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比祖母,母亲做菜的花样,还有早上的自由时间都要少一些。
阿护像往常一样坐在退了色的坐垫上,像昨天一样往妈妈大致切出来的面包片上涂上瓶装的草莓酱。
「妈妈今天会很晚回来,晚饭你就自己把昨天剩下的用微波炉热来吃吧」
「好的」
阿护用平淡的语调回答母亲。祖母不在,以后的每天早晨,这将成为常态。话虽如此,不过以前早饭吃的都是日式料理,现在这样子反倒比较新鲜,所以阿护并没有感到什么不满。
现在,日高家正在吃早饭。
在房间的角落里,靠母亲的强辩在上个月刚刚换的新电视,正平淡地播放着新闻。在年头很久,到了冬天就会变成被炉的桌子上,摆着装面包片的盘子,以及母亲今天工作所要用到的文件和小册子。阿护为了方便直接出门,早把书包和提包准备好放在侧门附近,以便可以直接带上出门。
父亲还在睡觉,他的工作要从中午开始。
「……」
在这样的餐桌上,阿护正咬着涂了光鲜果酱的烤焦的面包片。
身穿西服的母亲坐在他的对面,将文件整理齐全之后放进一个大信封中,然后将一个个信封洒满手提式纸袋中,十分忙碌。阿护没有具体问过,不过母亲在支部里似乎业绩第一,不管工作日还是节假日,每天一早就会准备宣传册,写大量的收件人姓名,看上去完全就是在工作。
家人之间没有对话。祖母不在的餐桌,十分安静。
那种就像沦落了的民营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一样的新闻,听上去声音也比平时要大。
新闻之中偶尔穿插着广告播出,但两人都忙着吃饭和工作,并没有过多地去关注。此时,梦人原作的电视剧宣传突然开始,母亲听到《咒验》这个词,抬起脸嘀咕起来
「那书好看么?」
「……不知道」
阿护回答了母亲少有的提问。
他没有接触过梦人的作品。虽然不是完全不感兴趣,但他一方面忙于应试,根本无暇去读娱乐作品。而且关键在于,他不敢在祖母和现人身边读梦人的作品。
「我没看过」
「哦……那作品饱受热议来着,是梦人君上初中时写的吧?」
「好像是的」
「不过,大人去读的话应该没什么意思吧」
听到这句话,阿护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抬起脸向母亲瞥了一眼,淡然地说道
「感觉这话跟奶奶说的很像呢」
「……」
听到阿护这样说,母亲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就沉默下去了。
阿护完全惹到母亲了。沉默下来的母亲连手中的工作都停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始工作,嘀咕着说道
「……的确很像奶奶呢。妈妈我究竟怎么了啊」
然后叹了口气。
阿护听着她的叹息,默默地继续吃着烤面包。
在他的眼角,可以看到祖母摔果盘时,在地板上砸出来的痕迹。
他感觉到,从侧门摆着包的方向,似乎微微飘来了一阵野兽的臭味。
……到头来,阿护没有和父母讲发现那个『盒子』的事情。
他一次也没打开『盒子』,现在正把『盒子』放在包里。即便过了一夜,到了现在,他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他在冥冥之中对将『盒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父母这一行为感到了抵触。他一想到向父母告知发现『盒子』,然后把『盒子』交给『御神子』,感情便伴着关于祖母的回忆,在心头突然膨胀起来,感觉那就像是要将祖母唯一的遗物随随便便卖给别人一样,感到十分抵触。
虽然那种抵触感十分轻微,十分含糊,但却又十分粘稠,能让他的心变得十分沉重。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底里祖母正紧紧地抓住『盒子』一样,既不是罪恶感也不是抗拒感,而是一种模模糊糊,莫名其妙的感情。
尽管祖母某些方面让人特别讨厌,但她毕竟是阿护的家人。而且『盒子』绝对是祖母非常忠实的东西,而且她瞒着阿护的爸爸妈妈,只把『盒子』的事告诉了阿护,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阿护觉得,简简单单地将这件事告诉父母,将『盒子』交到『御神子』这种外人手中,无异于对祖母是场残忍的背叛。他很清楚,他这么做会让父母发愁。但是,在他不能算是感情的内心深处,不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做肯定不合理,但实际行为却恰恰相反。
他搞不懂自己哪里还有纠结的余地,那里有纠结的理由……经历过一段令他思维停止的苦恼之后,他选择尽可能地置身事外,将『盒子』的隐瞒下来,放在自己手边。
他不是决定这么做,而是正在这么做。
由于他决定搁置『盒子』,所以最后也没有打开『盒子』,甚至连包『盒子』的布也没有解开。
