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激烈的声音让棚桥令子从浅浅的睡梦中醒来。
在哄儿子凉睡着的时候,似乎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陪着他睡着了。令子在这个地上铺着被窝,点着小电珠的昏暗卧室中睁开眼睛,并咲希不吵到睡着的凉,静静地,慢慢地从孩子身旁起身。
「……」
现在夜深人静。
这种时候门被激烈地敲响,令子被敲门声惊醒。
刚醒来的她愣愣地坐在地上,可内心充满了惊讶。她心跳剧烈,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可她一醒过来,敲门的声音便中断了。现在,这个撒满昏暗光线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鸦雀无声……
在这个除了寂静,就只有自己的呼吸与儿子的睡息的,因提问而变得温热的卧室里,令子起身后呆呆地坐在铺在地上的被窝上。
她挺起身子,把脸朝玄关的方向转过去,听着那边的动静。刚才的声音,是敲打玄关门发出来的,可是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还有什么动静。将令子惊醒的激烈敲门声,现在仍如同余音绕耳一般鲜明地残留在记忆里。
「……」
她觉得自己可能做梦了,可是意识非常清醒,记忆也十分明确。门的确被敲响了。
在这大半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恶作剧么?还是说,有什么东西?
「…………」
不久,令子缓缓从被窝里站起来,去确认玄关的情况。
丈夫和也还没有回家的迹象,她一时间觉得敲门的可能是和也,但又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
和也不可能知道凉在睡觉还把门敲得那么大声。就算他忘记带钥匙,肯定也会采取其他更加平静的方法。
……究竟怎么回事。
令子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不发出脚步声,朝卧室的门走去,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然后……
咔嚓……
静静地打开了卧室的门。
她从打开的门伸出头去,就像偷看一样瞧了瞧走廊,以及走廊尽头的玄关门。客厅里一直没关的灯光洒进了公寓房间里的短走廊上,勉强也照亮了玄关,形成了一片昏暗的空间。
走廊的尽头十分昏暗。
陷没在昏暗中的玄关静静地,没有动静也没有气息。
从最顶头的门外面,也听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寂静。令子对着那扇门盯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走廊上,把脚套进拖鞋里,静静地走向玄关。
「…………」
这是为了确认。
确认姑且是有必要的。
她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向玄关,一个人踏进黑暗沉寂的玄关。
她小心不发出小不生,踏入黑暗之中,然后站在冰冷的门前,屏气慑息地等了一会。
没有声音。
没有气息。
站在黑暗中,她再度确认了这样的情况。
于是,令子朝着眼前的门,又上前一步。然后,她稍稍探出身子,踮起脚,几乎贴到门地凑过去——————然后,悄悄从猫眼向外窥视。
「…………………………」
在外面。
什么人也没有。
至少看不到。
透过猫眼呈现出的小小的,圆圆的视野之中,除了门前被公寓过道的常夜灯照亮的灰暗景色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走廊。
什么也没有……令子反反复复地转动视野,从猫眼向外窥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是最后的确认……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将门推开了一点点。
但是……
————嘎叽。
嗖……
这一刻,家中的空气变了。
「唔……!?」
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全身冒起鸡皮疙瘩。以开门的那一瞬间为分界线,就在内部与外部的空气相互融合的那一刻,就像空气在那一刹那间被替换了一样,一下子彻底冷透,感觉屋子里就像不是自己家了一样,内部的空气完全变成了与外部相似的空气。
感觉就像……被入侵了。
这是『外』从打开的门缝中入侵进来的感觉。并非是因为道理或理性,而是其他部分产生了这种感觉,让她在玄关里定格在了推开门的姿势。
