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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调教天使 第二章 豪杰们的疑神疑鬼

位于圣春学园深处的中央圆桌会议室。

专门为七天骑士集会所建造的这个房间——现在有四人坐在这里。

该说『居然』有四个人吗。

还是说『只有』四个人呢。

其中一位,是留着尖尖发型的青年。过于瘦削的体格。左眼戴着眼罩,脖子上挂着荷包锁。贝斯盒就立在他坐着的椅子旁边。

第五席『破坏者』——崴伟昂·崴谢斯。

还有一位,周身萦绕着超脱现实感的女人。如同瓷器一般雪白的肌肤,仿佛能发出光芒一般美丽的金发。还有特征鲜明的尖尖的耳朵。

第六席『不请自来者』——莎尔利亚·菲·米尔胧·库拉尔胧。

另一位,是军人模样的壮年男性。目光犀利,脸庞精悍。规规矩矩地穿着一尘不染的黑色大衣。

第一席『胜利者』——阿道尔夫·巴尔扎。

最后一位,是高高束起长发的妙龄女性。并没有什么鲜明的特征,看上去和学校里随处可见的女教师没什么两样。

第七席『不顺从者』——黑瓜绯蜜。

以上四位。

第二席、第三席、第四席缺席。

“——让我们先整理一下情报吧”

作为议长主持会议的绯蜜,重新开口说。

她的表情十分僵硬。

其他成员也都同样表情凝重。

压抑阴沉的气氛蔓延在整个中央圆桌会议室里。

不过,如果从会议内容来考虑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前些天的排名赛结束之后,我们按照事前在决策会议里定下的方案,派出阿道尔夫·巴尔扎氏与凯蒂·石榴石氏两位,前往黑魔女派根据地侦察敌情”

在发现了黑魔女派根据地之后——黑瓜绯蜜借着视察排名赛的名头,召集了七天骑士。

为了麻痹敌人,选择少数精锐的短期作战来解决战斗。

“但是,当你们两人潜入根据地时……黑魔女派已经被歼灭了。接着——阿道尔夫总队长。当你注意到的时候,石榴石已经不见了。是这样没错吧?”

听了绯蜜的询问,阿道尔夫默默地点了点头。

黑魔女派的覆灭。

以及,音信全无的凯蒂·石榴石。

这就是今天会议的主题——以及、难以进行下去的原因。

“真是的,到底去哪了呢,石榴石酱?是被敌人的余孽抓走了吗?”

“怎么可能。在被抓住之前逃走,输掉之前逃离,这才是石榴石大姐的作风。很难想象大姐头会被抓住啊”

听到莎尔利亚和崴伟昂这么说,绯蜜总结似的说,

“石榴石的事先这样告一段落吧。她的话,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才会隐藏行踪的”

第二席『乱窜者』——凯蒂·石榴石。

拥有出类拔萃的战斗能力以及不沉溺于其中的敏锐的危机感应能力。

当自己或者同伴有了生命危险时,可以毫不羞耻、甚至说是引以为傲地逃离战场。比任何事都要优先考虑自己的性命,是一位坚持生存至上主义的战士。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逃走也好输掉也罢,只有活着的家伙才是最强的”

如果是把这句话当做口头禅的她目前下落不明的话——与其怀疑她『败北』或者『战死』,倒不如认为她和平时一样『逃走了』比较正常。

“首先,关于黑魔女派的覆灭,你应该有很仔细的考察过了吧。到底是谁抢了我们的风头呢”

“嗯~不过,正常来考虑的话……应该是和我们骑士团敌对的某个组织吧。黑魔女派现在急速扩张势力,仇视他们的人可不少”

莎尔利亚认真地表达她的猜想。

“『反魔法同盟』、『伟大一族』比较有可能,或者出人意料的是『黎明的残响』啊『EDEN』?啊,不过也有可能是内部分裂了啊”

“如果有活下来的人,那马上就能知道袭击犯的真面目了。但是不管是干部也好,干部候补也好,老人、新人,全都无一例外被干掉了。看来敌人也很有干劲呢。我们又不能拷问死人”

“崴伟昂。关于这件事”

绯蜜打断他。

“我认为,『打败』黑魔女派成员的人,与『将黑魔女派连根拔起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同一批人”

“欸?欸?小绯蜜,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敌人根据地里回收回来的黑魔女派成员的尸体……在经过仔细调查之后,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杀害的”

“失去意识的状态下?”

“是的。具体解释就是——大多数的死者都是受到拳头或者手刀之类攻击失去意识后,被刀刺中要害死亡。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的确很奇怪。虽然不知道袭击犯是哪个笨蛋,不过应该也没笨到要费两遍事去杀人吧……”

看着疑惑的莎尔利亚,绯蜜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恐怕,给予黑魔女派成员致命一击的人——正是黑魔女派的首领,或是受他指使的人”

目的当然是为了——杀人灭口。

绯蜜说。

“虽然黑魔女派活动十分频繁,但我们对其创始者——也就是首领的真实身份却一无所知。从这点可以看出,黑魔女派的首领恐怕是个城府极深、行事极其谨慎的人。因为不明人士的袭击使得失去利用价值的组织,就亲自动手毁掉。为了把与自己有所牵扯的情报——彻底消除”

黑魔女派——土崩瓦解。

有名的干部全部被确认死亡,根据地的设备损毁大半。

名为黑魔女派的组织,毫无疑问地就此消失。

但是——作为创始者的首领,身份依旧成谜,目前下落不明。

“啊~这么说来,似乎首领还活着吧。明明那些干部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来着……居然也被灭口了。哈。胆小到这种地步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在崴伟昂讥讽地评论之后,

“有关这个首领——各位可以听一下我的见解吗?”

