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药师寺天膳的身体继续发生着变化。
窸窸窣窣,蠕动的分泌物中间,正在产生一种病理学上称为肉芽的组织。换句话说,现在,天膳尸体中的肌
肉组织正处于旺盛的生长状态。即使是微小的刀伤,普通人的治愈过程也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但天膳的伤口
却在数十分钟之内,不治而愈。况且,天膳现在,完全还是一个死人
不过,侧耳细听的话,就可以发现,天膳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正在传来脉动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
清晰。
啊,不死的忍者!不论是一个忍者的秘术是如何惊天动地,如果他得知了天膳拥有不死之身,一定也会哑然
失色。
不错,这就是药师寺天膳能够和阿幻一起,回忆四五十年之前天正伊贺之乱的理由,他嘲笑甲贺卍谷那棵一
百七八年树龄大桦树的原因,在关宿的丛林中被地虫十兵卫吹枪穿透心脏,在桑名海上被霞刑部绞杀,依然能
够再现人间的秘密。更进一步说,这也正是天膳断言“甲贺必败、伊贺一定会赢”时,他那自负的根源。
只不过,现在天膳还无法行动。他的双目苍白,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新月。月光落在他的身体,落在身体的伤
口上,新的肌肉组织发出薄绢一般的光泽,正在愈合
刮过原野的风,似乎独独避开了天膳的所在。草丛也恐惧的俯下头,周围一片死寂。只有一种声音,一种鬼
哭狼嚎的声音,在蔓延——
这是从天膳的喉咙里边发出的喘鸣。接着,那双一直没有闭上的眼睑,也开始噼嗒、噼嗒地转动了起来
奉胧之命,朱绢在道路旁边的草丛中,掘出了一个浅坑。使用工具,就是小四郎的大镰刀。
“小四郎大人小四郎大人!”
一边掘土,朱绢一边啜泣。
胧的双眼掩盖在侍女斗笠的下面。她静静地听着朱绢的哭声。尽管没有说话,她的内心,是不是也在呼唤着
“弦之介大人”呢?让她魂牵梦系的,不是己方的药师寺天膳,而是敌人甲贺弦之介的命运。
——没有人知道,这灵魂的呼唤,是否通过群山的回音传到了弦之介那里。至于甲贺弦之介,现在正挽着如
月左卫门和阳炎的手腕,而后两人的脸上,都是杀气腾腾。
他们三人,现在就等在草原某处,等着伏击走近的胧和朱绢。对于左卫门和阳炎来说,这场战斗似乎已经取
的了胜利。特别是左卫门——现在,他的外表已经变成了药师寺天膳的模样。只要以天膳的形象出现在胧和朱
绢的面前,那么杀掉两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过,再仔细一想,左卫门的脸上又现出了苦笑。他想起了胧的忍术,破幻之瞳。如果他现身在胧的面
前,自己的易形术立即就会失去效果——这个时候,左卫门还不知道胧的双目已经失明。
然而,就算自己的忍术被胧识破,又能如何。要知道,对手不过是两个弱女子。这样想着,左卫门再次想要
冲上去的时候,他的耳边又传来胧斥责朱绢的声音:“不可以羞辱甲贺的死者”。凝结在左卫门目光中的杀气
忽然动摇了。之后,他们又听见了胧的询问,“天膳会不会也已经死了”,以及朱绢诡异的笑声,“天膳大人
吗?呵,呵,呵”
朱绢的话,难道只是出于伊贺族人对于天膳的信任?这样解释当然没错,但他们仍然感到朱绢的话中另有含
义,而且这含义足以让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天膳确实已经死了吗?”
阳炎低声的问道。
“确实。”
左卫门肯定的点了点头。突然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月光下原野的彼方,
“难道那家伙——好吧,那就暂时留下那两个女人的性命,等我去确认了天膳的尸体,再回来解决她们。”
左卫门正要跃出草丛,弦之介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左卫门!”
如月左卫门一回头,和弦之介四目相望。弦之介依旧双目紧闭,那是一张宛如雕像一般,充满苦恼的脸——
自从刚才左卫门和阳炎决定在这里伏击胧,他就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话。就在不久以前,一行人离开卍谷的时
候,对于如何处置胧的问题,这个年轻的首领也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一族人担心不已。
如月左卫门用愤怒的眼光瞪了弦之介一眼:
“你想阻止我杀胧吗?”
“不是。”
弦之介悄悄地摇了摇头。
“东面有人来了——不止一个。深夜里,这是谁的队伍?”
朱绢终于在地上挖好了一个浅穴,她和胧把筑摩小四郎的尸体埋好以后,才注意到弦之介所说的那支队伍,
不过此时离她们已经只剩下五十米的距离。
“什么人?”
对面首先传来一声高喊,然后有四五个人影冲了过来。朱绢刚想转身潜伏起来,突然又停住了。她想起了双
目失明的胧。
跑近两人跟前的,是清一色的武士。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道路中室贺豹马的尸体,立即警惕的围住了手持大镰
刀站在一旁的朱绢。
“啊,有人!”
“诸位,千万不可大意!”
随着几声呐喊,很快又有七八名武士赶了过来。
朱绢回过神,立刻反身跑回到胧的前面。她用身体把胧保护在自己背后,对着拔刀相向的武士低声说道:
“我们是奉大御所大人旨意,前往骏府。尔等是何方人士,报上名来。”
“什么,大御所大人?”
武士中间一阵骚动,似乎对朱绢的话感到相当吃惊。其中一人走上前道:
“看你们女子二人,因为何事,要奉旨前往骏府?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伊贺锷隐谷的忍者。”
这时,从武士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伊贺锷隐谷?难道你们是——”
听声音,这好像是一个颇有身份的女人声音。只见从武士身后的驾笼中,走下一个女性。
“难道,你们就是按照服部半藏的命令,和甲贺一族决一死战的伊贺忍者?”
女人的话语,显得相当激动。朱绢一边答应,一边谨慎的反问:“那您是——”
“将军家御世子竹千代大人的乳母阿福。”
对方以威严的声音报出姓名,然后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说道:
“你们二人,是否就是胧和朱绢?”
胧和朱绢一下子惊呆了。为什么将军家御世子的乳母,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
“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果然就是你们。你们的名字——伊贺阿幻充满自豪所写下的十人名——我是不会忘记的。你们二人,是为
了竹千代大人而特意选出的忍者。哦,眼前这个男子的尸体,这又是谁?”
“那是甲贺卍谷的忍者,名叫室贺豹马。”
“喔,是甲贺的忍者。他们也出动了!那么,其他卍谷族人呢?”
“现在,应该还剩下三人——”
“那么,他们现在何处?”
“或者已经前往骏府,或者,还隐藏在这原野附近——”
阿福突然吃了一惊似的,回头对众武士说道:
“听见没有?大家小心!”
立刻有四五名武士草丛中散开,剩下的武士则把阿福簇拥在中央。不过,人数一共也就二十人内外。
阿福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那,除了你们两女子,还有八名伊贺的忍者在哪里?”
“都已经死了”
胧和朱绢凝然的回答。
即使夜色浓重,阿福的脸上也明显的露出恐惧的神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