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大赛团体赛的成员已经决定了。
前锋,我;次锋,三年级的平田;中锋,二年级的久野;副将,三年级的上原;主将,河合社长。
「可是啊,香织学姐从一年级就加入队伍了吧!」
「嗯,我有加入啊。」
因为我很强嘛。另外,现在是练习中,私下交谈还是节制一下吧。
「那为什么我就没办法加入呢?」
你是笨蛋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你的实力不够啊。」
「咦——我不是还满强的吗?」
那种事不是自己说的啦。
「现在你就算再怎么抱怨也没有用吧。如果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在检定比赛时打赢就好……喂!高桥!不准退后!」
「不过,我赢过久野学姐喔!」
这家伙好烦。
「……相对地,也曾输给田村还有其他人吧。光赢过现在的参赛成员一次,是无法入选的。」
我心想这家伙怎么连这点事都不懂,但或许这也没办法吧。田原和西荻待过的东松国中女子剑道社确实非常弱小。拿团体赛成员来说,这社团只要能凑足五个人就很满足了。
因此,当西荻说要我陪她特地跑去帮她们练习,想把她们培育到有能力待在高中剑道社时,我真的是愣到接不下话。不对,其实我是说了一堆怨言,但是她以在市民比赛赢过我为由让我闭嘴了。结果我有半年的时间,以弥补休息期间的名目被迫跑国中剑道社。
所以,田原,你之所以变得这么强,不是靠你独自的力量,是我和西荻倾注心血,陪你们练习而得到的成果。关于这些事,你应该要谨记仁心——
「我还是也把竹剑改成小判好了。」
我说过啦,问题才不在那种小地方啦!
指导老师小柴吹着哨子,把大家集合起来。
「那么……就以团体赛用的不规则内容练习。参赛队伍是上组,其他人是下组。当参赛队伍拿下一支……不对,不论哪边的人拿下,都要和下组的选手交换。就算没拿下,过了一分钟后也要交换。懂了吗?」
简单来说,比赛时不晓得会遇到怎样的对手,所以当对手的应战方式改变,和拿下或被拿下一支时,要能够马上切换自己的心态。这就是此种练习的道理。
我当然知道,去年也是这么练的。
而且,我最近三不五时被小柴提醒不要做无谓的击打,尽量不要使用连续技,尽量将心放在能以一击定胜负的打法上。一击必杀,我要掌握那个要点。
老师啊,我如果办得到当然会那么做。可是,根据比赛进行状况——啊啊,好啦好啦,真是对不起,要抱怨等做过之后再说是吧,不可以在学妹面前这么难看地顶嘴对吧,的确是这样、的确是这样。
好啦好啦。
该怎么说呢,我也愈来愈习惯小柴的指导了。
接着迎接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关东大赛团体赛的县预赛,地点是小田原竞赛场。
「河合学姐,你的手腕已经完全没事了吗?」
直到不久前她都还戴着护腕。
「嗯,已经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干嘛啦,根本不用向我低头嘛。
不过,不安要素能减少总是件好事。
由于东松女子是去年关东大赛冠军校,所以第一轮是种子队。第一战在第二轮,但说实话,我们的状况绝对称不上乐观。
事实上,从次锋到副将为止的平田、久野、上原三人,是输给任何人都不奇怪的选手。所以,身为前锋的我必须先打赢并营造出气氛,让接下来的三个人就算最糟也能平手,然后引导至河合。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战斗下去。
「……香织学姐和河合社长的感情真好呢。」
附带一提,这个田原基本上是登记为候补选手,根本就是去年西荻的位置。不过,论实力和战斗方式都完全不一样就是了。另一位候补选手是三年级的东野。
「没啊,也没特别好或不好的。」
田原,你干嘛嘟起嘴巴。
「人家……完全是香织学姐派的说。」
「啥?那是什么东西?」
