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已经将近中午,于是结到今日子家去接克己,然后直接带着克己乘上了梦人叫来一直等候着的出租车,来到了沿进入小镇的山路中间的一家餐厅。
这幢外面看上去属于廉价山庄风格的建筑内,经营的是大众化的西餐。给克己点的是儿童午餐套餐,大河内点了份牛排套餐。结坐在大河内旁边,只要了杯咖啡,梦人只点了杯红茶。他们几个人,有的板着脸,有的摆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一张四人桌上相对而坐。
结由于从一大早就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完全没有食欲,光是看着大河内大快朵颐的样子都够饱了。梦人则是习惯提早将早餐与午餐一起吃,因此只点了饮品。
「在咖啡厅里,不管是写作还是吃午餐,都还是选空的比较好。这样一来,就能避开店里吵闹的时间短了」
梦人这样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虽然不吃饭,但此行是为了取材,所以我会付款的」
「不必了,这里有两个是编辑部的,怎么能让作家掏钱」
面对坚持拒绝的结,梦人苦笑起来。
结听着梦人的笑容,胳膊放在桌上撑着脸,用手指翻着放在桌上的文件,板着脸叹了口气
「……哎」
放在结面前的,是梦人交给她的资料。
她已经过目了。那是大河内从附近打听,并用录音写下的。然后,还有梦人要来的,公寓周边的地图与格局图,以及公寓权力关系文件的复印件。
『那是穿红色和服的女孩子的幽灵,还有人见过……』
『看到过喔。穿红衣服的幽灵。在半夜里站在门口……』
在资料中,附近居民谈到幽灵的一些描述,还有其他几段奇怪的话一并罗列在上面。
那是结自己现在居住的公寓,所以都着这些,能够轻易地想象出人们议论地点所发生的情景。结身为成年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压抑自己的情绪,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都克制不住。
毕竟自己的家就是上面那些鬼怪故事发生的舞台,而那白纸黑字就是活活的证据。
『幽灵公寓』
这个词以前也听到过。那是在邮局窗口,拉个喇叭嘴大婶对她说的。
结在潜意识之中,决定不去深究这个词。结别说是跟别人提起了,甚至根本不想去意识那个词,而白纸黑字的资料上显示的与之完全符合,这反而增加了资料的可信度。可信度指的并不是幽灵存在的事情,而是附近存在传闻这件事。
或者说,邮局里那个喇叭嘴大婶说的话,与兼职君将打听并录下来的内容进行记录的笔致,很轻易地就能够在脑中进行重合。结觉得,这种情况总有一天会知道,但以这样的形式提交到自己眼前,结实在没办法摆出好脸色,只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红衣服的幽灵……」
结的目光落在资料上,嘀咕起来。
「你目击过了么?」
「…………并没有」
结对梦人的提问给出否定。当然,她脑中浮现出了克己所画的那个,从墙角露出红色袖子的画,以及深夜从猫眼中看到的弄色扭曲的『某种东西』,但下意识间没有提及那些事。
她现在仍不希望梦人这位出版社的照片作家贸然置身于这种不必要的事情中。结的性格十分固执,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退让。
「是这样么?那真是太好了」
但梦人不知是否知道结内心的想法,点了点头之后浅浅一笑
「据说红衣幽灵非常危险,没看到固然再好不过了」
