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动的马车中,克罗里从小窗眺望外面的景色。
雕金师工坊所在的村庄距离城镇有两天的路程,在马车颠簸的一路上,大雨从未止歇。途中未经修整的泥泞路面卡住了车轮,让路上所耗费的时间变得更长了。
终于,“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克罗里喃喃低语。
光从路况的好转他就能知道村庄近在眼前,这意味着这个村庄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在黎明时分,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去,强烈的阳光开始照亮世界。
把视线从窗外移到马车内,克罗里唤道:“费里德。”
“……”然而费里德仍旧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昨天晚上在马车中,他们两人喝了许多葡萄酒。费里德一个人就喝光了一小桶所谓“个人专用”的红酒,也许他得有一会儿起不来了。
“费里德,我们快到了。”
“……”
“你睡着了吗?”
听闻这句话,费里德终于回答了,但他的眼睛仍紧闭着,“……不,一丁点都没睡,我是不睡觉的。”
“哦,真的?但你的声音听上去昏昏欲睡的。”
费里德费力地微微睁开眼睛,瞥向克罗里,“你就没有宿醉吗?”
“没有,就那么点酒我是不会醉的。”
“真是个怪物。”听到回答,费里德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后指向透着明亮阳光的窗户,“介意关一下窗吗?我很讨厌阳光。”
“现在雨停了,是一个令人神清气爽的早晨。”
“呃——”费里德看上去很厌恶的样子,将整张脸皱了起来。
克罗里再次看向窗外,村庄渐渐变得接近,他们已经到了雕金师的聚居地。
“不管怎么样,快醒醒,我们到目的地了。”
“我对早上最没辙了。”费里德呻|吟了一声,轻|抚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环状的饰品。
就在这时,驾驶马车的仆人忽然高声喊道:“费里德大人!”
“啊啊~我们到了吗?”
“是、是的!但、但是……这究竟……?!”
车夫的语调显得很不同寻常,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事情吓到时所发出的声音。克罗里站起身,将还在奔驰的马车门打开。
克罗里无视了费里德“小心别掉出去”的提醒,扶着车门的上方,将上半身探出车外。
天气真的很好,正是适合散步的好日子。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已经慢慢开始将道路晒干。那条道路一直通到小村落,而就在那里躺着四具尸体。死去的是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很有可能是在雕金师工坊工作的人们。
克罗里皱起眉,“该死,费里德。”
然后马车里就传来费里德的回答:“有人抢先了我们一步,是吧?”
“呃……?”克罗里闻言不自觉地让脑袋重新钻进马车。费里德仍旧合着双眼坐在那里,克罗里无视了对方似乎控|诉着阳光刺眼的样子,怒吼道:“你早就知道?!”
“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我也会这么做。一旦意识到留下了证据,我会动手掩埋所有痕迹。”
从怀中取出银针,费里德在指间把|玩着它。就算是在眼下如此的境况中,他看上去仍旧一副很困的模样。
“喂,醒一醒。我们的线索断了。”
“无所谓,怎样都好。”
“一点都不好!”
“真是的,大早上的你可真吵。”一边这样说着,费里德终于睁开了眼睛,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手环,然后望向敞开的车门外像是有些怯怯地说道,“呜哇,这太阳可真大。这~这有点麻烦啊,我用来防止阳光照射的手环似乎出了点问题,待会儿如果不把它修好的话……”
“别再说废话了,费里德,快看一眼外面……”
“是,是,我就来。希努艾,”费里德对车夫吩咐道,“停下马车。从这里开始我们走过去。”
避开路当中倒着的尸体,马车停了下来。克罗里抓起座椅边上放着的长剑,跳下了马车,跑向尸体。
所有尸体的背后都有伤口,看上去都是长剑留下的。也就是说,受|害|者都是在逃跑的时候被从身后追赶来的人砍的。总共有四具尸体,所有人都是被从背后杀死的。伤口干净利落,表明杀了他们的人善于用剑。
就在这时,费里德终于下了马车,脚步蹒跚地向克罗里走来,缓缓眨了眨眼,一副好像阳光很耀眼的模样。
“听着,克罗里,我们能不能把调|查放到傍晚?果然早上不是起床的时候。”
“但是如果我们磨磨蹭蹭的,就要让凶手跑掉了。”
“他已经跑了。”
“你怎么知道的?”
对于这个提问,费里德一脸倦意的样子高高在上地看着克罗里,回答道:“因为村庄太安静了。就我所知,这个工坊里应该有超过40个工匠,但是现在呢?”
的确,周围太安静了。克罗里唯一可以听见的是微风吹过的低吟,草木树叶抖动的微响以及嗡嗡的虫鸣。
“……他们全都被杀了……?”克罗里迟疑地问道,而费里德只是耸了耸肩,露|出一个“还有其他可能吗”的表情。
“大概吧。所以下一个问题是,他们在多久前被杀的?这样一场大规模的屠|杀,如果有目击者或者别的造访者已经来到这里的话,应该会引起什么骚|乱的吧。但是什么都没有。所以屠|杀是在不久之前发生的,我们是第一发现者。但他们也不是刚刚才被杀|害的,尸体上我们就可以得得知,他们的背后都被狠狠地砍中,但地上却没有血迹。你认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血迹被雨水冲刷走了。也就是说,他们在雨停之前就已经被杀了。然后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希努艾?”
“大概三个小时以前,大人。”车夫回答道。
“嗯,然后因为血迹已经完全被冲干净了,所以我推测他们是在大概六小时前被杀的。”
对此,克罗里问道:“那就是昨天半夜?”
“没错。毕竟按照常理推断,不会有人在大白天派来袭|击一个有40个人的村子。好了,我说完了。现在你也明白就算我们紧赶慢赶也是抓不到犯人的,所以能不能让我们在白天美美地睡上一觉,然后再慢慢地调|查呢?”费里德问道。
他光靠看了一眼犯罪现场似乎就知道了一切。看来把这个男人带来是正确的决定,克罗里想道。他相信这个男人一定会带领他找到杀死吉尔伯特的凶手,但是……
“费里德。”
“嗯?”
“如果他们是在昨天晚上被杀的,那就意味着假使出发那天你没有迟到,我们就可能会撞上凶手了,对吗?”
“可——能吧。”
“那你就准时啊。”
“但是如果不是我,你从一开始就到不了这个村庄来。”
好吧,他没说错。
“另外,”费里德继续道,“我不希望看到自己终于交到的朋友被犯人杀了。”
“等等。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会发生,才故意不让我撞见凶手的?”
但费里德只是轻笑以答。
“我没有拜托你用这种方式保护我,”克罗里回敬道,“如果我能撞见凶手……”
“你会怎么做呢?如果他们不是你能战胜的对手,你也会想遇见他们吗?如果后果很糟糕,就算自己会被杀死也无所谓吗?”
“那个……”
“我不想协助你自|杀。如果你想死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方法,还有许多更好的——比如醉死在红酒里。”
“我没说过我想死。”
但费里德没有让克罗里有机会说下去,伸手指向尸体,“……我相信你比我更熟悉剑。在你看来,这四具尸体背上的剑痕是由同一个人同一把剑造成的吗?”
这让克罗里第一次凑近了比较四具尸体上留下的伤口。被这样一说,克罗里发现伤口似乎彼此之间都有些不同。也就是说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而且还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剑士。
然而事实上,这是不需要太多思考就能明白的事。毕竟,凶手袭|击了一个40个人的村庄,杀光了里面所有人。这不可能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也就是说——
“凶手不是战场上的那个怪物。”
那个怪物的话一个人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杀光所有人,并且根本不需要用剑。
注视着克罗里,费里德笑道:“哦?那不只是你的幻觉吗?”
“我还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像那样的怪物真的存在的话,那就头痛了。”
“也许他们真的存在。”费里德看起来很愉快的模样说道。
对此,克罗里说道:“费里德。”
“嗯~?”
“你究竟看透了多少?”
但正如他所料,费里德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嘴角的笑容。
“你是故意迟到的,对吗?为了确保我不会撞见那群凶手。”
“那只是我睡过了头。”
“给我好好地回答问题。事实上,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是吗?”
这换来了费里德又一声轻笑,“不不,你太高估我了。你是不是把我错当成神了?就算是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真的?”
“千真万确。但是好吧,我对杀了吉尔伯特的凶手的确有个模糊的猜测。”
“什……是谁?!”克罗里怒吼着质问道。
但费里德只是转过身,背对向克罗里,眺望眼前的寂静村落,“但是,你不能光靠推理和猜想来逮|捕犯人,你必须找到证据。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然后,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等到黄昏,能不能让我们开始调|查村庄了?我最讨厌阳光了,我是个夜行动物。”
“你只是喜欢夜间的娱乐活动吧?”
“呵呵。”费里德轻笑着迈动脚步。
跟在对方身后,克罗里请求道:“等等,至少告诉我凶手的名字。”
“如果我说是我杀了他,你会怎么做?”费里德弯起唇角。
“我没心情和你在这种情况下开玩笑。”
“哈哈哈。”
就这样两人走进了村庄。
*
雕金师的村庄呈现出一副可怖的景象,每一栋房子里都有雕金师,以及他们的妻子和学徒被倒吊起来的尸体。
“……这太过分了。”
克罗里走向其中一幢房子。门廊上,一个男孩被倒悬在那里。果然男孩的背上有一道剑伤,脖子上则有像是针留下的穿刺伤痕。克罗里解下男孩的尸体,将他平放在地上。看起来,就像几天前被杀的妓|女那样,男孩的血液似乎都被抽走了。
克罗里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凶手显然在盗取血液。
他似乎感到了类似咒术的氛围,就像是女巫或者恶|魔崇拜者们举办的仪式。然而,大张旗鼓地犯|下这样的罪行,简直像是自|杀行为。这些凶手就好像在同教|会宣战,这样的大屠|杀毫无疑问会很快引来圣殿骑士团和异端审问局的造访。
“不,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毕竟,他们杀死了吉尔伯特——下一任管区长的候选人。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与整个圣殿骑士团结仇,又有谁能从中得益呢?
“费里德,差不多能听听你的推理了吧。”克罗里转过身,向同行的另一人问道。
然而,费里德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嗯?费里德?”
然而克罗里没有得到回应。
“费里德,你在哪里?”
克罗里扫视着村落,然而着眼间全都是尸体。看起来凶手似乎真的屠戮了所有雕金师,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待会儿我还得通知圣殿骑士团到这里来……”克罗里喃喃自语着走向村庄中心的广|场。
“费里德,你在哪里!”一边走着,克罗里再次高声唤道。
这次他终于得到了回音。
“我在这里~”费里德的声音从村庄西北角的一栋房子里传来。克罗里循声望去,毫不惊讶地发现房子的外墙上倒挂着一男一女的尸体。
费里德从房子里探出脑袋,向克罗里示意,“这里,这里。”
克罗里的视线落在通往费里德所在房子的小径上,尽管线索因为之前的大雨少了不少,但他也明白了费里德为什么会特意选择先调|查这栋房子。
仔细查看的话,朝的房子方向而去的脚印比较多,但前提是你得很仔细地查看。而这证明了这栋房子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地方。
审视着小径上勉强可以辨认的足迹,克罗里喃喃自语:“一眼就发现这样的线索吗?真是个可怕的人。”
语毕,他走向费里德所在的地方。一路上,克罗里注意到脚印并没有一路延伸到费里德所在的那栋房子,而是向更远处的建筑延续着。
“嗯?”克罗里疑惑地偏过头,然后走进费里德所在的房子问道:“费里德,地上的脚印好像是汇合在再前面一点的房子的。”
然而,他没有在屋子里看见费里德。客厅、厨房,克罗里甚至没有在工作室发现费里德的身影,直到他找到了卧室之中。
拉起的窗帘让整个房间昏暗无比,而费里德正躺在在床|上。他将双手平放在胸前,双眼合起,看上去一脸幸福的模样。
“拜托,费里德。”
“什么——?”
“现在就觉得累也太早了。”
“这个时间点起床对我来说太早了。”
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是尸体的地方,你还真能有睡意。”
“那么克罗里,在十字军的远征中就一次觉都没睡过吗?”
面对费里德的反问,克罗里在心中回答,当然他也在尸体的围绕中睡着过,但是——
“这两者的情况不一样。但先别管这些,费里德。”
“你也注意到那些脚印了?”
