哩、
关节的软骨碎掉了。
「…………………………!!」
眼前变得一片空白。剧痛。如麻痹般令人作呕的剧痛。
软骨被咬碎的,触感恶心的剧痛,令身体顿时痉挛起来,浑身上下喷出冷汗,滚烫的泪水无端地从眼睛里泌出,令又黑暗又狭窄的视野发生扭曲。
好痛。好痛。可是自己的下颚就像无情的机床,继续施力,以可怕的力量,不断地让凿子一般的门牙继续往指关节要进去。咬破的皮肤中流出的血,与唾液混合在一起,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疼痛与血腥味让自己无法呼吸。然而这个时候,下颚仍以令全身颤抖的巨大力气,继续让门牙往关节中咬下去。
吱、吱,门牙一边释放着剧痛,一边陷入骨头与骨头之间。
门牙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楔入关节的缝隙中。
关节被楔子撑开,传来恶心的感觉。然后————
噗噶、
关节被咬断,下颚随剧痛猛然闭合。门牙之中塞着手指剩下的肉,就像牙缝中塞了薄薄的橡胶。随着剧烈的血腥味,失去支撑的无名指,无力地落在了舌头上——————
——————
「!!」
现人清醒之后,发现自己正站在卧室中,定格在关上隔扇,朝房间转身的姿势。
现人一头雾水,呆呆地愣在原地。
「啊……?」
现人不禁发出愣愣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他全身被汗水湿透,嘴里积了大量的唾液。他条件反射地将唾液咽了下去,唾液顺着食道向下滑,最终落进胃里,在肚子里留下轻微的反胃感觉。
「…………」
——刚才什么情况?
现人把手放在额头上。
碰到额头的手掌被汗水弄得黏糊糊,随后一头雾水地擦掉了汗。
莫名其妙。打个比方,就像站着睡着了一会儿,然后做了场梦的感觉。当他关上槅扇转过身去的瞬间,记忆便断掉了,然后被插入了莫名其妙的记忆,知道刚才才清醒过来。
那是一段,咬断自己无名指的……记忆。
……是幻觉?白日梦?完全没有会做这种梦的理由。
但是,那份触感实在太过真实,让现人无法一口咬定就是错觉。他甚至感觉到口中弥漫着血腥味,而且无名指也好像麻痹了一样,丧失了感觉。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名指还在。
根本没有咬断,但上面留有记忆中所没有的伤。
那个伤在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正反两侧,正渗着鲜红的血。皮肤虽然破了,但没有疼痛。只不过,整根无名指的血液就像停止流动了一样没冰冷而麻痹,感觉模糊。
「…………」
……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现人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站在卧室里。
他心脏就像闹钟一样响个不停,那段咬断手指,感觉只像做梦的记忆,鲜明地在脑中重现。
疼痛、
血腥、
咬碎关节的触感。
盘踞在无名指的麻痹感之下,如残渣般的疼痛,一点点地淤滞在关节之中。
现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手好长一段时间,最后紧紧地将左手握住,粗暴地放了下来。
……那是错觉,不是真的。
现人就像平时一样,在自己心中做出了这样的结论,总算开始要听音乐了。他用脚尖踢开碟机的开关,抓起乱扔在地上的耳机,大步向床走去。
「……」
错觉、恍惚、白日梦。
现人从很早以前便被这些事情困扰着。从他还小的时候,遇到的这种情况就要比其他人多一些。
其实他并没有进行过准确的比较,不过只是听到其他事情的印象而已,不过这种情况很多。虽然他总是理直气壮地说信乃步爱发呆,但在发呆的方面他也不遑多让。现人摆着不开心的表情戴上耳机,直接倒在了床上,将意识集中在耳机播放出来的强烈音乐之中。
哗啦、
此时,窗帘微微摇摆。
但现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封闭了意识,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