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开始,就是一连串的不寻常。
先是我校内用的便鞋不见了,在垃圾桶里找到。但还不止于此。
我跟平常一样到校,在鞋柜处要换鞋,「咦,到哪去了啊?」我心里正这么想的时候。
「早啊……」
有人叫我。班上会跟我打招呼的只有她而已,我以为她因为胰脏坏了,所以声音无精打采,转过身去吓了一跳。
她的闺蜜以充满敌意的视线瞪著我。
我虽然很害怕,但即便是我也知道不回答人家的招呼非常失礼。
「早安。」我低声回说。
闺蜜同学直直瞪著我的眼睛,哼了一声,便换上校内用的便鞋。
便鞋不见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呆呆站著。
我以为换好便鞋的闺蜜同学会就此走开,但她又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我并不觉得不悦。绝对不是因为我是受虐狂,只是因为她的目光看起来很迷惘,她一定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应对才是。
就算她的招呼中带有敌意,我还是想对她表达敬意。要是我的话,一定会躲起来,等她换好鞋子走开才出来。
我在鞋柜周围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我的便鞋。要是有人穿错了的话,应该会还回来吧?我穿著袜子走向教室。
走进教室便感觉到四周传来许多无礼的视线,但我置之不理。自从开始跟她一起行动之后,我就死了心任人观察了。她还没来。
我坐在最后面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必要的东西放进书桌。今天要检讨考试的成绩,只需要考卷,我还是把笔盒跟文库本放进书桌里。
我看著之前考试的题目,还想著自己的鞋子究竟到哪儿去了。教室里嘈杂起来,我抬眼望去,看见她高兴地从教室前门走进来,好几个同学叫嚷著上前迎接,把她团团围住,闺蜜同学并不在其中。闺蜜同学满面为难地望著被包围的她,然后瞥向我这里,而我也正看著她,两人四目相接,又立刻避开视线。
包围著她的同学们叽叽喳喳窃窃私语,我早早就决定不予理会。跟我没关系的话当然不用理,要是跟我有关的话,也绝对没好事。
我翻开文库本,投入文学的世界,我看书的集中力绝对不输给噪音。
虽然这么想,但不管再怎么喜欢看书,也知道要是有人跟我说话,我也会被从书本的世界里给拉了出来。
平常绝对不会一早就有两个人要跟我说话,这让我吃了一惊。我抬起头,是之前跟我一起打扫的男生,他仍旧像是啥也不想地笑著。
「哟,『被大家谈论的同学』,那个,你啊,干嘛把校内穿的便鞋丢掉?」
「……哎?」
「不是丢在厕所的垃圾桶里了吗?分明还可以穿,为什么丢掉?难道是踩到了狗屎?」
「要是学校里有狗屎那问题就大了。谢谢你。我找不到便鞋,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喔,这样啊。小心点啊。要口香糖吗?」
「不要。我去拿回来。」
「嗯。对了,你跟山内去哪里了?大家都在讲这事呢!」
教室里虽然很吵,但我周围的座位上没人,他直率的问题只有我听到。
「你们果然在交往吧?」
「没有。刚好在车站碰到而已。大概是被谁看见了吧。」
「唔,这样啊。要是有什么好玩的要跟我说喔。」
他一面嚼口香糖一面回到自己座位上。他应该是个纯朴的人,而且我觉得他的本性非常善良。
接著,我站了起来走到离教室最近的厕所,便鞋果然在垃圾桶里。幸好垃圾桶里没有会把鞋子弄脏的东西,我把便鞋拿出来乖乖穿上,回到教室。一走进教室,沈静的空气立刻又开始骚动起来。
课顺利地上完了,发回来检讨的考卷成绩还可以。她跟闺蜜在我前面讨论考试的结果,一瞬间视线和我相交,她毫不顾忌地举起考卷让我看,距离很远我看不清楚,但上面有很多圈圈。她的行动显然让闺蜜同学困惑,我别开了视线。这一天,我跟她没有进一步的接触。
第二天我也没跟她说话。至于我跟同学问的交流,只有闺蜜同学又瞪著我,以及那个男生又来问我要不要吃口香糖而已。然后,虽然是私人的问题,但我在百圆商店买的笔盒不见了。
