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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 上 四章

1

……克己在以前上的保育所里,并没有称得上特别要好的朋友。

像克己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彼此之间就是被家长们间的关系强行拉到一起的。克己被接走的时间,从来都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的母亲——结也很少有机会与其他的妈妈打照面,所以克己虽然并没有被什么人特别讨厌,但也没有交到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虽然能交到关系还算平常的那种朋友,但出了保育所的门就完全没有过交流,而且跟其他孩子的交情也都比克己要好。

当然,虽然在外面不跟其他孩子交流的并不是只有克己一个,但并不表示克己在那样的孩子当中就是最好的。生性老实内向的克己作为玩伴绝对算不上突出,加之他总爱察言观色,是个『大人眼中的乖孩子』,也没办法跟那些在大人面前装乖的孩子之间建立关系。而这便成为了交友关系中的最后那段距离无法填补的重要因素,致使他总是跟朋友之间有着几分隔阂。

「……克己君,这边!」

「嗯……」

在保育所里,不管做什么都被女孩子拉着手到处跑,这样的经历他从来都不曾有过。

妈妈教导过华菜,要照顾还不习惯环境的新朋友。华菜很喜欢这种姐姐一样的任务,不光是第一天,包括后来也动不动就拉着克己的手,照顾克己。她告诉了克己有关保育所的很多事情,拉着克己一起玩,或者加入到其他小朋友们的游戏中,就连上厕所都带着克己。华菜可能生性就喜欢照顾人,又或者说对这样的关系十分向往,总是她就像有了个弟弟一样,总让克己在自己身边。

基本处于被动的克己虽然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后来也没有特别在意,就一直顺着华菜了。

克己虽然在一个人的时候会做自己喜欢的时候,但在跟别人一起的时候从未主张过自己的心愿或者喜好。这并不是在忍耐,克己是由于内向而擅长一个人玩,但他原本就喜欢跟别人在一起做一些事,也并不是很讨厌那样。因此,有别人在的时候就去迎合别人,这对于克己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坐在那里!」

「嗯」

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克己今天也被华菜带了出去,来到了一大片沙坑坐在华菜的身边。

在沙坑的一角,聚集着正在捏沙团子的小朋友们。

女孩的身影很显眼,但华菜和克己周围,聚集的是同住在那所公寓的孩子们。在那天问候邻居之后,克己就被突然带到公园跟孩子们一起玩,这一群就是当时那些年龄相仿的孩子。

华菜,盛家的大和,棚桥家的凉。然后还有501室渥美家的龙马,108室杉北家的璃恩。

华菜和大和跟克己一样都是五岁,凉三岁,龙马和璃恩四岁。

然后,还有一个不是那栋公寓的孩子。

最开始大家都在一起老老实实地捏沙团子,但性格活泼静不下来的大和没多久就厌倦了,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华菜也很活泼,但将那份活力用在了捏团子上,而且她还指导克己与身边的小朋友捏团子,对捏法与成果提出评价和意见。

先用泥巴和水,再把水分挤干捏成团子,最后在上面撒上沙坑里的干沙。把表面的浮沙拍掉后,最后只会剩下最细的那种沙,但会吸收团子内的水分,薄薄地覆盖在上面。然后在重复上面的步骤撒上沙,进行打磨,不断重复直到无法再吸附更多沙为止,于是表面光滑的团子就渐渐做成了。心灵手巧的孩子做出来的就是完美的球状,并像石头一样坚固,其中打磨之后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团子在保育所中最具人气。

华菜手很巧,而且不管做什么都充满了强烈的热情。

只不过,她性格上很在意别人的做法,所以经常指手画脚提出意见。

克己就不用说了,凉和瑠恩都属于老实的性格,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沙团子。而龙马虽然正在做团子,但更热衷于跟华菜说话,总是向华菜身边探出身子,做各种举动吸引华菜注意。