要说这是意志或者决心,未免显得太怪异了。不过,最终变成了这样的情况。或者说,他只能这么做。那是不断使用消去法之后,得到了消极的『结果』。这样的情况,与其用『决定』一词来形容,倒不如『结果』这个词来的贴切。就是因为这样的结果,让他现在害怕『盒子』被家人发现,所以根本不敢把『盒子』放在家里,只能收在书包里,放在自行车篓里跟着自己一起颠簸。
「……」
就这样,阿护骑着自行车到达了车站。
蓝蓝的天空中,大面积地漂浮着厚厚的流云。云海之下,阿护将自行车停在车站附近的空地上,提起书包和提包走向站内。
这个木制结构的小小车站,就算告诉别人是无人站都不会遭人怀疑。一走进去,便是安装着车票箱的检票机。然后,是沿墙壁安装着长椅的简易等候处。这里很暗,除了偶尔有老年人坐在这里之外,平时看不到人。
但今天他一进车站,便看到等候处坐着人。
那个人明显是在等待阿护。那是一名身穿西装三件套的年轻人,他将手杖放在旁边,以假得离谱的友好笑容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
「!」
阿护停下了脚步。
他没办法立刻跟那个人打招呼。而当他好不容易张开嘴的时候,说出的却不是问候,而是对方的名字。
「……梦人……」
「嗯」
梦人点点头。对梦人现在的形象,阿护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但是,当他亲眼看到梦人坐在古老黑亮的长椅上的身影时,的确无法从联系起曾经那个目光带刺就像残废野狗一样的梦人。
「好、好久不见」
阿护总算回了声问候。然后梦人对他说道
「你的祖母去世了呢,没去参加葬礼真是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
梦人说话的口吻很有常识,这让阿护反而感到不知所措。不管在阿护的记忆中,还是现人现在的描述中,梦人都是个性情十分乖张的家伙。
「怎么说呢……梦人,你变了呢」
「毕竟总不可能还维持过去那种形象呢」
「不,不只是形象……」
「啊,你是说说话方式?再怎么说,出社会之后也得懂点常识和礼仪啊。又是丢人又是碰壁的,不想学也会学会的」
梦人苦笑起来。
「大家觉得我少不更事,所以对我网开一面,这也帮了我不少忙。不过,总不能一直依赖别人的关怀,所以我自己也努力了一把」
虽非本意,但阿护对梦人的对答不禁产生了好感。
「是这样啊……」
亲眼见到的梦人跟现人所描述的实在相差太多,甚至让他感觉之前听到的描述确是现人对梦人怨恨得太深,导致在心中扭曲了梦人的形象。
当阿护产生疑问的同时,心中同时涌上其他感情。
他将那些感情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看着眼前的梦人。然后,他看了看时间,确认到电车还有一会儿才会到站之后,向梦人问道
「嗯,是好久不见……不过,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梦人答道
「首先我想对没去参加葬礼的事向你道歉」
「就为这事么?算了,这没什么」
「不,然后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一问,于是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然后梦人从口袋里抽出手,手指之中夹着一张车票。
「特进班一定很忙吧,不过,能让我占用下你在电车上的时间么?我有些问题我想简单问问你」
阿护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
「……有问题想问?找我么?」
「嗯,我听信乃步说过了葬礼的事情」
梦人说道
「听说『御神子』找你要过『盒子』?」
「!!」
阿护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感到心脏被抓住一般,嘴角抿了起来,下意识间张口结舌
「什……」
「你不需要那么戒备,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想法,也不打算做任何事情」
梦人朝着表情僵硬的阿护轻轻地挥了挥手夹着车票的手。
「不过,我想让你把那个『盒子』给我看一眼呢。我正在写『诅咒』题材的作品,这你应该知道吧?如果你找到那东西的话,请务必让我亲眼见识一下」
梦人继续劝说着无言以对的阿护
「当然,我保证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也不会让它以能被发觉的形式出现在小说里。让我写保证书也可以,让我作为取材的报酬答谢你也没关系。如果你肯悄悄地让我看上一眼,这件事我就对你的父母保密。在保护隐私方面,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能够答应,所以,希望你将『御神子』感兴趣的『盒子』给我看看吧。你不用对此太悲观」
「……」
「意下如何?」
梦人拿起手杖,探出身子,从下方凝视着阿护的脸。梦人的态度,非常的平和,专注。
但是,被梦人窥视着的阿护,内心却在怀疑与紧张之下快要窒息。
——他为什么现在来找我问这种事情?为什么几年不见的玩伴,突然之间就找到我,问这种事情?