绯蜜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对她来说可是很少见的、有些缺乏信心的语气。

“你要说什么啊小绯蜜?莫非,你知道首领的真实身份了?”

“不。只是推测而已。并没有任何证据,你们听听就好”

进入正题前的开场白说完之后,绯蜜环视了一周继续说道。

“发生在一年前的『黎明的福音』讨伐战,相信大家还记忆犹新吧”

『黎明的福音』,是众多反对组织之一——哦不,该说曾经是其中之一吧。

在一年前——由黑瓜绯蜜指挥的部队大显身手,将该组织歼灭。包括党首和干部在内的许多成员被捕。

勉强逃过一劫的残党在那之后成立了后继组织『黎明的残响』,不过因为缺少了主要成员,已经远没有了当初的影响力。

“『黎明的福音』的党首——巴尔托洛·巴达目前正被监禁在梵蒂冈总部监狱,并一直接受讯问……最近得知,似乎是有人在他的背后暗中操纵”

“欸?那就是说,首领并不是巴尔托洛咯?”

莎尔利亚惊讶地说,绯蜜摇了摇头。

“党首毫无疑问就是巴尔托洛。但是……似乎有人在他背后煽动并唆使。并且连巴尔托洛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就是说有黑幕?”

“现阶段来说,这些还都只是推测”

似乎是为了辩白自己,绯蜜特地数次强调了『推测』这个词——但是,她的推测仍在继续进行。

仿佛在说,既然是推测,那我说什么都可以的样子。

“反对人类使用魔族才能使用的魔法的组织『反魔法同盟』——除了作为首领的人之外,还设立了一个『指导者』的位置。与名字和能力都名声在外的首领相对,有关指导者的情报却完全无人知晓”

推测还在继续。

“染指了最恶的禁咒、一族郎党全部被诅咒入魔的『伟大一族』——究其源头,究竟是谁以怎样的办法染指了禁咒,原委也尚在迷雾之中”

“『黎明的福音』的后继组织、『黎明的残响』也是,在缺少主要成员的状态下,在不足一年的时间内就发展出了后继组织……要说奇怪的话也的确奇怪。应该有相当优秀的人在出谋划策吧”

绯蜜说到这个地步,房间里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了她想说什么。

『反魔法同盟』的指导者。

给『伟大一族』带去禁咒的人。

在背地里操控『黎明的福音』的人。

协助『黎明的残响』再建的人。

以及——『黑魔女派』的创始者。

“如果所有这些——都是同一个人呢?”

如果存在仅有一个人的黑幕呢?

在绯蜜说出这句话之后,房间内的气氛瞬间改变了。

“还不仅限于这五个组织。在其他组织之间,黑幕也有可能进行牵线搭桥——啊啊,不对”

她默默摇了摇头,接着说。

“也许——所有与我们降魔骑士团敌对的组织,都在如他所想一般行动着。所有这些敌对组织、所有的反叛者,甚至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已经被黑幕所操控……”

“……完全搞不懂啊”

崴伟昂对骇人听闻的假设毫不认同。

“虽然可以统称他们是敌对组织,但是每个组织的理念和行动准则都完全不同吧。你想说这些全都是一个家伙搞出来的?鬼才相信呢”

“崴伟昂应该是不会懂的吧”

“啊?”

“啊,抱歉。我并不是看不起你。恐怕不光是崴伟昂,莎尔利亚还有阿道尔夫,应该都不明白吧”

绯蜜说。

“对于毫无疑问是『强者』的你们来说,是绝对无法理解的感受吧。被猫追赶到走投无路的老鼠的心情,猫又怎么会理解呢”

抒发着内心令人费解的感想,绯蜜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接着说下去。

她的嘴边——露出了一个混杂了自嘲和愉悦的笑容。

“……fufu。总觉得,感受到了强烈的心电感应呢。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黑幕存在,说不定他是和我是本质上非常接近的存在呢——”

“你想的有点远了吧”

像钢铁一般坚硬的声音传入了绯蜜的耳朵。

“存在操纵一切的黑幕……虽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在目前来看,大部分还都是推测。让毫无根据的结论限制了自己的视野……还真不像黑瓜团长的作风啊”

“阿道尔夫总队长。难道不是你教导我们、要时常做好最坏的打算吗?”

“……”

“开玩笑啦。说的是呢……。现阶段这只不过是推测,是我的夸大妄想而已。但是一想到对方可能和我是同种的存在,妄想就不禁有些膨胀起来”

绯蜜苦笑着耸了耸肩。

“不管怎么说”

仿佛想要结束这个话题,阿道尔夫站起身来。

“既然黑魔女派已经不复存在,也没必要只靠我们在背地里秘密行动了吧。还是赶快通报各支部,尽快拟定今后的方针政策吧”

“有道理。毕竟悄悄歼灭黑魔女派的作战计划,该说失败了吗,反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先返回总部向马里艾尔卿报告,然后去寻找石榴石”

“明白了”

默默点了点头,然后绯蜜苦笑了一下。

“那么,翘班王一王就和以前一样,由我负责通知。大概又在什么地方睡午觉吧”

她露出了一副头疼于问题儿童的教育者的表情。

清晨。

距离开始上课还有相当充足的时间。

难得起这么早的麻上悠理,目前正站在女生宿舍入口附近的公共区域那里。

在他身边的是,带着缺乏感情的表情的少女——辻社,以及看上去不太可靠的年幼的少年。

少年的名字是莱恩。

在讨伐出现在美国大陆西海岸的魔犬时,受到骑士团的保护而被带到圣春学园来的少年。

这次适应性检查的结果,将决定他今后的待遇。

本来预定的适应性检查,是在排名赛结束的第二天进行。但是因为各种骚动的缘故,一直在不停延期。

最后一直延期到了——昨天。

在比预定时间晚了两周之后的适应性检查。

结果是——

“……没有资质、吗”