「小华菜小华菜,你看这个怎样?」

「嗯,等一下吧」

「看看嘛看看嘛!」

「嗯,我正在看克己君,等会再来看你」

「看看嘛!」

龙马抓着华菜的袖子摇了起来。

「啊!喂!沙子都弄到衣服上了啊!」

「但是因为你不理我啊!」

「我哪有不理你啊!」

华菜生气了。

这几天里,龙马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龙马本来就很喜欢纠缠华菜,以前他可以轻易地独占华菜,可是在克己出现后,华菜的心思就全都被克己都走了,龙马得很拼命才能引起华菜注意。

克己有些在意,向他们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做。大伙也全都看着吵吵嚷嚷的他们两个。龙马冷冰冰地甩开了华菜的衣服之后,眼眶中冒出泪花。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捡到的好东西」

龙马终于要把那天藏起来的宝物拿出来了。

「捡到的?你捡东西了?不是说过不要去捡奇怪的东西么?」

华菜喝斥龙马,抓住了龙马从口袋里伸出来的手。

「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她让龙马把握紧的手张开。

龙马低着头,张开了伸出的手。

「折纸?」

他的手中,放着一只红色的纸人。

用红色印花纸制作的,穿和服的小小女孩纸人。

「龙马君,你怎么又捡奇怪的东西啊……」

华菜乏力地说道。龙马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一脸受伤地像要把纸人藏起来似的,再次收进了口袋里。

2

「————啊,那是鸟取县的传说」

如果整整一天都没有飘走。

雏就会变成妖怪回来。

真木梦人为了就三个重要议案进行探讨,同时也要确认其他的琐事,来到了编辑部。结见到梦人之后,试着说到了这件事,随后梦人毫不迟疑地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流雏这个风俗的代表,就是鸟取县的流雏了,那似乎是有关鸟取县流雏的古老传说。流雏用来带走污秽与厄运,但若是中途遇阻没能顺利漂流下去,就会出现某种问题……这类的传说实在不多,所以是很有意思的事例。不过,并不是只有鸟取的流雏会变成妖怪,而且还听说,现在在大规模祭祀活动中漂流下来的人偶会变成垃圾污染河流,所以没漂多远就会被回首的情况似乎很多」

神木梦人有一头自然造型的茶色头发,身穿潇洒的三件套西装。

在编辑部的会议区中面对着成堆待检阅文件的梦人,一边毫不犹豫地回答结的提问,一边将盖顶镶着白星徽章,价值十分昂贵的钢笔顶在他挂着浅笑的嘴角上。

现在是星期一。

是结离职成为自由编辑之后,来出版社上班的第一天。

要是再出什么事,就设法进行处理吧。

要是再出什么事……哪怕出现征兆,就得赶紧想办法。

结保持着高度警戒,提心吊胆严正以待,可是之前在公寓中忽隐忽现的诡异情况却完全没有发生,被完全避开了。

可以说,这么多天都白紧张的了。

但是,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或者错觉,不能指望那些异常情况云消雾散。结也亲眼看到被带走的那孩子已经丧命,而且周末也近半了葬礼,还从窗户里看到了许多居民穿着丧服前往附近灵堂的沉重一幕。

不祥的预感没有消失,一切都仍未尘埃落定。只不过,结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在她严阵以待却什么也没发生的这段时间里,时光仍在继续流逝,她也将自己的身心投诸于日常的工作与生活中随波逐流。反正以结现在的立场,几乎不可能再立即去找其他房子和保育所了,所以相比之下,她还是以现实的角度来考虑,在心中咬定不能被那一点点麻烦和毫无根据的不安玩弄于鼓掌之间。

到出版社上班的第一天就更是如此了。在后面,还有新的勤务形式,以及正式开始的新生活必须去适应。

包括今天早上灾后,今后每周一三五与克己在保育所门口分别的时候,都得跟他说需要晚点去接他了。由于现在跟以前不同,允许在较早的时间里下班,就算将从出版社回家要花的时间考虑在内,应该也能避免前那样让克己一个人在保育所里留到完全天黑才能去接的情况了。