“嗯。但脚印是向着的是更深处的建筑……”
费里德打断了克罗里的话,仍旧闭着眼睛说道:“你没有看见外面的尸体吗?这栋房子的主人不是被剑杀死的。”
他说的没错,克罗里走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尸体,“……没有被砍杀,这意味着什么呢?”他问道。
“这意味着这栋房子的主人没有试图逃跑,”费里德答道,“但是为什么没有跑?你觉得会有人在同村的居民被一个接一个屠|杀的时候,乖乖地等着被杀吗?”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再吊我胃口,直接告诉我答|案。”
“能让我先睡个美|容觉再告诉你吗?”
“不行。”
“呃……”费里德不悦地睁开眼睛,“碰”地敲了下腕上的手环后,突然道,“啊,手环突然自己就好了。”
“哈?”
“没什么,只是在自言自语。”说着,费里德突然活力满满地起了床,拉开卧室的窗帘,“哦,主啊,让更多阳光照耀在我的身上吧,感谢您赐予我们太阳。”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克罗里想知道费里德是不是又吃了什么“奇怪”的药了。
费里德愉快地咧开嘴,“小睡一会儿效果非凡,我现在清|醒了。好吧,我们刚才说到哪里?”
“我们在说你为什么在这栋房子里。”
“啊,对对,就是这样~”费里德再次躺倒在床|上。
“你不是已经清|醒了吗?”克罗里说问道。而费里德只是大笑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然后“咚”的一声摔下了床,顺势朝床下窥去。
“好——吧,因为房子的主人和他妻子没有逃跑便被杀了,我们找到了幸存者……”费里德说着,忽然——
“呜啊啊啊啊啊啊!”一个大约六岁的少年拿着刀从床底下跳出来。
“呜哇哇,”费里德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向后跳开,那个男孩却仍试图用刀捅向费里德的胸口,而后者高声喊道,“克罗里!”
克罗里应声而动,他用|力踩在男孩拿刀的手上。
“啊!”刀子从男孩的手中掉出,“可、可恶!可恶!”
克罗里压|制住疯狂挣扎的孩子。
“别、别杀我!”男孩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他似乎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躲在床下。
按照费里德的推理,凶手是在至少六个小时之前屠|杀了整个村子的,而这个孩子在这段时间里都躲在这里。他大概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以为自己一旦出来就会被杀,或者是他的父母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男孩的脸上沾满了泪痕,他的裤子也湿|漉|漉的。他一定是躲在床下吓得尿了裤子。
看清楚了男孩的状况,克罗里对费里德说道:“费里德,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你能不能处理一下房子外面的尸体?”
当然,克罗里指的是房子外面男孩父母的尸体。此时此刻,他们还是被放光了鲜血的样子、残|忍地倒挂在墙上,男孩不必|看见这一幕。
对于克罗里的请求费里德回答道:“那会弄脏我的衣服,我不要。”
克罗里不可置信地将视线投向这个古怪的搭档,“那你能替我照看下这个孩子吗?”
“得看他长得如何,如果符合我的审美,我不介意照看他?”
啊,对了,这个男人是个无论男女都能下手的变|态。克罗里现在可不放心把孩子交到他的手上。
叹了口气,克罗里再次看向男孩,“不必害怕,我是圣殿骑士团的一员。”
“诶?真是这样吗?”
“好烦,费里德。给我安静一会儿。”
“好吧,好——吧。”
确认了费里德不会再出声,克罗里立即再次对上男孩的视线。男孩的眼中果然盛满了恐惧,直直望进这双眼睛,克罗里说:“你活下来了。”
“……”
“听我说,好吗?你现在可以安心下来,不用再胡乱挣扎了。你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吗?”
随着话音落下,克罗里能够感受到男孩终于平静了一些。
男孩凝视着克罗里问道:“爸、爸爸和妈妈在哪里……?”
“你的父母保护了你。”
“……他、他们死了?”
克罗里点点头,男孩的眼中立即渗出泪水。克罗里抱住男孩。他是个坚强的孩子,只是安静地抽泣,并没有嚎啕大哭。这也是为什么他活了下来,因为他能够躲藏在床底下好几个小时不发出声音。
然而,他似乎没法立即告诉他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让男孩的心理状况稳定到足够与他们交谈,他们得先洗去他身上的血迹和秽|物,让他换一身衣服并且吃上一顿饭。而这些都不可能在这里完成。
“费里德。”
“嗯?”
“这里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
“我的调|查已经结束了。”
克罗里向费里德瞥去一眼,“……不会从一开始我们就没必要来这里吧?”
费里德弯起嘴角,“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好好调|查。”
“嗯,的确没有调|查的必要。制|作这枚银针的雕金师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说着费里德从怀里取出那枚银针。
雕金师的名字是黑伯利,这一点他们已经确认了。他们到这儿来是为了拿到黑伯利的客户名单。
克罗里忽然睨向费里德,“费里德,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
“没有。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道的事情,我是不会特意解释的。”
也就是说,他的确隐瞒了什么。归根结底,费里德已经大致掌握了犯人的身份,而刚才他也说了在这里可以找到足以逮|捕犯人的证据。
“如果你知道凶手是谁,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了吗?还有,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克罗里问道。
“诶?你不知道为什么就到这里来了?”
“我以为我们是来这里找黑伯利客户的名单的。”
听了克罗里的话,费里德用像在看小笨|蛋一样的表情,从鼻子里发出笑声耸了耸肩,“你觉得我们需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才能拿到名单?”
“……我不想和你玩猜谜游戏。你能不能直接从结论开始解释?”
但是费里德显得很愉快地继续说道:“如果我直接都说了还有什么乐趣呢?圣经里不也写着吗?‘若有人不肯工作,就不可吃饭。’啊,不过说起来,你已经不再祷|告也不再读圣经了……”
“费里德。”
克罗里用有些恼怒的声音打断了费里德之后,后者又再次耸了耸肩,然后用像是在表演什么奇怪戏剧一般的模样说道:“啊啊,要制|作这样一根银针需要费很大功夫,我敢打赌那一定很贵。我可以想象就算只是制|作一根的价|格也足以支持一个雕金师一整年的生活费。”
看来他是打定决心让克罗里自己得出结论。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克罗里瞪着费里德指间的银针——这根杀死了那些妓|女的吸血鬼的尖牙。普通的雕金师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作品,制|造这样一根银针毫无疑问需要大量时间。这根银针是那么的细小却又那么坚固,刺穿了好几个人的脖子后仍旧没有折断或是受损的迹象。就算只是制|作一个样品,想来也需要很可观的时间。
这就是费里德所说的:要制|造这样一个东西需要花费许多金钱。委托者还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因为技巧高超的雕金师是没有那么多空闲的。如果要让雕金师长时间被限|制于这项工作,他必然需要推掉其他来自同样较高社|会地位的客户的工作。而就克罗利认得的贵|族们而言,他们都不会自降身份亲自跑到远离城镇的肮|脏工坊去下订单,也就可以得出结论……
“汇总订单充当代|理的人在镇上。”克罗里说道。
费里德闻言露|出笑容点了点头。“然后呢?”他示意克罗里继续。
“然后你在镇上就把客户名单弄到手了。”
“嗯。”
“你已经联|系过那个汇总订单的代|理人,得知了是谁订制了银针……”
费里德微笑着打断了克罗里的话,“纳尔德·拜因,一个贵|族。”
该死,看来费里德真的知道凶手是谁。
费里德继续道:“而你认得这个名字。”
是的,克罗里的确认得他。纳尔德是有名的拜因家族的二子,圣殿骑士团的上级骑士之一。他和克罗里一起参加了十字军,虽然不在一个战场,而纳尔德·拜因也活着回来了。
只不过,克罗里有听过传闻,纳尔德自从回来后就变得古古怪怪的。他变得很阴沉,整天嘟囔一些胡言乱语。不久,他就不再出现在圣殿骑士团和教|堂了。
但克罗里也一样。自从战场回来后,他就不再去教|堂了,所以他也不知道纳尔德·拜因疏远圣殿骑士团的具体过程。归根结底不少骑士都变成那样。那场十字军之征太过可怕,相当一部分骑士在那之后选择了疏远圣殿骑士团。
“也就是说是纳尔德·拜因杀了吉尔伯特·查特斯?”
“嗯,真是这样吗?但至少这根银针是属于他的。另外,似乎在从十字军远征归来后,他向周围的人讲述了不少很古怪的事情。比如在那次战争中,他撞见了一个无法杀死的吸血怪物。”
“……那,那是……”
“纳尔德还说吸人血能让其获得永生。他似乎觉得通|过从别人身上吸取生命,能让自己不死不灭。啊,但我似乎记得还有一个疯|子告诉了我一个差不多的故事。那人是谁来着?我记得我和那个人一起喝过红酒。你记不记得听过这样的事啊,克罗里?”费里德戏谑地问道。
不用讲,费里德所谓的疯|子就是指克罗里。在战场上,克罗里见到了吸血鬼,并且亲眼见到维克多和其他同伴都被吸血鬼残|忍杀|害了。
费里德注视着克罗里道:“所以,看起来你似乎不是唯一一个看见吸血鬼的人。”
“……那只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你也是其中一员。”
“……而且,那应该是幻觉。”
“我也希望如此。如果吸血鬼真的存在,我晚上可要害怕得睡不着觉啦~”费里德做出一幅害怕不已的表情。
很显然,他在整件事中找到了许多乐趣。另外,他早就知道是谁杀了吉尔伯特,甚至还知道有别的人见过吸血鬼,但却一直等到他们大老远地来到这个工坊才将一切告诉克罗里。乘坐着马车颠簸过来的一路上,费里德一定暗自在嘲笑克罗里,他为了追查凶手花费的全都毫无意义。
“你把我当傻|子耍很开心吗?”克罗里问道。
费里德闻言耸了耸肩,“当然不是,我才不会把朋友当成傻|子。”
“哈,欺|骗朋友的人根本算不上朋友。”
“我没有骗你。”
“至少,你没有告诉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但费里德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不,不,我告诉了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甚至还告诉了你一些并不完全必要的情报。”
“你是想要告诉我,我们有必要到这里来吗?”
费里德拍了拍胸口,说:“当然了,相信我。”
完全不能相信。克罗里叹了口气,然后道:“那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们有关于纳尔德·拜因杀|人的确切证据吗?”
他知道如果只有一些间接证据,拜因家的地位会让他们的指控很难成|立,他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而这足够成为他们到这里来的理由。然而,如果费里德真把克罗里当做朋友的话,他有足够的机会在马车上将一切全盘托出。
这时费里德将视线移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射|入屋内。尽管不一会儿前,他还一副快被阳光晒晕的模样,此刻费里德毫无障碍地凝视着太阳。
“嗯哼,这时间还是有点太早了。让我们去吃顿午饭,等到晚上再继续愉快的……”
“费里德。”克罗里加强语气唤道,费里德投降似的举起双手。
“那就没办法了。先让那孩子到外面去。”费里德终于愿意说些正经事了。
然而,克罗利在思索让男孩独自一个人到外面真的好吗。如果他现在走出房子,他就会看见自己父母的尸体。克罗里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让男孩避免这样的遭遇呢?
“……”不,男孩总有一天得接受真|相。从现在起,他必须一个人活下去了。他的父母死了,村子里所有人也都遭受了相同的命运。
从高处凝视着男孩,克罗里说道:“……你能到外面去一下吗?”
男孩抬起眼看他。
克罗里继续道:“外面有你父母的尸体。”
“……”
“他们被残|忍地杀|害了,村里的其他人也都被杀|害了。”
“……”
“但你活下来了,你现在安全了。你明白了吗?”
男孩点点头。看起来他已经理解了现在的情况,他真的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走到外面,你会看见一辆马车。告诉车夫是费里德让你去的,他会让你上车。”
“明白了。”男孩说道。
克罗里轻|揉了几下男孩的脑袋,然后男孩走出了屋子。
男孩刚离开,费里德就看着克罗里轻浮地笑起来,“你可真温柔。”
“他刚失去了父母。”
“你杀的那些异教|徒也有孩子吧。”
“……”
“所以我们说到哪儿来着?”