「………………」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有『什么』发生了。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却又无法判断,就这样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她看了看门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走廊。可不论是微弱的人工光源照亮的公共过道,还是屋子里灯火通明的走廊,都看不到那东西的身影,只是盈满了感觉出奇疏离的空气,空荡荡地摆在那里。
但是————
有什么进来了。
讲不出什么道理,但就是知道。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房子里头的客厅门,还有屋内的走廊。
走廊上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这不过是平日里看过无数次,没有人比自己更加熟悉的,平淡无奇的自家景象。可正因如此,她就算不用眼睛,用皮肤都能感觉到这里已经不是平时的那个家了。
在这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的走廊之内的空气中,存在着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家人,显然十分陌生的,某种气息。
正因为这是不论外表还是空气,五感全都十分熟悉的自己家,才会产生如此清晰的异样感。她冒起鸡皮疙瘩,寒毛倒竖的皮肤,接触到了冰冷的异样空气,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进到了家中。
「…………………………!」
她屏住呼吸,忘记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用全身皮肤去感受着。
她感受着这些,在记忆的角落里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现在绝不该想起,也是绝不像想起,写在某个地方的一句话。令子此刻,将它回忆起来。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
她冻住了。额头上冒出冷汗。
她的手仍旧放在打开的门上,站在充满冰冷空气的玄关内一动不动。
她站在玄关,一边用冒起鸡皮疙瘩的皮肤表面感受着冷彻的空气,一边默默地看着自家的走廊。她全身感受着在这空荡荡的走廊中所布满的某种东西的『气息』,动弹不得地面对着那个『气息』。
吱……
紧张之强烈,犹如感官在倾轧。
这段紧张的时间,在被放得特别慢的感官之中,就像会永远持续下去。
在这段冻结的时间慢慢过去,对这完全空白的时间神经彻底绷紧的最后————她缓缓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突然注意到之前在走廊上感觉到的『气息』与『空气』,已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哎」
什么也没有。她就像泄了气一样,身体和内心同时放松下来。
——好奇怪。难道是错觉?要真是那样,我这反应可真够蠢的呢。
令子一时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渐渐连自己之前一直感受到的『某种东西』都回忆不起来了。最后,令子将刚才的一切当做是自己摆了一次乌龙,叹着气关上了大门,回到家中。
没有异常。
走廊还是平时的走廊。
这样的情况让她放下心来,然后当她在返回客厅的途中从半开的门里去瞧卧室里睡着的凉的情况时……
看到凉的脖子上有一块红彤彤的手印,
呼吸停止面色苍白,表情痛苦不已,
没有丝毫挣扎,在地上一动不动————
「——————!!」
令子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她嗓子这辈子从未有过地撕扯开来,以可怕的尖锐声音,从内脏与灵魂的最底部,发出俨然世界末日般的恐怖惨叫。
…………………………
2
那天夜里,包括凉在内的三名孩子被赶到的救护车送出公寓,所幸所有人都在急救措施之下恢复了呼吸。
凉以及其他两个孩子回来的时候,脖子上缠着绷带。这件事发生在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所以孩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没有孩子死亡,可事情当然并非皆大欢喜。混乱未能平息,一天就这么过去,迎来了周末。但是,所有人都像是在害怕看不见的某种东西一般,整个公寓里被冷飕飕的空气所支配,弥漫着令人讨厌的气氛,居民们相互见面时打的招呼都透着莫名的疏离感。
松野淳一死了。相传是自杀。
而且在同一时间,住在完全不同的三个孩子陷入了窒息状态,被急救车送走。
情况异常。
让所有人都完全无法忽视的异常事件,最终发生了。
这根本不能当做偶然跟恶作剧,是明显的刑事事件。不对……就算固执地坚持否认,也显然是一次造成人身伤害的,严重性与危险性无法忽视的大事件。
