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前一天,阵营内部举行了大败仇敌的祈福仪式。迎接出阵的四月二十日,在喝完三三九度的交杯酒后,约三万名的联军发出鼓舞士气的如雷长啸声,排成漫长的队列自京都出发。从琵琶湖西侧前进的行军,在越过坂本后,于湖畔的城寨度过出征的第一个夜晚。翌日,尽管一大早就飘着雨,仍早早开始进军,晚上则在田中城过夜。第三天,军队一大早便离开琵琶湖,为了翻越山岭而踏上山林小径。因为前一天下过雨,松软的地盘让行军变得极为困难。导致抵达扎营处的若狭熊川城时约莫已是刚入深夜时分的时刻。
讨伐上野介一事并非空头白话,而是真正的计划。攻入敌营后,不消一天的时间,先锋便顺利砍下敌方将领的脑袋。又过了三天后,信长将阵营驻扎在越前敦贺的妙显寺。手筒山城和金崎城这两座朝仓家的支城,和妙显寺可说是只隔一步之遥。尽管两座城都是山城,但行经之路并没有山谷或湍急的河流。不需一天的时间,本阵便围上了布慢,也将阵屋和盯哨楼建造完成。
朝仓阵营应该也已经收到小田进军的消息。然而,他们并没有捎来请求和解的书信。于是,信长在二十六日领军往手筒山城前进。
若是直接攻击城寨的大手门,必定免不了遭受反击。因此,信长选择人力较为薄弱的后门作为攻打的入口。从木桥下方的沼泽进军后,尽管座落在山中,手筒山城仍不敌大军,而在一天之内被攻下。金崎城也同样开场投降。而且,两座城都是被仅持有双叉戟或长柄木槌等轻武装的步兵攻陷——
布慢→布幔。小田→织田。二十六日→二十五日?(出自白话文版本的《信长公记》)
他们→对方?尽管→尽管。开场→开城。
——比起「深夜时分」这种没有明确时间划分的叙述,和「刚入」、「抵达」共同出现在同一句之中,是否不太自然?
……竟然有这种事!即使被调到杂志校对组之后,自己还是离不开文艺吗!
在新年过后,暂时被人事异动到杂志校对组的悦子,面对摊开在书架上、感觉比一般文艺书籍的字体更小、排列又更紧密的纸本校样,正面目狰狞地拿着放大镜检查标音和用字的错误。这份原稿的字简直多到每一页看起来都黑压压的!而且又是历史小说!要一一确认史实超麻烦的啊!而且里头出现的汉字我几乎都不会念!
一反内心「说不定能负责校对《Lassy》」的小小期待,悦子现在所负责的《周刊K-bon》,可说是和《Lassy》完全相反的一套杂志。
《周刊K-bon》锁定的读者族群是五十~七十多岁的男性,是所谓的八卦杂志。前面的彩页基本上都是半露酥胸、只将重点部位遮住的半裸清凉写真,内页甚至还会出现露点露毛的全裸照。另外,除了各大城市的传播妹评分专栏、艺人的花边新闻、或是批评当前执政者等社会性议题以外,还贴心地加入了有效降低体脂肪的方法、如何消除令人在意的脚臭等健康话题。不知为何,连占星专栏都有。看到「双子座:建议选择海藻等富含矿物质的食物做为下酒菜。幸运物是鳖肉火锅」、「天秤座:睡前记得做头皮按摩。幸运物是竹叶鱼板」这类内容后,会让人忍不住望向远方开始思考起「占星术究竟是什么呢」的问题。话说回来,充斥着这种内容的杂志,适合连载的不应该是历史小说,而是情色悬疑小说吧。为什么只在这种地方刻意表现出男子气概啊。
悦子所负责的部分,是连载小说、各类专栏、以及文化相关的特别报导。在各类专栏之中,看到由本乡大作执笔的美食专栏后,她内心不禁陷入五味杂陈的状态。那个老头竟然也帮这种杂志写专栏啊。跟十年前的作者近照比起来,现在的本乡大概胖了一点五倍之多。难道就是这份工作害的吗?
在新年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星期。所以,悦子也已经看了三次这个美食专栏。年初时他吃的是鲍鱼。第二篇吃的则是鮟鱇鱼火锅。这星期是松阪牛肉。那个家伙……我可是每天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度日耶!