“直接告诉我结论。我受够了你的那一堆过程了。”
“不懂得在前|戏爱|抚的男人是会被讨厌的。”
“我守贞。”
“哈哈哈。”费里德大笑起来,但也终于开口了,“好吧,首先就从那个疯了的上级骑士,纳尔德·拜因说起。”
“嗯。”
“他从战场回来没多久,似乎就被家族断绝了关系。他真的疯了,吸食猪和鸡的血;然后杀了仆人,吸食他们的血液,念叨这样能让他永生。”
“……”
“如果继续让他留在家里的话,迟早会成为异端审问局的目标。虽然,我不太确定通|过吸食血液变得永生算是魔术还是咒术……”
“如果继续同他保持联|系,他的整个家族都会受到惩罚。”
“没错,所以他们抛弃了纳尔德·拜因。给了他一笔钱,拜因家族宣布和他断绝关系,把他从家族中驱逐了出去。他的府邸简直就像废墟一样,而异端审问局没有动作是因为纳尔德和谁都不接|触。”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不需要证据也可以处死纳尔德·拜因。”
对此,克罗里说道,而费里德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顺带一提,根据我的调|查,他的仆人也只剩下了一个,周围的人全都厌恶并且避开他。”
“什么,你连这都调|查了?”
“嗯,在同你喝红酒的那天我就可以调|查到这些。”
“等等。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你在那天就把凶手的事情告诉我,吉尔伯特就不用死了?”克罗里质问道。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他——
但就在此时,费里德的表情看似厌烦地皱成一团,“你动动脑子吧,克罗里。”
“……”动动脑子?也就是说……“……你是说纳尔德·拜因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把|玩着指间的银针,费里德答道:“妓|女被杀死的样子很完美,就像是艺术一般,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被妄想控|制住的疯|子会做的事。但问题是,那是一个疯|子能做到的吗?”
这促使克罗里回忆起那八个被一起杀死妓|女。七具尸体以同等的间隔排列着倒掉在那里,所有的血都被一滴不剩地放干了。的确,单独一个躲在后巷的疯|子,真的能够在不被人看见的情况下完成这一切吗?
与此同时,费里德继续道:“另外,其中一个死者被杀的方式比较草率,就好像凶手突然抽手一般留下了证据。好像想让我们相信凶手是在半路上遇到了什么问题。而凶手也的确留下了线索,这根银针。”他举起握着银针的手掌,“有了这样一个线索,就很容易查证据。持有客户名单的男人很快就招供了他雇主的名字。真伤脑筋,这些日子,忠诚心这个词似乎已经过时了。”
所以,看起来费里德说的所有话都指向凶手另有其人,而真|凶想要嫁祸给纳尔德·拜因。但真|凶是谁呢?
费里德继续道,“让我们继续话题。吉尔伯特·查斯特很弱吗?”
吉尔伯特当然很强,他是一个有天赋的剑士,而且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提名为下一任区管长候选。
费里德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要杀死他很容易吗?”
“不可能。”
“那纳尔德·拜因做得到吗?”
“没有可能。纳尔德·拜因是一个纨绔子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刻苦训练。他不可能有能力杀死吉尔伯特。更不用说,他是一个前圣殿骑士。如果他在官舍露脸,肯定会有人注意到。”
费里德轻笑起来:“看,终于想起来动脑子了?”
克罗里回忆起吉尔伯特死时的场景。他的五官因恐惧和绝望而扭在一起,但除了脖子上的咬痕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没有被剑砍伤的痕迹,也没有鲜血飞|溅的痕迹,而吉尔伯特自己的长剑仍收在鞘中。也就是说吉尔伯特没有反|抗,这个刻苦又强大的剑士甚至没有反|抗。
费里德又开口道:“那么是谁杀了吉尔伯特?是那个你在战场上撞见的吸血鬼吗?但是如果拥有这样不可思议力量的吸血鬼真的存在,他会玩这种滑稽的小把戏吗?”
他不会。他不是什么简单的对手。当克罗利遇见那个怪物时,他所体会到的是完全无法逃避的死亡。那个怪物不会自降身份来玩这些把戏。那么,究竟是谁干的呢?
“……”克罗里回忆起刚走进雕金师村庄时见到的被斩杀的工匠尸体。那些人看上去似乎是被好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击杀的。这些士兵属于一个足以屠|杀40人村落的强大组|织。
“是圣殿骑士团杀了吉尔伯特吗?”克罗里出声道。
圣殿骑士团杀了吉尔伯特,然后想把罪名栽赃到纳尔德·拜因——一个战后归来疯了的人头上。他们为此不惜杀死了妓|女和雕金师。
所有这些罪行都是圣殿骑士犯|下的。
费里德勾起嘴角,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你终于想明白了”,“顺带一提,克罗里,我自己并不怎么信|仰上帝,所以想要问一问你。杀死并且构|陷战友是现在上天堂的捷径吗?”
不用说,他没有被这样教|导过。克罗里从队长那里学到的是杀死更多敌人,并为了战友而献出生命。只有这些。
克罗里又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上脖子上的念珠。
“你又在碰它了。”费里德立即指出。
克罗里皱起双眉,“你从什么时候察觉到真|相的?”
“什么时候呢?”
“回答我。”
“发现银针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但是在吉尔伯特被杀时,我立即就意识到了凶手的目的……”
“为什么你不在那个时候就告诉我?!”
“哈,知道的话你会怎么做?倚仗你最擅长的剑术冲进圣殿骑士的官舍,杀死主|谋?你也会被杀死的……”
“告诉我主|谋的名字!”
随着话音落下,克罗里伸手探向费里德,抓|住对方的衣襟,用|力将银发男子按在墙上。但费里德无|动|于|衷,依旧轻浮地笑着。
“我才不要呢。如果我说了,那就正中他们下怀。哦,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丧失心智的家伙,就把吉尔伯特的死嫁祸给你……”
“闭嘴,快把杀死吉尔伯特凶手的名字……”
“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归根究底,你觉得你有资格感到愤怒吗?如果你当初没有离开圣殿骑士,你根本不需要来问我主|谋的名字。是谁在同吉尔伯特竞争下一任区管长,这点事你自己就能知道。”
“……”
“但你不知道,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圣殿骑士。之前你救下那个孩子时自称是圣殿骑士团的一员,哈哈,别让我发笑了。你早就从你的战友和上帝那儿逃开了不是吗?”
“……我……”
“吉尔伯特被卷进了政|治斗|争,遇见了危|机。他需要英雄的回归,但是那个英雄失去了对上帝的信|仰,无论如何都拒绝回来。”
“……”
“罗伊·罗兰,在吉尔伯特葬礼那天造访你的男人也面|临相似的境遇。吉尔伯特的派别失去了领|袖,正在崩溃。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首领被骑士团的同|僚杀死了。他们没有可以信任的同伴。毕竟,敌人谨慎且周全,还是为了杀死政|敌不择手段,不惜将罪名嫁祸给无辜者的家伙们。尽管如此,如果此时英雄愿意回归的话……”
“……”
费里德微笑着顿了顿,然后他轻柔地抚上克罗里的手腕,继续道:“如果你说,我将一切告知与你后,你会忽然之间为了情势再次信|仰上帝,回归圣殿骑士团的怀抱,那没错,我是一个叛|徒。我向你道歉。但是啊,我也有我的正义。事态的发展已经无法阻止,即使你回去了,也只会让自己同罗伊·罗兰一起被杀。这就是为什么……”
“你是为了阻止我返回葬礼,所以才带我来到这么远的村庄的吗……”
终于,克罗里明白了费里德的目的。他把克罗里从政|治斗|争的中心扯了出来,为了让克罗里不会被杀。
费里德笑起来,“我是不是一个很贴心的朋友?是时候把我称作你的挚友了。”
的确,他是克罗里的救命恩|人,但是——
“我没有拜托你这么做。”
“那你在吉尔伯特恳求你回圣殿骑士团的时候答应了吗?”
“……”
“啊,这句话是不是欺负得太狠了?”
克罗里松开了费里德的衣襟。费里德所说的一切都听上去无懈可击。一切都是克罗里想要去察觉便能够发现的事。然而他并没有,他甚至没有去尝试。
握住念珠,克罗里用|力将它按在胸口,仿佛试图借此转移胸口深处的痛楚。但是痛楚并未消失,强烈的痛楚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可恶,费里德。”
“嗯?”
“你刚才那句话刺得太狠了,让我的胸口疼痛不止。”
“哈哈哈。”
“这不好笑。”
“的确,丢失对上帝的信|仰总是一个悲剧。”费里德的脸上流露|出几乎无法察觉的悲伤。
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克罗里忍不住问道:“你也曾失去对上帝的信|仰吗?”
“很~久以前。”
“但是我们两个年纪差得不多吧?”
“究竟是这样吗?”
“我说,费里德。”
“嗯?”
“罗伊也会被杀吗?”克罗里问道。即使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仍旧忍不住问出声。显然这是因为他太过软弱。
费里德不假思索地立即答道:“是的,很遗憾。”
“如果我现在回去也赶不及了吗?”
“如果吉尔伯特求你回去时你就回去,你还赶得上。”
那是早就过去的,已经可以对挽回而感到绝望的过去。毕竟,吉尔伯特已经死了。
注视着地面,克罗里叹了一口气,几乎哽咽着说道:“……这样啊。”
“是的。”
说完,费里德体贴地没有再开口。
***
一切再次回归平稳的日常,克罗里将时间花费在教|导孩子们练剑上。
他的学|生同以前相比,更加认真刻苦地投入在训练之中。自从吸血鬼的传言在镇上流传开来,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克服恐惧的办法。
最近,克罗里的骑士侍从乔斯也会来帮忙教|导学|生。克罗里没有拒绝吵着恳求他回归圣殿骑士团的乔斯的来访,只是为了能够得知圣殿骑士团的动向。
七个上级骑士被杀了,只要有乔斯作为联|系,克罗里就能一定程度上得知圣殿骑士团的动向。
“克罗里大人。”一个声音唤道。
声音的主人是克罗里在雕金师村庄救下的男孩。男孩说他的名字是马龙,八岁。克罗里让男孩在找到工作前暂时住在自己家里,但事实上,也许因为是工匠的孩子,男孩在所有家事和杂务方面很得心应手。自从他来到克罗里的家中,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变得异常整洁,以至于负责打扫房子的来访女仆都找不到活儿干了。
而作为一个男孩,马龙也开始对练习剑术有了兴趣。马龙一边跟着乔斯学习一些基础,一边说着希望以后成为同克罗里一样出色的骑士,并将今后加入圣殿骑士团作为目标而兴致勃勃。
“乔斯大人来见你了。”马龙说道。
克罗里皱了皱眉,说道:“又来了?他不是几乎天天都来吗?”
“这是当然!因为我是克罗里大人您的骑士侍从!而且还是剑术训练场的代|理教|师!”没有等待邀请,乔斯便一边说道,一边闯了进来。
“你自己本身都不够厉害。”
“我当然比不过克罗里大人您,但我比那些学|生强。说到这个,我也希望克罗里大人您教我一些技巧。”
“呃,能不能让我承认你挺强的,然后就算了?”
“克罗里大人!”
乔斯一边说着,把他带来的伴手礼水果放进厨房,然后开始同马龙讨论晚饭该做什么。天啊,他该不会想要一直待到晚上吧。
“啊,还有克罗里大人,您听我说。我只教了马龙一点点剑术,但看起来他似乎很有天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要被他超过了。”
乔斯的话让马龙涨红了脸,看上去很高兴的模样。的确,乔斯似乎能成为个好老|师。同阿尔弗雷德队长不一样,他是靠鼓励和称赞帮助他的学|生成长的类型。
然而,算了……
“乔斯。”
“怎么了,大人?”
“你的基础有些欠缺。”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乔斯的眼中绽放出了光芒,“您终于打算教我了吗,克罗里大人!”
“诶?啊,不,我没……”
“具体是指什么基础,大人?当然,所有的基础我都打算练习,但我该从什么开始入手?还、还有,我可以拔剑吗?”
“不行。”
“拜托了!”乔斯恳求道。
克罗里妥协了,颔首示意对方拔剑。见状乔斯拔|出长剑,摆出圣殿骑士团教|导的标准姿|势。
在他们的对面,马龙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定睛注视着他们。克罗里对此露|出苦笑。
乔斯有出声道:“我接下来该怎么动??”
“别动。让重心更低一点。”
“遵、遵命。”
“再低一点。”
“是!”
“现在,就保持这样不要动。”
“是!”
“就这样保持五个小时。”
“遵……诶?!这是开玩笑吧?”
“我当初可是被师傅要求半年不动的。”克罗里耸了耸肩。
“我会竭尽全力保持五个小时的!”
