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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外法盒 结

「!!」

现人突然清醒过来。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突然被开关打开一样。当他回过神来的瞬间,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周围一排排的同学都已到齐,班主任松原老师正站在教室前方开班会。

「…………!?」

现人一时间搞不懂自己所处的状况,内心之中混乱不堪。

他带着心中的混乱,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他茫然地睁着双眼,听着班主任讲解今天的联络事项。

——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之前的记忆完全丧失了。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自己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到阿护的祖母张开鲜红的嘴,把脸凑过来的那一瞬间。

而他现在身体僵硬,汗湿浃背,浑身发冷的状态,便是证据。

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颌骨的肌肉绷得痛起来。

「………………」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唯独自己留下电影胶片中被剪掉,周围的时间直接跳跃了一段。

他渐渐能够理解这样的事实,而这份理解化为实感,渗进他的身体里,渐渐地缓解了他全身的僵硬,消除了鸡皮疙瘩。

肺里一直积聚的空气,得以吐出。

然后他冷静下来,回忆自己所遇到的事情。

——那是什么情况?

他只能觉得自己做了场噩梦。

——难道我一大早来到学校确认教室里的情况,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刚才是我在噩梦里看到的场景么?

一定是这样,不是这样就没道理了。

肯定不会错。肯定是因为我在桌子上睡着,回过神来的时候脑袋才会微微犯痛。

………………

关于昨天的恐慌事件,到头来校方什么解释也没给。

只是,阿护受伤住院,大河原也是。

事情已经在教室里传开,说是从柜子里伸出了无数的『手』。可是,知道实情的只有特进班的成员,而且其中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那个情况,只是被当时教室里发生恐慌卷入进去,和众人一起逃了出去,所以这个传闻不是很靠谱。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阿护和大河原受伤也是那起恐慌事件所造成的。

现人虽然知道事情并非如大家想象的那般,但也不想刻意向谁说明。

阿护是自己咬断了自己的手指……这种事,现人怎么可能津津有味地拿来跟别人说。

不对……就算现人非常严肃地讲出这件事,也很有可能被人当作趣事,添油加醋地随意传播。一想到阿护的真实一面,现人连跟朋友说的心情都没有了。

桑田和出水他们,一听到关于事件的传闻,就逮着特进班的人跟他们说,但现人对自己所知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渐渐地,话题在大伙之间有了这样一个确定的说法。

据说,在放学之后,正在补课的女生把什么东西给看错了,在课上大声惨叫,因此引发了一系列的恐慌,甚至还有人因此受伤。

虽然第一个大叫起来的女生已经确定是谁了,但现人对此不感兴趣。

「……」

于是放了学,现人回到家。

他将自行车骑到后面的停车棚,下来将车推进去之后,在温室那边看到了身穿工作服的父亲。

「老爸已经回来了?」

他一边从侧门走进家门,一边朝厨房里的母亲说道。随后,母亲扭起嘴,不悦地说道

「是我让他早点回来的。中午,有猫死在了家门口。那是只很大的白猫,我让他把猫给埋了」

「猫?嗯?」

现人漠不关心地应了声之后,准备去自己的房间,这时候,他看到有个穿着西装的人拿出藤椅正坐在上面。

「梦人……」

「嗨」

现人嘀咕之后,梦人发觉到现人,露出了那特有的阴暗笑容,轻轻举起手。

现人没看到那辆黑色烤漆轿车,所以掉以轻心了。现人并不想知道梦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准备无视梦人,直接上楼去,可梦人叫住了现人。

「我去探望过日高了」

「!」

现人不禁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将脚从楼梯上放了下来,急冲冲地朝梦人走去,俯视坐在藤椅上的梦人,以诘问的语调问道

「……情况怎样?」

「虽然还没有苏醒,但性命无忧」

听到梦人这么说,失落与安心交织在现人心头,随后现人略微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梦人拿起了放在身旁的手提纸袋,朝现人递了过去。

「这是伴手礼」

「伴手礼?」

现人没多想就接了过去,看了看里面。

里面放着一个被干枯的血染成茶色的布包着的,曾经见过的盒子。

「!喂,这是……!」

「这是迷惑日高的『盒子』。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就给你吧」

梦人自说自话地这么说道,然后十分愉快地冷笑起来。现人的脸抽搐起来。这个布包上的血,是阿护像只恶鬼似的啃咬自己的手指时,从阿护的手上和嘴上滴上去的。看到这个布包,当时血液渐渐打湿这个布包的情形,在脑中鲜明地重现出来。