「我说,我不是河合社长派,而是香织学姐派。」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我们社里哪有派系啊。」
「咦——当然有罗,像诗织就是社长派的嘛。」
「其他的呢?」
「啊?」
「除了你和佐藤,其他人又如何?」
「目前只有我们这样。」
什么东西嘛——让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你啊,那根本称不上派系,更何况我们社里本来就没有充裕的人才可以制造派系。」
「那个『ㄔㄨㄥ ㄩˋ』是什么?」
啊——这家伙真的有够麻烦。
直到第四轮,都如我所预料地晋级。
作战策略是由我获胜,接下来的三人不让对方做出有效攻击贴住对手。上原和久野分别在第三轮和第四轮输掉,但最后河合确实拿下胜利,因此没什么特别的问题。
可是,这对被安排在这种布阵的前锋实在非常具有挑战性。
只要在一开始获胜完成自己的工作后,接下来就一直无事可做。顶多只能期望顺利一路打到主将的河合,以及在奋战中的选手身后祈求。不过,即使是处于这种时候,也绝对不能向神佛祈祷。不求神拜佛,这是武藏的教诲。现在我依旧坚守着他的指导。
没错,直到去年这时候,我都把反复阅读《五轮书》作为每天的课题。随时自觉是名武道家,尽可能自我约束不符武道家的作为。另外,团体赛中只要自己下场后就已经结束了。过去我认为,队伍不论输赢都与自己无关。剑道不过是个人竞技,我以为不是彼此用比赛团队双方胜利次数的竞技。当时我对东松女子剑道社的归属感也非常薄弱。
但是,以西荻为首,在与这社团里每个人共度的过程里,我渐渐地萌生了不同的想法。
不可思议的是,最大的契机来自于长久以来感情不睦的父亲的那句话。
那句话就是——武士道。
「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简单来说,就是替社会着想、尊敬他人、上进不懈怠……最后会得到这些心得。」
虽然不甘心,但这句话多少说进了我的心坎。
从那以后,我习惯开始思考关于武士道的事。当然,我也读过新渡户稻造的《武士道》译本(注:新渡户稻造(1862~1993),为著名学者。以英文写下《武士道》一书。)。
然而——
感觉《武士道》目前没有《五轮书》那么有趣。我无法完全投入,也无法着迷其中。
「武士的道义」即为有力量的人的慈悲。只要看到这样一句话,我就会想着「这是什么?」而仔细读下去。我觉得如果武士重视公众多于个人,那么确实和父亲说过的话相吻合。有项学问在军事教育下是理所当然,但在武士道的教育中却特别舍去,那就是数学。当我读到这里时,非常认同地想:「真的呢,我从小就拿数学没辙呢。」
但是,若从整体来看,像是品格怎样,或是道德怎样,这些内容占了大部分。几乎没有像《五轮书》那样,写着「谨记最佳的构持即在中段」,或是「碰体为敌人将死之时尚使之」等等,关于战斗的具体叙述。
简单来说,《武士道》不管再怎么读,都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能变强。
我心想,这下可好了。
我还装得一副头头是道地对西荻说:「接下来是武士道的时代呢。」不过,这阵子我开始觉得或许事情并非如此。
所谓「武士道的时代」,大概不会来吧。武士道恐怕不是个会来临或离去的东西。应该说只要是日本人,武士道就会存于每个人心中,只是有时会突然察觉、体悟到。
而对我来说,现在的「武士道」是——
总之,是对我现在所处的「国」或「藩」,亦即对东松高中女子剑道社效全力一事。
因此,虽然终于要进入半准决赛,但当想从神奈川走出去时,一定会迎来与这些家伙战斗的命运。
葵商业。
而且在这次大赛之中,那个巨大机器人庄司文惠居然担任前锋。
「开始——!」
去年输给村滨,之前在个人赛打赢平田后输给河合的庄司。如果算算顺序,感觉接下来似乎轮到我要输了,但我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要让她知道剑道的胜败和身高无关。
「吓!手耶耶耶啊!」
呿!击手被巧妙地拨开了。剑锷相推。可恶,这家伙到底有几公斤啊?一动都不动。