公寓内每户的门被同事敲响的那个巨大敲门声,以及出现死伤者的情况本身,都是不容其他解释的不争事实。所有人都没有否认的余地,事件的的确确已经发生了。
于是————公寓中对事件主流的概括是这样的。
深夜,受到两名发小责备的松野淳一,在两人面前用刀自己切断自己的脖子自杀了。随后,公寓中每家每户的门同时从外面被用力敲响,其中回应了敲门声开了门的,其中有孩子的家庭中,小孩子不知不觉间被孩子手掌大小的手掐住脖子导致窒息————
居民们认为,这毫无疑问是异常情况。
绝大多数居民都认为,那种传过但心里一直不敢确定,或者没有说出口但心里略微察觉到的非常严重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而且,虽然没人完全确定,但心里都对事件当时的深夜中听到的一句话耿耿于怀。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逃出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
当时那个为人温和的棚桥太太,抱着窒息的儿子悲痛欲绝地惨叫声,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大伙虽然都没说,但心里隐隐约约能够明白,每次见面对话的时候,字里行间中都会留露出相互制约相互试探的感觉。
大部分人,都不放心继续住在这座公寓里了,但所有人都因为心情、经济、时间等各方面原因迟迟犹豫着没有搬出去。
那种诡异的气氛,如今在公寓中弥漫开来。
但是,这种情况虽然诡异,但表面上暂时还是显得十分平静。
虽然有大事发生,但媒体的动作反而没有那么逼人了。身处虐待嫌疑的漩涡之中的淳一,在逼问之下以惨烈的方式自行了断了,这件事尽管讽刺但效果卓著,让媒体的态度变得消极起来。
也说不定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水上老人暗中疏通起了效果。
总之,公寓之中如今产生了一片令人讨厌的空白。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逃离的时机一般,处在简单的平静之中。
这种不发生任何事情兴许就能一直持续下去的情况,与其说是平静,更接近于疑神疑鬼促成的制衡,十分扭曲。可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事件过后的第二天早晨,一场骚动点燃了崩溃的导火索。
†
当天。
「爸爸,看呐,爸爸!」
凉从一大早就开心快活地嬉闹着,坐在摆着玩觉得客厅地板上,让和也看着自己玩。
「嗯,我在好好看喔,真厉害啊」
「然后啊然后啊,还有这个!」
休息日基本也不在家的和也,最近呆在家的时候变多了。凉不知道大人的那些事,纯粹地为最喜欢的爸爸能够在家,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让爸爸陪自己玩各种东西,兴奋不已地缠着和也。
和也也十分温柔地回应了心爱儿子的要求,陪他一起玩耍。
因为他当时正好就在淳一自杀的现场,因此被警察要求在家里待命。但不论身处怎样的状况,与儿子在一起便是和也最大的幸福,不管多累,遇到多么讨厌的事情,只要能看到凉开心玩耍的样子,和也的疲劳和忧郁也就一扫而光,心情也会好起来。
他现在有精神了,能够露出笑容了。
只要能看到凉的笑容,就能笑对风雨。
没错……本应如此才对。
但是,如今看着正天真无邪地玩耍的凉,拼命强颜欢笑的和也心中,却留有深深地懊悔与无从宣泄的愤怒,根本算不上心情好转。
「爸爸!」
「嗯」
凉露出开心的笑容,看着和也。
他细细的脖子上,让人心痛地包着绷带。
和也知道,还鲜明地留有更加残忍的,乌红变色的淤斑。那是被足以导致皮肤内出血,皮下组织破损的强大力道掐住脖子后,留下的清晰伤痕。
而且,那还是明确的手掌的形状。
很显然是被手桥住了脖子,很显然那是孩子的手。
尽管那种状况一看就应该被人怀疑孩子遭到了家长的虐待,可正是因为手印不符,让和也在内所有遭遇相同状况被救护车送走的孩子家长,都没有受到虐待嫌疑的明确认定。
但对于现在的和也来说,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凉险些丧命。而且,凉现在带着那个伤,天真无邪地玩耍的样子,让人心痛得不得了。凉有想跟和也说话的时候,有时因为喉咙受压迫作,会咳嗽不止。凉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最喜欢爸爸」的态度,又精神又开心。可是凉越是这个样子,和也就痛心,越自责,就越发在险些失去这孩子的恐惧之下支撑不住。
凉所面临的危险,确确实实地逼近眼前。
根据之前的情况,和也确实考虑过凉也遇到某些问题的情况,也想忙中抽空着手各种准备,但现在已经太迟了。本想让可能知情的淳一吐出情报,结果却让他自杀了,甚至凉也在和也失败的时候险些遭遇不测。