这种说话方式让人在意得不行。被这么一说,结没办法不去反问。结甚至怀疑,自己有所隐瞒的事情可能被梦人发觉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台湾一带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
梦人无视于结内心的疑惑,十分直白地答道
「在中文中,管幽灵写作『鬼』,念作『Gui』。而红衣服的『鬼』在『鬼』的概念中更是被称作『厉鬼』,被人们视为怨念极强,极其危险的东西。听到『红衣幽灵』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种说法」
「原来是这样……」
「然后这种说法中还说,死后也要化作怨灵咒死某人的人,会为了化作『厉鬼』披上红袍,把指甲涂成红色,然后自行了断」
「……真惨啊」
「跟『丑时参拜』的思路是一致的呢。正式作法为,用松脂将头发固定成角的形状,然后把脸涂成白色,是让自己变成『鬼』咒死别人的仪式。查明之后,说不定会出乎意料地发现她们来源相同呢。考虑到代指『幽灵』的『鬼』这个汉字,本来就是在传到日本之后含义发生了改变……哎,这些跟这次的事情没有关系就是了」
正如作品风格所表现的,梦人对『诅咒』十分了解。他十分愉快地说到这里,这才发现跑题了,然后略显遗憾地放弃继续说下去。
「不要用无关的事情来无谓地吓唬人啊」
结一边看着身旁的克己,一边叹着气抱怨起来。不晓得克己有没有在听大人们说话,理不理解这些话的含义,现在正一脸严肃地咕噜咕噜转着插在食物上的牙签小旗。
「这基本是职业病啦」
梦人稍稍邪恶地一笑。
「……作为一名惊悚小说作家,你这样确实挺可靠呢」
「我怎么觉着,这是以编辑立场的夸奖,却也是以个人立场的讽刺?」
「诶,正是如此」
结用几分怨恨的眼神朝梦人看过去。梦人面对那眼神,维持着之前那坏笑,佯装不知地回应
「……哎,就算是这样好了」
然后梦人言归正传,向放在结面前的文件伸出手去,将上层『传闻』的资料挪到一旁。
「我对公寓的建筑本身进行了调查。针对的是公寓下面的土地有没有什么不好的隐情,或者建筑构造是否触犯了风水」
「……」
话题突然直捣核心,结禁不住屏住呼吸,聆听梦人讲述。
梦人边说边指向关于公寓的资料,包括地图和结构图。这些是结掌握的东西,但其中也有没掌握的地方,或者说存在没有完全掌握的地方。
「从结论上来说」
「……」
结下意识身子往前探。
「什么也没有发现」
「…………诶?」
听到这话,结一下子泄了气。
「闹了半天,结果没有么?」
「没有。方位和形状不存在问题,也不存在像老电影当中那种建在墓地上的痕迹,那里原本就是一片普通的山林。其实自古以来就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山中的土地之上存在『绳目筋』,也就是天狗、妖魔走的路。由于『绳目筋』途径土地之上,疾病、火灾、不幸、变故连续不断,无法建房子,很多被称作『诅咒之地』。但经过调查,也没有那种情况。哎,其实这也难怪。那栋公寓也是当地人建来给自己住的,要是有什么不好的说道,应该不会挑在那里吧」
结扫起初只是扫兴地听着梦人的讲述,可是听着听着,感觉到梦人对公寓背景调查的详细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梦人问道
「西任小姐,你知不知道,那栋公寓在建设中有没有出过什么状况?」
「……不知道」
「车站附近有一片正在进行拆迁开发的地区对吧?那栋公寓是那片地区拆迁之后给居民迁居的。公寓里大部分居民是居住在那片地区的本地人」
「……」
这样的解说,让结完全明白了。她在以前与许许多多的人之间的交谈中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住在公寓里的人都是原来居住在这片地区的居民及其配偶。
