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引退的河合前社长久违地出席练习。
「我从田原学妹那听说了,好像很不得了呢。」
那个白痴,我才交代她不准说出去。
附带一提,现在是所有人都拿下头盔休息中。
「这个……是,总之整个是一团忙乱。」
「不过,真是太好了。对方似乎不会提出伤害告诉,就这么尘埃落定了吧?」
我探出下巴并点点头。
「是啊……一个人骨折,其他两个骨头也有裂痕,所以我要是被提告了,大概会因为过度防卫而被判有罪吧。不过,该管区的警署倒是很在意导致那结果的过程。全剑连和高体连(注:全剑连为「全日本剑道连盟」的简称。高体连则是「全国高级中学连盟」的简称。)也说了,这次不会把这件事记录在案。说实话,那真是得救了……啊啊,我也害OG(注:Old Girl,日制英文,指女性毕业生或学姐。)的各位操心了,我会反省的。」
河合将那引退之后更添性感的嘴唇拉开微笑着。
「不过,『放心吧,我不会要你们的命』这句话……真是厉害呢,一般人在那种场面下,根本说不出来呢。」
「别这样啦,河合学姐。」
田原这家伙到底说了多少?
「不过,听说你之后因为急性胃溃疡住院一个晚上?所谓实战的紧张感,真的是比赛根本无从比较的不得了吗?」
田原,等等我绝——对要宰了你!
「是啊……就是这样突然揪成一团痛起来,感觉就像『糟糕,再这样下去会开个洞』。那真的是会让人冒汗的痛。不过,靠吃药总算好了。」
她缩起肩膀,轻轻地笑出声。
「……矶山学妹的肠胃很弱吗?你好像常常肚子痛呢。」
「啊——我是满常拉肚子的。像是豚骨拉面吃下去会很不妙,另外就是冰的东西。」
「简直像小孩子嘛。」
河合学姐。你要是再说下去,就算是学姐我也不会平白放过喔。
双手拿着运动饮料宝特瓶的田原,小跑步地跑向我们。
「河合学姐,辛苦了……来,香织学姐。」
接着她递给我一瓶。
「喔,辛苦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叫河合学姐的名字啊?」
「那是因为河合学姐的姓氏念起来比较短(注:「河合」为「かわい」(KA-WA-I),「祥子」则是「しょうこ」(SHO-U-KO)。姓少了一个音节。)。」
原本正喝着自己的饮料的河合,噘起了嘴唇看向我们。少那样子装可爱啦!真是的。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啦,是这家伙啊——」
有好一段时间,我单方面地吐出一堆和田原相关的苦水。不过,河合每次都笑着说:「你们感情真好。」我则大吼:「我不是开玩笑啦!」田原则是「耶嘿嘿」地抓着头。这真是个教人非常不愉快的循环。
此外,自从那个事件之后,我曾问田原:「你该不会其实喜欢清水吧?」但她干脆地否定:「才没那种事。」我心想,他们两人要是能凑一对,就能一石二鸟地赶走麻烦鬼,可是我太天真了。现在我们仍持续三个人一起去麦当劳。
忽然间,一脸认真的河合敲敲我的膝盖。
「说起来,令尊怎么样了?我记得他伤得很重吧。」
「呃,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因为上报了啊,说是神奈川县警户部署的矶山宪介什么部长。」
是巡察部长。不过,虽说是「部长」,也不是代表巡察部里最大的官。所谓巡察部长是阶级名称,只是很容易令人误会。
「我从久野学妹那里听说了,眼睛似乎不太好。」
「啊啊……托大家的福,至少是免于失明这最糟糕的情况。他的视力似乎有些变差,只不过,明明是个年过四十的人,之前两眼都还有二点零呢。减弱一些反而正好,这下终于和普通人一样了。」
「你又说这种话。」河合笑着。
忽然间,我感觉似乎被一阵柔和又舒服的风吹拂。光是有她存在,光是她露出一个笑容,就会突然陷入一种回到今年春天的错觉。
是这样啊——
我不经意地环顾四周。原木地板、受到日晒且掉漆的防具柜、竹剑架。低了约一公尺的体操场,还有延伸在窗外的校园。
在并非那么遥远的未来,必须离开这社团的日子将会确实造访我。不过,离开之后,过段时日我再次回来玩时,大家会对我如此亲切吗?那个时候,在这里的学妹们是否会说着:「学姐和当时一样没变呢。」笑着接纳我呢?