看了从社那里拿到的结果单,悠理小声说道。

受到魔族的袭击或者被卷入魔法使之间的战斗——也可以概括为,在与高浓度的魔力直接接触后,有一部分人会因此激发魔力活性。

(但是、莱恩他……没有觉醒吗)

在与魔族和魔法使的战斗中,魔力是一切的基础。

除了发动强大的魔法攻击或者魔导武装,还有身体的强化和感官的敏感度提升……与战斗有关的全部技能,几乎都与魔力有着密切的关系。

反过来说——没有魔力的人,根本就无法踏上战场。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莱恩似乎并没有作为魔法使生活下去的资质。

“对、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啦。对吧,社”

“是的。倒不如说,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未必活在这边的世界,就一定是正确的……”

虽然社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睛里却闪着复杂的神色。

“以后,莱恩会怎么样呢?”

“最近几天……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吧,应该就会把他送到福利院去了。既然没有资质,应该就不会让他继续待在学园了”

“但是、这样的话……啊,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呢”

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悠理含糊地点了点头。

魔族和魔法使的存在,在各国的情报规则里都被严密封锁,没有向大众公开。

以毒攻毒。

以魔制魔。

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在黑暗中交替。

这就是、依靠成魔的魔法使的生存方式。

(应该不会让他……全身而退吧)

就算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骑士团也不会手软吧。

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会采取什么手段——不过有关魔族和魔法使的记忆,应该会毫无疑问地被消除吧。

恐怕,在这个学园里生活的记忆也同样。

这些社应该也都明白。

“……那也就是说,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吧。和社姐姐们”

听了莱恩有些寂寞的声音,社在少年面前蹲下身,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

“到分别那天为止,我会一直陪你玩的,莱恩”

“……好”

安详而温柔的话语和微笑,让莱恩重新绽开了笑容。

“好了。那么今天要玩什么呢?”

“欸……但是社姐姐,你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我翘课了,所以没关系”

根本不是没关系的发言啊。

“从今天开始到莱恩离开的那天,我打算翘掉所有的课程来陪你”

听到了更过分的发言的悠理,不由得苦笑。

也许应该提醒他一下,作为迟到和翘课惯犯的悠理并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不如说甚至想要应援一下。

“好。既然如此我也——”

“悠理不可以。请好好去上课。悠理如果再翘课的话,也许就会留级或者被退学了”

“……但是你想啊”

“不行”

被社一直盯着,悠理只好举手投降表示“我知道了”。

在那之后,社和莱恩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游戏的内容是踢足球。

如果翘课光明正大地玩耍的话,应该会被人警告——所以这次,社以『七天骑士第二席的敕命』来照看莱恩为由,老师们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那、我去取、足球”

说着,莱恩就很有精神地冲了出去。放足球的地方,在这两周时间里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在洒满了晨光的女生宿舍门口的公共区域里,只剩下了悠理和社两人。

“……社”

“没关系的”

社说。

“虽然分离很寂寞,但是我不会表现出不开心的。我如果不笑着送别,莱恩会很可怜的”

面对这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社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为了尊重她的决意,悠理咽下了安慰和鼓励的话。

接着,好像忽然想起来一样,“啊啊,这么说来”,猛然改变了话题。

“社。那件事怎么样了?”

“那件事?”

“就是那个啦”发现四周没有其他人,因为内容的关系而压低了声音。“那个磁盘,怎么样了?”

“……”

瞬间——

些微的、真的只有些微的,社的表情僵硬了。

“……社?”

悠理有些惊讶地眯起了眼睛,接着社立刻低下了头。

“对不起。还、完全、没有解读完。那个……保护程序的解除,比想象中耗费了更久的时间……”

社用不像她的、非常含糊的口吻说。

“是吗。啊,没什么,你不用道歉啦。反正也不是很急”

“非常抱歉”

“所以都说了,不要道歉啦……”

“是”

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开口。

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悠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目光游离在地板和墙壁之间。而在他身边低着头的社,在谜样的沉默之后,忽然将头抬了起来——

“那个——”

“呜哇!都这个时候了!”

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悠理几乎跳了起来。

“糟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你有什么事吗?”

“啊啊。不过一点小事而已”

今天悠理难得早起,也是为了这个『小事』。来听莱恩的检查结果不过是顺带的。

“如果有事的话,还是赶快去比较好。我会好好完成陪莱恩玩耍的任务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没有”

社立刻否定。

“什么都没有。请不要在意”

一辆黑车的奔驰,行驶在通往圣春学园的坡道上。

由于禁止无关人员入内,这辆高档车在通过了数道检查之后,最终停在了正门前。

司机立刻下车绕到后面——坐在后座的人,没有等司机给她开门,便麻利地下了车。

从那里出现的是——周身散发着冷冽气场的少女。

“没必要特地给我送到大门口啦”

细长清秀的眼睛,还有漂亮的脸庞。充满光泽的头发高高束起,随风摆动。卷在大腿上的剑套里,插着一把白色的短剑。

她就是出身魔法使的名家,久远院家的长女、圣春学园排名第一的才女。

久远院雪羽。

在排名赛之后一直在家疗养的她——时隔两周之后,重新返回了圣春学园。

“那怎么行呢,雪羽小姐”

作为司机身穿西装的女性有些无奈地说。身材瘦瘦高高的,西装领带的打扮十分适合她。

“其实我本来应该留下来再陪您一阵子的”

“饶了我吧,浅木”

“真无情啊。你就当做教学参观嘛”

开车的女性——也就是浅木,爽朗地笑着将雪羽的行李从后备箱拿了出来。

她已经在久远院家工作了十多年,因此与雪羽相处的时间很长。从雪羽小时候起,就一直在身边负责照顾她。

因此也就对她格外操心。

虽然这不是一个佣人应该有的态度,但是雪羽反倒很喜欢浅木这种坦率的样子。

“您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我帮您把东西送到宿舍去?”