这件事,对她是一份安慰。而且上星期,邻居今日子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难得建议,答应在没什么事的时候可以把克己和华菜一起接回五十岚家,一直照顾克己到结下班回家。

结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还是对此喜出望外。

她没想到相识还没多久,人家会待自己和克己如此亲切。

克己也已经跟五十岚家的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结也准备好歹在出版社附近点心之类的作为谢礼,正在向社里的大伙征求建议。

也是因为这样一方面,结不想因为一点点的麻烦与不安就立刻搬出现在的公寓,也不想因为过剩的戒备就去胡思乱想,拒人千里之外。由于刚住进去怪事就接连出现,让她不禁被不安所驱使,但后来的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且她也想要避免被一时的不安牵着鼻子的这种蠢事。

在另一方面来说,现在这个家条件非常不错。

因此,结已经有意识地基本将这个问题搁置起来。

所以————

——流雏会变成妖怪回来,是哪里的传说来着?

结对梦人问出这个问题,只是不经意间想到,心血来潮而已。

她并没有问得多认真,不过是闲聊的一部分谈资。更主要的是,梦人见面第一句就问结「那个『通告』的事后来怎么样了?」所以结在「后来也没什么……」含混其词之后,为了尽快改变话题而跑出了上面的提问。

然而梦人的回复却出乎意料的有趣,再就是接下来的对话了

「是这样?在电视里看到祭祀用的那些东西,原来会回收啊……」

「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

对神秘学与民俗学颇有造诣的年轻小说家,对结发表的感想如此回应之后,轻轻地皱紧眉头。当他做出这样的反应时,代表遇到了让他在意的事情。十有八九,他想到就趁这几天去调查确证回收流雏的事。

结突然萌生一个疑问,对开始思考的梦人问了出来

「不过,为什么漂流的是女儿节人偶呢?」

梦人眯起眼睛,凝视远方,摆着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将目光转向结,直接答道

「关于女儿节人偶,也就是雏人偶的起源众说纷纭,尚无确切的定论,不过要说的话————顺序弄倒了」

「倒了?」

「《源氏物语》中也有记载,节日之时招阴阳师进行驱邪,让污秽转移到形代(替身)中,将其顺流漂下的仪式。另外,家家户户都会在节日的时候把制作的简易人偶挂起来供奉,过后便顺流而下。这就是原型」

「……呃,这是什么意思?」

结不解地歪起脑袋。

「当时并没有现在的雏人偶。现代人常说的,通常印象中将白粉末涂在脸上的人偶技法,似乎是从南北朝时代左右的中国传入进来的。因此,使用那个技法制作的高级人偶要在平民之中传播开来,不等到改朝换代恐怕是不可能的。那种平时把人偶收起来,每逢节日就拿出来的做法,是在江户时代出现的。该仪式真正成为今天这样广为流传的定式风俗,据说是在民治时代左右」

「……啊!」

听完这繁华,结大吃一惊。

「『倒了』是指……明治么?出乎意料的新啊」

「嗯。是巫术『流雏』在先,现在的女儿节人偶终归只是它的变形。不是『顺流漂走雏人偶所以叫雏人偶』,恐怕『流雏不漂了,所以是雏人偶』才是正确的。对灾难、疫病、害虫、诅咒等各种『污秽』进行祓除,转移到纸、草或者木头做的人偶中顺流漂下,藉此净化自己以及身边的人。雏人偶则是其延伸」