「你这……混账……!」

「东西我给你了,要怎么处理随你便」

梦人对现人不由分说地这么说道,然后支起手杖,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好了,我的事也办完了,就叫个计程车回家吧……啊,你放心好了。这东西根本不是『外法盒』,只是普通的茶具空盒。话虽如此,竟然能让人被这种东西迷惑到那种地步,乡下的旧俗真够可怕的呢」

梦人一边笑一边这样说道。然后,这次现人朝准备离去的梦人身后喊了过去

「梦人」

「嗯?」

梦人转过身来

「你不讨厌乡下么?」

现人握住纸袋的手过于用力,颤抖了起来。

「你应该比我更讨厌乡下的迷信跟人际关系,不是么!可你为什么能够泰然自若!?我不知道外法是什么东西,可你为什么能够容忍!?你不觉得荒谬么!!」

现人怒视梦人,就像叫喊一般说道。这是他对侵害阿护的不合理所感到的愤怒,而且也是不论多么强烈,也无处宣泄的愤怒。蛮强的愤怒喷发出来,在内心之中化为炽热的浊流,载着疑问向梦人席卷而去。

梦人答道

「当然很荒谬,正因为荒谬才有趣」

「……!」

现人对梦人那充满强烈恶意的态度,深深地感到失望。

梦人看到现人的表情,微微地笑了笑,用手扶着墙壁,离开了屋子,在侧门那边开始跟母亲对话。

被留下的现人将装着那个『盒子』的袋子拿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梦人刚刚坐过的藤椅。现人仍不理解那位与自己南辕北辙的孪生兄弟身上,随刚才那番话显露出的来强烈恶意与绝望究竟为何物,内心唯有崩溃。

在市内,『犬伏』这个姓氏很多,大约占了总人口的一成,拥有着源远流长的亲族关系。

犬伏本家是当地城市里是显赫门第,附近只要发生什么,占主导地位的犬伏一族甚至能够召开亲族会议,被视为一方代表。

文音家也是犬伏家的旁系家族,也会出席亲族会议,但只是平头百姓,既算不上富裕,也未在市议会占有一席之地,就像是近亲一样。但在他们家,有一个人甚至在本家都拥有很强的发言权。

那便是文音的姑祖母。文音的姑祖母既不是有钱人也不是议员,是个在老房子中独居的老妪。

她是『御神子』,负责占卜、除疠、祭祀。

而文音,则是『被卖给』那个姑祖母的女孩。

文音从小就能看到奇异的东西。

她在三岁的时候就对母亲说,她看到路过的男人,脸是狐狸。然后,她立刻被带到了姑祖母那里,并被告知拥有『眼睛』。

在那之后,文音一直都能看到奇异的东西,在祖姑母不时『让人受不起』的照顾之下长大。大概在两年前,年迈的祖姑母需要继承人的时候,文音在迂回曲折之下被『指名』了。没有商量,是被『指名』。

文音的父母最开始自然很为难,但在亲族会议之后,接受了这个决定。

文音的父母得到了等价的莫大援助。而文音在那之后,为了成为『御神子』,一直接受着姑祖母的指导,进行着严格的修行。她本来想要报考美大,但迫于父母与亲戚的压力,放弃了大学深造的愿望。她对自己眼中那些奇妙的东西,内心的不安、畏惧,最终就连反抗的意志都被剥夺了。

在那之后,文音便一直作为姑祖母的继承人,在严格的姑祖母身边进行修行。

她学习名为『口传』的教义,学习名为『祭文』的祷词,学习名为『形代』的纸人的制作方法,学习名为『祭祀』的仪式。

她通过严格的精神修养,锻炼内心,净化身体。

然后,学习自古传承下来的,应付『能看见』的东西的方法。

但就在昨天。

她头一次『看到』了那样的东西。

「你————你究竟怎么回事!!」

当时在楼梯上,她禁不住朝离去的梦人叫喊起来。

文音在看着……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梦人。

被怪东西附身的人,她以前见多了,但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

那个男人在楼梯之上的黑暗中,转过身来。

他的右脚没有了,本应时脚所在的地方,延伸出细长黑影一样的东西,如同积水一般扩散开来,消融于周围的黑暗之中。然后,那些黑暗之中,她『看到』数不清的人脸和手脚,如同被遭到囚禁一般,苦苦挣扎。