【校对】对印刷物或原稿进行检查,并修正错误的内容、补全不足之处的行为。「——原稿」、「接受——」。
出自《大辞林》
让悦子只能一如往常地用超商便当果腹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在新年特卖会时买太多衣服了。这三星期以来,她没有特别受到其他前辈的鼓励。应该说,才进公司第二年的悦子,几乎没有被视为战力,只能在宛如战场般忙碌的杂志校对组里当个听命行事的步兵。每个星期中,都会有一天是必须搭末班车回家的终校日。要说不同之处的话,大概也只有这点了。不过,有加班费多少还是令人开心。
「情人节要到了啊~」
终校日的隔天,悦子坐在接待大厅的沙发上翻着月初出版的《C.C》,同时忍不住这么感叹道。
「情人节要到喽~」
柜台服务人员今井露出一脸眺望远方的眼神回应。
「净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那明明只是点心制造商的销售策略,日本人未免也太好骗了吧。真无聊。」
提着便当店塑胶袋的藤岩穿越自动门走进来,对两人投以冷淡的视线后,便往电梯大厅走去。悦子和今井无言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藤岩恐怕是在连圣诞老人都不曾听说过的环境下长大的吧。
「今井,你要买哪家的?」
「青木定治、Henri Le Roux和Jean-Paul Hevin的期间限定产品是我必买的。」
「啊~东京中城的店铺吗~」
「另外,Pierre三兄弟大概也是安全牌吧。」
尽管Marcolini、Herme和Ledent并非三兄弟(注:这三间店的全名都有「Pierre」。),但这个莫名中肯的称呼还是让悦子笑了出来。
其实藤岩误会了。情人节早已不是将巧克力送给心仪的那个家伙(男)的日子,而是让女孩们以「犒赏努力的自己」这种光明正大的名义,大量采购美味的巧克力在半夜享用,然后让体重和粉刺疯狂增加的日子。
然而,对悦子来说,今年的情人节是相当重要的节日。她想送巧克力给自己心仪的那个家伙(是永是之,别名幸人)。她可是有这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在身呢☆
比较容易判别的品牌,就属Gucci或BVLGARI了。实际上,这两个品牌的巧克力也十分美味。不过,送这么显而易见的品牌巧克力给担任模特儿的人,究竟管不管用,也让悦子有些存疑。她阖上《C.C》,抱着头呐喊:
「啊~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呢。怎么办,今井?我该送哪一家的巧克力给他啊?」
「你干脆自己动手做怎么样?」
「我们家只有制作鲷鱼烧的道具而已。」
「这样不是很创新吗,鲷鱼烧形状的巧克力!只要把LOTTE出的加纳牛奶巧克力融化之后再凝固一次,就能够完成了。很轻松哟!」
大概连今井本人都会在说出五秒后遗忘的敷衍提议,并没有传入悦子的大脑里。看到时钟的指针指向下午一点,悦子从沙发上起身,将杂志放回架上。
事件在两天后、亦即节分当天发生。
听说编辑部整整十天都联络不上本乡大作。虽然这跟校对部没有半点关系,但基于悦子之前在文艺组时曾负责过本乡的作品,又和本乡本人见过面,所以《周刊K-bon》的编辑部打了一通内线电话过来。
「你知道老师可能会上哪里去吗?」
「不知道。是说,这样的话,他的原稿没有问题吗?」
「本乡老师是会事先写好四星期份的稿子备用的人,所以还有两星期份的稿子可用。但如果之后仍是失联的状态,就有必要准备代打的稿子了……」
接到年轻编辑的电话后,约莫过了三十分钟,贝冢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校对部。
「喂,宽松世代!本乡老师有没有跟你联络啊?」
「刚刚已经有编辑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啦!」
「咦,你换座位了?咦,你为什么在看《K-bon》的纸本校样?」
「你的情报有够慢耶!我已经被人事异动经过一个月了啦!」
尽管有些不耐,悦子还是向贝冢说明了《周刊K-bon》的编辑已经告诉她联络不上本乡一事,打算借此快点把他打发走;但贝冢却直接拉着她离开校对部,来到无人的楼梯转折处,然后从胸前的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塞给悦子。萤幕上显示出「本乡大作老师」的名称和电话号码。
「我很忙的好吗!」
「打打看啦。我和其他出版社的责编打过去,都没有人接。但如果是非编辑身份的你,老师说不定就会接电话了。」
「我跟那个大叔又没有很要好!」
「总之你打就对了啦!」
「这是拜托别人时应有的态度吗,你这个无能编辑!」
「请打过去吧,拜托你。」
或许真的已经着急到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吧,看到贝冢老实低头拜托她的态度,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的悦子不情愿地按下通话钮,然后听到语音系统「您所拨的电话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的回应。
「如果没有缴手机通话费的话,不管谁打过去都一样啊!他的门号被停用了啦!」
「是无法接听的状态吗?这样也可能是我的号码被封锁了。快点拿你的手机打……不对,请用你的手机打打看。」
看到贝冢再次对自己低头,悦子返回校对部,从包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后,再回到楼梯间,并将手机递给贝冢。输入本乡的电话号码后,贝冢将手机还给悦子。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手机另一头传来了拨号声。结果贝冢又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那你就不要还给我啊。
然而,到头来也只听到拨号声响个不停,并没有人接起电话。贝冢露出放弃的表情,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又把手机还给悦子。
「总之,能判断老师还在收得到讯号的地方,这样就好了。」