「原来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突然问流雏的事?」

此时,梦人突然将目光放回到了结的身上,略显狐疑地问道

「西任小小姐,你通常应该不会主动去聊负责作品的素材吧」

「咦?不是的……只是最近看到河里有流雏」

结想要掩饰,这样答道,随后梦人就像丧失兴趣一般,目光放回到桌上的文件之上。

「原来如此」

「……」

这个时候,做兼职的大河内正好将印刷的原稿带到了会议区,然后别有深意地朝着结看了看。结轻轻地瞪了眼大河内,默默地示意「别多嘴」。

大河内以他那大过剩的身体缩了缩脖子。然后,他将原稿教导梦人手中,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大河内刚一离开,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便伸了进来。他名叫绫部典夫,头发明明没留多长却因为严重自来卷而乱蓬蓬的。而且他是编辑部的正式员工,作为结原来的后辈,现在接任真木梦人的正式编辑。

「真木老师,西任小姐,要见的人到了,请移步会议室」

「我知道了」

梦人听到绫部的通知,将钢笔收进胸前的口袋里,拿起挂在桌子边缘的手杖,站起身来。这柄沉重的手杖与他的衣服十分搭调,以现代的观点来看甚至有些桥揉造作,但实用性其实要优于时尚形象的塑造。梦人小时候由于原因不明的怪病,导致右脚瘫痪,借助手杖才能正常行走。

「那我走了」

梦人跟在绫部后面,拄着手杖,略微拖着右脚走了出去。随后,他就像落了东西一样突然转过身来,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看到流雏也不可以捡喔」

「……我才不捡!」

结嘟起嘴来。

「你当我小孩子啊。再说了,要是捡回去,真的会变成妖怪么?」

「我不知道,我没怎么听说捡回去的事例呢」

梦人装傻似地说道

「除了网络上创作的怪谈之外,几乎看不到那种情况,所以我就怀着期待,提醒你一声」

「这么说,你其实希望我捡咯……」

结皱紧眉头。

「捡了会怎样……你不好奇么?」

「好奇是有点,要试你自己去试不就好了?」

「很可惜,那种东西我试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结有些吃惊地看着梦人那透着几分骄傲的表情。

——他试过很多次么?还真的有可能。

结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对梦人说道

「……我会好好让跟克己说,让他不要去捡的」

「是么?」

梦人开心地呵呵一笑

「那可真可惜啊」

随后,梦人便拄着手杖,拖着喳踏、喳踏的独特声音,走了出去。

结看着他的背影,开始心想……

梦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开那种恶劣的玩笑的呢?至少在他刚出道,作为责编跟他见面的时候,他还不是那样的人。他本人也说过,当时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即便到了现在,他面对会谈对象以及初次见面的人,仍旧会巧妙地变身成一名率真的好青年。

结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结也安排要出席接下来要开始的会谈,于是也跟在绫部与梦人后面,走了过去。

「…………」

她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克己要是发现流雏会怎么做……大概不会捡起来吧。

总是听带男孩子的母亲说,男孩子一看到奇怪的东西就爱去捡。但克己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先不谈还是小婴儿的时候,至少不记得他在懂事之后有那么做过。

不过,他虽然听话,但有的时候也很呆,而且他很在意在电车上发现的流雏,在素描本上画过了好几次,这倒是令结有些不放心了。

……他不会捡的吧……

结带着几分祈祷的心,这样想到。

……克己现在应该在保育所吧,他正在做什么呢?

想着这些,她又忽然担心起来,意识开始向遥远的保育所神游。

3

克己这是头一次和别人的妈妈一起离开保育所。

公寓的妈妈们过来接小朋友们,然后克己跟着一起离开了保育所。他跟着这群浩浩荡荡的母子队伍,对自己妈妈不在的情况感到有些不安和害怕,但还是努力忍耐着,跟着走了过去。

这种感觉,就像在人群中与妈妈走散时有些相似,让他有些害怕起来。尽管克己一路心里都怀着那样的害怕,但华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是跟他说话又是牵着他的手,让他的心放松了不少。