“没关系啦”

从一脸担心的浅木手里接过了行李。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都觉得有些休息过头了”

雪羽说。

不是谦虚也不是自虐——只是事实罢了。

这两周的疗养,是为了治疗排名赛所受的伤和恢复疲劳,学校特别批准的修养期。

而实际上——身体上的伤在第二天就已经完全治愈,疲劳感和虚脱感也完全消失不见了。到了第三天,已经恢复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又或者说,比之前还好更好。

已经超越了痊愈和最佳状态。

远超之前的力量,在体内汹涌澎湃——

(……和那时一样)

数个月前——刚刚遇见麻上悠理的那个时候。

被突然出现在学园演习场的『无头魔女』拥抱过之后——雪羽没能抵抗身体内部迸发出的魔力,被不知名的黑色的『某种东西』吞噬掉了。

得到了悠理的帮助,成功抑制住了那股力量后,不知为何身体里的魔力总量上升到了异乎寻常的水准。

这次也同样——不,也许比上次还要厉害。

在第二战第四回合的比赛中,雪羽又一次失去了记忆。

在纯白的牙齿刺入脖颈的那个瞬间,沉眠在身体深处的『某种东西』觉醒了,以惊人的气势爆发出来。

仿佛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像在饥寒交迫的时候看到了最高级的饵食那样。

又或者说,被强硬分成两半的东西,想要回归它原有的样子那样。

将赛利亚的魔力——吸血鬼的力量吞噬殆尽。

『某种东西』在吸收了『鬼』的力量之后得到了爆发性的增长,连雪羽本身的存在也剥夺了——之后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一个少年结束了一切。

(悠理……)

心中产生了钝痛,雪羽咬紧了嘴唇。

“休息的、过头了吗……。算了,也许你说的没错。比起在家里修养,更想是在家度假呢”

就和浅木说的一样,雪羽在这两周内,并没有接受什么治疗,只是在家里呆了两周而已。

也许在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应该立刻返校才对。

不过,雪羽拒绝了。

把学校给予的两周修养期当做免罪符——也就是挡箭牌,待在老家闭门不出。

毕竟只要来到学校,就不可避免地要和那个男人见面了——

“这两周完全是废人的状态了呢——。从小看着雪羽小姐长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自甘堕落的小姐呢”

浅木用玩笑的口吻说。

“一整天就穿着汗衫乱逛呢”

“……”

“头发也乱糟糟的。用橡皮筋把刘海扎起来,看上去像个大菠萝”

“……不、不许说”

“还说什么『睡太多了头好痛』啊、『都没有周日的感觉了』什么的,听的作为佣人的我都觉得火大”

“那个、总之……非常抱歉”

“还开始沉迷起手机游戏了吧。到底氪了多少钱?”

“不是的。那个是……那、那种对弈比赛我从来没接触过,所以玩了一下之后,觉得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我想着这可不妙,就想做点什么让你打起精神来,还问你说『要不要一起做个点心?』,结果你说『我吃鱿鱼干就行了』”

“……因、因为很好吃啊……鱿鱼干……”

“连洗澡也是我逼着你去的——”

“别说啦!别再羞辱我啦!”

雪羽满脸通红地尖叫着。

平时就算在老家也会规规矩矩地生活的雪羽……这两周的确是过着会让人印象大跌的自甘堕落的生活。

就像浅木说的那样,真的是废人状态。

好像把组成自己的全部的东西,都一口气丢掉了一样。

什么都不想做。

要思考的东西太多——结果什么都思考不了。

甚至想要忘掉一切,就这样死掉算了。

——『灾祸的黑魔女』——就是我。

悠理说出的这句话,悠理讲出的这个事实,就像一根拔不出的钉子一样,牢牢钉在雪羽的心里。

“……我走了”

和浅木告别之后,雪羽走进学院。穿过正门,拖着行李箱,往女生宿舍走去。

其实还没有整理好心情。

在名为心的容器里投入的那颗石头太大,别说泛起波纹了,甚至连整个容器都打破了。失去了围栏的水,瞬间散落满地。

『灾祸的黑魔女』

为魔女和吸血鬼之间的战争画下休止符的、最强最恶的魔女。

世间一般认为的、杀掉了雪羽的母亲——久远院春羽的凶手。

他的真实身份是——

“……”

忽然,雪羽停下了脚步。

映入眼帘的人影,让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面前向她走来的是——现在雪羽最不想见到的男人。

“呦,好久不见”

麻上悠理。

他直直地盯着这边,轻快地抬手打招呼。

“身体……嗯。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健康比什么都强哦。看来休息的不错呢”

“……”

“话说,莫非,你稍微胖了点……?咦?或者说,你休息的相当充分,非常享受?”

“……”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和雪羽之间的玫瑰色校园生活又要开始了啊——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可是超寂寞的哦?毕竟最近一直和你在一起嘛。你呢?是不是非常想见我、觉得超寂寞啊?”