隔了几天,我终于有机会跟她说话,那天是暑假开始前最后的上学日。虽然说是暑假之前,但我们从明天开始会上两星期的暑期辅导课,这样区分几乎没什么意义。今天本来只是交代事项然后参加结业式后就可以回家了,但负责图书馆的老师要我放学后去帮忙,她也是图书委员,当然一起去。
下雨的星期三。我可能是第一次在教室主动跟她说话。她当值日生擦黑板时,我跟她说了图书馆的工作o我们站在教室前方,我知道有好几个人正看著我们,但我不予理会,她则根本就不在意。
放学后,她负责关教室门窗,我先到餐厅吃中饭,然后再去图书馆。今天是结业式,图书馆里没几个学生。
老师要去开会,拜托我们看柜台。老师离开图书馆后,我坐在柜台后面看书。两个同班同学来借书,一个好像对我完全没兴趣的文静女生问说:「樱良呢?」另外一个男生则是我们班的班长,他以在教室里一贯温文儒雅的表情和声音问说:「山内同学呢?」两个人我都回答:「不是在教室吗?」
不一会儿她来了,一如往常地,带著跟今天天气完全不搭的笑容。
「呀——喔——,我不在你果然很寂寞吧?」
「果然有人不在山上也会叫『呀——喔——』。你以为山彦号*10会回应你吗?对了,有同学找你喔。」
「谁?」
「名字不太清楚,一个文静的女生跟班长。」
「啊,我知道了。OK、OK。」
她边说著边在柜台后面的旋转椅上坐下,椅子在安静的图书馆内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声。
「椅子好可怜。」
「跟纯情少女说这种话好吗?」
「我不觉得你是纯情少女。」
「嘿嘿嘿嘿,说这种话没关系吗?昨天才有男生跟我告白呢。」
「……啥?什么啊。」
出乎意料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她看见我的反应大概很满意,嘴角上扬到极限,然后皱起眉头。这什么表情啊,让人超级不爽。
「昨天放学后被人叫去,然后被告白了。」
「如果是真的,告诉我没问题吗?」
「谁跟我告白很遗憾是秘密喔!米飞兔。」
她用两手食指在嘴唇前比个叉。
「难道你以为米飞兔的叉叉是嘴巴?那是从中间分开的,上面是鼻子,下面是嘴巴。」
「骗人!」
我画图说明,她在图书馆里用绝对会吵到别人的音量大叫起来。我望著
*注10:やまびこ,东北新干线运行的特急列车班次名称。
目瞪口呆的她,感到心满意足。方言小知识的反击战我赢了。
「真是,什么啊,真的吓了一跳。我好像白活了十七年一样。不管了,
我被告白了吔!」
「喔,回到原来话题。所以呢?」
「嗯,我说对不起啦。你猜为什么?」
「谁晓得。」
「不告诉你!」
「那我告诉你吧。要是人家说『谁晓得』或是『喔——』的话,那就是对你的问题没兴趣。没人跟你说过『谁晓得』吗?」
她好像要回嘴,但刚好有人来借书,因此,她的话就没说出口。
她认真地办理完柜台的业务之后,改变了话题。
「这么说来,这种下雨的日子没法出去玩,今天你就到我家来,可以吧?」
「你家跟我家方向相反,不要!」
「不要用这么普通的理由随便拒绝啦!这样简直是讨厌人家邀请你,不是嘛?」
「真没想到,你简直像是以为我不讨厌一样。J
「说什么呢,算了。你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结果还是会跟我一起玩的。」
罢了,我想应该也是如此。只要加上像样的理由,威胁一下说教一下,我就会乖乖接受她的邀请吧。只要指点出一条明路,我就无法抵抗。因为我是草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了。
「总之你听我说啦。听了之后,你搞不好就会想来我家了。」
「你粉碎了我比水果奶昔*11还坚固的意志。」
「软趴趴的不是嘛?好怀念水果奶昔喔,有一障子没吃了,下次买吧!小学的时候妈妈常常做给我吃,我喜欢草莓口味。」
*注11:フルーチエ,将浓缩果汁跟牛奶混和在一起的半固体状甜点。
「你话中的条理也跟优格一样呢。好像可以跟我的意志混合在一起。」
「嗯,要不要混和看看?」
她拉开夏天制服的缎带,解开衬衫的钮扣,一定是觉得很热吧。还是只是因为她犯傻呢?嗯,应该是后者。
「不要这么惊愕地看著我啦。好吧好吧,回到原来的主题。上次我不是说过我从来不看书嘛。」
