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凭物』主要是指『蛊毒』」
傍晚,当佑季子问出「『凭物筋』到底是什么?」时,靠在黑色烤漆高级轿车上的梦人便给出了上面的回答。
「蛊毒……?蛊毒是指漫画里出现的那个么?将各种毒虫之类的东西放进罐子里,让它们吃掉彼此,用最后剩下的那只进行诅咒……是那种东西么?」
「那也是『蛊毒』。由于这种在创作作品中被经常提到,所以蛊毒在大众的印象中便成了那个样子。但是准确的说,那只是蛊毒的一种。『蛊毒』是对使用生物进行诅咒的巫术的总称」
梦人将手杖夹在腋下哦,十指在胸前交扣。现人跟梦人说了话,生气骑自行车离开之后,佑季子本打算追上去,但忽然转念一想便停了下来,问了梦人一些问题。
佑季子嘀咕起来
「生物?」
「没错,虫子,狗,什么都可以」
梦人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刚才也说过了,将狗饿疯后砍下脑袋来制作『犬神』,便属于『蛊毒』的范畴。套用蛊毒的定义,用狗做的蛊毒叫做『犬蛊』。但是,你刚才所说的那种使用毒虫的做法是主流,因此蛊毒这个词在通常层面上的含义变成了毒杀。顺带一提,奈良时代前后从中国传入的道术『咒禁道』是日本巫蛊的蓝本」
「……咒禁道?没听说过。阴阳道倒是听说过」
「在平安时代『阴阳道』传入之前,『咒禁道』在日本是主流巫术。虽然最尖端的宝座最后落给了『阴阳道』,但『阴阳道』也受到了『咒禁道』的影响,『咒禁道』即便失去了根本,但其中一部分作为诅咒的技术保留了下来。这个『咒禁道』乃属于以『厌魅』『蛊毒』『持禁』为主的,广义道教系巫术系统。『厌魅』是使用人偶的道术,『蛊毒』是使用动物的道术,然后『持禁』指咒术层面的屏障。人们常说的『丑时参拜』就属于『厌魅』,然后以『犬神』为首的『凭物筋』就是『蛊毒』的一个分支。
很可能那些东西本是巫术,但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和扩散之后成为了迷信,于是人们对此感到恐惧,歧视便产生了。在作为源头的中国,人们也相信着那种血脉的存在。只不过,中国是多民族国家,多数情况认为汉族之外的少数名族拥有着怪异的信仰和血脉,于是便成为了民族歧视的资料。不光是使役动物灵,关于自己变身成动物盗取钱物的血统的记录也屡见不鲜。这类似乎叫做变鬼谭」
「唔」
佑季子开始深思。梦人看到佑季子这样,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总之就是这样……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你应该对那种事情不太感兴趣吧」
「哎,算是吧」
佑季子伤脑筋似的表情,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说道
「只不过……我听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说过外法筋,当时就觉得那种东西有些可怕,当听到认识的人可能就是外法筋……就有点那个不是?」
佑季子苦笑起来。梦人露出微笑
「是这样啊」
「而且小现也发火了呢。得想想办法了」
「有什么能做的么?」
「到高木君他们家去的『御神子』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同学,我去找朋友打听一下」
「原来如此,弄清楚情况之后也告诉我吧」
「没问题」
梦人这么说着,眯起眼睛。佑季子对此并没有多想,竖起大拇指坦然地答应了。
2
……随后便放了学。被佑季子用邮件喊出来的现人,刚不耐烦地来到鞋柜,已经等候在那里的佑季子便立刻朝现人这样说道
「我们去找那个『御神子』吧」
「……啥!?」
现人冷不丁地听到这样的提议,不禁惊呼起来。现人知道这次是因为『御神子』的事被叫到这里来的,但佑季子说出的话太过唐突,显然跳过了跳过了很多准备工序跟步骤。
「喂」
还不等现人把话说完,佑季子便抢先走了起来。
现人连忙跟在她后面,向她追问
「喂,你这是搞什么?」
「咦?你不是想调查么?」
佑季子不解地说道。
「所以我找朋友问过了,听说那个人是美术社的,所以就决定去看看了。你不是想跟那个人说,日高君不是外法筋,让她不要纠缠下去么?」
「……」
佑季子的行动力很强,但十分莽撞,而且理解容易出错。让西安人来说,她就是个呆子。可是现人非常情况,佑季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无法更改。现人只能以半强制性被带着走的形式,跟在大步流星的佑季子身后。
如果她要做的是不打紧的琐事,现人完全可以抛下她自己回家,但这一次是跟阿护家有关的事,放任佑季子一个人去的话,不知道佑季子会说出什么话来。
现人一边思索着有没有什么能够劝阻她的魔法语言,一边跟在她后面穿行在夕阳之下的校舍之中。到头来,直到他们到达校舍一楼最深处的美术室,现人依旧没有找到那种魔法语言。
「喂……」
「打扰了!」
