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剑技为主要攻击手段的加木原一王的战斗方式,作为魔法使来说是异端的。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魔族,一王只会用刀剑进行战斗。
尽管也经常使用魔力进行身体强化和发动移动系魔法——却从未使用魔法进行直接攻击。
出身魔法使名门、加木原家的一王,从年幼时起就接受了彻底的英才教育,他的指导老师曾无数次矫正过他的这种战斗方式——然而每次他都这样回答。
“毫无手感的招式,实在太无趣了”
这就是,一王执着于剑技的理由。为了能更好地享受战斗——讨厌攻击魔法,一心专注于体术和剑技。
他的这个流仪曾被许多大人嘲笑——然而被一王以实力超越之后,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只对他的强大和成长速度之快而感到恐惧。
靠这种非效率的战斗方式,一王变得异常强大——
在他九岁生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指导他了。甚至连骑士团的正规成员,都已经不够做他的练习对手。
看到变得过于强大的儿子,父亲加木原帝王动员了自己的财力和权利为他准备了——
“——你真的变强了啊,一王。与和我切磋时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不带有任何讽刺和赞赏的感情,只是简单陈述事实的口气,阿道尔夫说。
在通往司令室的昏暗的走廊里——一片狼藉。
整个空间遍布着数不清的刀痕与弹孔。
阿道尔夫射出的子弹,以及一王丢弃的刀身——墙壁,天井,地板。四面八方、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激战后留下的痕迹。
“接受加木原氏的委托来指导你,也不过就是你正式加入骑士团之前的那段时间……从九岁到十岁,大约一年左右吧”
阿道尔夫漆黑的外套上,也留下了无数的斩痕。
“说实话……看到你这么强大,我都有些颤抖了呢。对方还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少年。有着雷光般的机动力和斗神般的剑技,再加上——如饿狼般的斗争心。战斗的天才。我找不到除此之外的形容词了。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你一定可以成为超越我的存在,我的确抱有这样的恐惧”
但是,阿道尔夫继续说。
用不带有任何温度的语句,直接点出了事实。
“然而在经过数次的交锋之后——我立刻就发现自己看走了眼。神速的刀刃之中空无一物。一王。你从那时起就从未改变过。还是这么空洞。不管你变得有多强——那也不是人类,只是野兽的强大而已”
阿道尔夫说。
“没有信仰的刀刃,是永远无法触碰到我的”
他严肃的视线对准了——浑身伤痕累累趴在地上的少年。
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外套上鲜血淋漓。
最严重的——是左手的枪伤。
击中手背的子弹,并没有贯穿而出,而是留在了手里——不。是故意没有射出,让子弹留在那里的。
“……啧”
一王跪在那里,不爽地咂了咂舌。
子弹残留的左手——嵌在了地板里。
就好像只有左手被巨人踩扁了一样。
“虽然你闪避的很不错,却还是没能看穿跳弹呢”
听着他淡淡的话语,一王的内心焦躁起来。
绝对不可以被他的子弹打中。
唯独他的魔弹,一发都不可以被击中——
《重装魔弹》
阿道尔夫射出的子弹,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子弹的『重量』。
发射的子弹重量可以在一克到数吨之间随意变换。
留在左手中的子弹也是——在射中的瞬间,就重得让人难以置信。应该有足足一百多公斤吧。虽然只要阿道尔夫想,就可以轻易让子弹凭借压倒性的重量贯穿手掌,但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早已看穿了经过魔力强化的肉体的强度极限,而将子弹的重量调整到不足以贯通肉体的重量边缘。
故意让魔弹残留体内——为了封住对手的行动。
“……哈啊!”