阿护现在就像在推测梦人所说的是否属实,是否别有用心。
然后,阿护在混乱之中,勉勉强强地开口说道
「为什么————找我?」
他只是问了这么个问题。这是他的内心之中,略微漏出的疑问。
但是,一边盯着阿护的表情,一边听阿护提出这个问题的梦人,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片刻之后,梦人就像变了个似的,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以下达有罪宣判一般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日高护,你……找到『盒子』了吧」
「!?」
那断定式的语言和充满欢喜的眼神,令阿护瞬间如同惊弓之鸟,呆住不动了。
「你、你说什么……」
尽管勉强开口,但也只是说出了这些。但是,阿护的声音十分沙哑,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梦人用怀疑的目光凝视阿护的脸,进一步将身体探出去,腰已经从长椅上悬了起来。梦人的体重压在了撑在地上的手杖之上,手杖顶端的铁头将车站地面腐朽的混凝土压出微微崩裂的声音。
「…………!」
阿护被梦人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震慑住。而在这个时候,梦人完全站了起来,两人间的视线高度颠倒了过来。阿护在梦人眯起的眼睛的俯视之下,不禁倒退了一步。
「你找到了吧?」
梦人又问了一次,同时露出将人死死缠住的笑容。阿护无意识地护住了提包。他随后便察觉自己露出了致命性的破绽,然而为时已晚。梦人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阿护的这一举动,脸上笑容加深。
「啊……」
「在这个里面吧?」
喳踏、梦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沙、阿护后退了一步。他感到源自本能的恐惧,但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梦人,你干什么!」
「!?」
那是充满苛责的叫喊声。
阿护转过身去,只见现人站在车站入口,正怒视着梦人,气得肩膀直哆嗦。
站在阿护身旁的梦人好像缩了缩肩膀,随后迅速地离开了阿护身边。他那近似苦笑的笑容,就像在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感到无可奈何一般,之前那番令人厌恶的感觉荡然无存,甚至让阿护感觉梦人身上散发的邪恶气息是自己太过恐惧而产生的错觉。
然后,梦人对阿护悄悄说了一声。
「……毕竟有那样的过往,不被信任也在所难免呢」
「……」
话音刚落,现人便走了过来,粗暴地抓住了阿护的胳膊。
正好这个时候,从铁道线微微传来电车的声音。现人拉着阿护的胳膊,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月票,一边以几乎将梦人推开的迫力穿过梦人身边,走向了检票口。
在擦身而过之际,现人低声警告梦人
「你要敢对我朋友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当心我宰了你」
而梦人只是微微苦笑,手里明明拿着票却没有追上来,只是朝被现人拖向检票口,慌慌张张拿出月票的阿护轻轻举起手,说了一句
「你尽量考虑一下吧」
「……」
就这样,阿护被拉着穿过了有车站工作人员值守的检票口,梦人的身影越来越远。阿护看到电车从铁道那头驶来,跟着不知是因为不开心还是愤怒,总之脚步十分狂躁走向月台的现人一起,来到了完全看不见梦人的位置,在那里开始等车。
等待电车的现人,看也不看阿护的方向,笔直地看着前方。
他的侧脸充满了露骨的不悦。阿护明知那表情和怒火并非投向自己,可还是不禁感到心情不好。
现人没有去看阿护,就这么说道
「……日高,梦人对你说了什么?」
「想让我给他看看『盒子』」
「我就知道。你没必要听他的」
现人听到阿护的回答,啧了下舌,直言不讳地说道
「那家伙,可是在打那什么『盒子』的主意啊」
他的口吻,十分恼火
「他说他想把那东西收藏起来。哪有他那种抱着兴趣去干涉别人家事的混账,简直荒唐透顶」
现人烦躁不堪地说道。但是,现人说的确实不错,梦人的行为的确很不地道,但梦人刚才提出请求时的态度还称不上无礼,梦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恶意也没有现人说的那么强烈。
想要当做收藏的发言,如果有正当理由,也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
这个『盒子』的确是珍奇之物。祖母说过,这东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七谷很少有的风俗。梦人出于一个学者,一个作家的好奇心想要得到那东西,不是不能理解。阿护不否认自己可能把梦人看得有些太好了,但在面对面地跟梦人说过话之后,阿护感觉还是无法否定现人对梦人存有偏见。
————现人心里,果真还是在嫉妒啊。
阿护心中心中怀着对现人的愧疚,这样想到,不过这种想法总归不会说出来的。他跟现人相处了这么久,而且从现人现在的反应就能看出,那种想法肯定会触怒现人。
两节车厢组成的电车驶来,轰轰作响地停在了这个表面已经老化腐朽的柏油月台旁。车门打开,阿护踏了进去,此时再回头向检票口看去,但以不见梦人的身影。
2
就算在阿护看来,现人也不是个善于转换心情的人。
现人一大早便跟被自己视作蛇蝎般讨厌的梦人见了面,把在车上的时间,还有走到学校的时间全部用上了,心情这才稳定到能够正常说话的水平。
其间,两人几乎没有像样的对话。虽然气氛十分尴尬,但阿护也在埋头想着心事,所以跟现人基本半斤八两。
在到了教室之后,两人的态度才总算回到了平常的状态。
「嗨」
「嗨」
现人跟那些熟悉的面孔相互简单地打过招呼。然后,桑田重看到轻轻举起手来的现人,将那粗壮但灵巧的食指指向了现人的手
「奇怪……真木,你那是怎么搞的?」
「嗯?」
包括阿护在内,大伙听到这句话后,都朝现人的手看去。现人看到自己扬起的左手,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手放了下来。
「没什么」
现人的左手无名指缠着纱布和绷带,似乎受了伤。
阿护觉得自己十分大意,从车站一直到教室都跟现人在一起,却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虽说现人的手昨天也受了伤,贴上了纱布,但伤的是右手。而现在,他右手的纱布已经完全拆掉了,手背的手指上呈直线结了一条零星点点的痂。