「呐呐,到我家之后,我们一起玩积木吧。男孩子都喜欢玩积木的吧?」

「嗯」

「果然没错!我家啊,是爸爸买的,可爸爸总是在外面玩」

听到华菜说的话,妈妈们忍俊不禁。

华菜在听到克己在妈妈下班回来之前会寄放在自己家之后,不知为什么特别兴奋,一直聊着回家之后要做什么。虽然有些强硬,但克己也喜欢玩积木。

龙马听到他们对话,喊了起来

「我也要!我也要到小华菜家玩积木!」

他刚一开口,他的母亲便从孩子们身后冷冷说道

「不行,会给人家添麻烦的啊」

「欸!」

龙马转向身后,很大圣地喊了起来。

华菜的妈妈说道

「我家都是没问题」

「啊,真是对不起,是我家不方便。家里还得收拾……从昨天开始就一团糟啊……」

龙马的妈妈很伤脑经地答道。然后,龙马的妈妈说着同居的祖父母太宠孙子,却根本不帮忙收拾也不好好管教,于是渥美家的抱怨就开始了。

之后,主妇们都开始发起牢骚,直到到达公寓,牢骚大会开了一路。

进了公寓之后,妈妈们还没有聊够,到了要分开各回各家的楼梯口还在站着继续说。

话题转移到了前些日子的葬礼。

没了孩子的松野太太,状况令人担心。她心情十分压抑,就连葬礼的准备工作都做得不是很好。丈夫一味地将所有事情推给太太,什么忙也不帮,到头来还是那些从前跟他们家一直打交道的年纪大的居民们聚在一起,代替他们家跟殡仪公司商定价格等大部分事宜的。

妈妈们谈的事情十分严肃,但孩子们很快就感到无聊了。

凉和璃恩摆出美金的样子,一直被妈妈牵着手。大和早已离开了妈妈身边,在通道中抡着书包,玩起了英雄过家家游戏。

克己、华菜和龙马还在妈妈们那边等待着。

克己早已习惯独自等待,而且还有华菜主动跟自己说过,所以并没有那么无聊。不过,华菜还要应付不断纠缠过来的龙马,为此苦恼不已,被拒绝的龙马当然也没有好脸色,没过多久就开始闹别扭,最后一声不吭地生起了闷气。

即便这个样子,还是不见妈妈们聊完。

出了整一个人自己玩的大和,还有习惯等待的克己之外,躁动的气氛已经在其他孩子们之间完全弥漫开来。面对这样的情况,华菜好像也实在没话继续说下去了,又或者是不想说话了,于是靠在了墙上,开始用鞋底去摩擦地面上的防滑凸起。大人们沉浸在对话中,而一旁的孩子们之间没有对话,楼梯口的过道之中弥漫着一种乖离而扫兴的气氛。

……克己站在这百无聊赖的气氛中……

咻……

就在他不经意间,碰巧扬起目光的之时,发现充斥着奇妙寂冷气息的台阶之上,通向二楼的转角楼梯间中有『某种东西』。

他感觉到影子撒了下来,有人正藏在拐角那头。

有人正站在阴影中……至少楼梯扶手那边的墙壁上有微微的影子正在摇晃,看上去就像那样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那里。