在阿道尔夫的枪口移向心脏的瞬间——一王动用了全身的力量和魔力,硬是将左手抬了起来。用力蹬了一下地面,瞬间消失不见。他用惊人的脚力结合『歪空』完成了自由移动,化成了战场上肆意横行的飓风。
“中了我的魔弹还能保持这个速度。真是可怕啊”
阿道尔夫面色不变,用枪剑追随着目标。不管一王用怎样的高速在不停移动着,枪剑始终准确锁定着目标。
即便是拥有骑士团最快速度的一王拼尽全力地奔跑,也无法躲过阿道尔夫的眼睛和枪口。
“就速度来说,我远远不及你。但是——如果要用枪口来锁定四处逃窜的你,我还是做得到的”
话音刚落——冰冷的枪声响起。
一旦被击中,就被套上了绝望的枷锁的魔弹。
瞄准心脏射出的子弹,被一王尽力扭转上半身躲开了。紧随而来的下一发子弹,被他用超高速拔刀劈成两半。
没有漏掉一发,准确无比地砍成两段。
抓住阿道尔夫为了进行魔力充填、弹幕减弱的一瞬间,一王用爆发性的脚力狠蹬了一下地面。用尽全力活动重量异常的左手,摆出了拔刀斩的姿势。
在挥刀的瞬间——一王使用『歪空』瞬移到了阿道尔夫的背后。
但是阿道尔夫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就直接将枪剑挥至背后,用装在枪身上的剑防住了一王的斩击。
锵——!尖锐的金属摩擦音传满了整个空间。
“太轻了”
一王急速、沉重、足以一刀切断巨龙脖子的斩击,阿道尔夫不屑一顾。
“这就是什么都没有背负的人的刀。没有觉悟和信仰,空无一物”
“……无聊。战斗不需要那种东西”
“因为与生俱来的才能太高,以至于没有战斗以外的路吗。只有依靠杀戮和流血才能保持自我的卑劣的野兽。是在是太可悲了”
“我说你很无聊啊!”
一王的眼中满是狰狞的斗志,右手一闪。
将《狂狼》的特性发挥到极致,将不能再用的刀直接丢掉,释放出近乎无限的斩击。
如同洪水般奔流的斩击,被阿道尔夫用枪剑一一化解。刺耳的声音像是几千只鸟在同时鸣叫一样回响着。
激烈又细致的剑技,被像精密机械一样的动作防御住。
如果是纯粹的肉搏战的话,一王很熟悉。
接着,他的攻击就开始压制住阿道尔夫的防御。
“——唔”
阿道尔夫没能挡住的剑闪,让枪身向上弹起。
瞬间,一王弯下身体,像是在地面爬行一般前进。对着仅仅露出些许空隙的身体,准备用必杀的拔刀斩放出斜上斩。但是——
“什么!?”
剑闪——抖动了。
一直让人脊背发冷的一王的精妙斩击,忽然被扰乱了。
作为拔刀术起点的、握住刀鞘的左手——忽然变得异常轻。
准确说来不是变轻了。而是射入左手的魔弹恢复了本来的重量。《重装魔弹》的子弹——可以自由加重或者减轻重量。
用对应超重的力量释放剑技的一王,因为左手上的重量忽然消失,身体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平衡。被扰乱的剑闪无法对阿道尔夫起到任何威胁,他仅仅是向后一躲,就避开了一王的拔刀斩。
“切”
一王迅速便适应了新的重量。顺应。习惯。接着立刻调整了姿势。这一切只花费了短短一瞬。可怕的学习能力和对应速度——但是这个时间,已经足够阿道尔夫使出一个刺突了。
这个刺突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像是被吸过去一样,剑尖直接刺进了一王的胸口。
“咳、哈……”
一王的表情因为巨痛扭曲了,口中漏出了痛苦的声音。虽然勉强避开了要害,但是伤口很深,鲜血直流。
因为挡住了斩击,阿道尔夫突刺的斗志略微缓和。
时间短到连疏忽大意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有些成就感的微小的破绽。
那个瞬间——被一王看透了。
保持着胸口被枪剑刺中的姿势,一王向前一步发动了『歪空』。
转移到了阿道尔夫的左后方——也就是右手拿着枪剑,让他对应起来最花时间的角度。
空间转移所需的繁琐步骤与精密的坐标计算,并没有因为胸口的剧痛而受到影响,一王用与平时一样的速度完成了。需要相当惊人的集中力和钢铁般的精神力才能完成的吧。
(得手了)
在握住刀柄的手中注入力量。不管是回避还是防御,或者是操作左手中弹丸的重量,时间全都来不及了。面对一王的剑速,阿道尔夫已经束手无策了。
就在他确信自己胜利的数个瞬间之后,一王注意到了。
刚刚阿道尔夫露出的那个破绽——不过是演技而已。
嗞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数不清的子弹贯穿了一王的身体。
“……啊啊!?”