“……”

悠理虽然说话和平时一样不正经,但语气和表情却非常僵硬。欢脱的样子明显是强装出来的,情绪也有些不对劲。

而另一边的雪羽,却没有任何反应,一直无言地低着头。

不管是语言也好态度也好,完全合不上拍,气氛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呃……啊。对、对了,行李。我帮你拿吧。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看到女孩子提着重物却不出手帮助呢——”

悠理说着伸出手去。

啪。

雪羽把拖着行李箱的手向后躲开,远离了伸过来的那只手。

仿佛在拒绝一般,明显地避开了。

避开了——伸过来的那只手。

“……别碰我”

用极低的声音说着,看也不看悠理一眼,便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不要、碰我”

虽然是指责的语气——却颤抖的像马上要哭出来一样。

一直到看不见雪羽的身影了,悠理依然站在原地。

呆呆地站在路中间。

甚至连向对方伸出去的那只手,都没能收回来。

“……哥哥”

不知何时出现的、头戴缎带的金发少女。用动摇的不安的眼神抬头看着他。

“赛利亚……刚才、你都看到了吗”

“……是的”

“偷看可不是好习惯哦”

“对不起、的说……”

赛利亚抱歉地点点头。接着用非常悲伤的表情,看着雪羽离开的方向。

“……你真的、把一切都告诉雪羽了吗”

啊啊,悠理点点头。

“抱歉啦。把你拼命想掩盖的事实都说出去了”

“赛利亚没关系的说。但是……”

她用满是懊悔与焦急的声音不停地说。

“都是因为赛利亚的关系,才害的哥哥和雪羽变成现在的样子……我觉得非常伤心、还有抱歉的说”

“和你无关啦。我只是觉得早晚都会露馅的……这是一定会暴露的事实。所以必须要告诉她”

“……”

“没办法。我犯下的罪孽,必须由我自己来背负”

“哥哥才没有错的说!”

赛利亚大喊。那是、恳求一般的呼喊。

“错的……全部、全部、都是赛利亚的说……。哥哥都是为了赛利亚……为了从『鲜血皇帝』手中保护赛利亚……”

接着猛的抬起头、

“果然、还是我亲自去和雪羽解释清楚的说!解释清楚的话,雪羽一定会明白的!”

本想立刻跑到女生宿舍里去,

“谢啦。不过,有你这份心就够了”

悠理把手放到缎带上,制止了赛利亚。

“这是我的问题,是我的责任。我的罪——由我自己来赎。所以,不要擅自揽在自己身上”

“哥哥……”

赛利亚低下头,死死攥住裙摆。

“……太狡猾了。哥哥太狡猾了的说。一直一直,都像这样一个人背负一切。总是自己做坏人,然后处理一切……”

悠理无法反驳这个有些别扭的斥责,只能移开目光挠了挠头。

接着赛利亚上前抱住了他。

把头埋进了悠理的胸口。

“哥哥。赛利亚,是哥哥的妹妹的说”

“……”

“所以,至少在赛利亚的面前,请不要勉强自己……”

环住自己后背的小小的手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皮肤感受到的体温和吐息,变成了珍贵无比的温暖,治愈了悠理的心。

“谢谢你,赛利亚。但是,我已经不要紧了。不用担心”

将手放在她的头和肩膀上,悠理温柔地抱紧了妹妹。

两人沉浸在温暖的气氛中,不过悠理仿佛故意要破坏掉这一切一样,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不过说来啊,我们抱的这么紧,却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呢……。赛利亚,你的胸部还真是没有任何成长呢——”

“……”

刚刚还一脸慈爱与关切的赛利亚,表情瞬间冻结到冰点以下。

紧接着——下腹传来钝痛。

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的赛利亚毫不犹豫地抬起一条腿踢了过去,直接击中了悠理的某个部位。少女从大腿到膝盖之间的部分,给了阴部一个暴击。

悠理发出了呻吟声,当场倒地不起。

“……唔。呜啊啊啊啊……赛利亚、你这家伙……”

妹妹用冷酷的眼神看着按住股间痛苦呻吟的哥哥。那是能激起人被虐的欲望的、虐待狂的视线。

“哼。活该的说”

“咕……。开、开什么玩笑啊赛利亚……。我可是有、完全无法防御来自女性的攻击这种设定的啊……”

“我知道的说。所以才想要惩罚你一下”

赛利亚鼓起脸颊说。

“有些话是绝对不可以对女孩子讲的说”

“有些地方也是绝对不可以对男人踢的啊……”

“是吗?但是在哥哥藏起来的那些书里,有不少这种类型的哦……”

“别一脸平静地胡说八道!我、我才没有那种兴趣呢!虽然对女性的年龄和体型的兴趣是流动的,但是有关游戏内容可是超正常的!我一直觉得H的时候就是要男上位才对!”

“就算你这么大声地说也……”

“……但是真的很痛啊。也许废掉了也说不定……”

“欸、你……你不要紧吧?我没想踢那么重的——”

“太疼了,必须要去一趟医务室才行。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萌萌酱老师值班吧。fu。fufu~有些要强的萌萌酱老师,如果看到我的阴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好在意啊……”

“……我应该再用点力直接踹飞你才对的说”

“啊,对了。不如拜托社吧。她会面无表情地替我治疗吧,这样也不错,有别样的情趣呢——”

“请不要把你倒错的快感一个接一个地说出来”

到底刚刚是谁说喜欢正常的来着啊。

赛利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不过,既然能开玩笑了,说明你没事了吧”

“是啊,没事了”

悠理说。

带着无敌的笑容。

“怎么能一直消沉下去呢。可不能让雪羽一直带着那种表情啊”

“……不要用按着股间的形象说出这种耍帅的话”

你管我啊,悠理摸着要害部位吐槽说。

在股间的钝痛消除之后,悠理立刻起身追赶雪羽。

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尽管如此也要拼命追赶。

“——欸,咦?”

为了追赶雪羽而奔跑在通往女生宿舍的路上,途中没有遇到任何人便抵达了。

询问了一下在入口附近打扫的管理员,得知雪羽还没有抵达。

看来她似乎改变了路线。

应该是猜到了悠理会追来,而特地避开他了吧。

“……”

悠理再次出发。男生宿舍、初中校舍、训练室,奔跑在学园的每个角落。虽然也试着打了她的手机,但是不出所料地被拒接了。

“……哈哈。这就是传说中的拒接吗。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真的是很难受啊——欸!?”

