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室午餐时间的光景,与刚开始相比——是说也只经过两周——大不相同。
首先,自动配膳机完全无用武之地。
因为继摩利与深雪之后,真由美也自己带便当了。
毫无实绩的真由美,厨艺颇为令人担忧(不过担忧的人只有摩利),但她好歹有达到一般水准,如今正与别人交换配菜并乐在其中。
此外,成员增加了。
只要没有特别要求,梓平常都是和班上同学一起上学生餐厅,但最近每天都被叫来。
只有一年级和三年级不够平衡。不知该说任性还乱来,总之很没道理的理由成为召集令,即使如此梓却无法违抗,这一点很像是她的风格——虽然她本人应该不愿意承认。
顺带一提,男女比例是一比四。
若平衡有问题,要求梓参加将会使得性别更加失衡,不过这方面似乎不算是问题。
「达也学弟。」
「委员长,什么事?」
餐会成员们正在享用午餐。此时坐在正对面的摩利叫着达也的名字(众人的位置如下:达也旁边是深雪,正前方是摩利。深雪正前方是真由美,真由美旁边是梓)。
摩利应该是想要假装随口提及这件事,却藏不住脸上像是旁观看热闹的笑容。
而且,这名少女即使露出这样的表情也很潇洒。
「听说你昨天在咖啡厅用言语玩弄二年级的壬生,这是真的吗?」
达也很庆幸自己已经吃完饭了。
如果嘴里还有饭菜,肯定会有失礼仪。
「……学姐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淑女,我觉得还是不要讲什么『用言语玩弄』这种不雅话语比较好。」
「哈哈哈,谢谢。
会把我视为淑女对待的,大概只有达也学弟了。」
「是吗?居然不把自己的恋人视为淑女对待,学姐的男朋友似乎不怎么绅士。」
「没那回事!修他……」
摩利讲到这里,露出「糟糕」的表情不再说话。
「…………」
对于这样的上司——其实只是高中委员会的干部——达也以面无表情的表情凝视。
「…………」
「…………」
「……为什么不说话?」
「……讲些感想会比较好吗?」
丰盈微卷的黑发,在摩利的视线一角跳动着。
虽然非常不愿意,摩利还是将视线移向身旁。
正如预料——
真由美背对着她,肩膀频频颤抖。
摩利给了真由美背影一个白眼。
接着立刻移开目光。
回归原位的视线,与达也的视线相对。
「……所以,你真的用言语玩弄剑道社的壬生?」
看来摩利想把刚才那一幕当作没发生过。
达也看向摩利的旁边。
真由美不再偷笑,装模作样耸了耸肩。
——没办法了。
这时候就入境随俗吧——达也如此心想。
「我刚才说了,请学姐避免使用什么『用言语玩弄』这种说法比较好……何况对深雪的教育不太好……」
「……请问一下,哥哥。
您该不会误会我的年龄吧……?」
虽然不太愿意,深雪还是以客气的态度轻声抗议,不过看到达也以眼神道歉之后,就立刻不再追究了。
再度进入名为沉默的战斗。
不过这种战斗,往往只会陷入无限循环。
如果是将棋,应该由主攻者改变战法。
但是依照在场成员的既定法则……很遗憾,只能由达也改变战法。
所谓的立场,总是会在各种场合,以不讲理的方式运作。
「……这不是事实。」
「哎呀,是吗?