然后,他左手的纱布正好从手指根包到了了第二关节,上面还绑着绷带。
阿护问道
「你手又受伤了么?」
他对自己紧张得连这种事发觉不到这件事,感到有些吃惊,也有些自我厌恶。
「还好吧」
现人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把书包放在了桌上。然后幽默胖墩深谷大树对现人的伤哈哈大笑,就像有新猎物送上门来一样,立刻开起了现人的玩笑
「……订婚戒指?」
有点好笑。
伪天然茶发的出水浩治笑得弯下了腰。
「什么戒指……粗过头了吧……」
但桑田却说
「我姐姐结婚的时候,我看过戒指的介绍册,里面有那种包住指头的戒指喔」
「真的假的!?」
出水吃了一惊。这时候,高个子的山本惠吾面无表情地指向了现人的右手,嘀咕起来
「倒是右手那个虚线型伤疤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啊」
这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虽然山本说话呻吟很低沉,表情也不怎么变化,所以常被人以为不会活跃气氛,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回事。他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最后带来笑点的往往都是山本。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也不只是什么原因在教室里搞起了后空翻大赛,山本做好充分的准备,在桌子上表演了连续翻跟头。当时的传说,与头着地流了血弄出的一小块秃头,一并延续到了现在。
「……话说,你这连着受伤,真是不走运啊」
大家对虚线的话题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会儿之后,话题又回到了受伤上。
「你是不是被诅咒了?」
住山上的山城大辅这样说道。现人放好包回到大伙身边之后,冷冷冰冰地答道
「鬼才知道……」
「你那边是怎么伤的?」
被这么问到,现人不解地歪起脑袋
「我也不是很清楚」
此时,阿护已经来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了提包,正在开始进行第一堂课的准备,可他很在意现人的手为什么受伤,便听到了这番对答,同时不动声色地朝那边竖起了耳朵
但当他听到现人做出的回答时,他已经没办法不露声色了。
「怎么说呢,我昨天好像想要咬断无名指的第二关节」
尽管现人他们那边传来了笑声,但阿护听到这件事瞬间,却有种心脏和肺被缠在一起紧紧揪住的感觉。
「!?」
把左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咬断……这跟祖母临终时的状态相吻合,让阿护心头一惊。但是,这里没人察觉到他的内心活动,他独自在座位上动摇起来。
没人能察觉到,而且,不可能有人察觉到。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祖母临终时的状态。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现人因为某种原因知道这件事,并正在不露声色地声张这件事。
「想要咬下指头?自己咬么?为啥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
阿护继续竖着耳朵听。大伙一边笑,一边七嘴八舌地问,而身为当事人的现人似乎对这件事最感到纳闷。
「我觉得可能是睡糊涂了」
他盯着缠在手指上的纱布,皱紧眉头。随后,深谷用捉弄的腔调,带着猥琐的口吻问道
「喂喂喂,你究竟做了什么美梦让你咬自己手指?」
可现人的反应却十分糟糕,扭起嘴
「……那是那种梦就好了」
桑田问道
「是怎样的梦?」
「就是一个咬断手指的梦」
「还不是一样?」
大伙又是一阵失笑。
「会不会是大脑啦呼吸之类的病?」
随后,大伙转移了话题,但只有阿护一个人还在思考着前面的事。
「………………」
——怎么回事?
阿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己一个人疑神疑鬼地胡思乱想起来。
——是巧合么?可这也未免太巧了,就像现人知道奶奶的事一样。可就算现人知道,也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知道。
然后,他想要否定这种情况,将胡思乱想压抑下去,随后又冒出了一个猜想。这个猜想非常不合理,然而却释放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不论他怎么否定,依旧像墨汁一样在脑海中扩散开来。
这个猜想便是……
现人遭遇的事情,是祖母搞的鬼。
————奶奶我死了之后,一定要闹死他……
祖母临终前的话从心底里再现,在脑中回荡起来。
祖母直至临死前,都深深地嫉妒着,憎恨着真木家。而祖母所拥有的守护神,会对她所嫉妒的对象作祟。
虽然这种事一点都不科学,但在七谷却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死去的祖母的诅咒正在侵袭真木家的这个猜想,已经凑齐了材料。理性上彻彻底底的不信,与冥冥之中无以复加的相信,在阿护心中形成了绝对无法相容的漩涡,不断涌动着。
他的意识,现在集中在了不在视野之中的,装在提包里的那个『盒子』上。
他的意识,转向了教室后面柜子里塞着的提包之中,悄悄放进提包里的那个用布包好的『盒子』上。
『盒子』在提包里,在里面的黑暗之中,悄然地存在着。他在脑袋里勾勒出『盒子』的样子,只能用邪气来形容的,酷似瘴毒的感觉,一点一点地缠上那种感觉所勾勒出的印象。
讨厌的感觉,逐渐在头脑中铺开。
祖母所说的『神明』,恐怕就是『御神子』所说的『外法』。微微渗透着线香香味的,包着装了那东西的盒子的布包,在背后,在头脑中,随着十分不祥的印象,气息、存在感,渐渐地膨胀起来。
甚至于,阿护能在背后,能在头脑中明确地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
然后,那渐渐变浓,渐渐变黑的存在感,揭开了阿护脑中那黑色想象的盖子。他本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理喻,正在拼命否定的那种,祖母和那个盒子对现人作祟的想象,在奶中黑漆漆地蔓延开来。
就在此时。
哐!