「虽然并非没有土地,但与其在不便的位置新建房子,倒不如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建一所依山傍水的漂亮高级公寓,这不论对于拆迁安置的居民中占大多数的老年人来说,还是对年轻来说,都具有十足的魅力。多出来的房子还能够租出去,西任小姐住的房屋便是用来租赁的。相对的,以分售形式得到房屋的居民,得以免除管理费。
计划并主动建设的,是当地的不动产商,小野泽不动产。他们是出租用房的产权者,也是管理者。说来,小野泽不动产与搬迁居民拥有公寓的获利权,而且公寓是卓越漂亮的现代化建筑,这使得当地人对他们多少有些红眼。大河内先生打听到的消息中,也有相当难听的坏话呢。说实在的,我也考虑过『幽灵公寓』的传闻是在嫉妒之下杜撰出来的可能性,然而没有利益冲突的目击者同样很多,可以断定传闻的真实性」
大河内一边用勺子舀起套餐中的甜点,一边看着结的眼睛,轻轻点头示意。
「原来是这样啊……」
结的理解之中,还混着叹息。
小野泽不动产。这是在不久前的公寓管理全会上刚刚听到的名字。
就是那个体态富贵态度强势的男性。尽管这样的想象难免有些主观与偏见,但要说他招人恨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因为对不动产商的怨恨,而诅咒公寓么……?」
结嘀咕了起来,但感觉也不能太说得通,结果纳闷地歪起了脑袋。
梦人问道
「这个实在说不上来……你认识那个不动产商么?」
「刚才在公寓管理公会的总会上,他跟居民们大吵起来了呢。对方是主张『应该对公寓进行驱邪』的居民」
「这可不得了」
听到结的回答,梦人很感兴趣地点点头,取出钢笔在皮封面的笔记本上振笔疾书地做着笔记。如果将灵异事件摆在他面前,让他奋不顾身地投身进去就麻烦了,不过结认为这点小事告诉他应该不要紧。这件事没有主观干涉的余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只要稍作调查迟早能弄清楚。而且,不管什么都缄口不言,反倒会显得自己有所隐瞒,更加引起梦人的怀疑,这就本末倒置了。
「不动产商说,不能为那种迷信无谓地浪费钱,而且那么做会让资产价值下降」
「原来如此,这是非常理智的判断」
梦人对结的情报不断点头
「这是理性的成年人应该会做出的判断。而且他自己并没有住在那里,因此很难产生危机意识」
「咦?」
听到这件事,结不禁呆呆地惊呼出来。
「那个人,没住那栋公寓么……?」
「嗯,他在车站附近有所气派的宅子」
他似乎是当地人,而且坐着理事的位子上,所以结误认为他也住在那栋公寓里。可就算是这样,结论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对那个富态男人的印象更加糟糕了。
「……唔」
结垂下目光,皱紧眉头。
这几天来,结一直都在思考。要是真真正正地弄清楚公寓值得被诅咒的明确理由,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会逃出去么?明明金钱上和时间上都不允许,明明继续留在会社的机会荡然无存。而且就算有那方面的原因,也不能肯定那就是离奇现象。
全世界所说的离奇现象,几乎都能用心灵现象来概括。
偏信、氛围以及恐慌能够轻易地扰乱人类的五感,使人看到本不存在的东西。结知道这件事。而且这正好就是眼前这位非常愉快地对『诅咒』进行调查的梦人,以及他的作品中所讲述的。
这则知识,强化了结的常识,让结不会凭直觉采取轻率的行为。她本人的确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但那除了做梦或者幻觉之外,无法进行解释。再说了,是看过那张画之后怀着不安睡了过去,所以才做了那样的梦……通常来讲,这样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既然如此,应该对那件事视而不见,继续留在这里么?