我之所以会罕见地思考这件事,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今天稍晚,我们预计迎接有些难得的客人。
十一月初。利用包含了文化之日(注:日本的国定假日,日期为十一月三日,旨在热爱自由与和平,并推动文化。)的连续假期,那个福冈南的新人战成员将会来关东地方做校际巡回练习。而预定地点之一,有我们的剑道社。
「他们似乎已经来罗。」
前来通知的是田原。
所有人面对门口一字排开,迎接他们。发号施令的是新社长久野。
「各位辛苦了!」
对方也说道:「还请多多指教!」在入口处低下头。
人数虽少,但听说这次的成员是全福冈南的精锐成员。
黑岩伶那、堀由美子、笹冈奈央、金城麻子,还有甲本早苗。率队前来的是个叫吉野老师的人,似乎是福冈南四名指导老师之一。
这个名叫吉野某某的男性教师,似乎在小柴那一代的剑道家之间是个传说性人物。
「……他原本是个实力备受肯定的选手,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在校际赛前于室见川的河床上与三十名左右的暴走族对上,并靠着一把木剑大肆打了一架。而且,对方全数被送入医院,只有他本人毫发无伤……当然,接下来的比赛都停止参赛。之后也没什么引人注意的比赛成绩,但据说在道场和其他流派的比赛是四百场无败,是个传说中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想不到居然去当福冈南的指导老师……」
唔——是个无法让我当作外人看待、拥有英勇事迹的人。
田原赶紧将一行来客带领到更衣室。只有一个人——早苗,朝向我这边「咚、咚、咚」地小跑步地跑来。
「各位,好久不见了。」
「河合学——姐。」「久野同——学。」她和每个认识的人一一相互拥抱。当然,对我是不同的。我们只是握握手。
「……我回来了,有种非常久违了的感觉呢。」
「是啊。是从横滨比赛以来吧,明明都还过不到两个月。」
早苗也向我询问父亲的情况。于是,我重复一遍对河合所做过的说明。
「他还在住院吗?」
「没,他一直在家里,因为还不能拿下肩膀的石膏。」
「那……反正难得,我去探望一下好了。」
「不用啦。」
「为什么?」
「你别来啦。」
「那算什么嘛。」
等我注意到时,隔壁的河合又在笑了,并且泼冷水地说:「你们的感情依旧很好呢。」不久之后,田原跑来叫早苗:「在做些什么啊?请快点来换衣服啊!」早苗则用弱弱的声音回答:「好——对不起——!」
这种感觉,曾经是我二年级时的理想啊——
不过,现在提那些也没用了。
「好,那么……高桥、深谷,你们要准备好漂亮的旗子喔。另外,还有码表也是喔。然后……佐藤、蛯名,结束后马上拿出喝的和饭团喔。铃木则准备给那边那位老师坐的椅子……还有炸鸡块。你去向食堂确认一下什么时候会好。」
再来,呃——还有什么啊?
和福冈南的选手进行一番暖身的练习后,便马上开始练习比赛。
「开始!」
不愧是早苗刻意那么说,这次的福冈南远征成员确实不只有黑岩,全都是实力好手。我特别中意那个叫笹冈的选手。她读得很深,分出胜负的一击也好得教人牙痒痒。
现在正与她对战的是久野。
「面……胜负。」
裁判是河合,红色旗帜举向笹冈那边。
两位老师分别在不同的角落观看比赛。没有特别对选手做出提醒或指示,只是沉默地用眼睛追逐相互接触的竹剑行踪。
不过,说到要特别注意的选手,应该还是黑岩和早苗吧。尤其,黑岩和久野、田村、田原、深谷、高桥等人,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主力成员对战,并且全数获胜。
在这之中,以一支落败、黏住她的只有田原。我想就这点便可以称赞她一番。而且,她还打到了两、三次只差一点的攻击。还有互击的击面,黑岩用单手,而田原是用双手构持,却是田原先碰到了。尽管很可惜地被黑岩靠摆头闪避,但对手若不是黑岩,那样应该可以夺回一支吧。
早苗的状况也十分良好。
「开始!」
反观我,和黑岩之外的三人对战到此为止都是胜利。如果和早苗交手并赢了,我想会营造出非和黑岩交手不可的气氛,不过事情会如何呢?
「面耶耶——!」
「嗯吓!手哦哦呀啊——!」
那种事无所谓吧。我现在只想和这家伙尽情地撞击竹剑,打从心底享受这状况啊。
「面耶耶啊啊啊——!」
「腹唔唔唔——!」
河合将旗子举向早苗。不过,刚才的击腹就是那样吧。是她斩到了我。
「第二支。」
可是,早苗——
你真的变强了。那曲线的步伐在保有你自己的距离上,确实发挥效用。而且,每个重要的地方你都会踏进来,所以剑尖上加入体重,变得能不错地强烈击打。再加上你有双连桐谷老师都称赞、会掌握时机的眼睛。真是棘手呢。你还真的成为我棘手的敌人呢。
不过,我可也没输给你喔。
「手哦哦呀咀啊啊——!」
如何啊你这家伙有没有看到啊我的击手刚才绝对是我斩到的啊所以你到底觉得如何啊河合!