教室后方传来就像奋力击打柜子般的巨响,响彻整个教室。沉思之中的阿护就像被这个声音殴打了一般,心脏差点飞出了嗓子眼。
「!?」
他转过身去。
向背后的圭子看去。
鸦雀无声
这一刻,教室之内就像一切都冻结了一般,笼罩在了沉默之中。教室里的所有学生全都惊讶地瞪圆双眼,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跟阿护一样直直地看着教室后方。
「…………………………」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沉默中,阿护感觉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一点声音……在那声巨响过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举个例子,刚才听到的怪声,就像柜板从内侧受到击打一般。
一阵沉默过后,学生们开始议论刚刚发生了什么,随后渐渐恢复到了原本的喧嚣。
刚才发生的时没有得到任何定论,随时间与喧嚣,在同学们的意识中被渐渐冲走。
……但是,唯独阿护没有。
发出声音的柜子,不是别的,正是阿护放提包的柜子。
3
那天,天上的云随着时间渐渐增多,到过午的时候,天空已经被乌云彻底覆盖。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课和休息的时间平安无事地交替着,和平时一样到了放学时间。此时,夕阳被云层所遮挡,外面已经暗了下来,基本就像入夜了似的。
这所耸立在空无一物的大片水田之中,里面正被黯淡灯光照亮的学校,就像云海之下的一叶孤舟。在很难说究竟有没有生命气息的白浊光线下,阿护在平时的教室,上着特进班的数学课。
接受补课的为特进班的全体十二名学生。
由于普通升学班的同学都已经走掉,教室里有三分之二的作为空了出来。
阿护和特进班的同学们聚集在教室靠前的座位上,对着刚才随堂测验的答案,并听着讲解。在黑板跟前,体格富态的数学主任老师,一边以嘹亮而充满威严的声音进行讲解,一边用粉笔写着板书。
讲课的声音和板书的声音,不断地响彻教室。
阿护在这样的情境中,一边跟大家一样听着讲解,一边不时地在随堂测验的卷子上做着笔记。由于答案全对,他现在不是非常专注于这堂课。他且听着老师的讲解,腾出了想事情的余力。
「……」
他所想的,依旧是『盒子』的事情。
祖母和『盒子』的事,然后还有现人手指受伤的事。
这一整天里,无法得出结论的疑惑动不动就在阿护的脑袋里打转。他无意中想到『盒子』,脑中立刻便不由自主地冒出浮想,就好像放在身边的『盒子』会散发出气息,然后悄悄地溜进他的心里一样。就好像,『盒子』在脑袋里出现了一样。
关于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的问题,阿护还没有的出结论。在阿护的认识中,这个『盒子』渐渐不再是正常的东西,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即便如此,他仍旧将它当做祖母的遗物,这种意识不论如何也无法消除。
实质上,可以说阿护就是祖母一手养大的。
实际上,祖母要比事故工作的母亲更加亲近。
虽然发起火来根本拦不住,但不看那些毛病的话,祖母其实是个非常热心快肠的好奶奶。每次等着他回家的,一定是祖母。想来,从小时候起就几乎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吃饭、穿衣、上学,全都是祖母在帮忙。
虽然祖母有过度地爱拿他跟其他孩子来比的坏习惯,但她对孙子的关爱也有着相同的分量,没有丝毫马虎。为了阿护可以在外面不失体面,祖母每天都用熨斗把制服烫得整整齐齐给阿护准备好,而且做的饭菜也同时在口味和营养方面同时兼顾,用心不可谓一般。
阿护虽然想不起妈妈做的饭菜的味道,但十分轻易地便能想起祖母做的菜是什么味道。
母亲恐怕脸阿护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阿护喜欢吃烩饭,祖母做的烩饭,味道是市面上那些所完全不能比的。那烩饭的制作方法,以及阿护喜爱那种烩饭的事实,都已随祖母去世而消逝了。
……那个烩饭,再也尝不到了。
阿护无意间发觉了这件事,感到仿佛口中残渣的味觉记忆,以及难以抵挡的丧失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他想起了过去种种得祖母照顾自己的事情。
虽然祖母思维陈腐,性格刚烈,在梦人成名之后经常会闹得鸡犬不宁,但祖母对阿护的照顾从来都是全新全意。虽然这对阿护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但同时也证明,世上在没有谁比祖母更认真地为阿护着想。
她是个笑起来十分慈祥的,温柔的老婆婆。
抛开她爱跟别人家比较,嫉妒成狂的毛病,她是个超乎一般的好奶奶。
她是比任何人都要为阿护着想的奶奶。