根本不等现人阻止,佑季子在亮着灯,传出话语声的美术室门口,打开门,向里面喊去。美术社已经开始进行社团活动,里面的男生女生加起来将近有二十人,都好奇地向门口看去。
「犬伏同学在么?」
「犬伏?」
美术社员们疑惑地重复着,视线转向了美术室的后头。在那边架着画架和油画布,散发着在初中美术室里闻不到的油画颜料的气味,那位站在画布跟前,手持调色板和画笔的少女————犬伏文音听到佑季子的呼喊之后,向门口转过身去。
文音看到佑季子,首先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发觉在佑季子身后的现人,随即转为严肃的表情。然后,她放下画笔,解下被颜料弄脏的围裙揉成一团,快步朝现人他们走去,然后就像把现人他们推出去一样,一起离开了美术室,顺手带上了门。
然后,她稍稍压低声音,问道
「……是为日高学长的事情么?」
「啊,是的……」
「没错,我们是来提意见的」
单纯只是被甩过来,完全不知什么该说的现人,结结巴巴地正准备回答,身旁的佑季子便叉着腰,当着面对文音这样说道。
「提意见……?」
「喂,畠村……」
「能不能不要说日高君他们家莫名其妙的坏话?」
文音微微颦眉,现人打算阻止,可佑季子根本不加理会,直言不讳地说道
「就算是『御神子』,也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日高君他们家可不是外法筋」
「!」
以前曾是体育赛事运动员的佑季子,以洪亮的嗓音这样说道。见到这种情况,连文音那冷静的表情也微微绷紧,现人则如坐针毡地颦蹙着脸,恨不得紧紧地捂住眼睛。
文音皱紧眉头说道
「……那种敏感的话题,请不要大声地讲」
「哪里大了……」
「已经很大声了。不提这个了,你究竟是从谁口中听说外法筋的事情的?」
文音以逼人的目光,质问佑季子。佑季子则无所谓地朝现人指了过去,直截了当地答道
「这家伙的双胞胎哥哥说的」
「喂……你这家伙……」
「他说『御神子』在找的『盒子』,肯定是『外法盒』。你在怀疑日高君他们家是外法筋是吧?你应该是搞错了,所以快罢手吧」
「……」
有机子说的话,让文音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文音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向佑季子问道
「你是日高学长的亲戚?」
「不是,我是他邻居」
「那就跟你没关系了。不相干的人去干涉别人家的事情,这恐怕不太好吧」
现人心中十分赞同文音的观点,但佑季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怎么没关系,我是他邻居」
佑季子说得理所当然一样。文音轻轻地叹了口气,现人也顿觉无力,不过时机来说,在七谷这种偏僻乡下,佑季子这种才算正常的思维。
让佑季子来说,他们两家人在这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了一两百年,是祖祖辈辈的邻居。两家人从老祖宗那辈开始,相互之间基本上就已经知根知底。这样邻居之间很多拥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就算并没有血缘关系,实际的关系也基本跟亲戚没有区别。在小小的社会中,他们在一起共度过数不清的岁岁年年,时间早已代替血脉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猜测或肯定,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感觉上接近于外来人士的现人,也想让佑季子去理解与此不同的常识,但常识的差异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不论怎么说明也无法让别人理解。
「在这件事上,跟至亲以外的人无关,没有讨论的余地」
文音应该也很清楚这种认识上的鸿沟,只以断定的口吻这么说道,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都说不是没关系了……」
「畠村,你有点太纠缠不休了,闭嘴吧」
现人实在忍不下去,插嘴说道。
可正当现人下定决心,准备心口重新要求解释,张开嘴的时候。
惨叫声席卷而来。
现在同学们回家的回家,参加社团的去社团活动,特进班也正在补课,整个校园内的活力已然沉静下来。而就在宁静的学校某处,许多学生发出惊恐万状的惨叫,传到了现人他们耳中。
「!?」
叫喊声和骚动声,响彻走廊。
现人他们三个,以及过道上的其他学生,全都禁不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
在那边,是进行进学课程的教室所在的配楼。现人他们班的教室在三楼,现在那里应该正在进行特进班的课程,然而从美术室的窗户隔着校庭向配楼三楼看去,只见教室靠走廊侧的窗户不知为何一片漆黑,从那里传来惨叫和桌椅乱撞的声音。漆黑的窗户中,勉强像剪影画一般,映出了纷纷逃离教室的学生们的身影。
「怎么了……?」