“——呀!”

因为在意电话的事没有注意到前方,眼看就要撞上正在中庭散步的女生。

虽然紧急减速,却还是把对方撞倒了。

“抱、抱歉”

“好疼——……。我说,你怎么不看路——欸,麻上?”

“嗯?啊啊,什么嘛,这不是沙耶吗”

“……敬语”

“是、是沙耶前辈啊”

被人家保持着摔倒的姿势紧盯着,悠理急忙改口。

鹈堂沙耶。

高中二年级,和悠理算是……认识,曾经交手过一次,关系微妙。

虽然悠理很想要和她正常交往,不过因为给对方留下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差,使得她对悠理的评价很低。

“对不起啊,沙耶前辈。我有急事”

一边道歉一边伸出手,但是沙耶无视了他,自己站了起来。

似乎好感度没有任何提升。

“好久不见啊,麻上”

“所以说,叫我悠理就行了啊”

“好久不见啊,麻、上”

“哈 哈 哈。你这么固执,反倒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呢”

“别误会好吗笨蛋”

毫不留情地说着,沙耶似乎有些无趣地叹了口气。

“总觉得似曾相识呢。之前也和你在这里碰上过”

“啊啊。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呢。记得好像是在排名赛的前一天吧”

“是啊——就在你被妹妹痛扁的、排名赛的前一天”

沙耶用讨人嫌的语气说。

“啊啊,但是好像不是被痛扁哦?毕竟我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嘛。我又没有想打架,不过是很害怕地蹲在那里而已”

“……”

赛利亚参加的、第二次预选B区。

悠理没有去观战。

不过——据说结果很悲惨。

已经不能算是比赛,听说,像是死刑执行一样。

那时的赛利亚,没有使用魔导武装和吸血鬼的血液操作,只是单纯用魔力和腕力进行战斗——但是对于参加第二次预选的B级学生来说,已经是足够让人恐惧的威胁了。

赛利亚展露出的一鳞半爪的力量,就已经让大部分学生失去了战意。

畏惧、恐怖、战栗、跪服,逃命一般向四面八方逃窜。

鹈堂沙耶也是败北者之一。

“啊,行了行了,不用摆出那么一副困扰的表情”

沙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虽然在比赛过后着实消沉了一阵子,甚至连本战都没能去看……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不如说,因为实力差距太大,后悔反倒像是笨蛋一样”

“……”

“很可笑吧。本来以为久远院雪羽已经是个怪物了,没想到居然有更可怕的怪物的存在。不过,能和那种怪物一决雌雄的久远院雪羽,果然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呢”

嘴角露出些许笑容,沙耶用让人惊讶的绕口令来讲述着自身的败北和挫折。

不过这个笑容非常干瘪,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一样。

“这次的排名赛,确实让我深刻意识到自己有多少斤两了。C级的我,从想要出战的那一刻起就彻底错了”

沙耶耸耸肩,说着自嘲的话。

“真是的,我已经受够了被卷进怪物的世界里了。我以后不会再奢求了,乖乖活在自己应该活着的世界里吧”

不断重复的自虐和悔恨。以及,想要掩盖这些的自嘲的笑容。

以前闪耀着热情和野心的光芒的双眸,如今只有冷酷的颜色。悠理被这复杂的感情禁锢住了。

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他一直沉默不语,而沙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这么说来,你好像说有急事来着?”

说道。悠理想起了最开始的目的,猛然抬起头。

“对了!沙耶前辈,你有没有看见雪羽?”

“雪羽是……久远院雪羽?我见她刚才一副毫无生气的表情往高中部校舍那里去了”

“真的吗!?非常感谢!”

“……这么说来,你和久远院雪羽之间有一段传闻吧”

沙耶用奇怪的目光说。

“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久远院雪羽和麻上悠理的关系——他们之间的因缘,要怎么形容才好呢。

“这个啊……我现在正要去弄清楚”

想到如果直接回宿舍的话会被追上,于是就随意乱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高中部校舍后方的雪羽——

“雪羽!”

结果——还是被追上了。

该说果然如此吗,悠理追上了自己。

明明已经那么明确地拒绝了他。

“雪羽!喂,雪羽!你等等我,听我说啊……”

“——你想说什么?”

雪羽停下脚步,回头说。

“要说的话——你对我隐藏的过去,不是已经都说完了吗?”

她的目光冰冷的吓人,声音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如果不把自己的内心冰封起来,就一定会丧失理智、被发狂的感情支配着哭喊出来。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还有三年前的真相,以及你获得『力量』的过程,还有,你和我母亲现在下落不明这件事有密切关系……”

两周之前,和赛利亚一战结束之后。

雪羽终于得知了、之前一直寻找的情报的一部分。

以预料之外的形式。

在预料之外的时机。

得知了预料之外的真相——被强硬地告知了一切。

根本不可能想到的。

麻上悠理就是『灾祸的黑魔女』什么的。

在这几个月内,无数次接触的男人。

自己承认在这个世上比任何人都要可靠的男人。

居然把一直在苦苦追寻的母亲给杀掉什么的——

“……我相信你的确失去了那部分记忆。本来,我是不会相信你这种拙劣的借口的……不过现在的我,觉得可信。总的来说,就是像我和赛利亚战斗时那样吧?”

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淡淡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感情。

“你的解释和辩白,我已经毫无偏见和误解地领会了”

仿佛寒冰一般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悠理。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的吗?”