「你是说过,但是看漫画。」
「嗯,后来我想起来了,我基本上不看书,但是小时候有一本喜欢的书,是我爸爸买给我的。有兴趣吗?」
「原来如此,这我很难得地有兴趣喔。我觉得喜欢的书可以展现一个人的本性。像你这样的人会喜欢怎样的书,我很好奇?」
她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话。
「《小王子》,你知道吗?」
「圣·修伯里?」
「哎!你知道啊?真是的,我以为就算是『交情好的同学』也不会知道外国的书。真是泄气,亏到了。」
她嘟著嘴,颓然靠向椅背,椅子又嘎吱作响。
「光是你以为《小王子》没有名气,就知道你对书多没兴趣了。」
「这样啊。所以你看过啰?真是的!」
「没有,不好意思,我还没看过。」
「这样啊!」
她突然精神百倍,挺起身子把椅子往前拉,我则跟椅子一起往退后。她脸上当然堆满了笑容,看来我好像让她乐不可支。
「讨厌,我就想会不会是这样。」
「你知道说谎会下地狱吗?」
「要是没看过,那我的《小王子》借你看。你今天到我家来拿!」
「你拿来不就好了吗?」
「你要女孩子搬重物?」
「我虽然没看过,但那是文库本吧。」
「我可以拿去你家喔。」
「那就不重了吗?算了,随便啦。跟你做这种无谓的争论实在很累,要是你想来我家,那不如我去你家吧。」
这回就以此为正当理由吧。
其实,《小王子》这种有名的书,图书馆里不会没有,但这里的图书委员不瞭解书,为了不扫她的兴,我就保持沈默。这么有名的书为何到现在都没看过,我自己也不知道,一定是时机的问题。
「喔,你很明理嘛。怎么啦?」
「我跟你学的。草船跟大型船对抗完全没有意义。」
「你还是老样子,有时候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正恳切地跟她解说比喻的意思,图书馆的老师回来了。我们跟平常一样和老师闲聊,喝了茶吃了点心,哀叹一下从明天开始两星期都没法来,然后就离开了。
走到外面,天上堆满了看来今天绝对不会散的云层。我并不讨厌雨天。雨天的闭塞感常常跟我的心情一模一样,所以我没法对雨抱著负面的感觉。
「下雨真讨厌。」
「……你的感觉真的和我不合啊!」
「有人喜欢下雨吗?」
显然有吧。我没有回答,只走在她前面。我不知道她家确实的位置,只知道跟我家方向相反。我走出校门,朝跟乎常相反的方向前进。
「你去过女生的房间吗?」
她在我身边说道。
「虽然没有,但同样是高中生,我想应该差不了多少,没什么好玩的吧。」
「是没错啦。我的房间很朴素。京子的房间里贴满了乐团的海报,比男生还像男生。你喜欢的阳菜,她的房间里都是填充玩具之类的可爱玩意。对了,下次跟阳菜三个人一起去玩吧?」
「谢谢,不用了。我在漂亮的女生面前会紧张,说不出话来。」
「这是装傻说我不漂亮,但没用的。那晚你说过我是第三可爱,我可没忘记喔!」
「你不知道班上同学我想得起长相的,只有三个人。」
这样说是有点过份,但我确实没法记得所有同学的长相。我不跟别人往来,不需要有记得别人长相的能力,所以因此退化了吧。没有选择的比较,绝对是不算数的。
从学校到她家的距离跟到我家差不多。她家有著绿墙红瓦,位于宽敞的独栋住宅并列的住宅街上。
我跟她一起自然堂堂从大门走进去。入口到玄关处有一段距离,走进去后,过了一会儿才把伞收起来。
她请我进门,我像是讨厌湿气的猫一样躲进屋内。
「我回来了——!」
「打搅了。」
她元气十足地打了回家的招呼,我也适当地说了一句。上一次见到同学的爸妈是小学的教学观摩,我多少有点紧张。
「家里没人喔。」
「……跟空屋大声说自己回来了,你脑子有问题吧。」
「我刚才是在跟我家打招呼。这是我成长的重要地方啊。」
她偶尔说出有道理的话,我就无法反驳。我也重新对她家说:「打搅了。」然后跟在她后面把鞋子脱掉。
她沿路把灯打开,好像赋予了空屋生命。她带我去洗手间洗手漱口,接著到二楼她的房间。
第一次受邀进入的女生房间很大。什么很大?全部。房间本身、电视、床铺、书架、电脑,真令人羡慕,我瞬间这么想。但一想到这应访跟她父母的悲伤呈正比,如此一来,憧憬立刻烟消云散。毋宁说室内满是空虚。
「随便坐。困的话就在床上睡一下,但是我会跟恭子告状。」
她说完自己在书桌前的红色旋转椅上坐下。我迟疑地坐在床上,床垫弹性很好。