要是反问贝冢「你就没想过他没带手机出门的可能性吗」,感觉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所以悦子选择闭上嘴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那就好。我要回去工作了。」
「啊,如果老师有回电话给你,马上联络我喔。不只是我,和他有业务往来的所有出版社都很担心呐。」
「有去他家看过了吗?」
「目前有在连载老师作品的冬虫夏草社和明坛社的人过去了。我现在也要赶过去。」
语毕,贝冢便冲下楼梯。编辑还真是辛苦啊——悦子怀着这种不关己事的想法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在晚上八点过后到家时,加奈子正在一楼的店面制作鲷鱼烧。除了居酒屋以外,商店街的店家都已经拉下铁卷门,鲷鱼烧店的外头也不见半个客人。
「……是巧克力奶油鲷鱼烧?」
「啊,欢迎回来。嗯。你怎么知道?」
「因为巧克力的香味都飘到十公尺远的地方了。」
「我想说或许能用这个产品加入情人节的商机大战呢。万一理香跑回娘家,却发现自己的家不见了,一定会很困扰吧。得赚一些修缮经费才行。」
「真是抱歉喔,都是因为我用破格的廉价租金住在这里。」
加奈子口中的理香,便是原本住在这里的房东夫妇的女儿。据说她嫁到塞班岛去了。走上二楼后,悦子打开空调,换上运动服,然后回到厨房把便当塞进微波炉加热,再从冰箱里拿出啤酒。解决了半个便当的时候,加奈子捧着在餐盘上堆得像座小山的鲷鱼烧来到餐桌旁。
「你要吃吗?」
「嗯,谢谢。加奈子,你有想送的对象吗?」
「我哥~公司的同事~还有赤松先生~」
加奈子带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餐桌前,然后拿起悦子的啤酒大口灌。
「最后那个是谁啊?」
「信用金库的业务员。很帅喔!脸长得超帅!」
之后,加奈子嚼着巧克力奶油鲷鱼烧,花了十五分钟针对赤松先生帅气的脸蛋侃侃而谈。在这段期间,悦子吃完了便当,把空盒稍微洗一下之后扔进垃圾袋里,再从餐盘上拿起一块还热腾腾的鲷鱼烧咬下。意外香醇的可可风味、再加上奶油柔滑的口感,让她不禁瞪大双眼。
「……天啊,还满好吃的耶。」
「对吧~!自、信、作!这是我充满自信的作品喔!」
「加奈子,你干脆辞掉房仲的工作,专心卖鲷鱼烧就好啦。」
「讨厌啦,做这个又赚不了什么钱。从这栋房子的破旧程度就能看出来了嘛。会承租这种地方的人,大概也只有你了啊。明明穿着打扮都很时髦,为什么要住在这种房子里呢?」
「在食衣住行这方面,我已经决定不在『衣』以外的地方花钱啦。」
听到加奈子把自家公司管理的房产称作「这种房子」,悦子忍不住苦笑了。同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原本犹豫要不要接起来,但她最后还是按下了通话钮。
「喂?」
『你是谁啊?』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不知道是谁的号码却还打过来,感觉很罕见。
「你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啊!难道你是景凡社那个负责校对的?』
听到这句话,悦子回想起白天那一连串的事情。说到让她白天用自己的手机留下来电记录的人,那就是——
「我是河野悦子。这么说,您就是本乡大作老师了吧?」
在片刻的沉默后,电话另一头没有否定或肯定,只是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
「是这样没错吧?您失踪一事造成了不小的骚动,我或许联络一下贝冢,把您平安无事的消息告诉他比较好?啊,可是我不知道贝冢的手机号码耶。没办法了。」
应该说,除了今井、森尾和米冈以外,悦子根本不知道其他同事的手机号码。原本以为对方会挂电话,但通话仍没有中断。
「喂喂?您还活着吗?」
『河野小姐,你现在能来帝国大饭店一趟吗?』
「我不想去。帝国大饭店离银座很近,您随便去一间店找对象如何?」
『呃,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说,您现在在帝国大饭店?在那边干嘛啊?」
就悦子所知,本乡大作并不是个会拖稿的作家。在被异动到周刊杂志校对组之后,悦子也不曾看过会让她觉得「写得真敷衍耶」的文章(虽然她也只看过三篇本乡的连载而已)。所以,应该不是写不出东西而刻意搞失踪。那么……
「……咦?老师,难不成您杀人了吗!所以才要逃亡?既然这样,得再躲到远一点的地方才行啊!为什么要选择东京正中央的地点啊!您是白痴吗!」
『不对!是内人失踪了!』
虽然悦子只有「哦~是喔~」的感想,但这似乎是本乡不小心说溜嘴。不知为何,他连忙压低音量表示「帮我对其他编辑保密」。
「我明白了。希望您能赶快找到夫人。那就这样。」
语毕,悦子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在加奈子露出满溢好奇心的闪亮眼神,探出上半身追问「怎么了?帝国大饭店里发生什么事了吗?」的同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来电号码跟刚才的相同。悦子按下通话钮,有些厌烦地开口: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请您放心吧。」
『拜托你帮我一起找吧。』
「不要,麻烦死了。为什么是我啊?」
「嗳~小悦,我听说帝国大饭店的翻转苹果塔很好吃呢。我也好想吃一次看看喔!」
不知为何,加奈子挤到悦子的身旁这么大喊。不要凑过来捣蛋啦,再说,比起翻转苹果塔,拿破仑派更好吃呢——当悦子想这么回应的时候,加奈子的声音似乎也传到了电话另一头。
『……刚才那是谁的声音?』
「附近的房仲业者。」
『真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翻转苹果塔也行,要吃什么我都请客!我等你过来!』
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分贝呐喊后,本乡「喀嚓」一声切断了通话。悦子忍不住用尖锐的破音「啥!」地喊了一声,但一旁的加奈子却兴奋地开始收拾餐桌。