要是在惊悚作品中,这种任务必死无疑……身为编辑的知识,激发了结内心的不安。支撑她的常识,被激发的不安,两者完全形成胶着,而且还被日常生活步步紧逼,致使结根本无法得到结论。
结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真木先生」
「什么事?」
结开口问了出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真木先生,你是觉得,我最好是搬出去么?」
「我就直言不讳地说吧,并不是」
梦人当即作出回答,而且回答令结很意外。
「这个世界充满了『诅咒』。人、物、土地、最终乃至讯息之中,『诅咒』无所不在」
梦人很少有地摆着及其严肃的表情,将手中那支钢笔镶着白星徽章的笔头指向了结
「那些东西平常看不见,不经过严密的调查就连起存在都无法知晓,不论你身在何处,逃往何地,会遇到的终究会遇到,遇不到的终究遇不到,就算要逃也不一定能逃得彻底,会死的终究会死,死不了的终究死不了」
「……」
「害怕那种东西,为了四处逃窜而放弃工作和生活,最终被迫陷于困顿,这跟『被诅咒着』又有何区别?」
梦人在性格上很喜岔开话题,能像这样清清楚楚言明的情况少之又少。
「人类不是低等动物,不能只求苟活。贫穷困顿,也是一种『诅咒』,也会将人置之死地。不惜对实质的生活造成巨大的缺陷也要从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下获取不安?我认为,这至少不是现代人应该采取的生存方式。既然逃跑会落得不幸,那就不应该逃跑。人活着,就应该追求幸福」
不论文风还是本人都非常喜欢冷嘲热讽的梦人,竟然能说出如此率直的话。这让长久与他共事的结也感到非常意外,非常吃惊。
「『诅咒』不合理,可怕,而且无处不在」
「……」
「所以,你要是毫无行动,毫无认知地抛弃一切逃走,你就输了」
与此同时,那也是极为正确地掌握结的状况才能说出的话。
结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只想着征求一些建议,可殊不知被梦人的气势给震慑住,没办法立刻作出回应。
「呃、嗯……」
她总算做出了简短的认同。
梦人依旧用钢笔指着点头的她,注视着她,但不久之后将钢笔与目光收了回去,又露出了平时那种邪恶的坏笑。
「不过,没准那是能将强大的觉悟与合理性一并吞噬的强烈『诅咒』呢」
「喂……」
「相比之下,强力的对我来说倒才更有收藏价值,所以我一定要弄到手」
梦人呵呵一笑。刚才还有几分感触的结,感觉自己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十分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感觉差点就对你感到钦佩的我好傻」
「那番话也的确是我的肺腑之言呢」
梦人莫名开心地说道
「所以,如果要正式找我咨询的话,请不必客气」
「唔……」
结一时无言以对,只觉得梦人根本没有正经商量的意思。
「西任小姐希望明确情况,而我则对此充满了好奇心,我觉得我们双方都不吃亏」
「都说了,局外人不要随便插手,要是给居民们添麻烦,我也脱不了关系,以后还怎么愉快地住下去啊」
结说完,梦人纳闷地歪起了脑袋
「你都知道那里是『幽灵公寓』了,还想愉快的住下去?」
听到梦人说的话,吃完饭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喝咖啡的大河内「噗噗」一笑。
「大河内君」
「……」
结朝着那个抿着嘴不敢看自己的叛徒瞪了一会儿之后,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但怎么也得不出结论,就轻轻地叹了口气。
「……哎」
然后,她向身旁的克己看去。
他是今后不论如何都必须放在最首位来保护的,最重要最珍爱的————桎梏。
那面牙签旗的旗杆,似乎被克己玩着玩着就拿掉了,旗面被折成了一只小纸鹤。在手很笨的结看来,那个犹如米粒般大小的鹤头,正灵巧地弯着。
「克己,你会折纸鹤?」
「嗯」
克己点了点头。
「保育所里教的」
「是这样啊。真厉害,折的很好嘛」