不过有人目击到壬生满脸通红,举止害羞的模样啊。」
忽然间,达也感觉身旁传来一阵冷气。
「哥哥……
您到底做了什么事?」
并不是自己多心。
室温真的在物理层面局部降低了。
「魔…魔法……?」
梓的细语带着一丝恐惧。
现代魔法学是超能力研究的延伸。
换句话说,现代魔法潜在继承了「超能力」这种特异能力的性质。
传统魔法与超能力的最大差别,在于发动时是否需要「思考」以外的程序。
现代魔法并非一定要以CAD才能发动,基本原因就是来自于此。
不过在同时,现代魔法不能与超能力划上等号。
一般来说,「超能力者」只能使用一种特异能力,最多也只能使用数种。
将所谓「超能力」制式化暨系统化的现代魔法,导入魔法式作为发动程序,并且导入启动式作为构筑魔法式的工具,使得魔法师可以使用数十种甚至上百种魔法。
只不过,现代魔法的分类有着过度精细的不良倾向。如果依照超能力的标准来大致分类,顶多应该是二、三十种。不过即使如此,多样化的程度也可说是无可比拟。
现代的魔法使用者——魔法师,透过魔法式使用五花八门的魔法。同时,使用各种魔法的魔法师,在以魔法式作为媒介发动魔法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调整自己的精神去适应。
若是专攻特定魔法,性质近似超能力者的魔法师,就可能在没有明确意图的状况下,只以意念就发动魔法。但若是使用数十种魔法的魔法师,一般来说不可能无意间发动魔法。
魔法式确实是在潜意识领域进行处理,不过这是基于己身意识使用潜意识领域的行为,绝对不是真的只以潜意识就构筑并处理魔法式。
若要说擅长使用多种魔法的魔法师可以在无意之间发动魔法,就只有一种状况。
「好强的事象干涉力……」
真由美的细语,使得达也露出苦笑。
即使是割除「超能力」的余痕也足以改变「现实」,对于个别情报体的强大干涉力。
魔法失控的现象是学艺不精的证明,同时也是拥有卓越天分的证明。
「深雪,冷静下来,我会解释清楚。
你先阻止魔法继续发动。」
「非常抱歉……」
哥哥的这番话,使得深雪害羞看向下方,缓缓调整呼吸。
室温不再降低了。
「看来夏天不需要开冷气了。」
「但如果在盛夏长冻疮也太愚蠢了。」
真由美用来缓和气氛,应该说争取时间让自己恢复平静的笑话,被达也一语带过。
接着达也将自己与纱耶香的对话正确重现,让在场所有人得知真相。
「看来就某方面来说,风纪委员会的活动会引发学生的反感。」
达也以此作为总结之后,摩利与真由美的脸上出现同样的阴霾。
「不过,强行举发赚取业绩这种事,真的有人在做吗?
至少以我这个星期的所见所闻,并没有类似的情形。」
「我也是。
以我的状况,我只有透过监视器观看现场状况,不过以那种毫无法纪的模样来看,我甚至觉得风纪委员会各位委员的执法基准太宽容了。」
达也与深雪的指摘,使得真由美的表情更加沉郁,摩利则是摇摇头开了口。
「这方面是壬生误会了。或许是她个人的独断见解。
风纪委员会的工作完全是名誉性质,几乎没有利益可言。
也完全不像校际对抗赛那样,会依照比赛表现为实习成绩加分。
担任过风纪委员的资历,或许多少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评价,不过也只限于校内。不像学生会干部的资历,能在毕业之后成为提高身价的要素。」
「不过,风纪委员在校内拥有很大的权力,这也是事实。
尤其在那些不满意学校现行体制的学生眼中看来,风纪委员会这种实际负责维持校内秩序的组织,有时像是狐假虎威的走狗。
正确来说,应该是有人刻意操弄谣言,营造出这种印象。」
真由美的回答,连达也都不由得大感惊讶。
看来这件事的背后,存在着意外根深柢固的隐情。
「会长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对达也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询问。
「啊?不知道,谣言的出处,并不是那么简单就查得出来的东西……」
「……如果查出主谋,就可以阻止这种情形了。」
不过对于真由美与摩利来说,这是出乎她们预料的询问。
真由美刚才的发言,也是不小心说溜嘴的事情。
达也笔直注视着真由美的眼睛。
真由美很快就移开视线。
达也第一次看到真由美明显动摇到这种程度。
「我想问的,并不是组织底层负责操弄、散布谣言及营造印象的小角色是谁,而是幕后黑手的真实身分。」
达也感觉得到手臂被轻轻拉了两下。
移动目光一看,深雪在桌面底下轻拉他的袖口。
大概是暗示他问得太深入了。
然而达也不打算就此收手。
他的脑中,再度浮现出那名男学生对他使用魔法之后逃走的光景。达也的意识朝着男学生右手红蓝线条外框的白色护腕进行特写。
「比方说,是『Blanche』之类的组织?」(注:Blanche为法文「白色」的意思,法国国旗的白色象征「平等」)
动摇转变成惊愕。
真由美僵住不动,摩利也是。
梓瞪大眼睛诧异看着她们。
看来梓似乎不知道细节——达也如此心想。
「为什么你知道这个名字……」
「这并不是什么机密情报吧?