「那个人说要请客耶!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一定是个好人。我们走吧,小悦!」
你刚刚才嗑完四个巧克力奶油鲷鱼烧耶。悦子望向时钟,现在才刚过九点。想起帝国大饭店的餐厅营业到凌晨十二点的事实,悦子不禁感到绝望。而且,从最靠近自家的车站坐地下铁过去,大概只要花二十分钟就能抵达了。
——我并非鳗不在乎。我的忍耐已经超越界县了。我要去见见你那些外遇对象。要不要溜下来看家请你随意。亮子——
鳗→满。超越→超出?界县→界限。溜下来→留下来。
「呃,你不用修正内文无所谓啦。」
「应该说,这么短的文章就能出现四个错误,就某方面而言也是一种才能了。」
竟然把「满」写成「鳗」。要是写成「蛮」,或许还没话说。
替房里的原子笔套上笔盖后,悦子转身望向本乡。在这间还算宽敞的标准双人房里,不知为何,加奈子正坐在床沿打电话叫客房服务,点了三块翻转苹果塔和三杯咖啡。放下话筒后,她像个孩子般用屁股在床垫上弹跳着,并开口说道:
「好开心喔,我第一次来这么棒的饭店!嗳,小悦,好棒呢!叔叔,谢谢你!」
看到这样的加奈子,本乡露出笑容,原本憔悴不堪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生气。悦子总觉得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才能。这或许就是加奈子在商店街的大人们疼爱下,健康开朗地成长的结果吧。
「那么,您为什么要逃到饭店里来呢?就算夫人失踪了,您本人也没有必要离家出走啊。」
「这个房间,是我和内人第一次共枕而眠的地方。我原本猜想她可能会在这里,所以去问了柜台。既然都来了这一趟,直接回去也有点浪费,就干脆住下来了。」
「女人可没有男人想象中那么浪漫喔。既然知道夫人不在这里,直接回家就好了嘛。真是浪费钱耶。」
听到悦子没好气的回应,本乡一脸坦然地表示:
「不,如果我待在家里的话,内人失踪一事就会被编辑们发现了吧。这样有损我的形象。再说,自从当上作家后,我一直很想试试『因为写作低潮而躲避编辑』这种事情呢。这样的机会刚好。」
「一点都不刚好。为什么我得陪您玩这种假装遇到写作低潮的游戏啊?」
「小悦,你不是在做编辑的工作呀?」
加奈子在绝妙的时间点从旁插话。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我是校对员啦。按照我的立场,本来无法直接和作家接触才对呢。所以,关于老师的夫人离家出走一事,我也没有义务涉入其中。」
「之前,理香的妈妈离家出走的时候,理香的爸爸有去接她回家喔。」
听到加奈子的发言,本乡不禁开口询问「最后是在哪里找到他太太?」结果,前者用开朗的表情道出「好像是韩国。阿姨因为迷上韩国偶像,把银行的钱全都领了出来,直接到当地去追星呢」的可怕事实。
「我家应该不可能是这种情况呐。」
本乡有些遗憾地垂下双肩。
「为什么?」
「比起韩国偶像,她更喜欢December's旗下的偶像。」
加奈子回了一句「这样啊~」然后也跟着垂下双肩。她喜欢的偶像是哪个?好像是Scoop(偶像团体名称)里的某个成员,但我不知道是谁。讨厌啦,现在已经是Snow White(偶像团体名称)的天下了耶,等您的夫人回来以后记得告诉她哟——在两人讨论着没有任何实质帮助的偶像话题时,房间的门铃响了。搭配香草冰淇淋、呈现出诱人光泽的翻转苹果塔和咖啡一起被送上。
看到加奈子露出灿烂笑容欢呼「看起来好好吃喔」,本乡脸上再次浮现微笑。目睹他的反应,悦子开口问道:
「本乡老师,您有孩子吗?」
「没有。因为内人不想要。」
这么回答的本乡,侧脸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郁。看来夫妻之间也是存在着各种复杂的苦衷呢——悦子带着不关己事的心情这么想。接着,三人围绕着放好餐点的桌子坐下,开始享用苹果塔。不知为何,还陷入了一边吃甜点、一边听本乡细说过往的状态。
两人第一次共枕而眠(这种说法听起来令人怪难为情的),就是在这间饭店的这间房间。对妻子亮子而言,本乡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这也很令人难为情)。亮子非常喜欢美味的东西。在本乡还没没无闻的时候,就算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只要看到新开幕的餐厅,两人就会一起去尝鲜。当然,亮子亲手做的菜色同样美味无比。在本乡的作品还不红,甚至因此没钱吃饭时,亮子曾经从娘家带了自己做的餐点给他。适逢纪念日时,亮子亲手烤的蛋糕也相当好吃。趁着和亮子到这间饭店的最高楼层吃法国料理时,本乡向她求婚了。两人第一次发生激烈争吵,是因为约会时选择的餐厅太难吃等等……
「……几乎都在吃嘛!」
「有什么办法啊!我们就真的一直在吃啊!」
「没有一起出去旅游的回忆之类的吗?」
「比起观光,我们更像是为了美食而去旅行呐……」
「对了,老师。您在《周刊K-bon》上连载的美食专栏,现在是我在负责校对喔。」
「咦?你被调去做杂志了吗?为什么?」
早知道就不说了——悦子不禁感到后悔。对本乡说明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他坏心眼地笑着表示「你可要记取教训,以后别再多管闲事喽」。于是,悦子圆瞪着双眼从椅子上起身。
「真的吗!那我回去喽!谢谢您的招待!」
「不不不,等等、等等、等等。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啊。」
「哪里是两回事啊。我觉得这就是我不应该插手的闲事耶!」
悦子忿忿不平地瞪着抓着自己的手臂不放的本乡。在她的怒目相视下,本乡非但没有退缩,还露出有些奸诈的笑容。
「如果你能协助我,我也可以帮你跟女性杂志部门美言几句喔。虽然我跟《Lassy》扯不上关系,但《Every》里头有我认识的编辑呐。」
「讨厌啦~这种事你要早点说才行啊,老师。」
悦子堆出至今未曾在本乡面前表露过的灿烂笑容,匆忙回到椅子上坐好。一旁的房仲业者,口中含着一截坦露在外的糖渍苹果片,以无奈又怜悯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租客。大人也是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好吗!