马龙这时从练习场上取来一把练习用剑,“我、我也能练习吗?”
“去吧,反正屋子里已经很干净了。”
得到克罗里的准许,马龙开心地跑到乔斯身边,也摆出基本动作的姿|势。他的重心很低,动作很稳。看起来乔斯说这个男孩有天赋是实话。毫无疑问,如果加以正确的训练,他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圣殿骑士。只不过,杀了他的父母的也是圣殿骑士。
“乔斯大人,请允许我加入您。”
“没问题,让我们一起加油,马龙!”
“是!”
“啊,但我的腿已经开始抖了。”
“坚持住!”
克罗里轻笑起来。乔斯看起来在剑术上实在没什么天赋,但他的善良让周围所有人都喜爱他。这是件好事,他只需要这样保持下去就比什么都好。因为即使拥有同克罗里一样的实力,到头来却也连一个人都没能保护到。
“我出去一会儿。”
“啊!”乔斯开口,想要跟上克罗里,但是随即意识到自己正在练习中。
克罗里扬起嘴角,“五个小时。”
乔斯像是中了圈套一般垮下了脸。
克罗里笑着走出屋子。已经是中午了,克罗里的邻居见到他便一个接一个满脸堆笑地与他打招呼。
“啊,克罗里大人。”
“出门吗,克罗里大人?”
克罗里向每个人简单地应了几声。
在这个时间,街上人还很多,但等到黄昏降临,人们就会散得干干净净。
毕竟,连续吸血杀|人事|件还未告破。不只是还没找到凶手,受|害|者还在增加。甚至有七个强壮的圣殿骑士,在从小酒馆回去的路上被杀了。
“……”
不用说,杀死他们的人正是克罗里自己。尽管如此,圣殿骑士团还没有公开纳尔德·拜因——这个他们事先准备好用来担下杀|害吉尔博特罪名的替罪羔羊。也许是因为主|谋被杀了之后,圣殿骑士团也乱做一团的关系。
但就这样放任事态的发展也不行。近期的事|件让圣殿骑士团的名声留下了污点,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样猎奇的谋杀继续下去,也将会把异端审问局也引来吧。而这并不是圣殿骑士团想看到的。深入调|查也许会让某些更应埋葬的事情暴|露在阳光之下,而无法解决这种程度的案|件还是会对骑士团的名誉造成影响。
因此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以连续杀|人的罪名逮|捕纳尔德·拜因,然后将他处以极刑。
克罗里不打算救他。纳尔德·拜因已经彻底疯了,他杀了自己的随从以及仆人并吸食他们的血液,这是足以让他被处刑的重罪。
尽管如此……
“……”
在克罗里前方不远处,一架潇洒做派的马车缓缓停下。克罗里认得驾车的男孩,他的名字应该是希努艾,住在费里德的宅邸里。
克罗里走向马车,当他靠近时,希努艾替他打开车门。
“请上车,克罗里大人。”
“谢谢。”
克罗里跨上马车,在费里德的对面坐下。
没有看向克罗里,费里德开口道:“哟,克罗里,好久不见。”
“嗯。”
“你好吗?”
“我们三天前才见过面。”
“你不在我很无聊嘛~”
“但就算我在也不会再有什么有趣的事了。驱除吸血鬼的事已经结束了。”
费里德怀疑地偏过头,“是吗?但城里还是充斥着有关吸血鬼的闲言碎语。”
但忙于权力斗|争的吸血鬼已经不在了,克罗里亲自|杀了他们。城里的人们已经没有需要害怕的对象了。
欢欣地看着克罗里,费里德说道:“而且真正的寻找吸血鬼大冒险还没有结束。你在战场上看见的那个……”
“那个幻想出来的吸血鬼吗?”
“纳尔德·拜因也说自己看见了他。”
“疯|子的胡言乱语。””他不只是看见了,似乎还学着那个吸血鬼的样子开始吸食鲜血。我觉得我们该在他被处决前和他聊一聊。”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的理由是……?”
“我只是想见见朋友的脸。”
“然后呢?”
费里德对此扬起唇角,“然后告诉他已经决定逮|捕纳尔德·拜因了。五天后圣殿骑士团会大肆宣布他就是凶手并且逮|捕他。”
克罗里知道这很快就会发生,事实也正是如此。但是乔斯没有说过相关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他也还不知道吧。而连圣殿骑士团一员都不知道的事情,费里德已经知道了。
“真是的,你究竟是从哪来得到这些情报的?”
费里德轻笑起来,“我从某个大人物那儿听来的。”
“圣殿骑士团的高层?”
“更高层的。”
克罗里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不是有很多朋友吗?没必要再一直来找我了,不是吗?”
“怎么,你嫉妒了?但我恰巧喜欢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做着吸血鬼的梦,没有忘记童心的……”
“是啊,是啊。”
“好好听到最后嘛~”费里德抱怨了一句,吩咐驾车的男孩让马车跑起来,马车的目的地是纳尔德·拜因的家。
“可我还没答应一起去。”克罗里说道。
他想不出拜访拜因的住处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毕竟纳尔德·拜因已经完全疯了。而且他很有可能在圣殿骑士团的监|视之下。如果克罗里被看见和纳尔德·拜因有联|系,可能会对他和他身边的人都带来麻烦,包括乔斯和马龙。
但就在这时,费里德仿佛读了克罗里的心一般安抚道:“别担心,你不会受到惩罚的。因为现在死得窝囊的圣殿骑士们太多了,他们可能会想把你克罗里·尤斯福德,曾经十字军中的英雄捧上神坛,但他们不会陷害处死你。”
“那如果我信了你,我们还是被杀了呢?”
“那我会表现可爱地向你道歉。”
“可能连道歉都来不及就身首分家了。”
费里德眼中带着愉快的光芒凝视着克罗里,“但是你也想去吧。你无法抑制想知道自己在战场见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的冲动。”
“……”
“到底是什么杀死了你的战友?还是说那只是你软弱的内心造成的单纯的梦?如果那不是梦呢?如果到头来那样的怪物是确实存在的呢?你会怎么做?”
“我们不该牵扯上那件事。”克罗里回答了费里德的问题。
克罗里在一经交手之时便知没有办法可以赢过那个东西。无论用用剑砍还是刺都根本没有作用。面对这样的对手该怎么战斗呢?
费里德只是凝视着他,露|出笑容,“想要复仇这几个字写在你的脸上。”
“……”
“而对我来说,我可不想让我朋友的内心一直被一个不存在的怪物束缚,被噩梦困扰着度过余生。”
“这就是为什么你觉得我需要去见纳尔德·拜因?”
“没错。”
“全都是为了我?”克罗里问道。
“我是不是一个亲切的朋友?”费里德再次愉快地轻笑起来。
他真的是朋友吗?如果费里德真如他自己所说,那等这一切都结束,克罗里觉得自己得邀请他来家里吃顿晚饭。
马车向前进着——朝着城镇郊外的一栋宅邸。只要看一眼那栋建筑就能知道它的主人应该已经疯了。屋前长满了杂草,墙壁斑斑驳驳,窗户也破了。光是无人打理也不会让这栋房子破败至此。
“这简直就像再说欢迎闯入一般。”费里德轻笑道。
“反正你事先就来看过了?”克罗里问道。
“我可是想把这项乐趣留到和你一起。”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来?”
“亲自过来是第一次。”
他说的大概是真话,因为费里德看上去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两人走下马车,来到宅邸的大门前。没有人出来迎接,无论是守卫或是仆人。
克罗里和费里德正大光|明地穿过前门,房子的大门开着,仍旧没有人迎上来。
宅邸内和外面也是相同的状况,看上去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了。就这模样看来,晚上应该被小偷光顾了无数次所以变得乱七八糟了,甚至让人怀疑纳尔德·拜因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两人穿过走廊,他们很快就知道该向着哪个方向前进,因为越是深入房子,一股恶心的味道越是浓重。那是一种混合了霉味和腐臭味,以及血|腥的气味。
那是死亡的味道。
按照费里德的说法,纳尔德·拜因憧憬着不死之术,所以开始喝起了人血。
“应该是这里。”费里德在某扇门前停下脚步。克罗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纳尔德·拜因的房间,因为血迹从门缝中渗出,一直漫延到了走廊上。
踩上被血染红的地板,克罗里走到了门前,打开了门。费里德退后了一步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你当然会先进去的吧?因为我很弱啊。”
克罗里向他扯出一个苦笑,跨进了房间。
房间是个还算得上宽敞的大间,却摆满了酒桶。而这些木桶正是恶心气味的源头。那里面装的大概都是血,而且都已经腐|败了。
在大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一个大约三十中旬、看上去消瘦又衰弱的男人正拼死地吸|吮|着一具女尸的脖子。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令人不快的声响回荡在整个房间里。显然,他正在吸血。从尸体来看,受|害|者似乎已死去多时,血已经开始凝结。但纳尔德·拜因仍旧用空洞的眼神“滋滋滋”地吸食着。
他彻底疯了。
那个人曾是克罗里的战友,但如果不告诉他眼前的人是纳尔德·拜因,克罗里根本认不出是他。
“纳尔德·拜因。”走到男人的跟前,克罗里唤道。
听见自己的名字,拜因抬起头。尽管眼神涣散,他还是说道:“克罗里吗?你也活着回来啦。”
“啊。”
“太好了。”
但你也许死在那场战争中更好,克罗里在心底里这样想道,但没有说出口,只是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纳尔德答道:“进食。”
“你在吃的是人。”
“啊,我在喝血。”
“为什么?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以吃。你的家族很富裕,你根本不用担心挨饿,不是吗?”
纳尔德笑了起来:“你也要说我是个疯|子吗?”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在问你,为什么喝血?”
“这会让我变得不死。”
“喝血不能让你不死。”
“是这样吗?”
“是的。”
“但我看见了,在那个战场上。我看见一个怪物,把人像是弄坏玩具一样杀死,然后吸了他们的血。”
克罗里闻言眯起眼睛,因为他也看见了。那个显然不属于人类,拥有惊人美貌的男人。克罗里想起了他,想起了那个在梦中一次又一次见到那个怪物的身姿。
那个男人在他们以为马上可以得|救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身着黑衣,有着褐色的皮肤。他的头发也是黑色的。虽然身处战场,男人却没有带着武|器。他的眼睛是红色的,鲜血的红色。当他的薄唇微启时,露|出一对野兽般的尖牙。
纳尔德·拜因也遇见那个男人了吗?
克罗里问出下一个问题:“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言纳尔德突然怒吼道:“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吗?!”
“我没有嘲笑……”
没有让克罗里把话说完,纳尔德扬起奇怪的声调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血!如果我不喝血会被那个男人杀了的!不死!我要永生不死!”
他扔下抱在怀里的女尸,把头埋进离自己最近木桶里,“咕嘟咕嘟”地喝起了里面的液|体。
“咳咳,哈,哈。”喝到一半,纳尔德呛咳着,将血吐了出来。头上、脸上、身|体上到处沾满了血液,随后又颓坐回了地上。
“你从什么时候起就没有吃过东西了?”克罗里问道。
“我是不死的,是不会死的人。”
“你已经皮|包|骨头,快要死了。”
“我是吸血鬼!”
“纳尔德。”
“惧怕我吧!我也要吸你的血!”说着,纳尔德蹒跚着走向克罗里。克罗里推了他胸口一把,对方轻的让人震|惊。还是圣殿骑士的时候,纳尔德是个有点微胖的人,甚至让克罗里觉得他需要减肥。
纳尔德倒在地上,“可恶!可恶!”
“发生了什么?”
“……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没有人相信。”
“说。”
“……”
“那个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纳尔德终于开口了。那次在的战场上,他们还有70个同伴生还。暂时击退了敌人,他们即将成功与主力部|队汇合,而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出现了,仅仅是一个人。
然后那人笑着杀死了70个圣殿骑士,美美地吸食起他们的血液来。
他们无法反|抗,那人的动作太快,强得不可思议。在场之人很快就意识到对方不是人类,他是吸血的恶|魔,一个吸血鬼。
70个骑士在转眼间被|干净利落地屠戮干净。在屠|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们便已丧心了反|抗的心。
“……”
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那个男人果然是存在的。在那个战场上,他与纳尔德·拜因撞见了同一个人,那个身着黑衣、褐色皮肤的……
然而纳尔德的下一句话是:“那个银发的男人杀光了所有人。”
“……嗯?银发?”