现人不禁口中发出冷冷的声音。相对于忍不住变了表情的现人,佑季子和文音正摆着吃惊,或者狐疑的表情。可是,文音注视着窗户上那些剪影画一般,学生纷纷逃离的情况,最后表情猛然间紧张起来。然后,她连忙厉声制止打算前往教室的现人,朝美术社员为了偷看情况而从内侧打开的门转过身去。
「等等,直接去很危险!」
「什么!?」
现人虽然反问了回去,但他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余力听从文音的指示,立即朝教室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目睹到这样的骚乱,首先想到的就是失火,可是从下方看上面的情况,显然并不是发生了火灾。现人尽管没有跑起来,但以非常快速的脚步在校内向配楼走去,中途在各个地方与那些愣在原地的学生们擦身而过。然后,他穿过走廊,走出主楼,从另一条连廊走向配楼的入口。这个时候,班上的同学们连滚带爬地从配楼入口冲了出来,跟他重重地撞在一起,让他险些摔倒。
「痛死了……!」
被撞的肩膀痛得厉害,令现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失去平衡。但是,现人当即把一个准备逃走的男生的胳膊抓住,把他拉住,然后问道
「喂、小泽你等一下!出什么事了?」
特进班的小泽虽然是个带着眼镜的小个子,但在手臂被现人抓住,被现人当下之后,当即就像一只被抓到的野猫,发出可怕的叫声,胡乱地挣扎起来,手脚乱挥。
「哇啊!」
小泽如同一只猛兽,恨不得要把被抓住的手臂扯断一般,拼死抵抗。现人在强烈的抵抗之下被拖拽过去,失去平衡,但现人现在要么就放开他,要么就制伏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现人拼命地抓住仓惶挣扎的小泽的制服,手上的几处伤再度开绽,可他根本没余力去觉得疼。现人的手在小泽的制服上染上了鲜红的血,但现人仍旧死死地抓着他,将它无乱挥舞的手硬拉回去,非常勉强地拉住了精神异常的小泽。
现人现在虽然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小个头的他,但没办法一直这个神经错乱的家伙逮着。现人还没抓稳,小泽便差点挣脱束缚,而且从配楼中又有许多人冲下楼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什么情况啊……!」
现人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他在配楼的门口控制着小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群如同暴徒一般冲下楼来学生夺门而出。
但就在此时。
「千古大刀大神显灵,切断、血撒、千千碎!」
先是语速飞快的尖锐声音,随后「哗啷」,响起酷似大堆铃铛震响的乘车声音。
与此同时,一把米扔向了现人他们。一把米不明白地从头上洒下,现人吃了一惊。但就在这一刻,刚才不断挣扎的小泽,就好像突然之间全身失去离奇,像具尸体一样瘫倒在连廊的混凝土地面上。
「!?这……!!」
现人手里抓着小泽的制服,对眼前发生的情况惊愕不已。他抬起脸,之间文音正摆着非常严肃的表情站在那里,刚才似乎撕碎了一个用白色和纸制作的纸包,她的右手握着白色的纸屑。她的右手手腕上一条条地缠着用和纸制作的驱邪幡。准确的说,那是几个驱邪幡,还有几个几根绑着开孔铜钱的草绳,文音的手每动一下,就会微微发出与现代硬币截然不同的,类似神社里那种铃铛发出的澄澈声音。
白米四散在地,现人一阵茫然。
但这个时候,配楼里依旧充满了惨叫和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陷入狂乱状态的学生们涌向外面。
但是,学生们一踏入撒了米的连廊上,就像附身的邪物被驱散了一般挺小脚步,然后筋疲力尽地跪倒下去。可是,这种情况对于避难者来说是非常正常的。停下来之后的学生们与之前处于狂乱状态下的样子判若两人,惊魂未定地回头向刚才逃离的配楼出口望去,微微地喘息,然后一个接一个堆在连廊中。
有几个男生发现了现人和小泽,走上前去。
「真、真木,小泽他怎么了?要不要紧?」
「……我哪儿知道……话说,你们那边究竟出什么事了?」
被问到的现人反问回去,然而特进班的学生们只是以交杂着害怕与困惑的表情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给出像样的答案。情况毫无进展,现人向周围的众人到时了一圈。他是在寻找阿护……特进班的几乎所有学生都逃了这里,却找不到阿护的身影。
然而,他看到文音孤身一人,正要踏进那个内部出奇黑暗的配楼入口。
「……小泽就麻烦你们了」
现人向跟前的男生示意倒下的小泽,随后便站了起来。
「啊,嗯……」
将小泽交给那些充满困惑的男生之后,现人跟在文音身后,快步走向配楼。穿过敞开的大门,踏进配楼之后,前面是黑灯瞎火,充满黑暗的走廊。楼梯间的灯光时亮时灭,如闪电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光线,不时地闪烁着。