虽说答应协助本乡,但悦子也不明白自己实际上应该做什么才好。总之,为了寻找线索,她隔天动身前往本乡自家的住宅。让加奈子先过去确认有没有编辑守候在外头之后(她表示「房子超大的!」这样),悦子拿着本乡交给她的钥匙开门入内,走向他妻子的房间。
「这样真的好吗~感觉好像侵犯了个人隐私耶~」
「是擅自搞失踪的人不对啦。」
加奈子不带恶意地这么说之后,开始环顾这个约莫有悦子房间(在鲷鱼烧店二楼,约莫二点二五坪)三倍大的空间。虽然不知道「作家之妻」具体上是什么样的存在,但这里没有给人这样的感觉。就只是个优雅的家庭主妇的房间。
「……净是一堆无趣的衣服。」
打开步入式衣帽间的悦子不禁这么开口。她明白服装制造业者是刻意生产出这样的成品,也明白这类无趣的衣服实际上有着很高的市场需求。只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度过人生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像是青楼女子的打扮——悦子想起本乡夫人这句曾几何时对她说过的、带着苦涩尖刺的发言。轻蔑的感情中总是包含着憧憬。穿上这样的衣服过生活的她,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家出走的呢?啊,对了,是为了去见丈夫的外遇对象嘛。明明就没有这种东西啊。
在靠墙的书架一角,并排着本乡表示能帮悦子向编辑部美言几句的《Every》的旧刊。这套杂志锁定的读者族群原本是四十多岁的女性,但主打的口号是「为了已经获得一切的高贵女性而存在的圣经」,所以也拥有不少五、六十岁的女性读者。而且杂志本身的单价并不便宜。在极度不景气的环境下,锁定年轻女孩子为读者的女性杂志,经常会和速食时尚(Fast Fashion)品牌推出联名商品;然而,这套杂志却勇敢地祭出「Harry Winston的每一天」或「一辈子都要用芬迪!」之类让人不忍有感「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的特别报导。
悦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Every》,一边随意翻阅,一边思考或许这才是女性杂志应有的内容吧。伸手可及的梦想,就不再只是梦想了。尽管明白这一点,但她还是认为Fraeulein登纪子的随笔恐怕无法引起同年代女性的共鸣。一如悦子所料,听森尾说,那本书在网路书店上的读者评价奇差无比,看来是不可能再版了。
悦子发现杂志有几页的页角被折了起来。有时是介绍服装的页面、有时是介绍饰品的页面、有时是探讨文化的页面。悦子是习惯用便利贴做记号的人,但直接将书页折角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数。
「看起来好好吃喔~」
从旁探头过来看的加奈子这么说道。
悦子目前翻开的页面,正好在介绍杂志出版当下最流行的某间来自美国的松饼店。
「如果不把鲷鱼烧弄成鱼的形状,而是做成像松饼那种圆形,会不会比较赚钱啊~」
「那应该会变成另一种名为今川烧的食物了吧~」
这一页也被折起来了。这时,突然想到什么的悦子从书架上抽出其他本的杂志。美食专栏的页角同样被折了起来。抽出五本杂志确认后,她发现服装或文化的内容不一定会被做记号,但美食专栏的页角却一个不漏地全都被折起来。
真是一对爱好美食的夫妻耶。悦子在内心这么感叹道,同时也涌现一丝亲近感。
向本乡报告自己没发现任何线索的结果后,周末就这样结束了。到了周一,悦子正打算在下班时间准时离开时,米冈将一整个纸箱的文件交给她。
「麻烦你对一下答案喽。」
「咦?什么东西的答案?」
「新人的笔试考卷啊。可别跟我说你又忘了喔。」
悦子喊了一声「啊~」然后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就是在去年年底让她忘记校对,并因此被人事异动到杂志校对组的工作。
「竟然有这么多喔……明明只是初试而已。」
接下纸箱的悦子为了沉甸甸的手感而吃惊。
「你在说什么啊。这些可都是已经根据履历表筛选后的结果呢。你很容易遭人误解,所以更应该觉得能进入景凡社工作的自己很幸运呢,河野妹。」
悦子确实很感谢从众多求职者当中选中自己的杏鲍菇。不过,倘若事实真的如杏鲍菇所言,那她就得更加把劲努力工作,才有可能进入杂志编辑部。悦子将原本拿在手里的包包放回地上,从纸箱中取出一叠叠的试卷。为什么不采用画答案卡作答的考试方式啊……
根据一起放在纸箱里的指示内容,人事部似乎会负责统计分数,所以悦子只要负责用○×批改试卷就好。她在人愈来愈少的办公室里,一边对考卷的答案,一边暗示自己是台专门标记○或×的机器。过了片刻后,悦子突然感到右边锁骨的正中央传来剧烈的刺痛感。以前去整骨的时候,她询问过整骨师这种现象是不是意味着什么疾病,结果对方告诉她这是肩膀过度僵硬的人会出现的症状。悦子揉着锁骨抬起头,才发现办公室里几乎已经空无一人了。在这片寂静中叹了口气的同时,她听到一个令人不悦的嗓音。
「米冈在吗~」
「他早就下班了喔~」
听到悦子的回答,贝冢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吃惊地踏进办公室里。
「真罕见耶。你忙什么忙到这么晚啊?」
「帮新人笔试的考卷对答案。」
「咦,那也是校对员的工作吗?」
「好像是吧。」
今年的试题相当困难,让悦子觉得自己几年前参加的好像不是同一场考试。其中有许多常识方面的问题,都不禁让她感叹「真亏这些人能答对耶」。是这几年的常识改变太多了吗?