全身被弹雨击中,发出了凄惨叫声的一王。
阿道尔夫根本没有动。
子弹并不是从他的身前——而是从头上释放的。
由上至下。和字面意义相同的,弹雨。
因为要释放拔刀斩而摆出的前倾姿势,让一王的后背沐浴在弹丸的暴雨中,趴倒在地。
“咕……阿道尔夫,你这家伙……居然把射进天井的子弹给——”
子弹的重量操作。
不光是射进身体的子弹,就算是没射中肉体而嵌入外壁和天花板的子弹、以及在弹痕深处的子弹也是操作的对象。
阿道尔夫将射入天井的子弹施加了超重量,让它们从一王的头上落下。
每颗子弹都有数吨重,名副其实的死亡之雨——
“活用地形,设置陷阱。也许在只会用自己的剑一决胜负的你眼中,不过是无聊的小把戏而已——但这才是人的战斗方式”
阿道尔夫露出一个笑容。
一王认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攻防,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装作没打中的子弹,其实是在布置陷阱。攻击之后露出的破绽,不过是为了将猎物引入陷阱的饵食。
机关算尽的人布下的陷阱,终于压制住了狂暴的野兽。
“命中肉体的子弹一共十六发。其中——有七发留在体内没有贯穿身体。右手背一发。右臂的上臂和前臂各一发。左肩一发。双腿的大腿部各一发。右小腿一发。以及,最初打进左手背的一发。一共八颗子弹,目前留在你的身体里。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冷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
趴在地面上的一王感受到——施加在全身的超重量。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抵抗是没有用的。8颗超过一百公斤的子弹——也就是说,现在你的四肢上被施加了有大约一吨的重量。别说战斗了,你甚至连起身都做不到”
就如同阿道尔夫所说的那样,不管多么用力都是毫无意义的。超重的子弹从身体内侧不断压迫肉体产生剧痛,不过因为被调整过重量,又使得子弹绝对不会贯穿而出。它们封住了四肢的行动,成为绝对的枷锁,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职责。
“……为什么、不杀我?”
“我不会杀你的。因为我的目标,只有黑瓜绯蜜一人而已”
阿道尔夫说。
“加木原一王。我想要你,在我净化之后重新组建的降魔骑士团里——取回应有姿态的降魔骑士团里,在我的手下战斗”
“你说……什么?”
“你不是很在意吧?不过是指使你的人,从黑瓜绯蜜变成我了而已,对你来说应该问题不大。虽然你的能力远不及我,但是对抗魔族依旧是个不小的战力”
一王没有说话。只是用不快的表情瞪着他。
阿道尔夫背对着他,迈开了脚步——
“……直到最后,你还是没能问出口啊”
中途,阿道尔夫没有回过头,只是用低沉的语气说。和之前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相比,稍稍有些不同。
“为什么,我要去暗杀黑瓜绯蜜呢。作为七天骑士的第一席,所有团员的楷模,为什么要背叛骑士团呢。应该首先质问面对背叛组织的我的问题——你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带着感伤的语言,只换来了一王一句不屑的“哼”。
“什么嘛,你很希望我问吗?”
“…………”
“我应该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不感兴趣”
“是吗。那么——这就是你的败因”
阿道尔夫留下唾弃般的话,再次迈开脚步。
“你就稍微在地上趴会,懊悔自己的无力吧”
一王无法再追赶前进的暗杀者的脚步。身上的八发子弹让他动弹不得。即便使用『歪空』进行瞬移,他现在的状态也无法挥剑。
只能说是,完全败北。
第一席与第三席之间的差距,未免有些太大。
“……可恶”
不快地抱怨着,一王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和逐渐消失的斗志成正比,手上的力量也在慢慢消失。
就在和自己经历了数次战场的爱刀即将脱手的瞬间——
“啊~啊。真丢脸啊”
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从脑海中——或者说,好像是从手中的剑里传来。
“夸下那种海口,最后还是输掉了。好逊。还有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被打在地板里动弹不得。呜哇,看着超想去踩你的头的姿势呢。喂,我能踩一脚劈开它吗?能让你肮脏的脑浆溅的到处都是吗?啊,抱歉。就算是劈开你的头,也不会有任何东西出来的。毕竟脑子里空空如也嘛。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倾泻而出的侮辱和嘲笑的话语——女人笑了。
这个像恶魔一样的笑声,一王觉得很耳熟。
“丽芙斯蒂……!”