我环视屋内,正如她所说的很朴素,跟我房间不一样的地方只有空间大小跟可爱物品,以及书架上的书吧。她的书架上全都是漫画,热门的少年漫画跟我不知道的漫画都有。
我绕了几个圈子之后,她发出好像要吐的「呃」的一声,低下头来。我冷眼旁观,她突然抬起头。
「要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你不是要借我书吗?我是来借书的。」
「不要急啊,这样缩短寿命会比我先死喔。」
她竟然咒我。我怒目而视,她扁著嘴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心想,这是生气就输了的游戏吧,我好像马上就要输了。
她突然站起来,走向书架。我以为她终于要把《小王子》给我,但她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折叠式的将棋棋盘。
「来下棋吧!这是我朋友忘在这里的,一直没来拿。」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就接受了她的提议。
结果将棋对局缠斗了半天,最后是我赢了,其实我觉得是压倒性的胜利。但是,诘将棋跟和人对奕的情况不一样,我没法掌握节奏。下了王手。*12她竟然不甘心地掀了棋盘。喂——。
我捡起散落在床上的棋子,望向窗外,外面仍旧下著大雨。
*注12:日本将棋的王手等于将棋的将军。
「雨小一点你就可以回去了。在那之前,陪我玩吧。」
她像看穿我的心思般说道。收好将棋棋盘,这次她拿出了电视游乐器。
我已经好久没玩电视游乐器了。一开始是格斗游戏,按著控制器上的按钮,画面中的人物就能轻易地伤害对手,享受对方受伤的模样,这种穷凶极恶的游戏。
我平常不玩游戏,于是要她让我先练习了一会儿。看著画面操作,她给了我各种建议。
我以为她也有亲切的一面,其实完全不是如此。对战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报了刚才将棋的仇,使出各种让画面变色、人物发出波动的绝招,把我的角色打得落花流水。
但我也不是乖乖挨打。随著游戏进行,我学会了撇步,躲开对方的攻击,摔倒防御的对手等等,她的角色只会拼命攻击,我则给了她好看。就在我胜利的星星数目跟她差不多、就快要赢时,她关掉了电源。所以说啊,喂——
她完全不顾我责难的视线,重整架势换了一个游戏,再度启动游戏器。
她有各种游戏,跟她一起玩了几个对战类的,我们最不分上下的是赛车。虽然是跟人比赛,但其实也是跟时间和自己的比赛,这或许跟我的个性比较合也说不定。
在大电视上玩赛车游戏,被人超越、超越别人。我平常就沈默寡言,一集中精神就更加不说话了。相反地,她不停「啊啊!」「讨厌!」地吵得要命,这样世界上存在的音量互相抵消了。
除了妨碍我的集中之外,她唯一跟我说话是在比赛进入最后一局的时候。
她非常不经意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交情好的同学』,没打算交女朋友吗?」
我一面躲避路面上的香蕉,一面回答。
「我不想交也没办法交,我没有朋友。」
「女朋友就罢了,交朋友吧。」
「等我想交的时候再说。」
「想交的时候,嗯,喏。」
「嗯。」
「你完全没意思,要我当你女朋友吧?」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离奇,从某方面来说,算是她最拿手的正面攻击。我不由得瞥向旁边,画面中立刻出了车祸。
「哇哈哈哈,撞车了!」
「……你在说什么啊?」
「啊,女朋友?只是确定一下而已。你并不喜欢我吧?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想要我当你女朋友吧。」
「……不会。」
「很好,我放心了。」
「……………………」
到底是放了什么心啊,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试图探寻她话中脉络。
难道她以为我想跟她成为男女朋友吗?
我跟她一起过夜、进入她的房间,难道她是在担心我可能会错意,喜欢上她了吗?