想到这里,他虽然觉得祖母的态度太过刚烈,但还是觉得自己把奶奶的期待当成麻烦并敬而远之的态度,做得有些过分,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但是……这也在所难免。
想要把别人家的全都比下去,根本不可能。
实际上,就连住在附近的那个真木梦人,阿护都完全没有赢过的希望。
梦人现在变得十分出色。虽然对事物的追求过于痴迷了些,但他拥有真挚的好奇心,敏锐的观察力及知性。同时他还摇身变成威风凛凛的形象,懂得礼仪,擅长交际。如此杰出的梦人,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妄自尊大猜忌心强的『爱添麻烦的双胞胎哥哥』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现人带来的,腿脚不方便,撑着一柄带扶手的金属拐杖,只顾低着头,连话都不好好说,眼神阴暗的小孩子了。
梦人让过去的事过去,追求改变,并浴火重生……他在人眼中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变得十分出色,就像现人和阿护都已经被他抛在身后了一样。
……是成功让梦人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么?
他所得到的地位、名誉、金钱,已如同云霄之上。而且,他还和显赫世家的千金小姐订下了婚约。而且,他在人性上的成长要更加显著……成功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成长么?能让人变得这么的杰出么?
「…………」
想到这里,阿护心底里忍不住涌上漆黑的感情。
能胜过梦人的地方少之又少。祖母临终时,频繁骂着『明明是个残缺不全的狗崽』,如今阿护总算感觉到,自己能够理解那句粗鄙之极的话背后所潜藏的含义了。
如果不列举这种愚蠢的事情,在其他方面就根本赢不过对方。跟年纪轻轻便闯出名堂的梦人相比,阿护现在还在一介学生的铁轨上行使,这显而易见的差距令人更加绝望。
明明年纪一样,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阿护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有祖母才会这么去比较。
但是,就在现在,阿护自己在不经意间也做了这样的比较。
嫉妒喷涌出来。
——我和他究竟有什么差别?
阿护的心就像被祖母的感情所占据一般,漆黑的感情喷涌上来,让他被揪心的感情所深深束缚。然后,他对自己上课上到这么晚,为了考试刻苦学习的现实,感到了至今从未感受过的强烈厌恶。
明明就算这么认真这么刻苦,也毫无胜算……
可若要问他,既然都这样了,自己却呆在这种地方,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却完全答不上来。他并没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但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寻找其他想做的事。
在一出生便被强加在身上的,祖母那名为期待的压力之下,他一心只以名牌大学为目标,根本连想都都没办法去想其他选项。如果阿护拥有做出其他选择的余地,那肯定也只能由父母来给予。但是,父母从来都不关心阿护对未来的选择,不会给阿护增加新的选项,充其量还算对阿护取得的分数感兴趣而已。而且,父母在意向上,也仅仅只是加强了祖母将阿护推上的这条路。
阿护呆在这里,是为了成为优秀的人。
他说得到的,只有这一种选项。可是,不论他多么认真,付出多少辛劳,恐怕都赶不上真木梦人。
而且,能够支撑他的祖母,已经不在了。
他这么认真地备考,不懈努力,最后为他所得到的成绩欢喜或悲伤的人,已经不在了。
「………………」
阿护,已经成了孤身一人。
在这个有十多个人在的教室里,阿护孤身一人,孤独地坐在座位上,任凭内心被胸口肆虐的漆黑感情所蹂躏。
他将意识转向了周围的同学。这十二人跟阿护一样,是被挑选出来的特进班的学生。
……你们都是自愿呆在这里的吧?你们怀着目标奋斗,考上好大学,然后就会开心吧?有人会为你们开心吧?我没有,已经没有了。我现在才察觉到,会为我开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仿佛灼热感的嫉妒在心中沸腾起来……这是对身在此处的特进班的大伙所怀的嫉妒,对这些跟自己一起上课的特进班的大伙所怀的嫉妒,是对全体同学所怀的嫉妒,对所有比自己优秀的人,比自己受老天眷顾的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梦想的人的嫉妒。对所有那些拥有那些自己所没有的发光之物的人,都感到焚身般的羡慕。
………………!
…………………………!
哐!