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一王盯着俯视着自己的女人。
丽芙斯蒂·利·阿·芙尔丽鲁璐。
是一年前来到人界的魔女,也是一王亲手讨伐的魔女——更是被一王做成这把黑式魔导武装的魔女。
“我、死了吗……”
“谁知道呢”
“那么,这里就是天堂了吧”
“……哈?莫非你觉得自己能上天堂?你的脸皮是钻石做的吗?”
一王再次确认了自己现在的状态。
地点还是在昏暗的走廊,自己也依旧趴在地上。侵袭全身的剧痛和重量也没有消失——但是周围的声音和色彩,却好像有些远去了。
在这个世界逐渐变得稀薄的空间里,少年看向了魔女。
“……你还活着吗,丽芙斯蒂·利·阿·芙尔丽鲁璐”
“阿拉,好开心。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会尽量记住值得记住的名字”
“那还真是不胜荣幸。不过,是不是还活着就有些微妙了。我被你砍掉了脑袋,尸体被搞的乱七八糟,最后做成了你的武器。但是自我意识——却仍然留在这把刀里。所以现在才能在这里和你说话”
“…………”
“其实是骗你的,你看到的我,不过是你自己的心和记忆创造出来的幻影罢了”
“无所谓”
一王对她的玩笑不置可否。
“你是特地来嘲笑我的吗?”
“啊哈哈哈哈哈!啊,也许是吧。看到杀了我的你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趴在地面上,简直让我愉快的不得了。心情特别舒畅呢。啊哈哈哈!”
简直嘴角都要撕裂一样大笑着的丽芙斯蒂。笑声过后,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冷酷的表情说。
“我说,那个古板的男人要走了哦?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
“再这样下去,那个叫黑什么的女人,就要被杀掉了哦?”
“那又怎么样?”
“……啊。不过,我也不认为你是会为了护卫啊或者忠义什么的来拼尽全力的人。不过,不仅任务失败,还被人留下一条性命,就不觉得很难看吗?”
“多少有些觉得懊悔和焦躁……但是我并不想死。这次是我技不如人才输掉了。仅此而已”
没有逞强也没有不服输,一王说。
不执着于善恶胜败或是生死,只是一心追逐战斗。
这就是名为加木原一王的生物。
名为加木原一王的——野兽。
“阿道尔夫·巴尔扎如果要驱使我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还活着,就能继续战斗。如果还有机会能和那个男人交锋,我一定不会输”
“接下来?下一次?哈。你是笨蛋吗?”
丽芙斯蒂不屑地说。
“这算什么?只和自己能打赢的家伙战斗,就是你所谓的战斗吗?”
“…………”
“啊啊,真是糟透了。杀了我的男人——现在正使用我的男人,居然是这么一头可怜的败犬”
接着丽芙斯蒂一直望向远方。
“一年前……我从魔界逃往人界。因为在那边失败了。本想从看不惯的女人那里夺权,没想到被反咬一口。然后我就逃到人界,本想杀了你们泄愤的——却遇到了你。接着就和你进行了生死决斗”
那一战一王记得很清楚。和面前的魔女的这一战,在屈指可数的有关战斗的记忆中,也是鲜有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斩断隐藏在长发下的细细的脖颈的触感,如今依旧——
“——很愉快啊”
丽芙斯蒂神往似的开口,露出了一个恍惚的笑容。
“我受了伤,而你没有能让自己发挥实力的武器。不过——那场战斗是我们赌上了自己一切的死斗。那是我想要吞噬你,你也想要吞噬我的死战。所以才会有那么极致的美吧……”
无上幸福的笑容,在下一个瞬间带上了自嘲的色彩。
“因为只有杀戮的本能,满脑子只知道杀人的愚蠢的小鬼……让我也感受到了。那是叫,战斗的喜悦吧。和派系还有种族无关,只是作为一个生命体,为了相互蚕食而拼尽全力的死斗,居然是这么的让人开心……真的是真的是,要让人达到高潮一般的舒畅”
然而,丽芙斯蒂继续说道。
视线里带着轻蔑。
“现在的你像什么样子啊?不过是和稍微有点实力的人战斗,就马上放弃了。你还活着吧?那就战斗啊”
“……我这样子,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因为那家伙的魔弹……我已经,不能满足地挥剑了。你让我用身体撞上去吗?”