在一楼到顶的楼梯间拐角的阴影后面,有什么东西就像藏在后面,就像屏气慑息一般,静静地站在那样。

他……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

那轮廓边缘的一部分,略微地从墙壁后面露着一丝,正在窥视着楼梯下面的人们。

那东西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气息,直直地凝视着下面。

克己也直直地看着上面,感觉那东西有着小孩子的个头。看上去,是垂下的手臂的轮廓边缘正从拐角处微微地露出来。

那东西,站在楼梯上。

下面的所有人,看上去都还像没有发觉那东西。

大人们正投入低聊着天,孩子们在旁边,要么就是在玩,要么就是无所事事地低着头。没人抬头去看台阶上面,没人注意到那里有东西,没人去看。

那东西正静静站在上面,人们正被那东西俯视,但人们对这些毫无察觉,只是任凭那东西俯视。

人们让人『异物』站在那里,谁都没有察觉,现场弥漫着空洞苍白的气息。克己感到不安,向周围环视,然而谁都没有去注意『那东西』,也没有在看克己。

没有在看……

谁都没有……

「…………」

忽然,克己感觉空气好淡。

那是苍白,淡漠,某种令人胸口发紧的感觉。

这是不安……一种身在人群之中却形单影只似的不安。

『异物』就在楼梯之上,一直就站在楼梯之上。没人发现那东西,也没人去在意发现了拿东西的克己。

克己忽然心想……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看着那东西么?

难道被那东西俯视着的,只有我一个么?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中隔离开来了么?

这样的感觉,微微拂过他的皮肤。

他再一次抬头望去。

「!」

再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他吓得猛然跳了起来。

看到了。

是手臂。

刚才从楼梯拐角处若隐若现的部分,就好像是活的一样变多了。本来只能看到轮廓边缘的影子,现在变变成了清晰可辨的红色袖子,以及从里面细细伸出来的,惨白的小孩子的手。

「………………!!」

这一刻,克己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寒,嗖地窜便全身。

眼前的这样一幕是那么的鲜明地摆在那里,然而却毫无生气,豪不自然,就像一张镶嵌在现实之中的照片,释放着异样而离奇的异样感。

不过有只手臂露在阴影外面而已,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可怕的气息,但克己却发自本能地抗拒着这一幕。此情此景,没有散发出任何的气息,但这样显得极为诡异。

克己还能稚嫩的自我意识,对眼前的情景产生了一个认识。

对自己头上正俯视着自己的这一幕,克己动用自己能够使用的一切语言,归纳出这样的结论……

那东西,很奇怪。

那东西,不是活的。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

身体无法动弹。

周围的声音感觉好遥远。感觉此时就算大声求救,也不会有人听到。所有人都听不到自己的救助声,而自己则会无助地被那个『异物』吃下去……

本来近在咫尺的声音,如今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遥远。

「………………!!」

他看到了楼梯上面的『手』。

他看到了毫无声音,毫无动静,毫无气息的『那东西』。

他自己也感觉到,那是不能去看的东西。

他开始害怕,害怕接下来会遭遇的可怕事情。

然后————就在此时。

「啊」

「!」

克己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他大吃一惊,猛然转过身去。

只见龙马的眼睛正看着楼梯之上。

他正看着楼梯之上的『那东西』,清清楚楚地看着不能去看的『那东西』。克己明白……非常明白。

就在这一刻。

库唰……

龙马的脸,溶解崩溃成了笑得形状。

「!?」

克己感到不寒而栗。龙马的在那短暂的瞬间,面容完全崩溃,露出难以相信能在人类的脸上展露出来的,就好像大脑融化了一般的诡异笑容。他维持着那可怕的笑容,就像发现了最喜欢的糖果一样,顷刻之间便朝着楼梯之上的『那东西』冲了过去。

「啊……」

还不等克己反应过来,龙马表现实在了台阶之上。

他消失了……跟上面的『那东西』一起,消失了。

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楼梯之上变得空空如也。

克己噤若寒蝉,茫然地望着那冰冷的混凝土材质的,空荡荡的楼道内。

他呆呆地等待,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向四周张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

他完全搞不懂了,但他意识到不能放任这样下去。克己转过身去,环望大人们,犹豫了一番后下定决心,对最熟悉的华菜的妈妈开口说道

「那、那个————」

就在刚刚搭腔的瞬间,在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砰、

是人的身体。

龙马就像被扔下来了一样,从楼梯上落了下来。

在视野的边缘,再短在的瞬间对上了眼。

克己察觉到了。

噼唰!