克己得到夸奖,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孩子的安全、未来、环境、收入……结眯着眼睛看着克己,心中细细品味了「为了孩子」这单纯的语言,以及其中透出的无穷艰难。
2
「……老婆,丫头,我回来了」
参加全会的五十岚真沙拖着工作的疲劳回到家,向家人打了声招呼。
「爸爸,欢迎回来」
「老公辛苦了。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打起来了」
真沙辉以充满疲惫,从心底里觉得麻烦的语调,回答了厨房里的妻子今日子。
「什么?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因为一个无聊的议题,当事人之间较起真来,最后大打出手。大家一起拦了下来,累死了」
「喔?还发生过那样的事啊。真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么,简直受够了」
真沙辉今天交际能量的库存已完全售罄。本来在每个月都要举办全会应付邻里就让他觉得够麻烦的了,现在还闹的大打出手,再加上还要顾虑最近跟经日子处的不错的新邻居,搞得真沙辉精疲力竭,今天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
光是能看到妻子的脸,他就感到十分欣慰。
「……邻居家的孩子已经回去了?」
「早就接走了」
「喔」
真沙辉叹了口气,完全放下了不必要的顾虑,摘下眼镜扔在桌上,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把脸埋进了今日子缝制的可爱靠枕里,发出疲惫不堪的模糊声音。
「哎……」
真沙辉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很像僵尸,其实在心情上也跟活死人没两样。交际能量见底之后就形同社会层面的死人,现在自己就是一只社会层面的僵尸……他一边为了逃避现实思考着那些无聊的事情,一边将埋在靠枕里的脸转向一旁。
没戴眼镜的他,看屋里的景色十分模糊。女儿华菜也模模糊糊的,坐在地上正做着什么。
「……丫头啊,你在干嘛」
「鹤,是鹤。折纸」
真沙辉见女儿蹲在地上,地上五彩缤纷的,这么一听也就明白了
「……」
「在保育所里,老师说要祝愿龙马君的伤早点好」
「啊,是这样啊」
——渥美家的儿子么……
真沙辉听说他住院了,发觉现在还没有出院。
「我们折了好多好多之后,写封信就送到医院去。我说做多一点,就跟克己君一起折了好多」
「这样啊」
「克己君手很巧,所以我要练习」
「……不服输呢,这是随的谁呢」
真沙辉不经意间嘀咕起来。华菜问了句「怎么了?」抬头问道,真沙辉回答「我在自言自语」。
「唔?」
「对不住啦」
在这闲聊之时,华菜依然在模糊的世界中不停地折着纸鹤。
——千纸鹤……真怀念啊。最后一次做那个东西,是多久以前呢?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吧。
有的是出于和平教育的需要向慰灵碑供奉,有的是为了探望长期住院的同学。由于真沙辉从上小学的时候起,就是个有些害羞的孩子,且不论供奉慰灵碑,心里总觉得住院的同学收下那种东西也只会困扰。
到了现在,他依旧会稍稍那么去想。
——即便如此,那也是大家关心的证明吧?是大家一只一只折出来的吧?
至少真沙辉本人并没有心怀祝愿地去折纸鹤的经历。现在看着华菜在折,也只觉得投入的心血要比祝福来的更强。
说到底,根本就没听过有谁因为千纸鹤而痊愈的。在医学上,那种东西对于疾病与伤痛的康复是毫无益处的吧。
而且,就算往面注入了『祝愿』和『思念』,那不是跟诅咒用的稻草人偶一样令人瘆人么?把那种东西挂在病房里没问题么?
而且……
如果是板上的讨厌鬼住进医院,全班同学都是怀着「去死」「去死」的诅咒折出的千纸鹤,那把它挂在病房里,被讨厌的人会死的吧……
不光是讨厌鬼,被欺负的孩子也很危险呢……不对,就算不属于这两种人,班上的同学们肯定也不会是所有人都祝愿病人康复,不认为那种不纯的『祈祷』聚合体能发挥效果,反倒会让身体状况愈发恶化吧?