身处此情此景之中,文音笔直地来到楼梯口,然后开始往上走。
现人急急忙忙地走到她身边,向她问道
「喂,刚才那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很危险,最好不要跟过来,学长」
「我拒绝。你回答我」
「我还想问呢。不过,如果这是日高学长搞出来的,那么这就是我份内的工作」
文音看也不看现人,登上楼梯,而现人则硬跟着她。文音每走一步,手腕上的铜钱便发出清澈的声音,哗啷、哗啷地在黑暗中回荡。
「日高出什么事了么?」
「不知道」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既然学长不愿回去,那后面出什么情况还请你自行承担」
两人说着说着,没多久便到达了教室所在的三楼。三楼跟一、二楼一样,走廊上只有乌云密度的夕阳从窗户透进的微弱光线,十分漆黑。他们现在所处的三楼,虽然和其他楼层一样暗,可是其中飘荡的气息却有种说不出的不同。
息、
就像是隐藏在阴影之下的野兽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微微地消融在空气中一般……感觉弥漫的黑暗正在呼吸。
「…………」
「…………」
室内鞋发出微弱的声音,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照理说,现人应该每天都在跟这条走廊打交道才对,在黑暗的作用下……不对,不只是因为黑暗,这条走廊看上去感觉十分的陌生。等发觉到的时候,两人已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周围弥漫着一样的寂静与气息。
表情绷紧的文音,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那个白色的东西,是一个好像是用和纸做成的纸包,仔细一看,那东西就像人偶。那个经过复杂的折叠与粘合制作出来的袋状纸人,脸上什么也没画,里面似乎塞了某种东西,鼓鼓的。
文音在门口撕碎的纸包,大概就是她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东西。
若是如此,那么里面的应该就是米。
如同印证现人的推理一般,纸包里的东西沙沙作响,传出颗粒物特有的声音。文音将那东西拿在手中,同时摆动系在手腕上的铜钱,令其发出微弱的声音。同时,她依旧摆着紧张的表情,朝着三楼的黑暗之中,踏进了一步。
「……」
一时失神的现人也连忙跟在后面,踏进了走廊。
走廊之中一片昏暗,仅有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模糊』的感觉笔直先前延伸,黑洞洞的,不见人影。可是这条走廊上,唯独现人他们班的教室入口敞开着,就像一个霍然洞开的大嘴,里面不知为何飘散着有生命的气息。这个气息……打个比方吧,应该称之为『狂乱后的残渣』。昏暗的走廊上,教室入口的门黑漆漆第敞开着,不久前那恐慌与逃走的记忆,直至已经人去楼空的现在,依旧鲜明地残留在这个空间内。
光是普普通通地看着,当时同学们狂乱与逃走的情景和感情便都如喷涌一般浮现在意识之中。
现人无端地焦躁起来。教室之中的黑暗从黑洞洞的入口露出来,可以感受到一面充斥着非比寻常的气息。
那黑暗与空气,正常人呆在里面肯定无法承受。可是,站在布满紧张感的走廊之上的他们两个,耳朵里听到的并不仅仅是寂静,还有十分微弱的,好像呻吟的声音从教室之中漏出来。
呜……呜……
那是细若蚊软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肯定有人被留在了里面。
「!」
现人发觉到了……他刚一发觉,便回忆起来。尽管身处这样的氛围中,思维险些不经意地从头脑中散去,但他回想起自己到这里是来找阿护的。当他回想起来的瞬间,下意识地推开了文音,向教室里冲了过去。
「……日高!」
「喂……!」
背后的文音劝阻过现人,但现人根本不听。
那个发出呻吟的人,现在痛苦难耐。如果那个人是阿护,就不能一直傻站在外面了。
而且,现人不信任文音,所以不想让文音走在前头。他不相信文音跟这样的状况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至少文音是那种应该遭到唾弃的旧俗的继承人,是让阿护背上那莫名其妙嫌疑的罪魁祸首。让现在的现人来说,虽然尽可能地以好意来看待文音,但还是感觉文音就是那种连脑子都已经在愚昧的旧俗中泡坏了的,没有自知之明的欺诈师或恐吓犯。
因此,现人气喘吁吁地在充满黑暗的走廊一路奔跑,冲向了教室。
走廊靠教室一侧的墙壁上,窗户零星点点地排列着,中庭的微弱光线从那些窗户投过来,让走廊形成一条明暗相间的通道。现人如同要甩开文音一般,穿过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光块,冲向那凝集着黑暗的教室门口。随着教室逐渐接近,空气不明不白地不断加重,教室中的黑暗迎面扑来,攥住现人的心脏。可是现人认定这种感觉是错觉,保持迅猛的势头继续向前冲,闯进了教室里面。
「日高!」