“是啊”
丽芙斯蒂回答。
“手脚动不了,就用身体撞上去。身体坏掉了,就用牙齿咬上去。牙齿折断了,就用叫声震碎他的鼓膜。喉咙撕裂了,就用眼神杀掉他。眼睛也毁掉了,就在心里咒死他——这样,才叫做战斗吧?”
“…………”
“喂。为什么你握剑的手松开了?因为已经不能再使用让自己觉得舒畅的战斗方式了?因为对方不想要自己的性命所以没有心情?如果这次勉强了自己,会影响到下一次的战斗?哈。还真是挑剔呢”
“…………”
“那个男人,好像叫了你很多次野兽吧。不过就我看来,你连野兽都不如。不过是个喜欢挑三拣四的臭小鬼罢了”
说完,丽芙斯蒂在一王面前蹲下。将手放在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脸颊上,温柔而淫乱地来回抚摸。
“你还没体会到真正的战斗的滋味。我从你身上学到的东西,这次就由我再教给你”
这句话强烈地动摇了一王的心。把战斗当做极致的愉悦,将自身所有的一切灌注其中的少年的本能,极大地动摇了。
“再更饥饿一点吧。不要瞻前顾后了,抛弃一切,只瞄准敌人的喉咙。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到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然后战胜他”
“……战胜他?”
“没错。你似乎把它们分开看了,不过战斗和胜利,其实是同一件事啊。双方都是生命体,是值得夸耀的行为。正因如此,拼上性命得到的胜利和活下去的权利,才拥有无上的价值。也是极致的乐趣。”
“…………”
“那么,你要挑食到什么时候?”
手离开一王的脸颊,丽芙斯蒂站起身。
“如果你喜欢战斗的话,就把一切都吞下去。不管是愤怒还是骄傲,憎恶还是惋惜,胜利也好,性命也罢,把伴随着战斗的所有的一切,全都吞下去吧。把你认为没用而丢掉的东西,无论喜欢与否,都一起吃掉”
异界的魔女,用蛊惑的眼神对他说。
“那样的话,你就会成为——真正的、值得夸耀的战斗狂”
最后,她露出恶魔般的微笑,逐渐消失了。
周围的世界——再次取回了声音和色彩。
留在这里的,只有悠然信步离开战场的胜者的背影,和悲惨地倒在地上的败者的身姿。
“……女人啊,一个个的废话都这么多”
一王十分郁闷地讽刺说。
接着——他用从未有过的巨大力量紧紧握住了刀柄。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一王咆哮着。
像野兽、像战士一般、咆哮着。
雄壮的咆哮声响彻天际,振动了整个空间。
“咕!唔噢噢噢!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王一边呻吟着,一边与施加在身上的重量相抗衡。
浑身都在吱嘎作响,从枪伤的部位喷溅出血液,却仍旧拼命在挣扎。
为了能够再一次、站在战场上。
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小狗一样,做着滑稽可笑到不行的愚笨的动作——然而一王的眼中再也没有迷惑。
只有一处。
望向通路前方的、应该打败的对手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站起来?”
伴随着疑问,阿道尔夫回过头。
“为什么还想要和我战斗?”
“……为、了、什么……?真、无聊”
挤出浑身剩余的全部力量,因为超重量而浑身颤抖——但一王还是站了起来。双脚仅仅是支撑自己的体重就已经十分勉强,无法再迈出一步。双臂无法摆出战斗姿势,只是软软垂在身侧。
右手勉强握住仅剩刀柄的刀。保持着好不容易才能站住的状态——尽管如此依旧选择站起的一王。
“因为……这里……有战斗”
“…………”
“因为……你还站着,阿道尔夫·巴尔扎!”
吼噢噢噢噢噢噢!
满身疮痍的身体爆发出强悍的杀意和斗志。
不过,那也只是空洞的战意罢了。
好无目的与大义的过于纯粹的杀气,让阿道尔夫心底的不快表露在了脸上。
“似乎野兽根本听不懂语言呢。已经不是可怜而是碍眼了。我就是算面对魔族,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生气”
阿道尔夫重新抬起枪剑,将枪口对准了一王的头部。
“凭你现在的身体还能做什么?双臂与双脚……失去了剑技和机动力的你,还妄想要打败我吗?”