过于凄惨可怖的情景,令文音知道梦人离去为止,都根本动弹不得。

结果,文音让梦人将『盒子』带走了。她做好了被严厉的姑祖母训斥的觉悟,但将事情详细叙述之后,文音像平时一样被姑祖母用棍子抽打胳膊,然后听姑祖母这样说道

「……算了,你不许再跟那东西有所瓜葛」

然后留给文音的,就只有手臂之上的疼痛,以及无法理解的部分。

文音觉得姑祖母糊弄了自己,心里琢磨着那东西究竟指什么。姑祖母对文音看到那个超乎寻常的东西只字未提,只是让文音「不许有所瓜葛」。在时候到来之前,姑祖母绝不会做出说明,不能指望姑祖母会告诉自己。

「…………」

文音心里想着这些事,心烦气躁地走在七谷站附近。

她提不起劲地上完课,进行过社团活动,正在回家的路上。可是,文音现在不想笔直回家,便一时沉浸在思绪之中,朝着七谷站另一侧的尾智川走去。

尾智川上架着七谷大桥,这座桥上拥有着象征木材产地的大型木结构栏杆。文音垂着头,在沉思之中走在木栏杆旁的步道上。

河风穿过大桥的栏杆,哭啼着。

在河风的吹拂之中,文音在这座几乎没有行人的桥上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

她忽然抬起脸,一对结伴的少年少女正迎面走来。他们穿着初中制服,应该是一对姐弟。文音并非七谷的居民,却在偶然间记住了她们的长相。

「……你是……」

「!」

迎面走来的两人挺小了脚步。

这场相遇,实在让人舒服不起来。当看到文音的脸的那一刻,那个弟弟的表情便一下子僵硬起来。姐姐虽然也向文音看过去,但她呆滞的目光直接穿透了文音的身体,焦点汇集在了文音的后方,就连是不是真的在看文音都说不准。

文音以前只跟少女见过一次面,但不可能忘记对方。

那个少女还是跟以前一样,自己把头发剪得左右不对称,给人的感觉明显不正常,愣愣地站在那里。然后,少女摆着戒备的表情,走上前来想要保护姐姐。他瞪着文音,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有什么事么?不会又是那件事吧」

「……这次纯属偶然」

文音皱紧眉头,闭上眼睛,硬是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说完,文音继续往前走。弟弟摆着僵硬的表情,姐姐摆着呆滞的表情,两人的目光追随着文音。然后,文音跟他们两个擦肩而过。

即便文音走了过去,在背后已经能够感到他们的视线。

文音感受着他们的视线,忽然间被冲动所驱使,朝着长壁命转过身去,如同大喊一般说道

「你要是按姑祖母的吩咐做,去当她的养子,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我就不需要做这种事了,也不需要放弃自己的将来了。

姑祖母原本是想将命收为养子,接自己的班。可是,命的家人根本不相信什么『御神子』,拒绝这样的要求,结果就轮到文音了。

如果由拥有强烈的『引秽』体质的命接班,文音现在应该正在以没法为目标奋斗,根本不需要听姑祖母叹息没有才能,也不需要进行那种让人发疯的修行了。应该不用被与生俱来的认真性格压着,被「要成为『御神子』的使命」牵着每天不断地改善自己了。应该不用为了完成使命,去面对,去应付那些自己从小就害怕的『能看见的东西』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就像是胡乱撒气,但遭遇昨天的事情之后,她的内心现在变得十分不稳定,已经克制不住至今为止一直拼命压抑的感情,泛滥的感情最终倾吐而出。

文音朝命指过去,喊到

「你要是————!!」

「……」

她被文音指着,依旧愣愣的。连旁人都能看得出,命的内心明显充满了崩溃。弟弟的脸上浮现出平静的怒色。欺诈师喜欢以怀有心病的家人为突破口,耍尽花招来套近乎,而对于命的家人来说,文音她们『御神子』就跟那些令人作呕的欺诈师是一路货色。

命以前为了『治疗』而被带到姑祖母那里时,文音偶然间见到了命和命的家人,命的家人当时就跟现在的态度一样。

文音在理想上觉得这种情况无可厚非。命的父母对女儿这样的状态感到十分棘手,同时还有数不清的宗教或欺诈师从四面八方过来打他们家的主意,让他们苦于应付。

「……姐姐,我们走」

弟弟阿骏按捺住杀气这么说道,拉了拉姐姐的袖子。

命被弟弟拉着,走着走着,脖子猛然弯向文音的方向,嘀咕了一声

「————蜘蛛————」

「!」

文音吃了一惊,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还不等她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命便被阿骏拉着,消失在了桥的另一头。

「………………!」

呼呜、

河风吹过桥栏杆,再次发出哭啼。

冰冷的河风如同死者的哭泣一般,从侧面拍打着的身体,吹拂而去。文音只是杵在原地,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译注:文中『御神子』原文为『オミコサマ』,直译就是巫女。这里跟巫女略有区别,便采用了这个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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