如果远在外面倒还好说,可当时和也就在这栋公寓里。
凉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险些丧命的这一事实,让和也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快要发疯。就算现在这种正在陪凉玩的时候,他心中也非常不安,在无从宣泄的愤怒中饱受煎熬,感觉胸口从内侧被抓烂了似的。
和也为了保护凉,可以做任何事情。
因此,他甚至说服了刚刚丧子的一郎站在自己这边,去逼问有问题的淳一。
淳一的自杀虽然让他有些受打击,但他其实并不悲伤,而且对此也没有负罪感。他早已决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止步不前。和也早已下定决心,只要是为了凉,算再怎么自私的事情都照做不误。
他不会顾及手段,要搬出公寓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由于工作忙,而且出生长大的这片土地环境不错,所以之前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搬家。而到了现在,他已经开始在脑中具体拟定搬家的计划。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
这是在凉窒息时,精神错乱的妻子令子大叫出来的话。在这件事上,令子说得完全没错。可他还是觉得,令子心里如果是这么想的,就应该说出来。这样一来,和也也会认真考虑逃离公寓了。
逃跑……这种说法很晦气,虽然积压过多的工作还得更卖力地去完成,但凉的平安是无可取代的。虽然很想不搬家就把情况解决,但现在为时已晚。眼下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情况,连突破口也找不到,和也的危机意识还没有低到敢将孩子放在这样的异常情况中,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不会面对摆在面前的事实却还坚持主张那是错觉而不肯相信。
他并为放弃查明原因并解决情况,但他不想再把凉留在这种地方了。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导致了这样的情况,但和也已经决定要离开公寓进行避难。
「…………」
和也就这样将觉悟与计划藏在心里,一边对心爱的儿子强颜欢笑,一边应打着绷带令人心疼的凉一起玩耍。就在这个时候。
「……过来下」
「嗯?」
自凉陷入生命危险的那一天来就变得有些尴尬的令子,从刚才早打扫的考玄关的房间里朝客厅探出脸来,向和也喊了一声。
大和一边控制着完全还没跟自己玩够的大和,一边向令子询问
「凉,你等我一下,妈妈在叫我…………什么事?」
然后,令子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对和也这样说道
「我说……外面的情况有点怪,能不能帮忙去看看?」
「怪?」
「嗯,感觉好像很吵……」
「我知道了」
和也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现在,公寓里发生的骚动都不容忽视。
他对凉说道
「凉,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要和爸爸一起去」
「爸爸马上就回来了」
凉被依依不舍的令子拦住。就这样,和也走向玄关,穿上休息日穿的运动鞋走出门外。刚一出去,那边听到了女人的怒吼声,以及围绕那个吼声的喧哗声。他朝声音传来的上方抬头看去,只见面朝中庭的过道栏杆上有很多人探出身去,跟和也一样正往上面看。
……什么情况?
和也没有走向电梯,而是从楼梯冲了上去。刚一上去,就正好看到一郎在自己前头也在上楼,就发力追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
一郎一脸紧张地应了声,继续上楼。他们很快到达了骚动中心的四楼,果不其然,406室门口有个女人正对着门又敲又喊。
然后,两人一听到那个女人喊出的话都下了一条,禁不住停下脚步。
「杀人凶手!!」
女人喊出那激烈的言辞。
「……!?」
那是陈腐的,但在现实中几乎不会对别人喊出的,充满强烈敌意的词汇。光是这个喊声,就足以令他们两个男人吃惊的了,可是更令他们加吃惊的是,那个正在大喊的女人,竟然还是他们非常熟悉的人。
「早苗……」
一郎口中,不经意地说出了她的名字。那是与他们在同一片土地上出生长大,结婚后改姓『杉北』的,一位发小的名字。
但是,她接下来喊出的话,却令两人更加吃惊。
那人双手猛敲406室的门,大叫起来
「把璃恩还给我!!杀人凶手!!」
「!?」
两人顿时僵住了。
杉北早苗喊出的话,不论对一郎来说还是和也来说,都不容忽视。
和也与一郎面面相觑,随后朝早苗走了过去。
他们两人将一边砸门一边哭喊的早苗从身后抱住,强行将她从门上拉开,以强烈的口吻问她