真是没有理由,毫无根据的怀疑。
我很难得地真的觉得很不愉快,明确地感到胃里累积著不好的东西。
比赛结束,我放下控制器。
「把书借我,我要回去了。」
沈淀在内脏中的感情不肯消散,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所以要逃离这里。
我站起来走向书架。雨完全没有变小。
「不用急啊。那你等一下。」
她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书架。她在我背后停下脚步,我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她的呼吸听起来比平常粗重。
我不理她,从书架上方开始浏览,她可能也正在找书。早放在固定的地方就好了啊,我有点不耐。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吐出一口大气,同时视野两端出现了两只手臂,原以为她比我先找到了书,但却不是。在这个阶段我就应该明白的,因为她的手臂在我视野的两边。
我突然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了。
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别人积极接触自己的经验,一时之间,无法掌握眼前的状况。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被压在书架旁边的墙壁上。我左手是自由的,右手被抓住,举到肩膀上方的高度,抵在墙上。比方才更加逼近的,除了自己之外的呼吸,还有心跳。热意、甜甜的香味。她的右手臂环住我的脖子,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嘴贴在我耳边。我们的面颊几乎相触,不时相触。
你在,干什么啊。我的嘴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你记得我说过,我把死前想做的事情列了清单?」
耳边的,低语。声音和气息吹拂在耳垂上,她并不期待我的反应。
「你为了要实现目的,所以才问我想不想让你当我的女朋友吗?」
黑发在我鼻端摇晃。
「叫你来家里也是喔。」
我觉得她好像轻笑了一下。
「谢谢你说没有这个意思,我安心了。要是你说有,那我的目的就没法达成了。」
她的话跟这个状况我都无法理解。
「我想做的事……」
好甜。
「是跟不是男朋友,也不是喜欢的人,做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
我在脑中反刍她的话。不该做的事,是什么事啊?是指现在的状况,还是在此之前的所有事情?我觉得两者都说得通,都是不该做的事。我知道她生病,在她死前跟不喜欢的我一起共度的时间、一起过夜、到她房间,说起来全部都是不该做的事。
「这是拥抱喔。所以啦,不该做的事,就从现在开始。」
她像是果然看透我的心思般说道。共有的心跳让她轻易读出我的思绪,但我还是读不出她的想法。
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同学就没关系。」
「…………」
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我用自由的左手拉开环住我脖子的手臂,把她的身子推到前面,呼吸跟心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她虽然没喝酒,却满脸通红的面孔。
她看见我的脸,露出惊讶的样子。我不像她,不会在人前戴著面具,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我也不清楚,只弱弱地摇头,不知道是在否定什么。
我们望著彼此的眼睛,沈默充满了紧张。
我观察她的表情。她转著眼珠子,望向不知何处,然后慢慢地嘴角上扬看著我。
接著,她突然爆笑起来。
「噗。」
「…………」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开——玩笑的啦。」
她满面笑容地说。她甩开我的右手,哈哈哈哈地笑著。
「啊——————,好丢脸,开玩笑啦开玩笑!跟平常一样的恶作剧!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诡异啦,真是的!」
她的豹变让我哑口无言。
「真的好需要勇气喔,要主动去抱你!但是,恶作剧需要真实感呢!我很努力啦,嗯。你不说话不就好像认真起来了吗?是不是心动了呢?知道你不喜欢我真是太好了,要不然就好像弄假成真一样。但是,以恶作剧来说是成功了。因为对手是你才办得到,好刺激喔!」
我不明白理由是什么。为什么啊?
她的恶作剧第一次让我真正感到愤怒。
她像是要摆脱自己行动的羞耻感般喋喋不休,我针对她的怒气在五脏六腑中慢慢成形,已经无法消化。
她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觉得被侮辱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吧。
要是这就是跟他人往来的话,那我还是不要跟任何人扯上关系的好。
大家都得胰脏病死掉算了。不,让我吃掉算了。大家的胰脏都让唯一正当的我吃掉。
没想到感情和行动能如此简单地连结在一起。
我的耳朵被庞大的怒意堵住,可能什么也听不到,包括她的悲鸣。
我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倒在床上。
她的上半身倒在床上,我放开她的肩膀,抓住她两只手腕不让她动弹。我什么也没想。
她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终于放弃,望著我在她脸上投下阴影的面孔,我仍旧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
「『交情好的同学』?」
困惑的她。