此时,在安静的教室后面,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吃惊地向后转过身去。
「………………!?」
老师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教室里鸦雀无声。包括阿护在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刻,教室内的事件静止了,空气冻结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无言地投向教室的后方。
那个『声音』。除老师之外的所有人,突然之间全都回想起早上听到却完全遗忘的那个『声音』,在莫名其妙的紧张感之中,凝视着教室后头占据整面墙的柜子。
……怎么回事!?
阿护仿佛能听到大家发出了这样的心声。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柜子。
——刚才是什么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柜子里,或者墙对面,有什么东西?还是说,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这段鸦雀无声的时间,感觉特别的长。
教室后面的柜子在荧光灯光的照耀之下,在里面蕴藏着浓浓的影子,伫立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没有任何汇东的东西。只有柜子、里面装的东西,以及撒在上面的光和影子,在大家的视线之下静止着。
「…………哎」
最后,老师开口了
「没什么事,你们把头转回来,我们继续上课」
「……」
在老师的催促下,静止的时间在困惑之中再次开始流转,大家都依依不舍地转向前方,随后继续开始上课。
虽然课继续开始了,但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明显不一样了。
大家都在不知不觉间在意着教室后面,或者是刻意想要不去在意,强迫着自己集中精神听课的感觉。之前教室里的正常气氛,混入了空泛的,类似紧张感的气息。
「…………」
大家都在在意空出来的座位,耸立着的柜子,还有身后的空间。
他们在桌上打开课本、笔记、随堂测验的卷子,正在上课,但全都在意着身后,在意着身后空荡荡的空间。在意着那边刚刚发出的,那莫名其妙的『声音』的……残渣。
然后————在这样的气氛中。
息、
只有将目光落在桌上的阿护一个人,脸剧烈地抽搐着。
刚才占据他脑中的思维,已经彻底消散,荡然无存。而且在刚才那个『声音』想起来的时候,阿护在令他浑身喷汗的冰冷紧张感中,肯定了『声音』的来源。
那便是背后那边空洞的空间之中,在靠墙的那片柜子之中的一格,被自己推到最深处的提包之中,那个被布包起来的『盒子』。
早上那次,他还没有肯定。
但正在上课十分安静的时候,听到了刚才那个声音,让他终于肯定了这件事。那是放着自己的提包的柜子,从内侧遭到撞击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内测敲打了柜子。
刚才在背后感觉到了某种令人讨厌的气息。
不论理性多么地想要去否定,他终归都会想到那个『盒子』。而且那个『声音』,是当他回想起为他打气的祖母时响起的。早上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他当时就有那种感觉。
他忘不了那个『声音』,因为那就跟祖母烦躁不堪时捶打墙壁和桌子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那是由于年老而瘦成皮包骨的手,以包着满是皱纹的皮的拳头,打在板子上发出的独特声音。那个宣泄忧愤的声音,只有阿护和家人才知道,阿护现在停了两次,足以让他回想起来。
「………………」
这种感觉就好像,祖母就在教室的后头一样。
他将意识转向盘踞着那种错觉的身后,如今独自紧咬着哆嗦起来的牙齿,将攥紧的双手放在桌上,忍耐着心中的恐惧与背后散发的气息。
他觉得这是紧张所致……感到教室里气温陡然下降。仿佛恶寒爬上全身一般,令每寸肌肤之上的寒毛都略微地倒竖起来。
课上的气氛,总觉得有些空洞。在垂下的脑袋的前方,虽然能听到老师讲课和写板书的声音,但那些声音听起来出奇的模糊。
取而代之,耳朵能够感受到,在自己背后那片广阔的虚无之中所继续着的酷似压力的寂静。眼睛目前看不到的背后空间,存在感缓缓增加,寂静与寒气从中一点点地流出,爬上他的后背。
然后——
息、
呼吸的气息。
那个『盒子』所在的,柜子的气息。
那个『盒子』,已经不是祖母的遗物了,就是祖母本身。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已故的祖母,现在就被放在教室后头的柜子里。
已故的祖母,就在背后的柜子里。
不行了。果然应该把那东西交出去。
应付不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个那个东西。
阿护用他被混乱和害怕冻住的头脑思考着。
——想来,我今天的想法非常古怪……不对,恐怕做昨天起我就很有问题了。
早上妈妈说出奇怪的话,说不定也是因为那『盒子』的缘故。
一定是寄宿在那『盒子』之中的祖母,正散播着某种影响。
应该赶快放开那『盒子』。虽然对不住祖母,但已经无力应付了。现在想来,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东西带到学校来都不清楚。
赶紧。赶紧。
赶紧。好想这堂课赶快结束。
赶紧。好想放弃那『盒子』。在这沉默之中,身后有个被诅咒的『盒子』……这件事都让人无法忍受。
……就在此时。
嗖、
忽然间,阿护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像是背后鲜明地展开的那股气息之中伸出了冰冷的手,被那手戳中了后背一般。
「!?」
在本该看不见的背后,有某种东西动了起来。这种不祥的感觉,令阿护冷汗如注,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背后正在发生某种不好的事情,他焦躁地盯着前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老师对着学生们正不停地讲课,照说应该也正看着教室的后方,然而老师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表现。
老师还在平平常常地继续讲课。
但阿护浑身上下的全部感官,正朝着身后的异常放声大叫。
嗖、
在这个时候,背后那个不祥的气息仍在渐渐增强。
他真实地感受到,好像某种拥有着明确恶意的东西正在朝自己身后逼近。
他充满不安,充满紧张。
但是,在上课时不能向后转身,更何况他本来就无法动弹。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紧盯着桌面,全身绷得紧紧。只是,渐渐向身后逼近的,那理由不明的可怕预感,让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一味地忍耐。
嗖、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心发出惨叫。他的背后被冰冷的预感压迫着,身体做出完全无意识的反应,为了逃走正微微前倾。他奋力地、奋力地咬紧几乎快开始打颤的牙根。全身倒竖的寒毛,过敏地捕获到微弱的气息和空气流动,就像是自身的感觉向周围泄出了一样。
他拼命地索求着信息,艰难地将能动的眼睛向左右转动。以男女交叉方式排列得座位两侧,是两个女生,她们正认真地看着前方,听着老师讲课,做着笔记。她们什么也察觉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察觉不到!?