教室里一片狼藉,如同风暴肆虐过一般。
黑暗的教室形同凌乱的废墟。在惊慌失措学生们毫无秩序地逃走时,特进班所在的前排座位的桌椅被弄得乱七八糟,歪的歪倒的倒。
面对如此异样的情景,现人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倒吸一口凉气。
但更加异样的,并不是前面的惨状。在越往教室后方便愈发浓烈的黑暗之中,几排座位令人毛骨悚然的,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然而在那片桌椅之中,唯独中间就像开出一条路一般,呈直线向两边扫开,伸向黑暗深处。
然后,从那黑暗深处,正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呜……
面对此情此景,现人更加紧张。
他在承受着紧张迈出脚步,跨进黑暗之中。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黑暗的深处就如同向外渗漏般露出来,桌位之间的裂缝渐渐浮现在视野之中。
现人将目光固定在裂缝的尽头,走上前去。
一步、一步……视野最终捕捉到地板之上某种黑色的东西。
他所看到的是男生的轮廓,那个男生以脑袋扎进柜子里的状态,仰面倒在地上。他的双脚无力地向外撒开,柜子那边传来微弱的呻吟声。现人下意识向他呼喊,准备靠近过去。
「喂……!」
现人本以为那个沉入黑暗之中的男生是阿护,但弄错了。不过,他仍旧是现人十分熟悉的,在班上特进组中,好像正以医学部为目标的同学。
「大河原……!」
然而,那张熟悉的脸被抓挠得惨不忍睹。现人大吃一惊。大河原的脸,就像被铁做的耙子深深地抓过一般,被挖出了好许多道深深的沟壑,流着血的伤口直达鼻尖和嘴唇,伤重得让人无法立刻辨认出他的相貌。
然后,从他破裂的嘴唇之中,正漏出虚弱的痛苦呻吟。他伤得如此之重,然而能够用来捂住脸上伤口,能支撑他站起来的双手,却从肩部错位,扭得奇形怪状,显然已经彻底骨折。而且,他的双腿被挣扎时从两侧拖到一起的桌椅紧紧夹住。
他的双臂被许许多多的桌椅夹住,弯折多次,整个人被紧紧地束缚在柜子前面。他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发出细微的呻吟,轻微扭动身体。
现人倒吸一口凉气。面对眼前超乎想象,猜不出任何端倪的凄惨场景,他只能眼巴巴地注视着发出呻吟的他,一边警觉着周围黑暗之中的气息,一边缓慢后退。
「……坚、坚持住……我这就叫人来」
现人一边后退一边朝他喊去。但从他的呻吟声中无法分辨他是否听到了现人说的话,连回答都没有。现人听着他痛苦地呻吟,继续向后退。
他刚往后一退,脚便撞到了倒下呃椅子,发出「哐!」的一响。
在这只有微弱呻吟声的寂静之中,刺耳的杂音尤为响亮。现人被这个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就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霎时间转过身去。他浑身上下冒出冷汗,被凌乱的桌子一次次绊住,就像在水里游泳一样闯出了教室。这时,文音正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喂,快叫人……!」
他下意识向文音这样喊过去,而此时他不经意地注意到,文音身处这样的状况之下,却没有看着教室,而是凝视着走廊的另一头。
她的表情比之前更加紧张,僵硬。现人禁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那边,在窗户透进来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微光之下,熟悉的走廊一直向深处延伸。
而在那边————
一个提包,孤零零地地掉在地上。
空荡荡的走廊上,从窗户透进的微光之下,那个提包十分安静地,孤零零地散乱在地上。
提包被昏暗笼罩着,然而不知为何,却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
那个包正打开着。现人注视着那个包,随后发现链钩上挂着一个学业有成的护身符。
现人记得那个护身符。
包是阿护的。
现人一发觉这件事,心底里立刻凉了半截。
他注视着走廊前方,然而黑暗的顶头前只有转向漆黑楼梯的拐角,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但从教室门口到那边的这段走廊上,零星点点的黑色斑点在地上连成一条线。
那些小小的斑点在昏暗之中呈现黑色,连实际的颜色都无法分辨,从教室后方的门后连到走廊上,然后经过那个包,零星点点地延续到走廊的另一头,最后消失。
那斑点看上去是血。现人心底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护在那头么?
现人以冻结的意识,注视着弥漫在走廊之上的蒙蒙黑暗。越是往走廊那边,黑暗的浓度及压力便越高,光是盯着那边便感到肺部受到压迫。
——阿护在那边么?难道在流血么?