“红色的眼睛、苍白的皮肤,我至今不能忘记他堕|落的笑声,还有轻浮却美丽的面容。”纳尔德说道。
那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和克罗里所见明显不同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纳尔德的身后。那人有着一头闪闪发亮的顺滑银发,红色的眼睛,以及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那人是费里德。
只不过,他本该在克罗里的身后,就在前一秒,克罗里还能从身后感觉到他的存在。所以费里德出现在纳尔德身后非常奇怪。一瞬间移动这样一段距离是不可能的,至少对普通人类来说。
费里德轻浮地笑着,他的手抓|住了纳尔德的头发,后者已经身首分离了,从身|体里喷|出了血液。这一连串的动作,克罗里都没有看清。
费里德对着手里纳尔德的脑袋说道:“这可不行——假装是吸血鬼只会坏了真吸血鬼的心情。”
费里德妖|艳的桃色薄唇扯出一个笑容,又看向克罗里。
瞪视着那张脸,克罗里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费里德大笑起来,“我说过动动脑子的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的朋友。”
“别开玩笑了。你也是吸血鬼吗?”
费里德露|出浅笑。
没错,这就是这个男人神秘身份背后的真|相。
克罗里知道他大概赢不了。他看不见对方的动作,毫无疑问他与战场上的那个怪物一样强大。
费里德说道:“那你现在要做什么呢?你终于找到了一个吸血鬼,一个真正的吸血鬼。打算高喊‘我要复仇——’吗?”
就算叫喊起来也改变不了克罗里无|能为力的事实。他现在无法战胜这个怪物,就算他的战友他的眼前被杀也一样。
费里德把纳尔德·拜因的脑袋扔到了地上。纳尔德也曾是圣殿骑士,纳尔德以前所在的小队成员也是。尽管他们不在阿尔弗雷德队长麾下,但克罗里仍旧认识他们。
这个怪物杀了他的战友。
即使如此,他也不可能立马失去理智高喊复仇。如果他被杀了,那就无法再去报仇了。
因此,克罗里说道:“……你不是那个杀了维克多和我剩余小队的人,我和纳尔德和他的小队也不是那么亲近。”
克罗里不知道他将自己的想法和内心的愤怒掩饰得怎么样,毕竟这个怪物总能看穿一切。
费里德微笑着说道:“那我们还能够做朋友咯?”
然而克罗里摇了摇头,“是这样吗?你对我隐瞒了太多,在充斥了谎|言的前提下,我们不可能继续是朋友。”
“是吗?但我觉得我没有对你说过很多谎。”
“说到底,你甚至不是人类,对吗?”
“那你问过我‘你是人类吗‘?”
“……”
“还有,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吸血鬼吧~我说过我不会死,还有我被上帝所厌弃。只不过你完全没有相信我的话。”
他的确提过类似的话,而且是用非常愉快的语调说出口的。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在玩耍,看着弱小的人类在地面上拼死地徘徊转圈。
“你一定玩得很愉快吧?”
“嗯,和你在一起可是少有的愉快哦。”
“是吗?”
“没错。”
“那么,关于这些有趣的事,你能透露些给我吗?”
“你想知道什么?”
“我在战场上遇见的那个褐色肤色的吸血鬼,你认得他吗?”
费里德咧开嘴笑起来。
这家伙知道,不,应该说他知道一切。
“他的名字是什么?”
“就算告诉你,你也找不到他。”
“如果你是我朋友的话,就告诉我吧。”
“即使你找到了他,你也只会在碰|触到他之前就被杀的。我之前就说过,心地善良的我不忍心袖手旁观我的朋友被杀。”
“给我说。”
“哈哈哈。”费里德笑起来。当他们像这样交谈时,就好像同往常没什么区别,同克罗里仍以为费里德是人类的时候。
但这个男人是吸血鬼,这家伙是个吸血鬼。而且他还跟在自己的身边,总是缠着自己,这一定有什么理由。
“我说,费里德。”
“什么?”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监|视。”
“监|视谁?”
费里德缓缓吐气又吸气,然后伸出手指指向克罗里,“你。我要确保你不会执着于某人,然后为了无聊的复仇而葬送了人生。因为,你看,你不是我的朋友吗?所以,如果你执着的对象也该是我吧?只能是我,永远。”
就在这时,宅邸外传来声音:“纳尔德·拜因,出来!我们要以谋杀吉尔伯特·查特斯的嫌疑逮|捕你!”
那是圣殿骑士的声音。费里德说过他们会在五天后逮|捕纳尔德,但那显然是另一个谎|言。
今天,实行逮|捕的日子是今天。而现在,宅邸里有一个真正的吸血鬼。如果圣殿骑士现在进来,他们都会被杀的。
“不!不要进来!马上离开这里!”克罗里一边冲向房间的窗边,一边竭尽全力喊道。但费里德已经移动到了窗户前。又一次,克罗里没能看见他的动作,这个怪物的动作太快,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到。
用一如既往游刃有余的表情,费里德愉悦地说道:“你看,克罗里·尤斯福特竭尽所能试图救下他的战友,但为什么他的战友却不相信他呢?”
“闭嘴,纳尔德·拜因!你这个杀了同伴的混|蛋!我们这就把你处以绞刑!”
“啊啊♪啊啊♪阿尔弗雷德队长,一切又重演了。我再一次没能救下我的战友,没能遵守你的命令。为什么会这样呢?主啊,您在哪儿……?”之类之类,吸血鬼唱歌般地说道。
克罗里拔|出长剑,现下他无论如何都得阻止战友进来。他们又会被杀死的,而克罗里还是谁都不能保护,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
克罗里用尽全力挥动长剑。
但费里德甚至没有动,只是用手指捏住克罗里的长剑,轻而易举地将其折断。克罗里知道会这样,那一次也是如此。他已经同一个吸血鬼|交手过,知道一个人类是没办法赢过他们的。
但是,就算这样……
“我必须在这里杀了你!”克罗里继续向前按下他的断剑。
费里德笑了,“在那个战场我也看着你,那时你也用了同样的战术。”
他轻|松地避开剑,然后用可怕的力道抓|住了克罗里持剑的手腕,让克罗里无法挣脱。所以他将另一只手袭向了费里德的眼球。
然而费里德没有躲避,“好吧,我就让你这么做吧。”
克罗里的手指深深地插|进了吸血鬼的眼睛,感到湿|润的瞬间,液|体便包裹在了他的手指之上。
然而费里德仍旧在笑,抓|住克罗里扣紧自己眼球那边的手腕,将它慢慢按回去。尽管克罗里用尽全力想继续深入,但当他的手指被抽|出之时,吸血鬼的眼睛已经复原如初了。
那双闪着愉悦光芒的漂亮猩红色|眼瞳中倒映着克罗里,“你的脸红透了。难道把手指插|进别人的眼眶里让你兴|奋起来了?真是个变|态。”
下一瞬,可怕的力道让克罗里双膝跪落在地上,无论他怎样挣扎反|抗,都无法移动分毫。
他绝对赢不了。
抬眼看向费里德,克罗里说道:“……费里德。”
“什么?”
“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那我就听听吧。”
“……我认输,我把命给你。”
“嗯哼。”
“所以,现在,你能不要对我那些正要过来的战友出手吗?”
“你是指圣殿骑士吗?”
“没错。”
“但你已经不是一个圣殿骑士了。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求你了,费里德。”
但对此,费里德嫣然一笑,“说起来,在我杀死吉尔伯特的时候,他好像也说了同样的话——求你放过我的战友。他的血很美味。”费里德说道。
他说,他杀死了吉尔伯特。
杀死吉尔伯特的是这个家伙,不是圣殿骑士的阴|谋。是这家伙杀的。
而他做了什么?他对自己同袍的圣殿骑士做了什么?
“你这个混|蛋!!!”
克罗里将所有的力气注|入手腕,然而还是动弹不得。但他不在乎,继续将全身的气力都作用在手腕上。“咔擦”一声,那是右手腕折断的声音。但他依旧没有在意,就算是让手腕变得粉碎,他也要挣脱吸血鬼的束缚。
然后他会杀了那个家伙,杀了那个吸血鬼。
费里德的下一句话听上去很愉快,“哈哈,看起来你现在已经能够执着于我了。”
“……我要杀了你。”
费里德继续道:“不用那么生气,我又不是全都在骗你。圣殿骑士团的确在策划阴|谋,就算我不动手早晚吉尔伯特都会被杀的。主|谋者也的确计划着要将罪名嫁祸给纳尔德·拜因。我只不过让一切加快了点,真的只有一点。”
但克罗里不愿再听下去了,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从那个怪物嘴里说出的只有谎|言,连一点点的真|相都不存在。
“那些主|谋还大笑着说究竟是他们之中的谁先杀了吉尔伯特呢。所以安心吧,又不是你杀了无辜的战友。啊,不过你的确一个人都没保护到。”
克罗里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移动身|体,甚至可以感觉到右手的肌肉、韧带都已被撕得粉碎。
他愤怒于自己居然相信了这个怪物,哪怕一秒。不,还有他抛弃了吉尔伯特,从圣殿骑士团逃走的事。
如果他没有逃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他没有失去对上帝的信|仰的话……就是对他的惩罚,这一定就是惩罚。
看了眼克罗里的肩膀,费里德拧起眉,“不痛吗?”
“我要杀了你。”
“怎么杀?对付吸血鬼除了银制的武|器都没有效果。只要不是银制的武|器,你就算用剑捅、用斧头劈也无法杀死我。而你手边没有银制品,不是吗?”费里德说道。
银,那个怪物说银制品能够对他有效。克罗里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说法,也许是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或者是小酒馆里的胡言乱语,但看起来这些行走在黑夜里的怪物只能被银制武|器杀死。
克罗里仍旧带着恨意瞪视着费里德,但停止了挣扎。
对此,费里德疑惑地偏过头,“怎么?放弃抵|抗了?”
“反正我不可能赢过你。”
“真可惜,杀死一个不反|抗的猎物,一点都不能让我兴|奋起来。”
“那就放我走。”
“那可不行。”
“你想怎么样?”
“让我吃了你吧。”
话音落下,克罗里被顺势推|倒在地。费里德松开了他的手臂,转而抓|住了他的肩膀。从费里德猩红的双|唇|间露|出一对尖牙靠向了克罗里的脖颈。
这是克罗里第二次被吸血鬼吸血。在那场战争中他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当血液被从身|体中吸走时会伴随着一种异常的快|感,而克罗里知道这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和压|倒|一|切的快|感交织在一起会让人的思绪停滞。
所以克罗里需要让自己抵御住那份快|感——足以让他的大脑麻|痹|的快|感。
那是因为,他还——
“……”
——因为他还没有放弃。
费里德抵着他的脖子说道:“我开动了~”然后尖牙便刺入克罗里的喉|咙。
与此同时,克罗里悄悄将左手探|入费里德胸前的口袋。那里应该有一根银针,那根被杀的雕金师制成的很银针。
那是可以杀死吸血鬼的银制武|器……
费里德开始开始大口吸食克罗里的血液。“咕噜,咕噜噜,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的吞咽声不绝于耳。
生命随着血液一起从体|内被吸走,死亡在逐步逼近,克罗里的视野渐渐变得昏暗,而那种让大脑停摆的快|感席卷他的全身。
“啊……唔……啊……”呻|吟溢出他的喉间,强烈的快|感让他几乎觉得自己不介意就这样死去。
但是,他依靠意志让自己的左手动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那根银针。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错过了这一次,他就不会再有能够杀死费里德的气力了。
因此他在脑中确认了接下来的动作三次——将银针从费里德的怀中取出,然后刺向对方脖子的动作。
克罗里觉得,这可行。
他让自己看似好像将身|体交托给快|感一般颤|抖着,悄悄地伸手从费里德的怀中抽|出银针,然后将那根银针对准对方的脖子,刺了下去。那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咚”的一声,银针简单粗|暴地刺入了费里德的脖子。
一瞬间,费里德从嘴里漏出了好似惊讶的声音。然而克罗里只是将银针更用|力地往里刺去,直到可以刺穿费里德的大脑位置。
刹那间,费里德从克罗利身上向后跳去,按着脖子说道:“你,你,你究竟做了什么……”然后一边睨着克罗里,一边拔|出了刺入脖子的银针。
“银?!这是银?!这东西刺到了我……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吸血鬼惨叫着捂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
看起来是起效了。听着像是要贯穿耳膜的声音,克罗里却是想发笑。
“……”
但是他无法发出声音,他已经没有可以做出反应的力气了。血被吸走太多,大概他会死吧。手已经没法动了,连碰|触胸口的念珠也做不到。然而就算这样,在最后的最后,克罗里觉得上帝向他展|露了微笑,是上帝赐予了自己杀死危险的怪物的力量。
这时克罗里想起了罗伊·罗兰说过的话——我们活下来是有理由的。无论是吉尔伯特的死,还是他活到今日,其背后都有什么理由。而自己全力回应了上帝的意志了吗?