那是把打湿的东西重重砸下去的声音。龙马以极其危险的角度,从楼梯之上高高地坠落下来,脸朝下重重地砸在了楼梯间的水泥地面上……那声音就像以前保育所里的年长的熊孩子将大金鱼奋力摔在地上时听到的声音,但要比那个声音更大,更恶心。

既没有弹起,也没有滑动。龙马的脸就像扎进地上一样,身体直接停在了落地点上。他的脖子就像被折断了一样,身体大幅度地被甩向颈后,过了片刻才坍落在地。他的四肢朝各个方向撒开,就像一具被弄坏的人偶,滚落在地。

短暂的瞬间。

周围一片寂静。

如同完全拒绝理解的,瞬间的寂静过后————在场的所有大人口中,同时迸发出震彻公寓每一寸用地的尖锐惨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龙马啊——————!!」

现场顿时发生恐慌,龙马的妈妈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抱起了儿子绵软无力的身体。孩子的脸在地面上被狠狠地撕扯过,从台阶下面看去染成了匪夷所思的鲜红色,原本的相貌已经无法分辨。而这样的情景,令其余的大人和孩子们愈发恐慌,惨叫声怒吼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渥美小姐,冷静一点!」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谁去叫救护车!」

听到非同一般的惨叫声,公寓的居民们纷纷开门出来观察情况。楼上的过道里,克己他们所在的这条过道里,出来看情况的人越来越多,大和的妈妈取出手机,拼了命地进行操作。

在混乱中,克己被华菜紧紧地抓着,呆呆地愣在原地。

被一脸害怕的华菜抓着衣服,克己心中充满了混乱,目光移向上方。

「……」

在视线前方,有从过道里观察情况的居民们的身影。

许多上层的居民从扶手上看着这边。

有的不知道情况感到吃惊,有的感到不安,有的十分担心,主要是平日都在家里的主妇与老年人。他们摆着各不相同的表情,一张张脸都从上面俯视着一楼过道。

「…………」

克己正望着上面,

茫然地……只是茫然地望着上面。

在克己的眼中,那并非原原本本的景象。龙马从楼梯上坠落,惨叫声震耳欲聋,居民们出来一看究竟——————可是那个时候朝上面看去的克己,闯入眼中的其实是这样的一幕……

冷笑。

许许多多的人从楼上望着下面,看着这样的情景,在冷笑。

那些以强烈的恶意装点的,邪恶、丑陋的笑脸,在冷笑。

一张张脸密密麻麻地凑在过道之上,全都在开心无比地冷笑。

那一张张脸……

脸。

脸。

脸。

脸。

全都一样的,正在冷笑的脸,从楼梯上面的楼上,正对着克己他们——————不对,是堆着倒在楼梯间一动不动的龙马,在漩涡般的激扬与恶意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地冷笑着。

哈哈哈。

哈哈哈……

克己……茫然地看着上方。

「………………」

天空,是红色的。

天空染上了『颜色』。

被L型建筑边缘裁剪出来的天空,透着红红的、红红的、蓝蓝的、黑黑的……『颜色』。光是看着就令人恶心,就像是肚子里的东西沉积腐烂了一般,难以形容的可怕『颜色』。

「…………………………」

克己只能无助地望着那番情景。

但突然间,衣服被用力拉紧,克己朝身旁看了过去。

「克己君……」

他看到的,是华菜充满不安的脸庞。

「你没事吧?」

「嗯……」

克己用要比华菜镇定一些的表情向华菜点头示意,然后再一次将目光放回刚才看到的情景之上。

「啊……」

可是在那边看到的,是洒满余晖的天空。

天空是普普通通的暮色,居民们从上面伸出的一张张脸上,充满了担忧。

「真的没事么?」

「嗯」

克己回答了华菜后再次向上望去,但天空已经不是红色的了。

克己看着正常的天空,反复地眨着眼睛,然后伤脑经第歪起脑袋,望着已经被聚集的大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楼梯间。他按捺着莫名的恐惧,用所有人听不到微小声音,嘀咕了起来

「……到底哪边……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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