「喂,你在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
早苗头发凌乱,脸早已哭得乱七八糟,以从未见过的愤怒样子激烈地抵抗着一郎与和也。她在奋力挣扎之中,仍旧恨不得要把门砸破一般恶狠狠地瞪着那扇门,从颤抖的臼齿中挤出充满愤怒与憎恨的声音。
「死了啊……」
「什么?」
「死了啊……璃恩她……!!」
「!?」
和也与一郎已经预料到了,但听到那充满绝望的声音明确地告知着这件事,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他们还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远远围观着这场骚动的居民,对这件事同样备受冲击。周围的居民倒吸一口凉气,喧闹在顷刻间对决,随后更大的喧闹声遍布公寓院地。
「怎么会这样……」
「……」
一郎忍不住惊呼出来,和也的心情也跟他一样。
两人哑口无言,纷乱复杂的各种思绪在脑中形成漩涡,久久不能平息。
和也与一郎按住早苗的手中丧失了力气,可是早苗就像是将感情的力量随着那句话挤了出来似的,当场瘫坐下去,开始呜咽。一郎愣了一会儿,之后回过神来,将早苗拉了起来,不让他靠近406室的门。
『………………』
406室毫无反应,非常安静。
闹得这么凶竟然完全无视,看着就像厚着脸皮佯装不知似的,和也虽然知道自己这样不讲理,但内心还是对里面的居民感到愤怒与烦躁。
这恐怕在场所有人内心都有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就是能够这么肯定。
和也不知不觉间,默默地转过身去,朝着稳坐在那里的406室的门狠狠地瞪了过去。
「……总之先冷静下来,到能冷静下来的地方去」
一郎说道
「阿和,帮我一把」
「……嗯」
和也想不通,但硬是将目光从406室之上移开,帮忙将早苗带走。
早苗那番话所造成的冲击还没有散去,所有人还都很动摇,但情况勉勉强强在表面上得到了控制。两人将筋疲力尽一般一动不动的早苗搀扶起来,在居民们远远的注视下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个时候,状况突然变了。
「杉北小姐……」
在搀扶之下的早苗,听到呼喊自己的声音,微微抬起脸。
和也与一郎注意到她的反应,也跟着抬起脸,之间过道尽头站着非常熟悉的一家人。
五十岚今日子似乎是下意识喊出了那一声,表情严肃地真沙辉还有女儿华菜也在她身边。然后,还有听说最近搬过来刚刚相处融洽的西任小姐跟她的儿子。
然后————刚才让在家中等待的和也的妻子和儿子。
看来是妻子带着儿子过来看情况了,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和也与一郎,以及在他们搀扶之下的,完全丧失平时样子的早苗。
早苗抬起脸后,也看了看大家。
时间冻结般的沉默弥漫开来,这几秒种粒,双方默默地相互注视。
「…………………………………………」
「…………………………………………」
沉默。
然后下一刻。
本来脱力的早苗,身体里突然注入惊人的力量。搀扶着她的和也与一郎瞬间发觉不对,早苗的身体就像微微膨胀起来似的,剧烈的感情爆发引出疯狂的力量。
「为什么!!」
「!?」
她如同恶鬼一般大叫起来。
两人一时悚缩,双手被挣脱开了。被那喊声席卷耳朵的全身,精神承受巨震,两人下意识间浑身发软。他们所看到的,诚如人类化身恶鬼的瞬间。
失去女儿她刚才奋力哭喊,乱甩着头发不停敲打406室,她的愤怒与悲伤已足以令人感到恐惧,但至少感觉得出那是纯洁的感情。可是现在她表情之中所充满的,不再是留有余地让所有人对她产生同情的愤怒与悲伤————而是更加漆黑、浑浊、扭曲、错乱、本来不该存在的,肆意散播的恶意与憎恨。
「为什么你们的孩子还活着!?」
「………………!!」
她大叫起来。
她看到聚集过来看情况,本应该相处十分融洽的和也与真沙辉他们的孩子之后,撕心裂肺般怒吼起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
所有人面对平时那个还算老实的她吐所露出来的恶意,全都哑口无言。
「为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吧……!!」
在过渡扭曲的强烈憎恨与恶意之下,表情变得像恶鬼一样丑陋扭曲,放声大喊的她……没人阻止得了。
她叫喊着,突然像野兽一样朝面前的众人扑了过去,华菜在她的直线方向来不及逃走。她将华菜拖倒在水泥地面上,用全身的重量伸出双手开始掐华菜的脖子。在一幕开始发生的瞬间,没人能够阻止。
华菜的惨叫和早苗的疯狂叫喊,震天价响。
「死啊!!跟璃恩一样去死啊!!」
「!?你干什么!!」
「快住手!!」
真沙辉发出怒吼,立刻上去想把早苗拉开,一郎与和也也连忙上去帮忙,演变成了搏斗的情况。早苗跟一开始被架住的时候完全不能比,三个男人上来拉都控住不住她可怕的力量,她就用那种力量紧紧卡住华菜的脖子,但最终架不住人多,手就像老虎钳一样以完全固定住的形状从华菜的脖子上扯了下一郎将她的手拧到背后,将她摁倒在地,接着所有人压在了她的背上。即便这样,早苗仍在大声叫喊,激烈挣扎,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投向被母亲们挡在身后的孩子们。和也这是头一次感受到人的『杀意』。人,而且还是从小便十分熟悉的女人,在真正想要杀人的时候竟然会变成这种样子,这让和也背脊发寒。