「怎么了?快放手,好痛。」
我沈默地望著她的眼睛。
「刚才是开玩笑喔?喏,跟平常一样闹著玩的。」
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满意,我搞不清楚自己。要不就是,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一言不发。而她表情丰富的面孔、交游广阔的面孔,跟平常一样变幻多端。
她在笑。
「哎,你决定跟我一起玩吗?以你来说真是大方啊!好了,快放手。」
她很困惑。
「喏,喏,怎么啦?一点都不像『交情好的同学』。你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吧?喂,快放手。」
她生气了。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可以这样对女孩子吗?快点放手!」
我以可能是到目前为止最不为所动的眼神直视著她。她也没试图避开我的视线,我们在床上互相凝视,没有比这种场景更浪漫的吧。
她终于沈默下来,什么也不说了。只有大雨的声音隔著窗子像是在责怪我。她呼吸和眨眼的声音,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直直盯著她看,她也直直盯著我看。
所以我明白了。
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但是眼中浮现了泪水。
看见她的眼泪,我一开始就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像是不曾存在过似地溶解了。
心头一块大石落下的同时,后悔涌了上来。
我轻柔地放开她的手腕,站起身来,她惊愕地望著我。我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忍直视。
「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仍旧躺在床上,维持刚才被压住的姿势。
我拿起放在床上的包包,像逃跑般握住门把。
「…………『过份的同学』。」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瞬间踌躇了一下,然后没有转身,说道。
「对不起,我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我打开了应该不会再来的房间门,迅速地逃离。没有人追上来。
我没有替她锁门,就这样在雨中走了几步,然后发现头发淋湿了,我急忙撑起伞走到大路上。柏油路上泛起夏天的雨味。
我斥责想折返的自己,一面想著回学校的路,继续往前走。雨下得更大了。
思考。终于平静下来,自己思考。
越想只越觉得后悔。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我对自己非常失望。
我不知道对谁愤怒原来会这样伤害别人,会这样伤害自己。
是因为看见了她的表情吗?是因为看见她的眼泪吗?感情一发不可收拾,遗憾这种感觉一发不可收拾。
我发现自己紧咬著牙关,牙床都开始发痛了。我竟然有因为人际关系伤害自己身体的一天,真是疯了。但我能感觉这份痛楚是对自我的惩罚,显然脑袋还清楚,但这样并不能抹消自己的罪过。
她说的恶作剧是导火线,那伤害了我的感情。虽然是事实,但就算是事实,也不能成为我对她施暴的藉口,即使我被她无意之间伤害了也一样。
我受伤了。受伤了?什么受伤了啊?回想她的气息跟心跳,仍旧不明白。只不过,不知怎地,觉得不可原谏。无法以道理解释的感情,让我伤害了她。
我在独栋住宅间穿梭。平日的午后,四下不见人影。
就算我突然消失,也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周围安静到让我这么觉得。突然,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不引人注目的同学』。」
非常沈稳的男性声音。我猛然回头,撑著伞的同班同学站在那里。在他出声之前,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我觉得不可思议。第一是他出声叫我,第二是一向温柔敦厚的他脸上带著愤怒的表情。
我跟他说话,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真是稀奇,我竟然在一天之内跟同一个人说两次话。
乾净温和的男生,我们班的班长。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叫我,便压下跟他无关的动摇,和他打了招呼。
我期待他的反应,他却只一言不发地看著我,我没办法只好再度开口。
「你住在这附近啊。」
「……不是。」
他果然好像不高兴,可能他也讨厌下雨吧。下雨的时候拿东西很不方便,但现在他穿著便服,手上除了伞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看著他的脸。最近我终于学会解读别人的表情了。他不知怎地满肚子不高兴地跟我搭话,我想知道原因,便勉强承受著他的视线。
我也没有说话,一面安抚自己的情绪,一面默默地看著他,结果他先忍不住了,以非常难受的表情叫我的名字。
「『不引人注意的同学』才是,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我并不介意他跟平常不一样,直呼我的名字。我比较介意的,是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听来彷佛有别的意思,比方说,像是「不可原谅的家伙」。虽然不知道理由,暂时就先这样了。
我没有回答,他咋舌道。
「『不可原谅的家伙』,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l
「……有点事。」
「是小樱吧。」
熟悉的名字让我心脏彷佛收缩了,我喘不过气来,没法立刻回答。这他也无法原谅。
「我说是小樱吧。」