虽然有下达媒体禁令,不过要封锁所有消息管道是无稽之谈。」
以达也的立场,真由美惊讶到这种程度,才是令他惊讶的事情。
反魔法国际政治团体「Blanche」。
反对现代行政体系在政治方面厚待魔法师的政策,为了根绝魔法能力造成的社会差别待遇而进行活动,这就是他们宣扬的理念。
然而事实上,这个国家并没有在政治方面厚待魔法师。
不如说,军方与政府将魔法师当成道具恣意利用,被批判做法不人道,才是真相。
相较于人口总数世界第一的邻国,这个国家可以动员的兵力处于绝对劣势,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以质来弥补量的不足)是出自于此种困境下的必然状况。
同样任职于军方或政府,魔法师的待遇确实比一般人优渥,不过这单纯只是按照劳力支薪,是燃烧生命呕心沥血应得的报酬。
绝大多数的反魔法组织,都是径自捏造事实加以批判,借以进行抗争,进行反对现有体制的活动。Blanche则是其中活动最激进的组织之一。
这个国家表面上保障人民进行政治活动的自由,若只是批判政府,并不会遭受取缔或迫害。然而反体制运动往往容易衍生出犯罪行为,实际上也有许多反魔法组织进行恐怖攻击。
Blanche是公安当局严密监控中的代表性组织。
而且,之前想以魔法挖空达也脚下地面失败的学生,其右手护腕的配色——红蓝线条外框的白色带子,是Blanche旗下组织——「Egallte」(注:法文「平等」的意思)的象征标志。虽然两组织表面上没有直接的关连性,实际上Egallte是Blanche的子组织,以柔性政策吸收对政治冷感的年轻族群,这是内行人都知道的事实。
到底有多少人渗入学校,目前不得而知,或许那名学生是第一个。然而不只是支持者,组织可以直接使唤的卧底已经混入学生之中,代表该组织很有可能已经在这所第二局中,建立了足以进行这种活动的滩头堡。
「像是这方面的事情,即使用这种不上不下的方式隐瞒,也只会招致负面结果。
不,我不是在责备会长,只是在批评政府的做法很拙劣。」
即使达也如此解释安抚,真由美的表情依然不见开朗。
「……不,达也学弟说得没错。
将魔法师视为眼中钉的集团确实存在,必须努力让世人明白他们多么不讲理,将正确的观念传达出去。比起连同乍看之下理所当然的挑拨行径与他们的存在一起隐瞒,我们明明能够采取更有效的对策……却一直回避——不对,是逃避与对方正面对决。」
她甚至转变成自责的语气。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所以达也这种弃人于不顾的语气,听起来特别冷淡。
「因为这所学校是国立机构。
我们学生虽然在身分上还不是公务员,不过学生会干部参与学校的运作,会受到国家方针束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啊?」
真由美无法顺利在脑中将达也冰冷的声音与话语连结起来,露出困惑表情凝视达也。
「……我的意思是说,基于会长的立场,要保密也是逼不得已。」
看到达也不自在移开视线,摩利微微扬起嘴角。
「喔喔,达也学弟,你也有挺温柔的一面啊。」
「不过,把会长逼到绝境的也是司波学弟吧……」
梓轻声说出这句话。
摩利立刻搭腔追击。
「自己将对方逼上绝境再温柔安抚……这是小白脸的手法。
而且真由美看起来已经完全被攻陷了,达也学弟真有一套。」
「等…等一下,摩利,不要乱讲话啦!」
「真由美,你脸红了。」
「摩利!」
学生会长与风纪委员长开始嬉闹。
这段时间,达也露出事不关己的表情看向其他地方。
即使是妹妹冰冷的眼神,也装作没有察觉。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请容我们先回教室。
深雪,走吧。」
真由美与摩利还在继续嬉闹,达也向她们知会一声就起身。
刚才闹情绪的深雪,达也已经诚心诚意说服并且安抚了。
目睹安抚过程的梓,如今满脸通红逃到房间角落的终端装置前面,但达也不以为意。
「啊,达也学弟,先别走。
呃,真由美,暂停暂停,现在正在谈正事啊!」
「……后续就等放学之后慢慢聊吧。」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你居然计较到这种程度,真不可貌相……
话说达也学弟,你要怎么响应她的邀请?」
「现在是我在等待对方响应,我打算听过答案再决定。」
达也昨天在咖啡厅提出的问题,纱耶香没能当场回答。
——把想法传达给校方之后,学姐要怎么做?