教室里传来的呻吟声,令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漆黑的寂静之中,凝视着黑暗的那头,不祥的预感纷纷在意识中浮现。
现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内心的水面卷起惊涛骇浪。
「…………」
随后,室内鞋鞋底的橡胶压在地面上,咿呀作响。现人朝走廊的那一头,迈出了脚步。
他不能忍受在这里干等下去,一心想要弄个究竟。
「啊……」
文音惊呼的声音,还有现人自己心中的恐惧,强行地推着现人的后背,沿着走廊朝前走去。
他的皮肤暴露在潜藏着气息的黑暗中,感受到空气中那出奇的冰冷。在这发冷黑暗中迈步前行,他感到肺里就像吸进了冷空气一般,浑身发紧。
当他快到包的跟前时,他低头看了一下子,随即从旁边走了过去,继续向走廊伸出前进。他循着地板上零星连续着的血滴,大步闯过一片片窗户中透进来的微光。
然后,他走到了走廊的顶头,朝楼梯的方向转去。
楼梯所在的空间凝集着犹如碳粉结晶后沉积下来浓重的黑暗,朝上下两个方向开着口。零星点点的血滴数量逐渐增加,朝上楼的方向延续。
「……」
经过一瞬间的迟疑,现人踏上了楼梯。
沉重感压迫着他的心脏,紧张感挤压着他的肺部,尽管没有进行什么运动,他却已经气喘吁吁。他一边听着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脚步声,一边默默地登上楼梯。
他到达了四楼,那里是这里的最高层。
楼下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光,越往上走就变得越微弱,四楼比前面几层都更加黑暗。而且,地上血迹的数量也在增加。在这上面,应该只有上了锁的上屋顶用的门,以及一个楼梯间而已。
「……」
现人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向上看去。
在楼上,浓重的黑暗淤积着。
然后,从那散发着压迫感的高密度黑暗的深处……
…………
……滋噜。
从上方,那片将楼梯吞没的黑暗深处,传来微微的气息和喘息声,以及如同舔舐某种东西的湿润声音。
「………………」
在那头,明显有什么人。
现人用他承受着压迫感的肺拼命呼吸,继续往上走。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空气中突然掺进了野兽般的臭味。可是,他抱着不确认阿护的安危誓不罢休的决心,一边呼吸着这种微微发臭的空气,一边迈出沉重的脚步,继续往上走。
「……请等一等」
就在这一刻,只闻铜钱哗啷作响,文音从后面追了上来,抓住了现人的手。
现人没有回答,烦躁不堪地将他那充满紧张感的脸转了过去。
「我不会再阻止你了,不过你注意别让他逃了」
文音这么说道,将手中的纸人用牙咬破,迅速地将里面的米粒笔直撒向最下面的一级台阶。
当她用米粒在下面的台阶拉完一条线后,她跟现人一样,摆着紧张的表情向楼上看去。
想必现人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从浓稠的黑暗之中,正在传来扭动身体一般的微微气息,还有喘息声。
以及——
……滋噜、
……滋噜、
断断续续的,湿润的微弱声响。
文音听着这个声音,以压低后的声音说道
「……上吧」
「…………嗯」
现人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姑且应了一声,然后闯入那片势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与气息之中,又向上方踏出一步。
就在此时。
「……别过来!」
虽然十分浑浊,但那毫无疑问是阿护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阿护的声音尖锐地直扑现人他们的颜面。
「……日高?」
「别过来…………真木,你不能过来……」
阿护浑浊的声音,从黑暗那头断断续续传过来。
那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不禁让现人想到教室里脸被抓烂双臂骨折的大河原发出的凄惨呻吟。然后,混入了野兽臭味的空气之中,强烈的血腥味已经根本无法掩饰。
开始适应黑暗的视网膜上,形成了屋顶门前的楼梯间,以及站在那里的人的轮廓。
漆黑的人影正蹲在黑暗中,背对着楼下。
「日高……」
现人不禁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朝着那个人影喊去。但是,阿护从黑暗中做出的回应,却是抗拒与哀求掺杂而成的东西。
「别过来……求你了」
「诶……」
现人无所适从。
「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护在黑暗之中,用痛苦的语调,就像挤出来一般,坦白道
「我……果真是外法筋……」
「啥!?」
现人什么也没想好,先回答了阿护
「你、你说的那是什么?跟现在这情况没关系吧……不说那些了,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要不要上医院?」
现人一边说,一边朝黑暗那边伸出手。然后,他将脚迈上了上面一级台阶,正要向阿护蹲在黑暗中的身影靠近。
但是——
「我都叫你别过来了!」
阿护放声大叫,现人陡然止步。现人跟阿护打了十几年的交到,可阿护从未听过阿护如此气势汹汹的怒吼。
「干、干嘛啊……」
「别过来……我是外法筋。我是被诅咒的人」
阿护说道
「我继承了……奶奶的外法。外法会袭击大家……因为我我嫉妒着大家。大河源被抓走……就是我害的」
「!!」
现人哑口无言。
——教室里看到的那幕惨状,是阿护害的?时外法害的?