“没有……”悠理无力地摇摇头。“……没有别的了。我所知道的,已经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

“是吗。那就没别的要说了吧”

“……雪羽”

悠理用十分迫切的声音说。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这不是道个歉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怎么补偿才好……但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虽然弥补不了什么,可我真想为你做点什么啊……”

软弱但是真诚的话语,重重敲击在雪羽的心上。

(……我明白)

得到了恐怖的『力量』时伴随的苦恼和恐惧。

所有的一切都和雪羽明说的这份正直与诚恳。

哪怕被不断拒绝却依然前进的坚韧的精神。

她明白这一切。

正因为明白——才更加痛苦。

麻上悠理是怎样一个男人——正是这份理解,才是比任何事都让雪羽痛苦的根源。逐渐累积起来的两人之间的信赖与羁绊,变成了锁住她内心的荆棘之锁。

“悠理。你啊……”

雪羽开口了。

明明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

“这几个月和我这么密切的相处……各种缠着我、陪着我的原因——”

别说了、内心这样叫嚣着。

但是雪羽停不下来。

从嘴里说出的话、内心溢出的感情,让她停不下来。

“——都是因为,我是那个也许被你杀掉的女人的女儿吗?”

悠理睁大了眼睛、一时语塞。

仿佛绝望了一般、无言以对。

“答应陪我购物、陪我特训也是,为我祈祷排名赛两连胜也是,为我寻找母亲加油打气也是,说我『厉害』也是,说好了一起变强也是……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至今为止的记忆像走马灯一般在脑内复苏,接着腐朽。

那么鲜明、温暖的记忆,瞬间失去了全部色彩化为灰烬。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像诅咒一样的悲鸣,从唇边泄出。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赎罪吗……”

发自肺腑的感激、发自肺腑喜欢着的悠理的一切——

并不是因为喜欢——不过是因为罪恶感才做出的行动吗。

“不是的!我……我……”

面对立即否定之后,却再也说不出后文的悠理,雪羽淡淡地继续说。

“刚才你说,『想为我做点什麽』是吧。那么,如今你站在我面前——也是,为了赎罪吧?正因为你觉得对不起我,才特地追上来的吧。我说错了吗?”

“……”

悠理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握紧了拳头。这个拥有可以毁灭世界力量的拳头,如今看起来是那样的渺小。

雪羽歪着嘴角冷笑了一下。

“我啊,悠理……。还以为,你很喜欢我……。这个叫做麻上悠理的男人,喜欢这个叫久远院雪羽的女人,我一直这么认为……”

那是——过于痛苦的笑容。

仿佛可以杀掉自己一般、如此剧烈的自虐般的笑容。

“你每次说我漂亮、可爱,我都当做真的一般接受。看到你吃我做的点心觉得好吃就会开心,想着以后要多做几次给你吃。认真地为了以加入骑士团为目标而努力的我应援,还有称赞我『厉害』——我真的、真的、非常开心……呵、呵呵、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夹杂在话语之间。

“我真的很可笑啊……。还以为,你是纯粹地针对我这个人、抱有好感,一直很开心地误解呢……”

看上去像金子一般闪耀的,如宝石一般小心翼翼保存的一点一滴的回忆——对于悠理来说,也许不过是痛苦赎罪的每一天。

一想到这个可能,这份恐惧,就比任何事都要让雪羽痛苦不堪。

(啊,我果然)

然后雪羽终于——认识到了。

在这个最差劲的时机最差劲的情形下、认识到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啊,原来很喜欢这个男人呢)

真的。

喜欢到无可救药。

被他吸引,沦陷,疯狂,从心底喜欢上他。

所以如今,才会受到这么深的伤害。整颗心都在滴血。

意识到这地狱般的状况,对喜欢的人的爱慕之心。但是这个最糟糕的过程,再一次碾压了雪羽的精神。

“……求求你,放过我吧”

雪羽低着头,转过身去。

“等、等等啊!雪羽!”

“别过来!”

仿佛知道他追上来一样,连头都没有回。

带着呜咽的声音,雪羽说。

“……拜托了。我已经受够了……”

复杂的事态、被隐藏的真相,对方的状态和信念,自己的想法和思念……所有的一切扭曲着混杂在一起,糅合了无数的要素一股脑钻进脑袋,早已超越了雪羽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

“请不要再来找我了。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会变得讨厌你的……”

简直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又或者说,像是逃避未知恐惧的孩子一样的口吻。

带着呜咽的控诉,让跨越了无数困难的悠理停下了脚步。

雪羽离开了,悠理没能追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无论如何都想要变强的少女』和『不知为何变强了的少年』。

事态复杂的惊人,可笑的命运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被歪曲的命运玩弄却靠着自己的意识走到现在的两个人——如今,遇到了一道『鸿沟』。

这道直通地狱的鸿沟,对于他们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的。

已经到了课程开始的时间了,多数的学生已经开始上课。

在女生宿舍前方的空地里,社和莱恩正在踢足球。话是这么说,其实不过是隔着一小段距离在互相把球踢来踢去的游戏而已。

尽量活动小小的身体,莱恩用力将球踢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擅长运动,他的姿势十分僵硬。因此力量并没有完全传到球上,只让它在草地上慢慢滚动。

低速的传球向着社的方向滚去——咕噜咕噜地从旁边穿了过去。

“……”

社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站在旁边。视线望着虚空,并没有看向足球通过的方向。

“社姐姐……?”

听到了莱恩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马上去捡”

用手将停在附近的球捡回来,莱恩一副不安的表情抬头看着社。

“那个……怎么了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望着天……”

“对不起啊,莱恩。难得两个人一起玩呢”

“我、我的话完全没关系的。不过,我有点担心社姐姐……”

莫非,莱恩继续说。

“和悠理哥哥有什么关系吗?”