纱耶香只是发出「啊」或是「唔」的声音,没能回以有意义的答案。
所以达也让她带回去当成作业。
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再听她好好述说。
「经过刚才的交谈,我明白这件事不能置之不理。」
「——拜托你了。」
「虽然现阶段,我们甚至不知道能拜托你什么……」
「总之你尽力而为就好。」
「听两位的语气,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有没有受到期待……总之如果是这种程度就好的话,我会帮忙。」
达也刚才说「不能置之不理」并不是口头说说。如果反魔法组织的活动目标只是制度本身,他就不需要积极采取行动。然而,伴随着暴力的反体制运动,往往是针对具有象征性地位的某些人。本年度以首席成绩入学并成为学生会干部的深雪,无法保证不会成为攻击对象。虽然达也不认为那种只敢私底下采取小动作的罪犯会对深雪造成威胁,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我就尽力而为吧。」
达也以清晰口吻允诺,深雪在他身后简单行礼。摩利目送两人消失在门后并且细语。
「这样应该会以最好的结果收场吧。」
◇ ◇ ◇
风纪委员会基于业务性质,成员们不需要每天到总部露面。
以委员长为首的成员,平常都待在楼上的学生会室。
委员会成员是从各方面精挑细选的武斗派,难免比较不擅长行政与整理方面的工作,加上社办平常并不是固定有人在,所以室内陷入荒废至极,令人叹息的状态。
达也即使不提社员招生周的战绩,光是身为唯一拥有行政管理技能的成员,就已经在风纪委员会得到稳固的地位了——虽然并非本意。
今天也一样,本来并不是轮值日,却因为惊涛骇浪社员招生周的活动报告完全没整理,所以摩利请他过去帮忙——虽说是帮忙,实际上工作的人只有达也。
这种状况也完全非他所愿。
依照他原本入学的预定计划,放学后应该是要前往图书馆,使用魔法大学及其附属教育机构——魔法科高中设置的专用终端装置,阅览魔法大学所收藏,只有专用终端装置能阅读的非公开数据,却因为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使得研究完全没有进展。
(总之,在今天完成报告书吧……)
知道叹气毫无建设性的达也,还是叹了口气在内心如此独白,为了先与深雪会合,从上完本日课程的终端装置注销——状况在他想注销系统的这时候发生了。
就像是预先抓准时机,屏幕显示收到新邮件的通知。
通知讯息附带学校认证。
换句话说,这是学生有义务阅读,关于指导或通知的邮件。
达也当然不能视若无睹,所以重新坐回椅子打开收件匣。
寄件人的字段显示「小野遥」。
◇ ◇ ◇
「抱歉忽然找你来一趟。」
「没关系,我没有急事要处理。」
在咨商室,遥以毫无愧疚的笑容进行形式上的道歉,达也同样以无诚的客套话回应。
老实说,遥这次找达也过来,令他感到困扰。
虽然确实没有急事,但是对于今天答应要帮忙的摩利那边,光是发邮件告知还不够,不只是打电话频频道歉,还被迫接下预定以外的工作。
至于临时没有哥哥陪同前往学生会的深雪,虽然表面上维持一如往常的模样,但是想到回家之后要如何讨好她,达也现在就开始头痛。
到头来,他没有任何事情想找辅导老师商量。
达也希望老师尽快说明找他来的原因。
「怎么样?适应高中生活了吗?」
不知道遥是否明白达也的想法——达也觉得肯定不明白——她提出这个制式问题。
「没有。」
相对的,达也回以一个很难说是制式的答案。