现人是在无法接受,不明白阿护在说什么。
「别过来。不然我会……我会连你也袭击的」
「日高……」
「奶奶的死,让我丧失了目标。我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到头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为了奶奶当做了我的生存含义。爸爸妈妈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而我有奶奶照顾,所以从来不求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什么。所以,我的人生一无所有,我根本没有我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我现在嫉妒着出我自己之外所有人的……我羡慕着他们」
「日、日高,冷静下来啊……」
「我好羡慕,就像我奶奶那样」
现人想让阿护冷静下来,可阿护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羡慕得快要发疯了。我现在明白了……奶奶心里面住着一个让人发疯的东西。它让我心里就想火烧一样,无止尽地羡慕别人。那一定就是外法……外法从奶奶身上,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我所没有的梦想。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真正属于自己的目标,而不像我。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却没有。我羡慕所有人……羡慕他们能够拥有喜欢的东西,能够拥有自己的兴趣,而我不管是兴趣,还是喜欢的东西,统统没有。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逃离奶奶的疯狂罢了。真木,我……现在正对你羡慕得快发疯了啊」
阿护显然精神失常,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胡话。在这阵嘀咕之后,阿护那边再次传来「滋噜」的湿响。现人被震慑住,背脊感到发冷,但还是拼了命地开口劝说他
「冷、冷静下来,日高。你现在只是精神有些混乱」
现人说道
「我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是出了事故吧?大家都有些恐慌。外法筋什么的……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吧」
现人朝着毫无反应的黑暗,拼命地说道
「你被那些老年人挂在嘴上的迷信给迷惑了,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冷汗冒了出来。现人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文音正站在自己身边。
「啊……那家伙顺其自然地就来了,跟她无关。总之你出来,我带你去保健室。无关的家伙我马上就给你赶走……」
「……」
现人说的话,文音听在耳朵里,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摆着抽搐似的僵硬表情,等待着机会,紧盯着楼上。
现人准备再靠近一步。
「所以说……」
「别过来!别动!」
阿护以尖锐的声音,再次抗拒现人靠近。
「真木,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的脸……!」
「什……!?」
事到如今,阿护那吐血一般的话语,让现人大受打击。现人在打击之下目瞪口呆,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为、为什么?」
「那是因为……」
「会想起我来,对吧?」
这一刻,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
「!?」
现人吃惊地转过身去,只见身着西装的真木梦人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挂着傲然地笑容,在楼梯下面的昏暗之中正望着现人等人。
「梦人,你为什么会……」
「因为你帮不上忙,所以我就亲自来进行第二场交涉了」
梦人眯起眼睛,一边说着,一边从昏暗中朝着黑暗中迈进一步。佑季子也站在他的身旁。现人推测,恐怕就是佑季子把梦人带过来的。
「我已经说过了吧?我想得到『盒子』」
「!!」
就在现人等人感到惊愕的时候,梦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护应该是听到了梦人所说的话,蹲在楼上黑暗之中,背对着楼梯的他,身体扭动起来,缓缓地将头朝现人等人转了过去。
「……梦……人……」
「现出原形了呢,日高护」
梦人回应了来自黑暗的声音。
然后,梦人望着阿护所在的那片黑暗,嘴上的笑容深深地扭曲起来。
3
「比起在车站见到的时候,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喔,日高」
梦人阴鸷地笑起来。
「唔……」
「不要误会,这并不是在挖苦你。我最喜欢醉卧怀有恶意的人了。当把光鲜的伪装剥下来的那一刻,就像将送到的商品包装打开时同样令我开心不已呢」
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之下,梦人推开现人登上楼梯。他脚上的客用拖鞋和装在手杖顶端塑胶护套,发出咻、咻的声音。
「别、别过来……!」
「你不想看到现人,是因为会想起我吧?」
梦人毫不介意来自黑暗的拒绝,在楼梯上爬到一半,说道
「我觉得再继续这么下去,现人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就亲自过来了。不觉得我很为弟弟着想么?」
「!」
这种玩笑只有性格扭曲的人才开的出来。受到揶揄的现人感到愤怒,抓住了现人的手臂。
「你这混账!你有资格这么说日高么!」
「现人,你闭嘴。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但梦人挥开了现人的手,向现人冷冷一瞥,直言不讳地说道。
然后,他再次露出笑容,望着黑暗,无视于不明就里想要开口的现人,朝黑暗喊去
「先不管迟钝的现人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也察觉到了」
「……!」
「既然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我们彼此都抛下伪装吧,你意下如何?」
在黑暗中,阿护的气息发生了动摇。然后,梦人毫不介意他的动摇,也毫不介意准备阻止自己的现人,朝着黑暗说道
「你以为小时候那次想把我推下蓄水池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么?」
「!?」
这就是梦人说出的话。
现场本就已经凝固的气氛,冻结得更加彻底。
「还是说,你觉得我没发觉?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啊。你奶奶有多么瞧不起我,你有多么鄙视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
「因为你是优等生,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可你在心里其实一直都瞧不起我,瞧不起现人,瞧不起我们全家,我没说错吧?你可真听奶奶的话啊」
梦人继续向他逼近。现人听着梦人口中所说,心里顿时凉了一节。
「虽然你表现出优等生的样子,对等地对待碍手碍脚的我们,但内心对我们根本不屑一顾对吧?然后有一天,你就一时动了邪念。我正好在池子附近,于是你心血来潮打算推我下去。你那点心思,我早就了若指掌了。我就算申辩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也没人会相信我……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大概不会有错。但是,你太小看我的厄运了呢。结果你自取灭亡,自己掉进了池子里。因为我没有说出真相,所以你就以为我没发觉,我说的没错吧?