那些个同班同学,能够信任么?反正我是无法信任的。
真沙辉很幸运,没有能够收到千纸鹤的住院经历,就算给他也不想要。但是,这是一种在社会上被崇尚的行为,若是拒绝或者扔掉难免会有再到指责。要是那种东西里注入了班上同学的恶意,那是怎样的情况?那就是颗不能推辞的炸弹,非常可怕。
真沙辉漫无边际地空想着。
他并不相信什么诅咒,但他还是不想要千纸鹤。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自然不会说出来。
他没有多嘴,只是默默地盯着女儿正在折纸的身影。
「……」
忽然,他想起了全会上提出的『驱邪』的议题。
他能够不表现出来,不过实际中的真沙辉正如自己所理解的那样,是个很没劲的人。
他对千纸鹤是这个样子,对迷信自然也沿用了那种没劲的思维方式。今天在全会上吵起来的原因在于「应该驱邪」的意见,真沙辉本人对此认为「十分荒谬」。可与此同时也认为「有人想做就让他们自己做好了」,所以与反对派之间也有很大的温度差。
——根本无所谓……这是正经话。
真沙辉觉得,今天要阻止他们差价也很麻烦。
毕竟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所以自己不过是履行职责。要不是事后可能会影响脸面,真沙辉根本不想管那种围绕着不关心的议题大打出手的情况。而且他觉得,放任他们冲突对事情的解决也有积极的意义。
真沙辉对于『驱邪』之类的看法,就跟对千纸鹤,对扫晴娘一样,打心底里觉得无关紧要。
——只要别打扰到我们家,他们爱怎么闹自己闹去。
「……哎,真麻烦」
真沙辉再次将脸埋进了靠枕中,在靠枕柔软的棉布中,就像童话里的理发师一样,将无法公开坦言的心声兀自呢喃了出来。
3
「爸爸,然后呢!然后呢!」
棚桥和也在自己家,被满脸笑容吵吵闹闹的儿子——凉紧紧抓着,度过了这一天。
他是个公认的疼孩子的爸爸,孩子也很喜欢他。可是,他通常会在孩子睡着的深夜才回家,然后还不等孩子起来就早早地去上班了,繁忙的工作让他连休息日也没办法正常休息,因此基本顾不上孩子。忙碌的和也,在这个星期六很少有地待在家里,所以凉从一大早开始是种特别开心,非常兴奋地粘着爸爸。
而且,这次修辞不光只有这个周末,下个周末也能休息在家,得到了连续两个周末的时间。
凉喜出望外。因为和也工作忙,凉总没办法跟和也说话,不过这次逮到机会,把新学到的东西、保育所里教的东西、时下流行的游戏等等,想到什么就跟父亲说什么,不时地还进行表演。
和也也始终面带笑容,不知厌倦地陪着孩子玩耍,对凉又是夸奖又是佩服。面对自己最喜欢的爸爸表现出那样的反应,凉心里也很愉快,继续缠着爸爸,不停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和也也在全力迎合这个疼爱的儿子。今天原定要要去参加的公寓全会,但他突然决定不去了,让妻子代替自己去。比起那种无聊的应酬,他更想享受父子间的天伦之乐。
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作为一名父亲的幸福时光。
可是,和也虽然沉浸其中,却无法从心底里享受这幸福时光。
这次的余暇,并非正常休息。这个周末的休息,然后还有下个周末的休息,都是为了参加同一所公寓里熟人家孩子的葬礼而请的假。
「爸爸!呐,爸爸!」
「……嗯,我有好好在看喔!」
「真的?」
凉把在保育所画的几幅画给和也看,稍稍地陷入沉思的和也连忙对凉露出笑容。
但在那之后,每当有空隙的时候,某一幕情景都会占据和也的头脑。
那是挂着孩子照片的,葬礼之上的情景,是熟悉的孩子的葬礼上的情景,也是近在身边,能够毫无障碍地将眼前玩耍的凉带入进去的情景……所以,和也的心无法平静下来。
连续两个星期,两个孩子去世了。这让他心里完全不是滋味。
不对,不光是这样。回想之下,这几年间为公寓里住的孩子办过不少葬礼。
事故接连发生,让人实在揪心。
死去孩子的家人就不说,和也对那些孩子也非常了解。尽管他工作烦恼,几乎没办法和邻里来往,但他相对还是比较关心孩子的。
以前他不觉得小孩子可爱,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形同背景,但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他眼中的世界便焕然一新,突然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也好可爱。就像是觉得自己孩子可爱的延伸,他开始觉得所有孩子都好可爱,甚至会对擦身而过的小孩子投去欣慰的目光。