「……发生什么让你困扰的事情吗?」
「出乎预料的事情太多,害我很难专注于课业。」
弦外之音则是「别废话,快进入正题,这样很浪费时间」。
即使听不出弦外之音,遥似乎大致理解达也态度并不友善,露出介于苦笑与微笑之间的暧昧笑容,刻意朝达也交替双脚。
短窄裙底下,是以薄裤袜包裹的肉感大腿。
相视而坐的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遮蔽视线的物体。
依照现代礼仪,在公众场合必须避免裸露肌肤。
女学生有义务在裙子底下,穿一件不会露出肤色的紧身裤或内搭裤。在这样的校内,先不提对方的成熟度,现在这幅光景颇为罕见又刺激(附带一提,因为纤维素材的进步,即使是完全不裸露肌肤的穿著,依然可以舒适度过酷暑)。
这么说来,淡色上衣也是将扣子解开到胸前,内衣的线条若隐若现。
学校教职员在学生面前穿这种服装稍嫌挑逗。
「……怎么了?」
遥以捉弄的语气,询问不由得看得目不转睛的达也。
达也连忙移开目光,结巴做出回应——一般来说应该如此,但达也的反应与众不同。
「依照现代的穿著标准,我觉得小野医生穿得太惹火了。」
「对…对不起……」
达也的眼中没有兴奋神色,反倒是以冰冷的视线观察,加上他声音里隐含责难之意,使得遥连忙合拢双脚,重新紧贴着椅背坐好。
诱使对方内心动摇,是取得对话主导权最为普遍的技巧。遥之所以选穿这种衣服就是为此布局。然而这名新生(也就是达也)只是面无表情以眼神响应。
乱了步调。
无法掌握主导权,使得遥感到困惑。
「所以,这次为什么会找在下过来?」
语气虽然有压抑着情绪,却隐约透露着烦躁感。
遥甚至会怀疑,连这种语气都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遥自认没有因为达也只是将满十六岁的少年就瞧不起他。
正因为知道他不好应付,才会试着做出这种不熟练的色诱举动,不过看样子似乎得放弃这种风险小却拐弯抹角的做法了。
遥如此下定决心之后,换个心情面对达也。
「今天找司波同学前来,是想请你协助我们的业务工作。」
「我们的业务工作?」
遥光是从入学测验成绩,就知道达也很聪明。
即使如此,他这种一针见血的回应,令遥对他更加警戒。
「是的,我们生活辅导组的业务工作。」
或许被看穿了——这样的直觉掠过遥的意识。
然而她现在也只能坚持「生活辅导组的业务工作」这个借口,此外别无他法。
「学生们的心理倾向,几乎每年都有所变化。
比方说,司波同学有时候会以『在下』自称吧?
魔法科学生原本就有不少人志愿从军,所以这种自称并不稀奇,不过即使如此,『在下』这个第一人称在学生之间普及,是三年前冲绳防卫战胜利之后的事情。
社会局势的变化,也会令学生们的心理有所变化。尤其是发生重大事件之后,学生们对事物与自己的感受与思考方式会大幅改变,甚至不像是该年纪青少年会有的模样。」
遥说到这里暂时停顿,观察面前少年的表情。
达也丝毫没有露出困惑的模样,反而像是把遥这番话当成已知常识没听进去。
「所以我们每年都会挑选一成左右的新生,让他们继续接受辅导。
这么做是为了把握该年度学生们的心理性向,让辅导工作更加确实又有效。」
「换句话说,就是白老鼠?」
达也随口总结。从他的话里,找不到愤怒、侮蔑或厌恶这种理所当然的负面情感。
「只是这样的话,我会协助。但您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达也带着微笑回以这个问题。
遥不得不绞尽全力隐瞒动摇的情绪。
「……你觉得我在隐藏真正的目的?