由于感觉完全无法击打,于是我退后了,庄司也随之拉开距离。
最近整个剑道界都倾向尽量缩短剑锷相推的时间。不过,我自己是不管长或短都没关系啦,但我想对擅长退击技的选手来说会很难过吧。因为当双方的剑锷卡在一起时,能好好看准机会的时间减少。
「喝耶啊!面耶耶耶!」
不过,这家伙真是既笨重又难缠,且击打又莫名强劲和沉重。虽然不难应对,但毕竟力道很强,光接下就会消耗我的体力。
这里故意让她以为要用剑锷——
「面啊!」
退击面,不行吗?我太靠近了。
我想先拉开距离退役,但是,唔哇唔哇!追上来了!快碰到墙壁了!她用击面打过来了!这样下去会被辗过去!会被踩扁!我要拨开吗?应击吗?逃走吗?都不是——
「腹唔唔唔——啊!」
拔击腹。我没有放开左手,确实地一路斩至对方的背。如何?裁判。
「腹!」
呼,总算拿下了。
「第二支!」
但是提示音马上响起,比赛结束。
我又稳稳地获得一胜了。
接着担任次锋的平田打成平手,中锋久野也是平手,直到这里都按照作战计划。但是,偏偏副将上原搞出失误。
她被推出道场外,如此就犯规一次,还有竹剑被打落而犯规两次。加起来是一支。而且不知她是否因此而慌了阵脚,没多久又挨了一记正面击打,以两支落败。这下成了最坏的结果。
如此一来胜利次数为一比一,支数是一比二,河合如果打平,我们就输了。这便是现状。
「开始!」
但是一旦变成这样,对方就会毫不客气地以平手为目标。对手稍微让竹剑向右倒,以像是平正眼构持(注:剑尖抬高并略偏指向右方。)的方式守在远间,迟迟不进入河合的距离。如果勉强上前,会惹人厌地将剑刀反过来,导致碰到自己的手套等等,所以很难应付。
不要焦急啊,河合——
我在内心如此不断念着。
冷静下来,累积力量、累积力量,只要最后在她的头顶或肚皮打上一记就好了。
直到三分钟左右我都是那么认为的。但是过了三分钟后,旁观着的我也稍微开始着急了。
河合也有攻击,好几次使出只差一点的击打,但都没有成为一支。其中也有只稍微碰到对方的竹剑,或是被对方靠近而弄坏残心。
还有三十秒、二十秒——
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赌在最后的一击。对手也是剑士,或许至少在最后会互相攻击。
剩下不到十五秒。彼此维持在远间,用剑尖试探着。
不到十秒。怎么了,河合?已经可以上了吧?
九、八。喂,现在再不上的话,现在——
七、六——
「咿呀!」
动了,而且还是对手。
是击面。可以的,河合,你看得到吧?用击腹啊,用击腹上啊!不要应击,直接穿过去拔击吧!河合——
「停止……平手。」
比赛结束,呃,这下子是——?
东松女子,于关东大赛县预赛的半准决赛落马。
不过,在之后决定排名五至七的循环赛中拿下三胜,所以结果是第五名。神奈川县在参加关东大赛本战的初赛名额有七间,所以是勉强没打断连续参赛的纪录了,但是——县预赛第五名,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这一天就连不太会因为输赢而有大反应的小柴也心情不佳。坐在远征时用的小巴士里时,他也几乎没说上半句话。
就连河合道歉说了「真的很对不起」……
「……今天我只是个司机……」
也都显得十分冷淡。不知上原是不是因此受到打击,结果她开始哭了起来。
返抵学校后整理防具等物品,期间社员彼此也几乎没有谈话。小柴从小巴士下车后,就马上换开自己那台阿什么的车回家了。看到这情景的上原又哭了,于是其他社员安慰她。河合道歉,大家安慰她。一直如此重复。
在结束整理的瞬间,河合似乎又要说出什么道歉的话,我阻止地拍着手说:「好了,解散!大家辛苦了——!」结果大家就真的解散了。
我和田原抵达保土谷车站时,正好是晚上八点。
「再见啦。」
「咦,不会吧。」
她轻轻地跟在我后方走下电车。
「……喂,至少今天直接回家吧,我可不会再绕去麦当劳喔。」
然而田原身后的车门已经关上。
「这我知道,是要去防具店,对吧?」
咦咦咦——!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啊?