“……”
一边这样想着,克罗里凝视着在痛苦中打滚的吸血鬼。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费里德尖|叫着,“可恶的人类!!!!最后的最后,在最关键的地方!!!!!!!!”吸血鬼的声音变得呜咽,“在这种地方!!!!!!!”
然而,就在这时,叫|声突然停止了。费里德稍稍抬起头,那张脸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好,好,好了,这~样被|逼到最后的最后,你竟然会相信我那个什么’银器会有用‘的骗小孩谎|言,看起来你真的很相信我啊。说实话我可害羞了呢,谢谢啊。”
费里德高兴地说道,然后轻|松地用舞蹈般的华丽动作站了起来。
银制的武|器什么的,没有效用。怪物没有死,但克罗里知道自己会死。什么都没能做到,毫无意义地死去。
费里德愉快地走来,在倒下的克罗里身旁蹲下|身,注视着他的脸,触向他胸前的念珠。
“啊啊,但憎恨上帝可不行哦,因为他很忙的。”
他到底是一个多么无法|理喻的人啊,总是露|出一副看穿一切、知晓一切的表情。
但这是克罗里最后一次见到那张脸了,他的意识逐渐朦胧。死亡和黑|暗正在逐步靠近。就算是像他这样的人,上帝也会接纳吗?
费里德说道:“啊,你看上去快死了。明明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挺开心的,人类的生命还真是一瞬即逝。”说话时,他一副真心感到遗憾的表情,然后凑近克罗里,“怎么样?憎恨我吗?还想杀了我吗?”
“……”
“你的复仇之心有在熊熊燃烧吗?”
“……”
“现在我又要杀死你的战友了哦,然后我会回到镇上,把你认得的所有人都杀了……”费里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你眼中的神采回来了,你又感到对生的渴望了。你还想活下去,想要活着向我复仇。呵呵呵,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的脑中只想着我。”
“……”
“我会给你的哦,赐予你心底所渴望的力量??”
说着,费里德从胸口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模样的东西,里面装着某种正在摇晃的液体。费里德将瓶子摇晃了两三次,强硬地将里面的液体灌进了克罗里的喉咙。
克罗里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身体,某种绝不应该进入身体的东西。他感觉到液体流过喉咙,感到食道、胃、肠道和细胞被逐渐侵蚀。他的心脏“咚咚”地狂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每一次脉动都开始疼痛。
与此同时,克罗里“唔……啊!”地呻吟出声,明明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你、你做了什么?!”克罗里瞪视着费里德质问道。
费里德只是大笑起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
“咚!咚!”的脉搏从心脏处传来,仿佛要从胸口跳出一般,每一下跳动都更加沉重。然后,在最后一下重重的脉搏的鸣响后,克罗里的心跳停止了。
他知道全身的血流静止了,内脏器官停止了工作,生的气息消失了。
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尽管如此,克罗里还是知道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唔,唔……”
恐惧攫获了他,那是绝大的恐惧,那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活着的恐惧让克罗里发出了悲鸣。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肉体因为某个未知的物质正在改变,他可以感受到那种痛楚,自己正转变成怪物的痛楚。
即使心脏停跳,他仍旧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剧痛。
“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很痛吗?但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这么鲜明地感受到疼痛,所以好好享受吧。”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反正你很快就会失去意识的。你会睡上一觉,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然后追赶我吧,追赶你要复仇的对象,将你所有重要的人都杀死了的应该憎恨的对象——”
正当费里德说着的时候,别的声音传来。 圣殿骑士团终于来到了这间宽广房间的门前,克罗里曾经的战友来了。
“……住、住手……”克罗里说道,“求你住手。”
但费里德只是笑着。
这时,克罗里的意识再一次开始朦胧。他的大脑正在死亡,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还属于人类的部分正在死去。
他正在成为别的什么东西,变得不再是人类,变成某种禁忌的、完全不同的别的什么——
在这一刻,克罗里终于失去了意识。
***
当克罗里睁开双眼时,已经是晚上了。
“……”
克罗里缓缓起身,本应死去的身体不知为何感觉像是羽毛一般轻。
他查看四周。灯没有开着,窗外正下着雨,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蔽,月光无法穿透云层。
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光源,普通的人类在这样的状况下应该什么都无法看清。然而,因为某种原因,克罗里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周围的情况。他能够如同白天一样,看清黑夜中漆黑的房间里每一样东西。
不,映入他眼中的景象,与之前所见到的完全不同。
世界的色彩变得更加细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阴影的浓淡、风的动静……他从未能看见的大自然的美丽如今如此分明地呈现在他眼前。普通的夜色在他的眼前变得如此美丽,如果曾经的他见到这样的景色,一定会因为这份美丽而感动得颤抖,甚至可能流下眼泪。
然而,就算这一切呈现在现在的他眼前,“……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克罗里轻声呢喃。
他用右手触摸胸前的念珠,然后明白了,他胸口深处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
他的听觉似乎也变得十分敏锐。如果他集中注意力,甚至能够听见宅邸地下老鼠跑动和昆虫爬行的声音。
但无论怎样集中精神倾听,他都无法听见自己身体中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了。
只有干渴。
干渴。
干渴。
“……”
克罗里站起身,尝试着稍稍移动身体。说起来,他的右肩应该折断了,韧带也应该撕裂了。但现在,他的右肩像是从来没受过伤一般动着。克罗里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脖颈,那里应该有费里德留下的咬痕。但果然,他什么都没找到。
就像吸血鬼那样,他的伤口全都自己愈合了。
“……我变成吸血鬼了吗?”
那么,他所感受到的干渴,是对鲜血的渴望。
想到血的一瞬间,克罗里的身体因为对血液的强烈渴望而颤抖起来。本能告诉他,如果尝到鲜血,他应该会感到巨大的快感吧。
抬起头,克罗里察看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是纳尔德·拜因的房间,许多木桶摆放成一排。桶里装的应该是血,但他并不觉得那些血很诱人。所以看起来他不能喝腐败了的血。
在房间的门口,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那是冲到这里的圣殿骑士的尸体。尸体的数量超过了二十具,他们的头和四肢都被扯得乱七八糟了。
克罗里认得他们中大部分的脸,他们曾是他的战友。
克罗里凝视着他们。
他曾经的战友,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不惜想要陷害吉尔伯特的结果,却是他们全都被一个怪物毫无尊严地杀死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这真是可笑又毫无意义的事啊。好不容易真正的怪物登场了,结果正义却没能站在人类这一方。
克罗里注视着战友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他们脸上的表情和吉尔伯特死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们希望我为你们复仇吗?”看着那些似乎看到了绝望的脸,克罗里问道,“希望我向那个怪物复仇吗?”
没有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但是,他们会死全都是克罗里的错。因为他被一个奇怪的怪物注意到了,他们才会死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费里德似乎打算把所有和克罗里有关的人全都杀死。
也就是说……
“……该死,乔斯和马龙有危险。”克罗里蹙眉低喃。也许已经太迟了。
克罗里弯下腰,从死去战友的腰间抽出一把剑,将其挂在腰上后,向窗外看去。
仍在掉落的雨滴在他眼中仿佛停滞了一般。现在的话,他觉得自己可以避开落下的每一滴雨点。拥有这样的力量,他也许有可能战胜那个怪物。
复仇。是时候除掉那个怪物了。
“……只不过,现在我自己也是不被上帝所爱的怪物了。”
这果然很可笑啊。
***
深夜,克罗里回到家中。尽管已经这么晚了,他却没有看见马龙的身影。
“马龙!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乔斯,在吗?”
仍旧没有任何人作答。
离开房间,克罗里向着费里德的宅邸跑去,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他跑得比马,甚至是风都要快,就仿佛在空中奔驰着一般。
他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只是一个丑陋的吸血鬼。而他的喉|咙感到干渴,干渴万分。
“费里德·巴托里!”
他用|力砸了一下大门,闯入了宅邸。房间里空空如也,穿着淫|靡服饰的少年少|女全都不见了踪影。但是,在两人曾经喝过酒的大厅餐桌上,克罗里找到了睡着的乔斯。
起初,他以为乔斯死了,但随即,克罗里听见了乔斯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血液的声音,美味的血液的声音。
“咕,”克罗里的喉头鼓动了一声。
他的身|体渴求着鲜血。他需要鲜血,强烈的冲动压倒了一切。如果不能喝到血,他将不能维持理智。
他的视野变得狭窄。就好像瞄准猎物的捕食者一般,克罗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胶着在乔斯白|皙的脖子上。
“……”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房间深处响起:“你也喝啊。”那是费里德的声音。
费里德的手环抱着马龙,血从男孩的脖子上流下。他喝了马龙的血,男孩的脸上残留着沉醉的表情,但变得失去了生气,苍白无比。
“……你杀了他?”
费里德闻言笑眯眯地将马龙随意扔在乱糟糟的地板上,“将他们吸血至死时的血最美味,很快你也会杀|人的。”
“我要杀了你。”
费里德愉悦地张|开双臂,“杀了我又如何呢?这就是你的正义吗?”
“杀了你,世界上就少了一个怪物。”
“的确。刚才怪物的数量才增加了一只。欢迎来到吸血鬼的世界,克罗里。”
克罗里将手按上腰上的长剑。
费里德大笑起来,“那把剑有好好用银打造吗?”
费里德在把他当傻|子耍。克罗里死死瞪着费里德,说道:“银对吸血鬼没有用。”
“哈哈,但阳光是有效的。沐浴在阳光下,你就会死。所以你需要这个手环,戴上它吸血鬼就能够在白天行走。”
说着,费里德朝他脚下扔来一个手环样的东西,手环在地上弹跳起来,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克罗里拔|出剑,向前冲去,直直劈向费里德的脖子。
“啊,真快。”费里德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消失了,他向后跳开一步。克罗里的眼睛可以跟上他的动作。
费里德后退一步,用|力蹬向地面,向天花板跃去。落在天花板上,他从那里俯视着克罗里。
克罗里抬起头注视着那张脸,向上挥动长剑。费里德的手指抓|住了剑身,想要将其折断。但克罗里不会让他那么做,侧过剑身,他试图切下费里德的手指。
但就在此时——
“啊,这可不行。”费里德笑着说道,让自己的手指被切了下来,被切下的两根手指飞向空中。但也只是如此。费里德的另一只手击中了克罗里的脸。
“啊!”
巨大的力道也许能让人类变成肉糜,克罗里的脚陷入地板,发现自己在一瞬间动弹不得。
“可恶!”
他试图脱身,但费里德夺过了长剑,剑身顺着克罗里的肩头挥下,贯穿他的躯体。
“唰”的古怪声响从克罗里的身|体响起,然后他的身|体被切成了两半,跌落在地板上。克罗里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随即费里德踢了一脚他的上半身,让他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几圈。
从克罗里的头顶响起费里德的声音,“给新成为吸血鬼的你的第一课,同吸血鬼战斗时,切掉手指之类的毫无意义,反正马上就能接上。”
捡起自己的手指,费里德把它们接回原位。一瞬间,它们便复原如初。
“所以,这不可能成为致命伤。但你的伤却是致命的。把你的上半身接到下|半|身上,它们也能长回去,但是你动不了吧?”
将剩余的右手砸向地面,克罗里试图爬向自己下|半|身所在的地方,却被费里德再次踹了回去。
“还不行~再听一会儿我慷慨的教|诲。”
但克罗里没有余力去听费里德的话语了,他的血液从被切开的伤口汩|汩流|出。这让他的干渴变得愈发难以忍受,渴望血液的冲动让他的大脑也变得奇怪起来。
血,血!他需要血!