「手。」
噢,没错,那还用说。这死家伙。
「时间到——」
田原举起手。哦哦,还真是非常危急呢,今年我差点又要输掉了。
「谢谢指教。」
练习以我和早苗的比赛做结。不知该说是心照不宣还什么,总之我和黑岩的对战就此保留了。
换好衣服后,有个小小的交谊会之类的,总之是有饭团和炸鸡块,以及茶饮的简单餐叙。这时候,我第一次和黑岩说话。
「那个决赛的击手,我也觉得还差了一点。」
「咦,啊……是那样喔。哈哈哈……」
话说回来,这家伙是讲福冈方言的啊。然而仔细一看,虽然和河合是不同类型,但也是个不错的美女。那个像老外的高挺鼻子是怎样?要不要我拿木剑的剑柄敲扁啊?
「明年的校际赛,我会在个人赛的决赛等你,这次让我们好好分出结果吧。」
不对,可以的话,那个约定我想和早苗——
「啊,也是……呢。对呢。」
真讨厌,被迫握手了啦。我都要神经错乱了。
之后我和其他选手也聊个几句。对了、对了,我也和吉野老师说上一些话。
「您好,我是矶山。」
「是吗,你就是传闻中的矶山同学啊。嘿……你的眼神还真是可怕呢。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啊,可不会只看着不管……」
啊——这人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福冈南的一行人往玄关方向移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早苗一个人孤伶伶地留在道场窗边。
她全身沐浴在夕阳中,却完全没眨过半次眼。这家伙的眼睛,原来是这么偏咖啡色吗?
当我仔细一看,她的睫毛有些湿。
「喂……你们其他人都要走罗。」
于是早苗微微嘟着嘴,皱起了眉头。
「矶山同学……」
她吸了一下鼻涕。
「对不起……我对你说了好多好多的——谎话。」
「……你干嘛突然这样啦?」
早苗抓住了我的运动衫袖子。
「春天……要去福冈那个时候,其实,我已经几乎确定要进福冈南了。就连住处,也决定好了……不过,我没办法跟你说……如果我说要进福冈南,感觉在那一瞬间,你就会和我绝交。」
啊啊,是吗?不过,以推论来说没有错。
「然后,我一直很在意……我想得道歉、我得好好道歉……」
「那种事……已经没关系了啦。」
尽管这么说,早苗依旧抓着我的右边袖子。
「倒是那件事啊,你是怎样了?有没有和黑岩决斗啊?」
对于这疑问,她「嗯」地点头。
「咦……那,到底是怎样啊?……你赢了吗?难道是输了?」
她简短地摇了两次头。
「……我打赢了,用击手。」
哦哦!是吗!——我很想这么说,但一如所见,当事人情绪如此低落,我就算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
早苗虽然看向我,但那只有一瞬间,随即又难过地将视线撇开。
她正眺望着被校舍阴影覆盖、没有任何人的校园。
「可是呢……我会赢都是因为有矶山同学的建议……因为这样,我又察觉到不对的地方、发现新的课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
突然之间,我不怎么想听这段话的后续内容。
「……在没有防具的决斗里,我虽然赢过一次,但是……那并不代表我比黑岩同学还要强……还有吉野老师……在那之后,变得能和他好好对谈,有很多事……」
「是吗。」我只有如此应声。
「所以……其实,我非常喜欢东松,也想要和矶山同学你们以及小柴老师,再次每天一起练习,可是……只因为福冈南的剑道风格有些不适合自己,才半年、一年就又回到东松……那种事情,我觉得就像在逃避,好像很狡猾……我自己也愈来愈觉得,那样太任性……」
嗯、嗯——
「所以,春天那时的事,我要跟矶山同学道歉。还有曾说过许多没出息、丢脸的话,我也要道歉……然后,这次我得好好和矶山同学道别……我是这么想的,所以今天才来……」
我一口气抱住她颤抖的肩膀。
那是比我想像中还来得健壮、有厚度的肩膀。
「对不起……所以,我已经、再也不会回东松了。」
「嗯……既然你这么决定,那就好……」
之后,早苗依旧不断道歉。
我都已经说没关系了,她却依旧不停重复那句「对不起」。
说起来,我都要觉得拜托你饶了我吧!
因为,我的鼻水早就已经决堤了。
最后,我们握手道别。
和黑岩以及和早苗都是,我们约好首先是透过春季的全国选拔大赛在名古屋见面。
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我产生了如此的预感。
这次,说不定正是武士道的时代。
我有这种感觉。
*
我们在各自的道路上踏出步伐。
但是,我认为那是同样一条宽广道路的右端和左端。
该条路的名字是武士道。
那是我们选择的道路。
那是我们应该前进的道路。
一条无尽延伸、笔直的路。
然后,也是条总有一天我们应该共同行走的路——
《武士道十七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