所以,他认识。
他对孩子们十分熟悉。
正因为是不禁露出微笑,欣慰地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孩子们的和也,所以更加无法置身事外,更加难过。
前不久还那么精神那么爱,现在竟然死了,竟然不在了、
那些孩子再也无法绽放笑容了,好可怜,而他们的父母也好可怜。和也设身处地的去理解他们失去孩子的悲痛,感觉就犹如撕心裂肺。虽说并非当事人的他,在遭遇悲痛事件的家长面前不能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但他光是想象一下那种悲痛的感觉,就感觉心脏裂开了一层皮。
他根本不想去想,那种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情况。
他看着欢天喜地看着自己的凉。
——少开玩笑了。我绝不能让我珍爱的孩子从我眼前消失。凉要是不在了,这个家跟空了有什么两样。凉就是这个家最主要的存在。
他发自内心的心想……孩子的存在,是巨大的。孩子的死,一定是巨大的损失。而现在,那种损失正在公寓中接连发生,不断地将公寓掏空。
尽管也有很多居民并不那么想,但对于将孩子市委中心的和也来说,这些接连发生的不幸并非偶然,而是某种连锁事件。
这是一连串持续发生的不幸。
他认为不管驱邪还是什么,该做的就要去做。
这件事几次作为议案在总会上提出,之后发了争执,不过和也在这件事上是赞成派。迷信也好,多花点钱也好,房子稍稍贬值也好,如果这样就能还来安心,能够将这不管是闹鬼还是偶发的不幸链锁斩断的话,他都觉得是赚的。
归根究底,这本来就是不明根据不明原因的疑虑。
既然如此,依靠不明根据不明原因的手段又有何不可。
这点小事而已,应该去尝试,这么做应该不会有什么报应。那个格外频繁的公寓全会,原本将和也本家原来所在的那片拆迁地区的老年人们闲聊的青年会,搬迁之后直接沿用作了管理公会全会。对于那种集会,和也看不出有什么参加的意义,可既然本来都是乡下人聚集在一起,那么就按乡下人的做法驱个邪又有什么不好?虽然他并没有大声言明,但对现状十分不满。
「……我回来了」
就在和也一边与凉玩耍,一边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了。是替和也参加全会的妻子令子回来了。
「妈妈,欢迎回家」
「凉,我回来了」
凉还是没有放开跟自己一起玩的爸爸,精神满满地问候回家的妈妈。看着两人在家中这个样子,又看看了屋子被弄得一团糟,令子在感到欣慰的同时又不禁苦笑,笑着对凉说道
「怎么了?你一直都在让爸爸陪你玩么?」
「嗯!」
和也就想炫耀一样将孩子抱起来坐在腿上,也苦笑着向令子看去,然后说道
「花了不少时间啊。不好意思,让你代我去参加总会」
「哎……嗯。没事哦……虽然很想这么说,其实闹出乱子了。最后发展成了乱斗」
「什么?乱斗?」
「对,就是乱斗」
和也慰劳令子之后听到令子这么说,一时间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但令子眼镜后面的目光没有半点笑意。
「怎么回事?」
「好像是驱邪吧?就为那件事,水上先生与不动产商就打起来,然后男人们都上去阻止了,闹得不可开交」
「真的假的」
和也十分吃惊。
「搞什么啊……」
「是真的,我都吓坏了」
和也确实对那件事心存不满,但听到发展成乱斗的情况,不免觉得那实在太荒唐了。
「啊……然后还有这个」
「嗯?」
在和也愣得合不拢嘴的时候,令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起来。然后,她将一张打印出来的,与公寓通知相似的传单拿了出来,交到了和也手中。
「……嗯?」
和也粗略第看了一遍。
看到上买的呢内容后,和也作四村状略微皱紧眉头。
「……」
「这是在乱斗之后解散的时候,水上先生偷偷发下来的。说没问题的话就赞成」
「是这样啊……」
和也思考起来。
对于上面所写的内容,他在脑中进行这种之后,最后对着签字栏盯了好一会儿。
然后……
「凉,帮我拿笔来」
「嗯!」
他对推上的儿子这样说道,随后儿子便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跑掉了。他一边目送儿子离开,一边拿着传单,也从地上缓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