“……哈,哈,哈。”克罗里喘息着。
“痛苦吗?是的,对我们来说只有血是必需的。不喝血,你将无法保持理智。”
“……哈,哈,哈。”
“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你会失去理智,成为更加可怕的怪物,成为徘徊在永远的痛苦中的鬼。所以劝你还是不要尝试,乖乖地喝血吧。你的份我替你留在餐桌上了。”
克罗里看向餐桌,在那里,放着食物。
那是乔斯。乔斯正睡在那里。
克罗里凝视着男孩的脖子,颈动脉透过肌肤连同在那底下|流动着的鲜血一起映入他的眼中。这是一副美景,一副盛世美景。
费里德向他走来,凑近克罗里的脸庞,仿佛是要将他看透一般,“吸血鬼的世界怎么样?”
“杀了我。”
“很有趣吧?”
“杀了我吧。”
“真可惜,吸血鬼不会死,因为上帝厌弃我们。所以我们不是活得太久变成了疯狂的鬼,就是毫无目的地永远活下去。但你才刚转变,所以我给你一个目标。来追寻我吧,将复仇作为你活下去的动力。”
说着,费里德背转过身。
但克罗里已经听不见费里德的声音了。血,他需要血,他的脑中只有这个声音在回荡。
不知何时费里德已经消失。克罗里靠着一条胳膊在地上爬行,勾向自己的下|半|身。他的身|体刚一合起,伤口便立即消失了,下|半|身的知觉回来了。
但这些怎么样都好。
他迫切地渴望鲜血。克罗里的视线飘向乔斯的方向,如果能喝到他的血……
“……”
但就在这时,乔斯醒来了,“……唔。”
克罗里知道男孩的眼睛微微睁开,正向自己的方向看来。
但是克罗里不能被看见。他不想让什么都不知道、单纯的骑士侍从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守护不了战友,杀死了战友,最终变成了吸血鬼的自己。
所以他逃跑了。
捡起能够让他在白日行走的手环,克罗里飞奔出房子,隐没在夜色中。
然后他会复仇,向费里德·巴托里复仇。他会亲手杀死那个将自己变成怪物的吸血鬼。
****
在那之后,时间飞逝。一年,五年,十年⋯⋯他一路数着年份到了二|十|年后,但最终放弃了这种愚蠢的做法。
克罗里的年龄似乎不再增长,外貌也没有一丝变化。时间给他的感觉同身为人类时完全不同,日日夜夜如同不存在一般流逝,等到回过神来,一年已经过去。几十年|前的事情,在他的脑海里就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鲜明。但事实上,时间在不断溜走,城市和人们都在不断成长,而世界也发生了巨大改变。
只有他毫无变化。
他为了向费里德·巴托里复仇,一路旅行着。旅途中,他遇见过几个吸血鬼,看起来世界上有不少吸血鬼存在。
克罗里知道了吸血鬼间也存在阶|级,吸血鬼们也有法则。比如只有那些被称为贵|族的吸血鬼,才有资格转化新的吸血鬼。而那其中,最上级的吸血鬼被分成了二十个等级,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权力,而告诉他这一切的是拥有挺高阶层的貌似是第十一始祖的吸血鬼。
克罗里忘了对方的名字,但他显然很有自信。在他的领地还有其他几个吸血鬼,全都崇拜着他。
那个吸血鬼是这么说的:“像你这样连自己主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的新生吸血鬼,居然敢对我拔剑相向?我可是第十一始祖。”
男人的语调仿佛这就足以解释一切。只是对克罗里来说,他什么没明白,毕竟他是一个新生的吸血鬼。所以克罗里将男人的脑袋砍了下来,砍下脑袋确保他的身|体不能动弹。这样,防止阳光照射的手环也离开了不再做用于头部。在这样的状态下暴|露在阳光下,就算是吸血鬼也会死。
只剩下脑袋的第十一始祖大叫起来。为什么你会拥有这样的力量,他质问道,像你这样对吸血鬼的世界一无所知的菜鸟不应该拥有这样的力量。
看起来,吸血鬼的实力同是谁给了他们转化的血液以及活了多久有关。
男人叫嚷着:“你的主人究竟是谁?!”
克罗里告诉了他把自己转变成吸血鬼的男人的名字,然后询问对方是否知道男人的下落。每一次遇到吸血鬼,克罗里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你知道费里德·巴托里在哪里吗?
终于,第十一始祖知道费里德的名字。但听见这个名字,他叫嚷得更厉害了:“别骗我!这不可能!费里德大人是第七始祖!如果转化你的血是来自第七始祖的话,你的力量最多只可能是第十三始祖!”
克罗里不知道这是怎么计算的,也就是说给与他力量的应该是更高等级的吸血鬼。而这带来了巨大的力量差距,毕竟第十一位和第十三位的实力理应天差地别。
但是克罗里并没有感觉到男人给他带来任何危险,不若说,他觉得对方的动作很迟钝。
“告诉我实话!你究竟是谁!”
就算他这么问,克罗里自己也找不到答|案。费里德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吸血鬼的男人在阳光下化作了灰烬。而克罗里还活着。
***
克罗里继续流浪,他已经算不清究竟度过了多少日夜。他只是在世界上游荡着,穿过大|陆,渡过海洋。
无论他走到哪里,人类都在做着相同的事情:为了得到力量和权力,互相厮杀,倒是背后的理由时不时会改变。
就连信|仰的神的名字也变了,但做的事却还是一成不变——高喊着大|义杀死其他人。
而另一方面,吸血鬼又怎么样呢?
隔个几年,克罗里就会遇见一次吸血鬼,但吸血鬼永远什么都没在干。他们只是存在着,无聊地度过他们永恒的生命。
而克罗里也是如此。如果没有要追赶费里德这个目标,这种空虚、无聊的每一天也许会让他疯狂。
他是这么觉得的。
沉浸在思绪中,克罗里走进了战场。
许多人毫无意义地死去了,又是一场有关宗|教、思想、肤色或是拥有不同正义的人类之间的冲|突。
克罗里也曾在这里堵上了性命,为了守护同伴,为了守护大|义,为了守护信|仰。但也许是他祈祷得还不够,上帝从未回应他。克罗里不知道正义究竟存在于哪里,又属于谁。但现在已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对他来说,现在人类都只是食物罢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吸血鬼淡然地穿梭在数不清的尸体间。
眼前真是怪异的景象,克罗里想道,只有人类才会杀死那么多人类,而他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
继续向前走着,克罗里见到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地上。
男子大约四十岁,手里握着一面旗帜,红底白十字——是十字军的旗帜。这是一场十字军之征。
克罗里俯视着手握旗帜的男人留着胡腮的脸庞。克罗里就是为了见他才来到这里的。
他马上就要死了,腹部被剑刺穿了。但他仍旧没有松开旗帜,为自己能够手持十字军旗帜而感到自豪。
男人抬起眼看向克罗里,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我……是在做梦吗?”
“……”
“克罗里大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明明几十年|前……就失踪了……”
“……”
“啊,果然是梦吧……克罗里大人的样子和当初一点都没变……”
说到这里,男人吐出一口血。他呛咳起来,生机从他的体|内迅速流逝。尽管如此,男人还是仰视着克罗里,用不知是哭泣还是高兴的表情说道:“……不,是梦也没关系。克罗里大人,请听我说,从那之后,我一直都坚持像您教我的那样练习剑术……”
“……”
“我……很努力。五个小时。虽然有时候也会偷懒一天,但每天……都……”男人再次吐出|血来。
训练什么的毫无意义,反正人类终究是要死的。
男人的瞳孔开始涣散,大概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仍用最后的力气从喉中挤出:“……克、克罗里大人……我……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骑士……”
话还未说完,男人死了。
克罗里俯视着尸体,随后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念珠,念珠是一个他认为最杰出的骑士送给他的。克罗里将念珠放在男人的身上。
“至少,你是死在战场上的,比起连死都做不到的我,是一个杰出得多的骑士。”伸手合上男人的眼睛,克罗里继续道,“所以安心地睡吧,乔斯。”
***
克罗里得到费里德·巴托利的情报时,已经过了数十年。
那只是一个偶然。在某一块大陆的某一个城镇里,有一间妓院。那间妓院的主人是一个有钱的大变态,聚集了一大群穿着淫荡的少年少女们。
听到了这个传闻,克罗里便找了过去。在看见那栋房子后,克罗里就立即确信费里德在那里。因为那和他见过的费里德以前住过的那栋房子一模一样。
当克罗里站在门前时,仿佛早已知道他的到来,穿着透明布料几乎半裸的少女出门迎接道:“欢迎光临,克罗里·尤斯福特大人。主人在等着你。”
闻言克罗里问道:“你主人的名字是?”
“费里德·巴托利大人。”
终于找到了,为此他究竟花费了多少时间呢?
克罗里走进屋子,里面和过去并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因为国家的不同建筑的样式有些区别,但审美趣味是一样的——华丽得耀眼的装饰,以及容貌端正的少男少女。
说起来费里德曾经说过他没和那些少年少女上过床,当时克罗里以为这只是个玩笑,但现在他相信这是真的。费里德已经不会去和女人或是男人上床了,他只会喝他们的血。
克罗里进入深处的房间,那是个类似办公室的地方,在那里放有一张品味不错的木制大桌,在桌后那个男人在等着他。银色的长发、红色的眼睛、惨白的肌肤,以及那刺眼的莞尔笑容。
那是费里德.巴托利。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数十年,但他的相貌没有改变,仍旧是二十岁中旬的模样。
费里德看着他说道:“哟,好久不见。你是谁来着?”
克罗里回答道:“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嗯,完全不记得了。”
“是嘛,但是好奇怪啊,入口处的仆人可是叫了我的名字的啊。”
“啊呀,真的?”
“嗯,你等着我吧。”
费里德微笑道:“算是吧,谁让我的朋友很少呢?”
“我不是你的朋友。”
“诶!那你来干吗?”
“来杀了你。”
“哦,那你能杀了我吗?”
“我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也变强点了。”
克罗里将手按在腰间的剑上,那是从自称第十一始祖的吸血鬼身上夺来的。武器通过吸食吸血鬼的鲜血,可以大幅增强拥有者的身体能力。
“那是只有贵族才能拥有的剑。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杀了他夺来的。”
“呀——杀人犯!”
“我杀的是吸血鬼。”
“但是你已经杀过人了吧?如果不吸血,就不能保持理智找到这里。你至今已经吸了多少人的血了呢?”
被这样问道,但克罗里无法回答,他已经吸了数不清的人类的鲜血了。
看克罗里无法回答问题,费里德有问道:“在被你吸血的那些人中,有多少人是你没能忍住将他们的血吸干致死的?”
“⋯⋯”
“你别告诉我你还没有过把人吸血致死。如果是吸血鬼就无法抑制这种冲动,只要有血在眼前就不能保持理智。”
“⋯⋯”
费里德又弯起嘴角笑着,一副早就知道答案的表情。然而事实上就正如他所言,在这数十年中克罗里已经杀了好几人。他没法抗拒这种渴求。最初他还能感到罪恶感,但渐渐的那种感情消失了。
不,应该说他渐渐变得不能拥有那些,还是人类时曾经感受到的那些喜怒哀乐的感情了。
而后就算吸了人血也不会感到怎么样了。见到乔斯的死更是加速了这种感情的缺失。他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相识了,所有的人类看在克罗里眼中就只是单纯的粮食。
费里德又说道:“⋯⋯所以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是啊,他是来什么的来着?就连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他已经作为吸血鬼活得太久了。然而就算这样,克罗里还是决定去回答,他拔出腰间的剑回答道:“我是来复仇的。”
“为了什么复仇?”
“⋯⋯”
“是为了将你变成吸血鬼而复仇?还是为了我杀了你重要的同伴而感到愤怒?”
“⋯⋯”
“话说,你还记得你曾经那些同伴的名字吗?”
当然记得,克罗里在心中想道,维克多、吉尔伯特、古斯塔沃、罗伊,还有阿尔弗雷德队长。
然而费里德笑了,“⋯⋯那脸呢?”
“⋯⋯”
“你能想起他们的脸吗?你可以想起每天喝的家畜长什么样吗?”
“⋯⋯”
“你一定想不起来了吧?岁月这东西真可怕,不重要的事立刻就会被忘掉,但是重要的事是不会被忘记的。你一直记得的事是什么呢?”费里德高兴地说道,“是我的脸。日复一日,你只能想起我吧?因为你的目标就只剩下我了⋯⋯”
打断费里德,克罗里说:“杀了你,这个目标就在今天结束。”
克罗里将剑径直朝费里德扫去。费里德没有做出反应。就这样便能削下对方的脑袋,克罗里知道这一点。剑刃插进了费里德的脖子,那是柔软的肌肉的触感。
然而就在这时,克罗里的剑停下了。
“你为什么不躲开?”