太让人遗憾了,我可不是那种坏女人耶。」
刻意装得轻佻的调侃语气,与其说用来与对方套交情,更像是在隐瞒自己的动摇。
「但我觉得自己太特别,不适合成为样本。」
「也是,我同样认为司波同学不算是普通新生。
但是我反而因此希望你能帮忙。
或许你是跨越一科生与二科生隔阂的第一人,但你不一定是最后一人。」
「……那我就当成是这么一回事吧。」
总之似乎说服他了——遥松了口气。虽然看起来不是真的接受,不过现在正是自己展现咨商本领,解除他坚固心防的好机会。遥就像这样告诉自己——带着些许逃避现实的感觉。
「看来我功力不够到家,害得司波同学不信任我,我对此感到遗憾。
……那么,方便我问几个问题吗?」
「好的,请问。」
虽然知道对方有所警戒,但时间并非无限。
遥依序向达也提出预先准备的问题。
辅导工作会牵涉到隐私权,因此保密是基本的职业伦理。如果是对方主动前来咨商,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得到的情报,不能泄漏给第三者得知。遥现在是主动要求协助,不可能会问到学校以外的私人事项。因此她提出的问题,必然只限于学生入学至今在校内发生的事。
达也亲口说明入学至今经历的一连串风波之后,遥的反应则是——
「……谢谢。
不过话说回来,你居然能够如此平静。
压力累积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出现精神失衡的症状也不稀奇了。」
她以医生的表情感叹说着。
其实遥专攻心理卫生,并且有取得医师资格,所以达也会依照场合称呼她为「医生」。不过现在的她应该是以辅导老师的身分聆听达也的叙述。
「以医学来说或许如此。
不过只要是统计数据,总是会出现例外。」
临床数据是基于统计而得的产物。听到达也指出这一点,遥难为情移开目光。
遥就这样暂时左顾右盼,不过当她察觉达也不时偷看墙上的复古(也可以说是落伍)时钟后——达也当然是刻意让遥察觉的——就连忙移回视线。
「呃,以上就是今天要问的所有问题。
……话说回来,虽然这件事与辅导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
「什么事?」
「听说二年级的壬生同学向你提出交往的要求,是真的吗?」
「……还真的是没关系的事情。」
达也没有隐藏自己无言以对的表情。
遥慌张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对方是壬生同学,所以我有点在意……
不过详情我不能透露。」
「您把他人的私事告诉我,也只会令我困扰。
所以您到底是从哪里听到这样的谣言?」
「这是……谣言?」
「是谣言,请问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不,完全没有……不对,老实说,如果司波同学有那个意思与壬生同学交往的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不过司波同学若没那个意思就算了。」
「我说了,学姐提出交往的要求这种事只是谣言。
所以您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
达也再度询问,遥则是刻意移开目光。
「对不起,这是机密。」
达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么,我告辞了。」
他由追问改为起身,不等回应就走向门口。
「如果遇到关于壬生同学的问题,欢迎随时来找我商量喔。」
遥从后方传来的这句话,蕴含着某种确信。
会发生某些「问题」的确信。
究竟会发生什么问题,达也对此并非完全没兴趣,但他没有停步也没有转身。他的个性没有可爱到会被这种程度的好奇心驱使而落入陷阱。
◇ ◇ ◇
晚餐过后,达也坐在自己房间的终端装置前面做事,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哥哥,我是深雪。」