「已经是这种季节了啊~」
有感而发之后,贝冢将罐装咖啡搁在桌上,然后在悦子旁边的座位坐下。
「你这样会妨碍我工作。我不是跟你说米冈已经回去了吗?」
「不,那找你也可以啦,我们去吃饭吧。」
「敝人没有能在你们这种编辑会去的高级餐厅支付餐费的资金呢。」
「我请你啦。」
「讨厌~贝冢先生好大方哟!」
悦子以秒速盖上红笔的盖子,然后起身。她无视贝冢一脸傻眼的表情,用无比灿烂的笑容催促「好啦,我们走吧」。
本乡的失踪事件,似乎演变成相当不得了的状况。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本乡觉得丢脸,才躲起来避不见面而已,但现在却被加油添醋成「本乡背着老婆和情妇私奔」。甚至还有人猜测他动手杀害了妻子,将她的尸体埋在深山里头,然后为了躲避追缉而开始逃亡。因为本乡的第二本著作,内容正是在描写这样的故事。编辑难道都不会觉得「作家不可能做出和自己撰写的作品内容相同的事情」吗?
「毕竟他的夫人是个醋坛子嘛。真要说的话,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
「……」
尽管有很多话想说,悦子仍选择将这些话语和啤酒一起吞下肚。
「……跟他私奔的情妇是谁啊?」
「听说之前是赤羽的酒店小姐。但我们也不确定详细的情况就是了。」
「赤羽」这样的地名,听起来令人不胜唏嘘。觉得银座太勉强的话,至少也帮他配个六本木的小姐吧。我现在真的没有搞外遇——悦子想起本乡有些落寞的这句发言。在贝冢想象根本不存在的情妇时,坐在旁边的她用汤匙舀了一口炖得软烂的东坡肉放进嘴里。她原本还期待贝冢会带自己去更高档的店吃晚餐,结果两人抵达的却是一间稍微高级一点的居酒屋。
「作家也真是辛苦呢。」
「咦,像你这样的宽松世代,也能明白作家的辛苦吗?」
「这跟宽松世代又没关系。因为本乡老师就是给人这种印象嘛。跟情妇私奔什么的。如果他的小说是温暖又富有人情味的老街故事,然后自己是个有小孩、同时又以妻为尊、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男人,编辑们也不会把他想成这样了吧?」
「嗯,这倒也是啦。」
「然后啊,作家也必须符合自己的作品形象吧?或许,本乡老师其实根本没有情妇,而且意外是个极其普通的人也说不定;不过,要是被读者或编辑发现这一点,可能会让他们失望,所以只好继续演下去。总觉得这样很辛苦呢。」
尽管知道这么做有失礼节,但悦子还是捧起已经不见东坡肉踪影的小碗,直接喝完残余的红烧汤汁。虽然不是什么名店,但这间居酒屋的餐点十分美味。把空碗放到吧台上之后,悦子将终于端上来的日式厚蛋卷分成两半。里面还包着鳗鱼呢。真令人开心。
看着悦子喜孜孜地嚼着厚蛋卷的模样,贝冢皱眉丢出「你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的问题。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因为,上次跟老师见面时,你一脸对他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啊。应该说,老师那种人正是你讨厌的类型吧。既然这样,现在怎么会说出像是在包庇他的话?」
「你又知道我喜欢或讨厌的类型了?你了解我什么啊?」
「……」
贝冢沉默下来,在悦子身旁静静吃完自己那份厚蛋卷。他起身去上厕所之后,吧台后方一名不知该说是主厨或师傅的厨师,用故作熟稔的态度向悦子搭话。
「大姐,你刚才那么说有点过分呐。」
就算贝冢是常客,但自己可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生面孔,希望对方能弄清楚这一点——悦子这样的想法清楚浮现在脸上,回应厨师的语气也带些火药味。
「为什么啊?」
「我觉得贝冢先生可能喜欢你呢。他常跟我提到一个『和自己不同部门的嚣张丫头』,我想那应该就是你吧,大姐?」
……啥?(火药味瞬间烟消云散)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在想啊,我该不会开始走桃花运了吧?」
「咦~怎样都好啦~再说,那种惹人厌的男人,可不能把他算进桃花里喔。更何况,他还是文艺编辑耶。太扯了啦。」
森尾带着不感半点兴趣的表情,大口吸着碗里的南蛮鸭肉乌龙面。原来如此,贝冢不算吗。说得也是啦。