闻声,费里德抬起头,看向克罗里说道:“你才是,为什么不砍下去呢?”
“⋯⋯”
“啊,我也知道这是为什么,你已经没有砍下去的理由了。你还记得我,却不记得要杀我的理由了。”
“⋯⋯”
“你已经没有了最初那样强烈的感情,能够让你动心的便只有血了。你完全就是个吸血鬼了。”
如同费里德所说的那样,自己已经是吸血鬼了。那么他又为了什么而战呢?克罗里收回了剑,将剑扔在了地上,小声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的,到底是怎么了?费里德,我已经累了。”
“哈哈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什么是指?”
“为什么选我变成吸血鬼?”
被克罗里问道,费里德再次坐回椅子答道:“我想要一个朋友。”
费里德说的是真心话还是玩笑,克罗里不得而知。然而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的话,没有什么比那更恐怖的了。
克罗里又问道:“我说,费里德。”
“嗯?”
“你是贵族吧?”
“是啊。”费里德爽快地点了点头。
克罗里又继续问道:“我听说贵族被允许给与别人自己的血,分享这个诅咒。”
“你听谁说的?”
“谁来着?他好像自称第十一始祖。”
然后费里德耸了耸肩,“但第十一位有十一个人啊⋯⋯”
“诶,那十二位呢?”
“十二个。”
“五位呢?”
“五个。”
“嗯,原来是这种算法。”
也就是说从第一到第二十位的吸血鬼一共有二百人。克罗里不知道这究竟是算多还是少,但想到他们都分散于世界各地,说不定其实很少。然而只要让别人喝下自己的血就能把他人变成吸血鬼,吸血鬼的数量应该是能够无限增加的,这又是怎样限制的呢?说到底,这又是为了什么而设下的限制呢?
克罗里再次回到了话题中,“那么,我从那个第十一位的家伙说了,贵族都被允许将他人变成吸血鬼。”
“是啊。”
“你也是贵族。”
“是啊。”
“那么你将你的血给我喝,让我变成吸血鬼也是可以的。”
“啊啊。”
“但是你没那么做。你给我喝了那个古怪的小瓶中的血。那究竟是谁的血?”
面对克罗里的提问,费里德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笑着。
克罗里又继续道:“至少,那是非常高位的吸血鬼的血吧。因为我听说,如果喝了你的血,我最高也只能成为第十三位以下的阶级。但是我的力量⋯⋯”
“比十一位强得多?”
“⋯⋯就像和小孩打架一样。那血究竟是谁的?”费里德还是只笑不答,克罗里只好改变了提问方式,“你为什么没有给我你的血?”
然后费里德终于回答了,“我不想有什么将自己的诅咒分享给他人的恶趣味。”
“但你把我转变成了吸血鬼。”
“但不是用我的血哦。”
“但我还是一样不会死了。”
“哈哈,你还没有活得久到感受到不能死的绝望,不要说得好似很懂的一样。”
无视了费里德,克罗里说道:“你把我变成了吸血鬼的理由是什么?”
费里德注视着他,答道:“刚才说了哦。”
朋友什么的肯定只是戏言吧。
“那样的胡说八道……”
但是费里德打断了他:“我可不是胡说的,吸血鬼会将自己在意的人留在身边,并且给他血液……”
“……”
“因为太无聊了啊,几十年,几百年,时间和绝望不断堆积。爱过的人类很快就死了,变得就连模样都记不清。爱过的城市也变了,变成仿佛别的世界一般完全不同的模样。只有无聊和绝望不会改变。这种时候,突然,你就开始想要一个能够同你共同度过绝望的伴侣。”
“……”
“然后,你会把血分给他,那个你在意的人类,有时甚至是你觉得能与他坠入爱河的人。将不会死去的诅咒分给自己应该爱的人,将他一起拖入同一个地狱。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呢?”
“……”
“结果就是得到更多绝望。无聊与空虚无法被填满,你给予鲜血的人,会变成一个比自己弱得多也蠢得多的吸血鬼。主人与仆人,你们不是对等的关系。然后仆人会对主人感到不满——为什么要给我这样永远没有尽头的痛苦?杀了我吧,把我从这个诅咒中解放。”
对此,克罗里看着费里德,说道:“这是你的经验?是你曾经爱过谁,并给他血液后的感想吗?”
但再一次,费里德只是笑着没有作答。
“还是说,你被谁爱着,但最后你却憎恨起了那个人?”
终于费里德开口了:“这只是通常情况罢了。”
“吸血鬼的?”
“没错。”
“好吧,那这究竟算什么呢?你给了我大概是来自上位始祖的血,为的是避免主仆之间的关系,而让我们能够拥有对等关系,是这样吗?”
闻言,费里德认同地夸张点点头,“终于注意到我友情的伟大了吗?”
克罗里皱起脸说道:“我一点都不信任你。”
“哈哈哈。”
“选择我的理由是?”
“大概是脸吧。”
肯定是谎言,他不是这样单纯的男人。
费里德站起身,说道:“那么,在你变成我真正的朋友的时候……”
“是朋友的话,就别再隐瞒我。”
无视克罗里,费里德继续道:“先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吸血鬼的世界吧。啊,顺带一提,我们会对外宣称你是喝了我的血变成吸血鬼的,所以你得装作自己是第十三始祖哦。”
看吧,又开始了,果然不是因为长相选的他。费里德还隐瞒了许多事。
警戒地注视着费里德,克罗里问道:“⋯⋯为什么有说谎的必要?”
费里德回视着他,愉快地答道:“事实上,被发现偷了别的吸血鬼的血将你转变,我也好你也好,都会受到被永远监禁的惩罚。”
“什……?!”
“我们会被封进石头里,但不会死。大脑的机能会一直修复,所以也不会失去意识,这世界上最糟糕的刑罚会永远持续下去。想出这个刑罚的人你不觉得很了不起吗?”
“不,等等。你把我卷进了这样的事情里?”
“嗯,抱歉。”
“说抱歉也没用啊……”
但费里德毫不受影响地继续愉快地说道:“总之,你和我是共犯啦。还有把你很强的事实隐瞒起来,需要杀掉某人的时候这会很有用呢。毕竟听说你是第十三始祖,上位始祖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克罗里睨着费里德说道:“……结果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吗?这是你的复仇的故事吗?”
但费里德笑着答道:“不不,这只是我打发时间的故事。”
站起身从桌边离开,费里德吩咐佣人替他把大衣和剑拿来。佣人拿来了大衣,和一把有些短、而且装饰华丽的剑。
这是克罗里第一次看见费里德拿剑。但那把剑大概也是专为吸血鬼打造的武器吧,能够吸收吸血鬼的血,然后增强其使用者的力量。这是费里德告诉他的。
“我说,费里德。”
“怎~么了,克罗里?”
“你真的觉得我会乖乖跟着你吗?”
“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啊。因为你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吧?”
的确如此。而且,如果他变成吸血鬼的原因给谁知道了的话,他会面临永远的监禁。情况有些危险,他需要情报,生存下去必需的情报。
“费里德。”
“什么事,克罗里?”
“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盯上我的?”
费里德在佣人的服侍下穿上外套,随便答道:“大概一百五十多年前吧。”
这是比克罗里出生还要早得多的时代,甚至不是他父母的年代,他曾祖父母在那个时候还只是孩子。结果,自己在出生之前,就被这样一个怪物盯上了吗?
“真是的,什么看上了我的脸啊。那时候我不是还没出生吗?”
“哈哈,我有想象过哦,我的兄弟会长什么模样。”
兄弟,费里德说。也就是说——
“你给我喝的,是把你变成吸血鬼那家伙的血?”
费里德微笑着默认了。
“那他是第几始祖?”
“‘我对爸爸的事很好奇!’是这样吗?”
克罗里耸耸肩,“爸爸……所以他的性别是男咯?”
费里德指着克罗里,“哦,脑子挺聪明嘛。”
“你在讽刺我吧?”
“没有哦。”
“所以,那个爸爸到底是谁?”
费里德终于愿意回答:“第二始祖。”
这可真是相当高的阶位,虽然克罗里不是很清楚吸血鬼的排序,但数字越小,阶位就越高吧。
“名字是?”
“他总是在换名字。说到底,他很早以前就从吸血鬼的世界消失了。据我所知,他现在在某个极东的岛国,混进了一个人类的组织,自称为齐藤……”费里德有些困难地发着那几个音。
克罗里觉得自己也曾在哪里听说过类似于“SAITOU”的名字。
“那么,你想要复仇的对象就是他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复仇的话?”
“不是吗?那么,我要帮你什么呢?”
闻言,费里德眯起眼睛看向克罗里,“要帮上我,你还不够强哦。你还需要活得足够长,并且更了解吸血鬼的世界。”
“也就是要等到以后?”
“对。”
“但我和你拥有同一个血亲。”
“没错。”
“我听说,吸血鬼的力量是由喝了谁的血转变而决定的。”
“差不多吧。”
“那么我的力量也……”说着,克罗里动了起来。他捡起地上的长剑,径直挥向费里德。
费里德也拔出腰间的剑,剑与剑碰撞在一起。
然后凭借这一瞬的交手,克罗里便明白了,费里德也接受过高度的剑术训练。他是在哪儿学的剑术呢?他的剑术是克罗里未曾见过的类型,动作优雅,就好像王室成员学习的、在仪式上使用的剑术。无论如何,显然费里德也很善于用剑,他的剑技甚至超过了克罗里。
克罗里再一次挥剑。费里德动作利落地先后挡下来自右边和左边的攻击,淡然地说道:“怎么样?觉得自己能赢吗?”
“……不,感觉会输。你也擅长用剑?”
“因为我活了很久啊。”
“多少年?”
“很~长,非常长。而吸血鬼活得越长,力量也会增长。”
“那就是说,我不可能赢过你了吗?”
“谁知道呢。你有天赋,就算是现在,你的剑也在一点一点变得更快……”
但就在这时,克罗里使出全力一击,他的剑尖直指费里德的脖颈。
“够不到~”
克罗里持剑的手臂被斩飞到空中,但他早已预见到了,费里德的剑因此向着克罗里手臂的方向砍来。克罗里一边向前迈出一步,一边说道:“不是致命伤。”
这是从费里德那里学来的。对吸血鬼之间的战斗来说,不能移动比起被砍下身体的一部分更加致命。
克罗里将右肩撞向费里德,与此同时抓住费里德的脑袋,试图将对方的头颅从身体上扯下来。
“这是从我这儿学来的吧。”费里德笑道,头颅并没有掉下。不止如此,反而是克罗里被费里德抓住了脑袋和肩膀,随后“咕噜”一声克罗里的脑袋被切了下来。
“……唔!”一瞬间,克罗里感受到剧烈的疼痛,紧接着脖子以下就没有了感觉。
费里德举起克罗里被砍下的脑袋说道:“第二课,向比自己更强的对手正面出击可不行哦。”
血从克罗里的脖子汩汩流下,强烈的干渴感席卷向他。血,他需要血。
无视自己脑中嘶吼的声音,克罗里向下俯视着费里德,“你这个怪物。”
“我可不想被一个只有脑袋还活着的家伙这么说~”
“结果,我还是赢不了你啊。”
“能赢哦。为了让你能赢我,从现在起我会好好教导你。”
说着费里德的身体探出手。理所当然的,克罗里没法握住他的手,因为他只剩下脑袋了。而费里德也显然知晓这一点,真是个过分的男人。克罗里一脸厌恶地看着费里德的手,后者恼人地晃了晃胳膊,终于把克罗里的脑袋安回到了他的身体上。
克罗里的脑袋很快和身体接合在一起,但是干渴感并未消失,他失去了太多血液。
躺在地上,克罗里用疲惫的表情仰视着费里德,“费里德。”
“什么事?”
“我肚子饿了。”
费里德愉悦地笑起来,“……那让我们吃饭吧。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里,一起结伴旅行吧,就像挚友那样。”
“……”
“说起来,克罗里。”
“什么?”
“你想吃什么呢?肉?鱼?我记得你喜欢喝红酒的,对吧?”
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克罗里想道,真的要和这样的家伙一同旅行几百年吗?
克罗里皱了皱脸答道:“给我血。”
费里德畅快地笑起来。
就这样,两人漫长的旅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