认真为对方考虑的眼神,让社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

经过数秒的沉默之后,她缓缓开口了。

“我对……悠理说谎了”

磁盘的解析——已经完成了。

不管是被记录的实验数据也好,还有研究结果也好,全都彻底检查完毕了。

包括846号——有关自己的出生和机能的项目在内。

“……第一次,说谎了”

从出生以来从没说过谎的社。作为道具被制造出来,作为道具被人利用的她,根本不存在『说谎』这个概念。

离开了辻十四郎的身边,开始与悠理和雪羽一起生活之后,逐渐开始学会开玩笑——但是捏造事实、隐瞒真相这种谎话,这还是第一次。

忽然间、反射性地、说了谎。

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绝不能、告诉悠理”

社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说道。

“我不想,再给如今的悠理增加更多的负担了……”

虽然没有问出口,不过他明显为其他事在烦恼着。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在无意中露出的担忧的表情,在这两周时间里明显多了起来。

不应该告诉悠理——也不想告诉他。

不想让他知道。

自己——是那样一个无可救药的怪物。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我,将会是凌驾于悠理之上的、怪物。我……我这样的存在——”

平时如同水晶一般闪耀着无垢光芒的社的眼眸,此刻充满了不安与绝望。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绝对归宿的过去被彻底颠覆,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了怀疑。

这不是夸张的形容,是真正意义上的自我同一性的丧失。

就在她快要被这种巨大的恐惧所击溃的时候——

一双小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带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莱恩说。

“对了。我教你一个我在孤儿院时校长教给我的、可以打起精神来的办法吧。请蹲下来”

“好、好的”

莱恩按着她的肩膀,社有些疑惑地蹲了下来。

“额头对着额头,然后心里默念『打起精神来』就行啦。这样的话,所有不开心的事就会忘的一干二净啦”

莱恩说着闭上眼睛,将额头伸过来。社也跟着闭上眼睛,将额头和他碰在一起。

社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笑容。虽然这个小魔法并不会起作用,但是莱恩这种小孩子的温柔,让她感到由衷的开心。

“打起精神来”

额头无声地碰在一起。

双方的头部、脑袋,在如此近距离下——

“——!?”

当社感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巨痛。异物感。在脑袋里直接翻弄的恐惧顺着脊髓流窜,记忆与精神,还有存在感本身都被急速改写的错觉支配了全身。

但是下一个瞬间——噗嗤。

就像是跳闸了一样,辻社消失了。

并不是自我同一性丧失这么简单。

是形成自我本身的东西——不见了。

“调教——完成”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满是愉悦和疯狂的丑陋笑容。

这个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生理性厌恶的、毫无人性可言的笑容,就在数秒之前,还是一个浮现在嘴角的稚嫩的笑容。

天真无邪的莱恩——无名无姓的『他』,在拼命忍笑扮演的假想人格,在这个瞬间完全消失了。

“感觉如何啊?846号。就像我说的那样,讨厌的事全部都不见了吧?”

移开额头的莱恩——不,『他』的询问,社没有回答。

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心不在这里——也不在任何地方。整颗心被毁掉,就像从肉体里消失了一样。

“啊哈哈。完美。已经好久没有做这样的『调教』了,还有担心会不会成功呢。真是太好了啊,846号?看你似乎因为超级无聊的事情在烦恼着,不过以后都不用再烦恼了哦?”

带着嘲笑的话语,也没有让社有任何反应。

那双到刚才为止还闪烁着不安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光彩。

没有任何意志和温暖的、空洞的眼神。

那是与麻上悠理邂逅之前的状态——不,也许比那还要严重的、冰冷又毫无生气的眼神。

看到仿佛一尊人偶一般的社,『他』似乎非常满意。

“好了——演员已经就位,差不多该开始了吧。可不能再这么悠哉下去了”

『他』走出去,社跟了上来。

“听阿道尔夫说,黑瓜绯蜜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存在。真是了不起啊。能够感受到我的家伙,已经半个多世纪都没有出现了吧。而且仅靠揣测和想象就如此接近真相了……。果然她啊——虽然被人贬低为历代『最弱』的团长,却引以为傲的她,才是和我最相似的呢”

不过啊,『他』说。

“这种程度的『最弱』,简直可笑”

小小的脸上那张小小的嘴巴,此刻像要裂开一般,浮现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在瞳孔深处,熊熊燃烧着充满了巨大劣等感与嫉妒心的漆黑火焰。

“不管怎么说,这种程度的女人还不值得我戒备。毕竟我可是蠢得惊人,论头脑战和心理战,是不能战胜像她这种谋士的——不过我本来也没想赢她就是了……”

好了,来消遣吧。

『他』说。

接着——像咏唱一般说道。

“赢不过雨胜不了风。

冷不过雪热不过夏。

没有强健的体魄,却也没有相应的欲望。

随便发脾气。

静静嘲笑他人的不幸。

每天吃珍馐美味。

带着各种私情。

不问世事,随意侮辱他人。

然后立刻忘掉。

想要住在糟蹋隔壁日照权和整个城市景观的豪宅里。

东边有孩子生病了,假装不知道。

西边有个疲惫的母亲,隔岸观火。

南边好像有人要死了,『幸好不是自己』于是放下心来。

北边有人吵架打官司,『再闹大点』这样躲在安全圈里煽风点火。

因为呆在有空调的房间里,所以并不知道日照或者春夏秋冬。

被人叫做木头人也会生气。

如果没被人表扬也会火大。

把别人的苦难当做无上的幸福。

我啊——只能成为这样的人”

仿佛怨嗟和诅咒一样,『他』说道。闷闷不乐的声音,仿佛在妒忌、嫉恨、咒杀世间的一切一样回响着。

“首先作为开场——虽然没有任何意义和目的,先毁了这座学园吧。尽管没什么仇怨,但是总觉得……嗯、让人有些火大。拜托你了,846号——不”

『他』说。

“我可爱的『反天使』?”

在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一直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社,微微抬起了头。

虚无的瞳孔中,闪耀着冷酷无比的光芒。

刹那间——

她穿着的学生制服背后,从内部炸开一般破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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