「真要说的话~我们公司的男性文艺编辑个个都很骄傲自大不是吗?就连过来拜托我们把书评放进杂志的文化专栏时,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明明是个赔钱的部门,却只有自尊比山高,真的只能说是糟糕透顶。跟我们的读者模特儿联谊时,会在内心跟胯下都异常亢奋的状态下来参加的他们,却瞧不起做杂志给年轻女性阅读的我们。就算受这种男人欢迎,也不值得开心啦。」
「噢……嗯……」
他们或许只是因为女性杂志的编辑看起来都很可怕,为求不要输人,才会这样虚张声势吧——还来不及插嘴,森尾又继续往下说:
「对了,比起这个,我真的想不出什么好企划了啦。我需要构思。给我一些想法吧。明天就要开会了呢。」
看着森尾气势逼人的黑眼圈,悦子随即这么回答她:
「名为『轻贵妇的遁世之旅』这样的美食旅行企划。或者是在东京都内的轻贵妇饭店犒赏自己的企划。诸如帝国大饭店这种的。」
「不要轻贵妇来轻贵妇去的啦,听起来更穷酸了。再说,像帝国大饭店这种地方,我们杂志的读者绝对踏不进去啊。」
「是喔?现在的女大学生都不太当别人的情妇了吗?不然只去喝下午茶也好。再加上『稍微成熟的帝国大饭店商场轻贵妇购物体验』之类的专栏。」
「就说不要加上轻贵妇三个字啦。不过你的提议我还是会参考喽。遁世之旅感觉不错呢,让人有点心动。」
森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刚才的对话内容,然后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
「……比起遁世,我更想逃避现实呢……」
「如果你消失了,我会代替你过去那边的编辑部。」
「你不行啦。要是出现轻贵妇和情妇这种字眼,我们家的杂志就完蛋了。」
悦子装模作样地道出「女性杂志还真是不好做耶~」的感想,喝干咖喱南蛮乌龙面的汤汁,然后放下筷子。结果,跟她同时放下筷子的森尾一脸狐疑地问道:
「不过,好难得耶。为什么是旅行企划?你平常不都会提出跟服装相关的话题吗?」
「噢……莫名就想到了吧?」
不慎将滞留在脑里的思绪泄漏出来的悦子,现在才有种冒冷汗的感觉。希望这间店里没有其他文艺书籍的编辑。
「难不成你交到男朋友了?是那个模特儿吗?可不准你自己一个人偷跑哟。」
森尾这个令人感激的误会,让悦子的冷汗又缩回毛孔里。
「跟你说喔~我啊~想在情人节送巧克力给他呢~你觉得买哪一家的比较好?今井都不肯认真和我讨论耶。」
「送巧克力给模特儿?你是笨蛋吗?送蒟蒻果冻啦。要维持身材可是很辛苦的呢,尤其是会上台走秀的模特儿。」
可是他会喝焦糖玛奇朵耶——虽然这么想,但悦子没有实际反驳。她用牙签稍微剔了剔齿缝后,便离开餐厅返回公司。午休结束十分钟后,贝冢出现了。原本以为他是因为昨天扑空,所以今天又过来找米冈一次;但在和米冈说了几句话之后,不知为何,他过来拍了拍悦子的肩膀。
「你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我在工作。」
回想起昨天那名厨师的话,不想被贝冢告白的她表现出比以往更冷淡的态度。尽管如此,贝冢仍继续和她搭话。
「你上星期是不是有去帝国大饭店?」
「有啊。跟住附近的房仲业者一起去的。」
「咦?男的吗?」
看着吃惊到说话有些破嗓的贝冢的表情,悦子更怀疑他可能已经迷上自己了。虽然想受男人欢迎,但正如森尾所说,就算被这种人看上,也不值得高兴。
「你问我『是不是有去』,所以不是你亲眼看到?」
「嗯。不是我,是一位跟作家开会的前辈说疑似有看到你。」
既然这样,就把跟我在一起的人也告诉他啊。
「我只是跟住附近的女性房仲业者一起去吃翻转苹果派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贝冢看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他随即恢复原本的表情,并追问「本乡老师没跟你在一起?」的问题。突然被他这么问,悦子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心虚地在半空中游移。
「……没有啊。我跟房仲业者在一起。」
「……他在帝国大饭店对吧?」
「都跟你说没有了嘛!」
「你的言行举止太好懂了啦。换作是平常,你只会回答『这跟我又没关系』而已吧。」
是这样吗?悦子转头向米冈求助,结果后者只是垂下八字眉点点头。
「他住几号房?」
「我不知道啦!」
「1228对吧?」
「你都知道了,干嘛还问我啊!是说,你怎么会知道?」
「老师之前有在随笔里提到,那是他充满回忆的房间。」
那个大叔是白痴吗!根本就完全穿帮了啊!