“我会赢给你看的”
一王说。
“我会赌上我的一切,来吞噬掉你的全部!”
动用全身肌肉的力量,抬起万钧重的腿。咚。仅仅迈出一步,就发出了好像巨人一般的脚步声。
曾无声无息、超越音速奔驰在战场的最快的剑士,如今十分狼狈。
抱着必死的觉悟踏出脚步的一王,顺势向长刀的刀鞘——也就是能制造出无限之刃的基础的《狂狼》刀鞘,伸出了左手。
“——太慢了”
在缓慢的左手到达刀鞘之前,阿道尔夫已经射出了子弹。
然而——一王为的就是这一刻。
将魔力注入仅剩刀柄的魔刀之中,发动了『歪空』。避开了子弹。对被封住了所有机动力的他来说,『歪空』是唯一能够使用的移动手段了。
话虽如此,处于连一拳都无法挥出的状态的他,不管转移到什么地方都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不想办法解决掉身体里的子弹,一王就没有任何攻击手段——才对。
他转移的地点,是阿道尔夫的头顶。
虽然超过一吨的重量很难移动——不过,如果只是坠落的话是没有问题的。用躺倒的姿势穿越空间,甚至都没有调整姿态,就直接在空中现身了。
没有任何剑技与体术,只是扔出了自己的身体。
硬要说的话——body press。
被称颂为剑神、剑圣的少年使出的是、非常难看的攻击。
不过,如果是肉体重量超过一吨的现如今的状态,威力却是巨大的。
带有自身武装特性的攻击向阿道尔夫袭来——
“你疯了吗?”
不耐烦的声音。
“连你的剑技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这种自由落体的速度我会放在眼里吗”
“咳……哈啊”
枪剑向上方刺过去——贯穿了一王的腹部,将他串在剑上。枪身上装备的短剑,变成了血刃从少年的后背穿出。
“执着于剑技的你,也会有这么难看的——”
不等他说完——一王动了。
迎击来自头上的攻击的瞬间,阿道尔夫为了避免被压扁,解除了子弹的重量。恢复了本来重量的双臂,用原本的速度发起了攻击。一王的双臂化成了钩爪,紧紧抓住阿道尔夫的肩膀——强制性地将他拉了过来。
嗞卟。
嗞卟嗞卟嗞卟。
插入腹部的短剑愈发深入,但是一王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继短剑之后,枪身也穿透了腹部,但是依旧前进。接着——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王——咬了上去。
将魔力集中在自己的牙齿上,对着对方的脖子咬了下去。
像一只真正的野兽那样,用自己的牙齿啃食着对方的血肉。
“——咕。你、你这个家伙……”
阿道尔夫十分痛苦,表情扭曲地抵抗着,却仍旧挣脱不开一王的牙齿。他靠着惊人的执着与执念,想要撕碎对方的脖颈。
“……你这条、疯狗!”
伴随着激烈的怒骂声,阿道尔夫用力将枪剑横甩出去。腹部被贯穿的一王无法抵抗这个力量。嘴里咬着的肉块被撕裂。因为横甩的离心力让枪剑从身体里脱离,一王被直接甩到了空中。
吐出嘴里残留的肉块——
一王立刻发动了『歪空』。
毫不在意从腹部那里流出的大量鲜血——向刀鞘所在的地方转移。
一王用机敏的动作拿到了《狂狼》的刀鞘。
重量再次复活前的那一瞬间——是挥剑的唯一机会。
只要没有那个重量。
只要有武器。
一王就能再次横行于战场——咚。
“……咕啊啊啊啊啊!”
重量,绝对的枷锁,复活了。肉体再次被施加了超重量,一王伴随着轰隆声坠落。因为冲击而陷落的地板,洒满了止不住的鲜血。
还是没赶上。
拼上自己最快速度的一王的动作与思考,还是差了一步。
一王忍受着重量,拼死用左手伸向刀鞘——然而那只手,也被阿道尔夫无情地用脚踩烂了。
“真可惜啊”
用手按着被撕去一块肉的脖子,阿道尔夫俯视着一王。
“不在意形象的难看的攻击……是之前的加木原一王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呢。该说你是成长了呢,还是退化了呢……不,不管是哪一种,都已经没关系了……”
接着他将枪口对准了一王的头部。
“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也许是对战士的敬意,或是对不得不摧毁一个才华横溢的好苗子的惋惜,亦或是出于从容不迫,阿道尔夫如此说道。
而相对的一王,则吐着血断断续续的说。
“……利用、地形的优势……设下、陷、阱……”
满是鲜血的嘴角——露出了一个非常扭曲的笑容。
“……那就、是……人类的、战斗……是吗……?”