他发觉整间教室里只有自己察觉到了异状,而这激发了她的焦虑,令他在心中惨叫起来。
此时————他拼命移动的视线,忽然捕捉到了某样东西。
那是……窗户。
那是以漆黑的外界为背景的……玻璃窗。
窗户反射着教室里的荧光灯光,清楚地照出了教室内的情景。
从后方的柜子中,伸出了无数只老婆婆的手。
窗中映出的教室里,打开的柜子就像蜂巢一样,无数根皱皱巴巴毫无血色的老婆婆的手臂,从每个柜格子里,长长地,就像线虫一样伸向教室。
那些手臂就像关节脱臼肉被拉长,伸到不正常的长度,向教室中蔓延。有几只手横穿过教室,伸向坐在座位上正在听课的学生,已经到达了最后排的学生的脑袋,五根手指成钩爪装恐怖地张开,准备抓向学生的脑袋。
噗哗、
看到这一幕,他全身毛孔瞬间打开,心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想要立刻起身逃走的冲动激烈地膨胀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却仍旧绷得紧紧,根本动弹不得。在绷紧得快要产生耳鸣的意识中,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中映出的情景。他注视柜子里伸出无数只老婆婆的手,就要抓住教室里自己这些人的脑袋,然而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中惨叫个不停。
这个时候,坐在靠窗座位上的女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将目光转了过去,与他对上了眼。当对上眼的瞬间,那个女生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循着阿护的视线转向窗户。
然后窗户上……映出了她诧异的表情。
然后,她在窗户中映出的脸,将视线撞向了教室后面,接着,她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惨叫起来。
发自恐惧,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从喉咙深处迸发而出,响彻整间教室。
「!?」
瞬息之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缩紧身体,而且察觉到了那件事。
在窒息般的瞬间过后,惨叫声和踢倒椅子的声音眨眼间在教室里爆发,化作恐慌状态的轰鸣,吞没了整间教室。这一刻,对着「嗙!」的一声爆响,教室里的荧光灯熄灭了,教室陷入了可怕的黑暗中。恐慌加剧,学生们你争我夺地向外逃窜,蜂拥向前方的推拉门,而动弹不得呆呆站在原地人,则跟这狂乱地充满黑暗之中的恐惧被一并留了下来。
阿护也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注视着那幕情景。
在肉眼之中的教室里,看不见老婆婆的手,教室后方跟柜子之中,只有一片漆黑。
息、
惨叫和怒吼声,响彻这片充满活性的黑暗。
学生们大叫着张皇逃窜,而其中只有一个人,那个坐在最后面的男人被留在了黑暗之中,瘫软在了地上。
……不,不对。他在地上正被拖拽着。
他的头发被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抓住,正被拽向后方的柜子及黑暗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
他疯狂地发出悲痛的惨叫,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地上拖行。他拼命抵抗,挣扎着用手抓住桌子腿,随后又绊倒缠上了几张其他的桌子。可是,他的身体在惊人的力量之下发出嘎啦嘎啦的可怕声音,连同那些桌子被一并拖拽过去。
「…………………………!!」
男生一边惨叫,一边被拖进黑暗中,最终消失不见。阿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无力地伸着手,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他的身体在强烈的恐惧之下发软脱力,脑袋里被唯一的想法所占据。
——这……是我害的么?
随着那种冻结般的想法,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只是,呆呆地……
在充满狂乱的黑暗中,呆呆地……
随后,他呆呆地朝黑暗伸出的手,忽然碰到了腥臭的气息。
看不见的牙齿——
噶哩、
用力咬住了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