然而,本乡并不在那间客房里。看起来不是暂时外出,而是已经退房了。虽然友善的服务人员答应让两人入内检查,但为了提供下一位房客使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早已被整理完毕,也换上了一套新被单。里头没有留下任何能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在客房门外,贝冢以罕见的严肃表情质问悦子。
「因为老师叫我不要说出去。」
「我不是交代你要告诉我吗?」
「本乡老师要我别说出去。对我来说,本乡老师跟你,哪个比较伟大啊?」
「……是哪个呢……」
悦子迈开步伐,将认真思考起来的贝冢留在原地。后者赶忙跟了上来。
「既然事实已经曝光到这种地步,就把一切都告诉我吧。老师为什么不见了?」
「你能保密吗?不会告诉其他公司的人?」
「不会。」
「请我吃楼下餐厅的拿破仑派吧。」
自己提供的情报还真是廉价啊——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午餐吃的咖喱南蛮乌龙面份量异常的少,所以悦子已经觉得饿了。在服务生带领下,两人坐进餐厅最深处的座位。在拿破仑派端上桌之后,悦子一五一十道出事情经过。本乡或许有情妇,但他并不是和对方一起去旅行了——这是悦子的说法。为了守住本乡所谓「男人的面子」和「本乡大作的作家形象」。
「他太太留下来的信呢?里头写了些什么?」
「『我并非鳗不在乎。我的忍耐已经超越界县了。我要去见见你那些外遇对象。要不要溜下来看家请你随意。亮子』。我加重发音的地方,是她汉字写错的部分。」
「那封信的内容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嗯。」
「这样的话,他们会在赤羽吗……」
不,那个赤羽的酒店小姐,是你们编辑凭空捏造出来的人物吧。但悦子并没有这样指摘,只是用叉子将拿破仑派送往嘴里。
「我说啊,我也明白自己只是个校对员,所以没有资格对编辑大人的做法说三道四。可是……」
先道出一段这样的前提后,悦子吞下口中的拿破仑派,又继续往下说道:
「有必要马上把老师找出来吗?」
「不。如果他没有杀了自己的太太,再把尸体埋在深山里的话,就没有这种必要。这是对我们公司来说啦。只是,冬虫夏草跟明坛那边……」
据说,本乡大作的文章算是第二受欢迎的「人气连载作品」,可以的话,编辑部不希望让他休刊。虽然悦子不知道,不过,要是让本乡休刊了,编辑们就得把之前都搁置一旁、由默默无闻的新人作家所撰写的原稿拿出来用。另外,会把原稿搁置不管,其实背后也存在着某些理由。说到这些理由,不外乎是「因为编辑太忙,所以没时间受理作家的原稿,隔了好一阵子才去联络又很尴尬」、「作家不想重写,要游说对方这么做也很麻烦」等等。在悦子看来,这些全都是能够想办法解决的小问题。不过,既然自己刚才已经说过「没有资格对编辑大人的做法说三道四」这种话,她也只能把这样的意见吞回肚里。
「至少,在老师找到夫人之前,你就放过他吧?」
「嗯……」
将最后一口派放进嘴里时,悦子感受来自右斜前方的一股视线。抬起头来的她,不自觉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齁……」
「果然是你呢,河野小姐。」
一名爆炸头帅哥露出灿烂的笑容朝她走来。悦子迅速咀嚼了几下,然后用咖啡将拿破仑派冲进胃里。啊啊,他怎么会帅成这样呢。感觉坐在自己眼前的编辑看起来跟垃圾没两样呢。
「咦,是永先生?」
想当然尔,贝冢也认得曾经进出景凡社的是永。他慌慌张张地起身,然后带着困惑的表情交互望向悦子和是永。
「你为什么会认识……」
「之前发生过一些事。」
上次去参观时装展时,是永「希望下次有机会一起吃个饭」的邀约至今尚未成真。所以,这是两人自从那天之后第一次见到面。
「米冈先生好吗?」
「是的,他还是一如往常。」
「咦,你怎么连米冈都认识?」
你闭嘴啦!悦子在心中这么怒骂贝冢,然后竭尽所能对是永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一直开工作会议到刚刚。啊,不过,不是『是永』这个身份的工作就是了。」
除了文艺编辑部的部长以外,是永似乎没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模特儿的身份。朝贝冢偷瞄了一眼之后,是永露出看似恶作剧成功的笑容。这个帅气的笑几乎令悦子晕眩。
「我……呃……倒算不上是工作会议……」
「啊,我明天要去法国一趟。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说着,是永靠近悦子的耳边,轻声向她表示「我要去参加选秀,但这件事请你帮忙保密喔」。悦子觉得自己要瘫倒在椅子上了。
「只……只要是是永先生挑选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那么,等我回国之后,我们再见个面吧。」
之后,悦子不记得自己又跟是永说了些什么。回公司的路上,贝冢似乎叨念了一堆有的没的。她坐在桌前,进入对答案的机器模式,然后埋头工作。终于来到最后一张试卷时,悦子奋力在最后一题画上「×」,然后再次望向刚才用手机输入的行程表安排。
「我们再见个面吧」。是永这么说,然后指定了二月十四日。
毋庸置疑,那天是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