我当然全都发觉了。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观察对象。在那之后,我就琢磨着……如果我成为了一名成功人士,我一定要看看你这家伙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就是契机之一。我要向你道谢。而且你们还把七谷『凭物筋』的事例展示给我看,我真觉得你跟你奶奶是大好人啊」
梦人如嘲笑般说道。现人听不下去,再次抓住梦人的胳膊,让梦人闭嘴,然后朝上面的黑暗说道
「日、日高……这不是真的吧?」
「…………」
蹲在黑暗中的人影,默不作声。
「我、我知道的。我立刻就把这个差劲透顶的家伙给……」
「……是真的」
正当现人粗鲁地准备把梦人往回来时,影子以低沉的声音给出了答复。
「!!」
现人一听到这个答案,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连内心都彻底凉透。而顿在黑暗中的影子一说出这个回答,强烈的感情立刻如同溃决的洪水,喷泄而出。
「是真的」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奶奶就是被你害死的」
他以嘶哑的声音,注入强烈的感情,放出诅咒。
「奶奶嫉妒你,怨恨你,诅咒你,所以才死的」
愤怒、悲伤、嫉妒、绝望……这些负面的感情,在惊人的压力之下灌注于他的声音之中。
然后————
「奶奶直至临死之际,一直都在怨恨着你,她抗拒不住强烈的怨恨,要断了自己的手指,惨死在了血海之中!!都是你害的!!真木梦人!!」
震耳欲聋,令人浑身发软,仿佛能够撕碎灵魂的诅咒惨叫,从混着野兽与鲜血气味的黑暗之中,响彻整个楼道。
但是——
「就像你那样么?」
与此同时,梦人点亮了智能手机的灯光。
随后,蹲在黑暗之中的阿护,被光线照了出来。
鲜红的嘴。
鲜红的手。
白色的牙齿。
白色的骨头。
阿护正在撕咬自己的手指。他的嘴被血染成鲜红,血红轮廓的白色牙齿露在外面,流着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就像满月。
他正在咀嚼自己的十指,而他的全部手指,现在都只剩下第二关节的长度。
从关节被咬碎的血肉断面中,露出白色的筋和骨头。
在他口中,满满地装着手指上咬下的血和肉,用牙齿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从他嘴里还有双手滴下来的血,渐渐打湿他抱在怀里的白布包。
「……!!」
「噫!!」
现人僵在原地,佑季子发出嘶哑的惨叫。
阿护蹲在自己手指洒出的血所形成的血海之中,吃着自己的手指,看着将自己照亮的现人等人,张开血盆大口。
「————————————————————————————!!」
被血和肉弄成鲜红空洞的口中,发出动物版尖锐的可怕叫声。
在这个被恐惧、疯癫、惨叫彻底淹没的世界之中,只有梦人表现出难以言喻的喜悦。将阿护照亮的灯光,也同样模模糊糊地照出了梦人脸上那阴暗的笑容。
惨叫声停止。随后,剩下冻结一般的空气,以及嘤嘤的抽泣。
阿护在惨叫过后,用缺失手指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在昏沉的光线之中细声诉求道
「……别看…………不要看我」
现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什么忙也帮不上。阿护那凄惨的样子让他备受冲击,他在感情不论如何也无法承认那就是阿护。他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刚才的那段坦白,思维完全停摆。
这个时候,梦人迈出了脚步。
梦人登上台阶,无属于阿护的诉求,向阿护靠过去,然后不是伸出援手,而是刺出了手杖,用杖头挂住阿护抱在怀中的布包,灵巧地踢了上来。
「!!」
阿护想要抵抗,但他的手失去了手指,根本应付不来。
「——————!!」
『盒子』被偷,阿护发出已然超越愤怒与悲伤的,酷似动物的惨叫。梦人没有理他,脸上露出冷血的笑容,将挑着布包的手杖夹在腋下,双手将夺来的『盒子』上包着的那沾满血的布扯了下来。
一个血糊糊的白木盒子,从被血渗透的布包之中露了出来。然后,梦人在面目可怕,在血泊中爬着想要抓住自己的阿护面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盒子』的盖子。
————噗库。
当盒子被打开的瞬间,阿护瞪得滚圆的眼睛顿时一翻,嘴里喷出大量的血泡,身体无声无息地瘫软在了楼梯上。
到了这个时候,现人终于回过神来。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头雾水,连忙朝完全丧失意识,弄得浑身是血的阿护冲了过去。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可怕的状况,只是向前伸着手,呆呆地站在阿护跟前。
「日、日高……」
阿护没有回答。现人转向身后
「喂、快找人啊……!」
而在楼梯上,佑季子和文音都只是面容紧绷地呆呆地愣在原地。
然后,梦人就像完全不把这样的情况当回事一般,摆着兴致索然的表情,很想不通似地一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空荡荡的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