「我要陪着去。」
「不用啦,那里很挤。」
「不行,我要陪着去。我从以前就很想去了,去那位辰爷爷先生的店。」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确从小就受一间武道具店关照,而我称老板为「辰爷爷」。不过话说回来,没必要再加个「先生」吧。
不过,经过这阵子的相处,我也已经认清就算跟这家伙讲她也听不进去,所以就随她去了。
但是,在走出车站时,出现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嗨——矶山选手。能够在这种地方相遇,不也是个美——丽的偶然吗?」
清水。你那超没品的便服是怎么回事?深蓝色运动外套配上粉红色衬衫,宽版皮带配上没有刷白的牛仔裤。感觉根本就是出现在洋片里面、一点也不受欢迎的角色。
「咦?咦?难道说,这位是香织学姐的男朋友?」
田原,你这混蛋说什么?大白痴!
「……说什么蠢话。这种在比赛中踩到自己袴的下摆而跌倒,被人从毫无防备的后脑勺敲下后大哭,最后甚至放弃比赛逃回去的粪握,怎么可能会是我的什么人。」
「YE——S。那件事到现在依旧是不错的回忆呢,矶山选手。」
「啊,等我一下嘛!香织学姐——!」
搞什么啊,今天是佛灭吗?还是赤口?先胜(注:「佛灭」整日为凶:「赤口」除正午为吉,其他时辰皆为凶;「先胜」则是上午为吉,午后起为凶的日子。)?
我或许是因为焦躁使得步伐变大,一下子就抵达蒲生武道具店——辰爷爷的店了。
「……你看,很小对吧?所以你回去吧。清水,你送这小鬼回去,你还是男人吧?」
「呃,这女生……强吗?」
为什么你这混帐要在意被护送的女孩子强或弱啊?
「我可是很强的喔。」
我说了,那种事你少自己讲。
「是吗?那我就送你一程吧。」
哼,随便你们吧。
我用双手打开依旧不易开启的玻璃拉门,走进店里。
「晚安,是我,香织。」
辰爷爷马上从里面探出头来,他似乎已经用过晚饭了。
「来了……啊啊,欢迎……噢,小香带朋友来还真是稀奇呢。对了,那女生就是传闻中的小苗吗?」
他终究是痴呆了吗,我已经好几次告诉他西荻搬到九州去了。
「不,我是早苗学姐的学妹,我叫田原美绪。请多多指教。」
「噢噢,你是小美啊……这么说来……」
所有人的视线莫名地朝向同一个点。
「呃,啊啊,我?……啊啊,你好,我是清水。」
「哦,清水……这样啊。」
真是个让人看不出重点的对话过程。
「不用管那两个家伙,这个,麻烦了。」
我把整个竹剑袋递出去。辰爷爷从里面拿出有损伤的,喃喃说着「便宜的竹子果然不好拿啊」、「用回之前的吧」等等。我随口应着:「是啊。」
但是清水他……
「你从刚才起就在干嘛啊?」
两只手毫不客气地摸着立在靠墙柜子上的木剑。
「嗯?啊啊……我只是在想,木剑大概要多少钱……」
你要从现在开始练日本剑道形(注:剑道形,为了加强剑道动作这确性、理解动作内涵的动作练习。)吗?虽然以心态来说是不错啦。
「喔,现在你摸的那个很贵喔,因为是紫黑檀木。」
「请问多少钱?」
喔?清水居然这么坚持。
「九千圆……不过,初学者用白色那种比较好吧?小叶青冈的,同样长度的只要三千圆。」
辰爷爷,这家伙确实让人感觉很没用,但他好歹从小学到国中都在学剑道啊。说初学者真是太可怜了啦。
「啊啊,不过,九千圆的话我想买下来吧……因为这种木头比较硬,对吧?」
不必了、不必了,你这种人不需要那种高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