「…………!」
和也虽然感到恐惧,但还是以愤怒的目光狠狠瞪向被压在身下的早苗。
早苗那野兽般的杀意,也投向了凉。
这个女人肯定不光想掐死华菜,肯定还想对凉出手。和也用上了全身的重量,将俨然就像被抓到的野兽一样挣扎的早苗拼命按住,放纵愤怒冲她怒骂
「你开什么玩笑……!!」
没过多久,周围有人来帮忙了。待在停车场里毫不知情的早苗丈夫也被居民叫了过来,这才将错乱的早苗抓住,从现场拖走。
总算得到解放的和也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站起身来。
然后和也冲着在人墙包围之下被带走的早苗,最后恶狠狠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少给我发疯,这跟凉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敢对凉出手,我就宰了你!!」
那是愤怒,也是提醒。
他根本没想听早苗的回答,可是在人墙的控制之下的早苗,立刻充满憎恨地嘶吼回去
「那里没关系!?你还不是一样!?我跟你都一样!」
「早苗……!」
早苗的丈夫捂住她的嘴让他不要说,可是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把手松开。
「都一样啊,所以去死啊!去死啊!你的孩子也是!真沙辉的孩子也是!都应该像璃恩那样……!!」
「你这家伙……」
和也冲着人墙狠狠瞪过去。
「你,还有你们都尝尝我现在的感受啊!」
早苗不停叫喊。
她的叫声充满憎恨、恶意,最后还掺入了恳求,就像专挖感情的利刃一般,突然转向另一个方向。
早苗开口了
「呐,一郎君!你应该明白的吧!?」
她朝着站在那里的一郎,说道
「失去大和君的你,一定知道的吧!?那边的那两个家伙不是我们这边的!他们应该遭到相同的报应!应该尝尝我们的感受!因为他们也是同罪!」
「……!!」
早苗就像诅咒一样叫喊起来。和也不禁向身旁的一郎看去,可一郎只是以可怕的眼神看着将早苗带走的人墙。
早苗应该也明白一郎不会回答吧。
她明白自己不久就要被带走了,声音马上就要传不过去了。
她朝着最后的对象,投去最后的话语。
可是那个对象既不是和也等人,也不是和也等人的家人,自然也不是真沙辉和他的家人,而是完全不同的人。
「正至君!你在听吧!?杀掉!!统统杀掉!!」
早苗朝着406室的门大喊过去。
「!?」
「杀掉和也君的孩子!杀掉真沙辉君的孩子!你一定要杀掉!!把他们统统杀掉!!」
和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明白早苗在说什么。可是正在被居民们强行推进电梯的早苗,毫无疑问正朝着406室拼命诉求。
「杀掉啊!!就像杀掉璃恩那样!!统统杀掉!!」
她大叫着……诉求着……
「杀掉————!!」
然后,电梯的门关上了,早苗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模糊,然后朝着楼下渐渐远去。
不久,她的声音从楼下往停车场的方向,渐渐消失。
和也他们留在的四楼,恢复了安静。
「…………………………」
彼此之间陷入沉默。
在406室前,最开始控制住早苗的和也与一郎,跟真沙辉一起留了下来,凝重的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
和也无法理解,刚才究竟发了什么。
不对……他虽然能够理解,法无法承认那是事实。
「那家伙怎么回事……」
和也嘀咕起来
「总觉得,那家伙果然有问题。那种说法,就像是正至那家伙在到处杀小孩子一样……哈……」
他笑了一声,环望两人。真沙辉也表示同意和也的意见,耸了耸肩。
但是————
「喂,一郎,你怎么了啊」
「……」
一郎仍旧一脸可怕的表情,凝视着406室。他并没有明说,但那态度显然没有将早苗说的话当做戏言。
「喂……别开玩笑啊……」
「阿和,真沙,我有话和你们说」
一郎没有与和也对视,突然开始了另一个怀疑。
「什、什么事啊」
「阿淳自杀的时候,我跟阿和不是在场么?我当时瞒着警察,从阿淳的房间里带出了一样东西」
「什么?」
刚一说出来,和也便感到困惑。一郎从口袋里拿出折得很小很隐秘的一张纸条,打开来交给了和也。
这张笔记纸上,用难看的字写着这样短短的一句话
『正至 原谅我』
「这大概……是阿淳的遗书」
「什……!」
和也看着交给自己的这张纸,倒吸一口凉气。从旁边探着头看的真沙辉也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将目光移向了406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