「…………」
「回答我!」
「……你说的小樱,如果跟我认识的同班同学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就是了。」
我淡淡地期待可能是他误会了,但他咬牙切齿的表情粉碎了我的期待。这下子我确定他对我不怀好意,却不知道为什么。
怎么办才好呢?
我的思考立刻就毫无意义,原因正是他接下来说的话。
「小樱……」
「…………」
「小樱为什么跟你这种人……」
啊,原来如此。
我刻意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道他为什么对我不怀好意了。我不由自主地抓抓头。这下好像会很麻烦,我心想。
要是他有好好地看清楚状况,我就可以岔开话题或是辩解,但他针对我的离谱怒气让他盲目。
或许我们今天在这里碰面并不是偶然。比方说,他跟在我们后面之类的,我可以想出各种不同的情形。
他应该是在恋爱吧,所以他把搞错对象的嫉妒投射在我身上。盲目的嫉妒,导致他失去了正确的观察力,失去了平常客观的自我审视,可能还失去了其他的东西。
总之,我先尝试跟他解释事实,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跟她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
我的话让他眼露凶光。我心想糟了的时候已经太迟,他恶狠狠地大声责备我,雨声都被压过了。
「那到底是什么?两个人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旅行,今天还去她家玩。班上大家都议论纷纷,说你突然开始缠著小樱不放。」
旅行的事是哪里泄漏出去的,我有点介意。
「说我缠著她不放是不正确的,但说我愿意陪她太过傲慢,说她允许我陪她又太谦卑。我们有往来,并不表示我们是男女朋友。」
往来,这个词让他表情动摇,于是我补充说明。
「总之,不是你跟班上同学以为的那种关系。」
「就算是这样,小樱还是花时间跟你在一起。」
「……说得也是。」
「跟你这种不合群的阴沈家伙!」
他憎恶地说出的评语,我并没有异议。看起来应该是这样没错,事实估计也是如此。
她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这我也想知道。她说,我是唯一能给她真相和正常生活的人。说得满像回事的,但要拿这当理由我觉得总有点不太对。
于是我保持沈默,他也一样。他视线仍旧炙热,表情僵硬地站在雨中
漫长的沈默持续著,一直持续著。我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了,他可能也发现自己对我的怒气是不对的,跟刚才的我一样正在后悔也未可知。但也可能不是这样,盲目的他或许无法厘清自己的感情。
随便怎样都好。不管如何,我们继续对峙下去不是土策。我转过身去。我以为他会就这样看我走开,要不就是我想快点独处。这也是随便怎样都好,我的行动并不会改变。
仔细想想,我只从小说里得知恋爱的人是盲目的,并没有接触过他人的内心,要解读真人的行为根本是天方夜谭。小说里的人物跟真人是不一样的,小说跟现实是不一样的。现实绝对没有小说那么美丽,也没有那么乾脆痛快。
我走向没人的方向,背上仍旧感觉到剌人的视线。我并没有转身,因为转身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她绝对不会喜欢把人际关系像数学公式一样思考的我。我希望背后的他能理解这一点,但应该没办法吧。
让人盲目的不只是恋爱,我不知道思考也会让人盲目。当肩膀被人抓住时,我才发觉他从后面追了上来。
「等一下!」
我没办法只好转过身。虽然是误会,但他的态度让我有点退缩。然而,我没有表露出来。
「我话还没说完!」
这么想来,我可能也情绪激动。这可能是人生中的初次体验。也就是说,和人发生争执,情感激烈冲突,失去了以理性思考的部分。
我说出了显然是要伤害他的话。
「啊,告诉你一件事,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我盯著他的眼睛,打算狠狠地给他一记。
「那个孩子好像讨厌纠缠不清的人。以前的男朋友似乎就是这样。」
最后,我看见他逼近的脸,是这几分钟内没见过的非常扭曲的表情。我不明白这表情的意义,但完全无所谓,就算明白,结果也不会改变。
我左眼附近受到强烈的冲击,整个人猛地往后倒,一屁股跌在被雨淋湿的柏油路上。雨立刻打湿了制服,掉下的伞发出钝音在地上打转,同样落地的书包也倒在地面上。我吃了一惊,猛然转向他,左眼视线模糊看不清楚。
「我就是纠缠不清!我啊,我啊……」
他说著。他虽然面向我,但显然他的话不是对我说的。我发觉自己触及到他的痛处。我因为要伤害别人而受到了伤害,真是不像话。我深切地反省。
我确实是第一次被人打,还真的蛮痛的。我知道哪里被打了,但不知为何心里深处也在痛。再这样继续下去,可能真的会灰心丧志。
我坐在地上抬头望著他,左眼的视力还没恢复。
他呼吸粗重地垂眼望著我。他没有明说所以不能下断论,但她以前的男朋友恐怕就是他。
「像你这样的家伙,凭什么接近小樱!」
他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扔向我。我摊开那一团东西,是我之前不见的书签。原来如此,我开始明白他话中含意了。
「原来是你啊。」
他不肯回答。
我一直认为他端正的面容下有著稳重的个性。他在全班面前引导大家讨论的时候、偶尔到图书馆来借书的时候,都带著稳重的笑容。但是,我并不瞭解他的内心,我看到的只是他准备好让外界看的面容。果然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我想著该怎么办。先伤害他的是我,所以他的攻击或许算得上正当防卫。虽然有点过份,但我确实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有多重,所以站起来反击感觉有点奇怪。
他看起来仍旧非常激动,要是能设法让他平静下来就好了,若是说错话,一定会火上加油。越过了他情感界限的人,确实是我。