“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把、你的一切……全都、吞噬、干净……”
一王说。
吞噬就意味着——捕食。
将猎物的血肉吞入体内,成为自己的血肉。
也就是——将对手的力量转换成自己的力量。
『贪食者』
加木原一王被赋予这个称号的意义是——
“……小心谨慎的你……在给我最后致命一击的时候、一定会靠近踩住我的……”
伴随着像是呓语一样的低语——一王用右手紧紧握住刀柄。
向无可替代的爱刀中,注入残存的所有魔力。
从一王站起身那一刻气的所有行动——全都是为了这一瞬间而布置的诱饵。
为了引诱阿道尔夫、让他露出破绽而演的戏——重复着至今为止让自己十分厌恶的侮辱战斗的行为,只为了把对手引诱到这个地方。
《狂狼》的刀鞘所在的地方,也是一王倒下的地方。
更是、目前为止他们战斗的空间的正中央。
因此,周围全都是战斗的痕迹。外壁和地板上,遍布着弹痕与刀痕——然后。
用过就丢弃的无数刀身,在四面八方像剑山一样插在那里。
埋藏了无数刀的尸体,仿佛剑树地狱一样的光景。
刹那——那些本该死去的刀身全都取回了光芒。
被丢弃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本应作为墓标而永眠的剑,此刻全都呼应了狰狞而贪婪的主人的呼唤,强制性地觉醒了。
“这、这是——”
当阿道尔夫注意到异变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作为狩猎方的猎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陷入了满是獠牙的野兽口中——
“吞噬吧”
秘技——倒也算不上。只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尝试过。认为是自己不需要而丢弃在一旁的可能性。
丢弃的所有刀刃,尽管只是一时,却也是被一王使用过的。虽然失去了刀身的形状和机能,但是仍旧可以进行简单的远距离操作。
哪怕是丢弃的刀刃,也仍旧有联系。
虽然不知道这该被成为羁绊还是诅咒。
连丢弃的东西也一起吞噬掉,化做一王自身的血肉。
《狂狼》——『咀嚼』。
野兽的嘴巴闭上了。
像是用牙齿嚼碎口中的物体一样——成群的剑尖从各个角度向目标袭来。
因为只能进行简单的操作,所以仅凭惯性射出的刀刃拥有惊人的威力。无数的刀刃刺中阿道尔夫的身躯,直达骨头和内脏。变成了仙人掌一样的他,全身喷射出血液,眼看就要倒下。
“……咕、呜……怎、怎么可能……会、会、会有这种事……”
被剧痛和动摇扭曲了表情,阿道尔夫拼命挣扎着不想要倒下。
像鬼一样的他背对着脚下的一王,双目失去了焦点。用亡者般的步伐,迈向通往前方的路。
“我、我……不能就这样倒下……我要亲手、杀掉黑瓜绯蜜……为了、为了人类的和平……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不惜借助『弱者』的 力量……我、还没有输……我还、没有、我还——”
不停重复着低语的阿道尔夫,在走了几步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在骑士团最强的男人趴倒在地的情境中——
“有心的话还是办得到的嘛”
从手中的刀里,似乎传来了魔女的笑声。
因为阿道尔夫失去了意识,《重装魔弹》解除了发动形态,埋入一王身体里的子弹也恢复了原本的重量。
但是用光了力气的一王,也没办法再站起来了。
“我、赢了吗……”
保持着趴伏的姿势,一王看了看自己的手。
和平时不同,手中并没有残留着斩杀对手的手感。抛弃了只用剑技来击败对手的剑,抛弃了强者特有的流仪和美学意识,抛弃了所有一切的战斗。
不是为了战斗而战。
只是,为了胜利而战。
“这就是、胜利吗……”
超乎想象的剧痛向全身袭来,因为大量失血而逐渐朦胧的意识——然而一王的右手,却仍旧紧紧握住刀柄。
“——感觉还不错”
被战斗迷住的少年,初次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