我望著他,不时觉得他的行动比我正当。他一定是真的喜欢她,虽然方法不正确。不对,虽然方法有问题,但他一心想著她,希望跟她共度所有的时光。因此,他憎恨我占据了她的时间。
而我呢,要是我不知道她一年之后会死,就根本不会跟她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也不会到她家去。她的死亡把我们连结在一起。但是,死亡是所有人都必须面临的命运,所以我跟她的相遇是偶然,我们一起共度时光也是偶然。我完全没有刻意要这么做的意思,也没有纯粹的感情。
就算是不与人往来的我也知道,错误的一方必须服从正确的一方。
这样啊,那就让他揍到满意为止吧!不明白别人的感情就想跟人往来,是我不对。
我毫不闪躲地承受著他恶狠狠的视线,想传达我的意念,想传达我会服从你的意念,但是却没有成功。
他粗重地喘著气,我看见他身后有个人影。
「这是,在干什么……?」
这个声音让他像被雷击中一样,倏地转过身。雨伞晃动,雨点打在他肩上。这时机不知是好是坏,我简直像是事不关己一样,望著他们两人。
她撑著伞,轮流望著我和他的脸,想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他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她就跑过来,捡起掉落在地的伞递给我。
「『过份的同学』,这样会感冒的……」
我接受了她略为不适当的温柔,听见她倒抽一口气。
「『过份的同学』!血,你流血了!」
她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按在我左眼上方。我不知道流血了。这样一来,他或许不是赤手空拳,但我也并不想知道凶器是什么。
他站在她后面,我望著他的表情。他脸上显著的变化笔墨难以形容,我不由得觉得满溢的感情一定就是这样。
「怎么了?」「为什么流血?」她继续问道。
他的感情让我目不转睛,完全不理会她的关心。但没有关系,他替我说明了。
「小樱……为什么跟这种家伙……」
她仍把手帕按在我左眉处,转头望著他。他看见她的面容,表情再度扭血。
「这种家伙……是说谁……『过份的同学』吗?」
「对,这家伙缠著小樱,我让他不要再多管闲事,教训了他一下。」
他辩解似地说道。可能是想让她回心转意,希望她再看他一眼吧。盲目的他已经读不出她的心意了。
我身为旁观者,只能默默地守望事情的发展。她面对他僵住了,只有手仍旧拿著按在我脸上的手帕。他好像希望被夸奖的小孩一样,带著惧意笑了一下。
几秒钟之后,他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她把在僵住的时候累积在胸中的情感吐露出来,对他说了一句话。
「……人渣。」
她的话让他目瞪口呆。
她很快转向我,而脸上的表情让我小小吃了一惊。我以为她变化万千的表情都是明朗的,我错了。就算生气,就算哭泣,都是明朗的。我错了。
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啊。
这种好像要伤害他人的表情。
她看见我表情立刻变了,带著困惑的笑容。在她的催促下我站了起来,衬衫和裤子都湿透了,幸好是夏天,我不觉得冷。因为气温,也因为她握著我的手腕。
她用力拉著我的手走向他,看著他的脸、看见他惊愕的表情,我确信他以后不会再偷拿我的东西了。
我走过他身边,任她拉著我前进,但她突然停下脚步,我几乎撞上她的背,我们的伞碰撞在一起,大颗的雨滴纷纷落下。
她没有回头,平静地大声说道。
「我讨厌孝宏了,所以再也不要接近我和我周围的人。」
被叫做孝宏的男生什么也没说。最后,他的背影看起来好像在哭。
我就这样被她控回家。默默地进门,她把毛巾跟替换的衣物递给我,叫我去淋浴,我不客气地照做了。借用了男生的T恤、内裤和运动裤,这才第一次得知她有个年长许多的哥哥,我甚至不知道她家有些什么人。
我换好衣服,被叫到二楼她的房间。我走进门,她跪坐在地板上。
于是,我跟她一起经历了人生最初的体验。人际关系贫乏的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借用她的话。
她说,这叫做言归于好。
这比我之前体验过的任何人际关系,都让人坐立不安、难以为情。
她跟我道歉,我也跟她道歉。她跟我解释:「我以为你会为难地一笑置之。」所以我也解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觉得被侮辱了,所以很生气。」
她在雨中追过来,是因为这样下去我们的关系一定会恶化,而她不希望如此。而她被我压倒之所以哭出来,只是因为男生力气大,被吓到了而已。
我只一个劲儿地打心底道歉。
途中,我想到被留在雨中的他,还是有点在意。我们的班长果然是她的前男友。我老实说出了在雨中想到的话。
「与其跟我在一起,不如跟他这样真心喜欢你的人在一起比较好。我们只是那天偶然在医院碰到而已。」
我这么说后被她骂了。
「才不是偶然呢。我们都是自己选择走到这一步的。我跟你同班、那天在医院碰到,都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让我们碰面的,是你在此之前做的各种选择,跟我在此之前做的各种选择。我们是因为自己的意愿才相遇的。」
我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从她身上学到很多。要是她不是只能再活一年,可以活得更久的话,一定能教我更多的东西吧。不对,不管有多少时间,一定都不够。
拿起装著湿衣服的袋子跟包包,以及向她借的书。我看书是按照入手的顺序,所以书架上堆著的书会先看,一时之间还轮不到这一本。我这么告诉她,她说,一年以后再还就好。也就是说,我答应在她死之前都跟她要好。
第二天,我到学校去参加辅导课,我的便鞋并没有不见。
我穿著便鞋走进教室,她不在,第一堂课开始了她也没来,第二堂也没来,第三堂也没来,一直到放学也没见到她。
她为什么没来的理由,我当天晚上才知道。
她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