这间屋子里,实质上只住了达也与深雪两人。
用不着讲名字,只要敲门就知道是谁,或是开口发出声音就行。
即使如此,深雪每次都会像这样自报名字。
就像是要将自己的名字印在达也心中。
就像是害怕达也忘记她的名字。
「进来吧。」
达也目不转睛看着屏幕,示意妹妹可以进房。
终端装置安装在房门侧边的墙面。
达也阅读着高速卷动的字符串,以余光捕捉妹妹的身影。
「哥哥买给我的蛋糕送来了……要喝杯茶吗?」
这句邀约带着几分犹豫,或许是因为害哥哥破费安慰她,所以感到过意不去吧。
以达也的立场,如果送个蛋糕就能了事,这点小钱不算什么,但她这种端庄有礼的态度,也是这个妹妹的优点——是否能在所有人面前都展现这种态度就暂且不提。
顺带补充,「蛋糕送来了」这种形容方式,若是在一百年前,应该仅限于少数状况才能使用,但如今已经是日常生活耳熟能详的字眼了。
物流系统的进步,让「提行李」这样的说法步入历史。
即使是蛋糕这样的小东西也是免运费送到家。
以店家的角度,接到订单再制作商品外送,可以不再负担库存压力,也能增加顾客流量。以这两项优势与压缩到极限的物流成本相比,当然会愿意提供外送服务。
「我立刻过去。」
达也如此回答,将屏幕上的情报储存在局域网络的共享文件夹。
达也享受着深雪爱吃的巧克力蛋糕,以泡得较为苦涩的咖啡,将留在嘴里不会过甜的鲜奶油送进肚子里,并且将客厅屏幕变更为档案浏览模式。
「……我也可以看吗?」
达也自己也还没有吃完蛋糕,深雪的速度更慢。
即使如此,达也依然毫不在意地打算开启档案,很明显是要让深雪一起看。
「当然。」
即使如此,深雪还是姑且提问确认,在得到肯定的响应之后放松坐下。
「虽然不适合在一家团聚的时候提这个话题,但你应该也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我觉得早点和你分享情报比较好。
……慢着,用不着这么拘谨。」
看到妹妹放下叉子正襟危坐,达也加上肢体动作示意没这个必要。
达也露出苦笑,深雪则是以羞涩的笑容回应,并且再度拿起叉子。
「开启压缩文件『Blanche』。」
客厅桌子摆着食物,不方便拿完整键盘过来用。
虽然达也不太喜欢如此操作,但仍使用语音指令,让屏幕接连显示各种调查成果文件。
「是白天提到,进行反魔法活动的政治结社吗?」
「当事人自称是市民运动,不过背地里完全是恐怖分子。
而且,应该可以确定这些恐怖分子正暗中在校内活跃。Blanche底下有一个叫做Egalite的团体,其实我在执行风纪委员的任务时,有看到疑似参加Egalite的学生。」
对达也的话,深雪先是感到惊讶,而后歪着头表示疑问。
「在魔法科高中看到,而且是魔法科高中的学生?」
「你会这样质疑也是在所难免。」
看到深雪展现的困惑神情,达也大幅点头表达共鸣。
「不只是第一高中,魔法科学校是想以魔法当助力的人们学习魔法的地方。至于动机是为了利己还是利人暂且不提。
所以,魔法科高中的学生否定魔法,只会是自打嘴巴。」
完全就是自相矛盾。对于达也来说,社会制度认定的魔法,害他被贴上负面的标签,然而即使如此,他身为魔法的学习者暨研究者,并不会否认魔法。
「以理所当然的想法来看,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不过正因为这种『理所当然』不适用,那种奇怪的家伙才会蔓延。」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
「如果以普通概念思考这种事,会陷入死胡同找不到答案。
所以应该放下普通概念,将这件事视为特例具体思考。
首先必须理解一点,他们虽然高举反魔法主义的旗帜,表面上却没有否定魔法。」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
「他们的口号是『废除魔法造成的社会差别待遇』,口号本身很正确,无从批判。」
「……是的。」
「那么,这里提到的差别待遇是什么?」
「个人的实力与努力,没有受到应有的社会评价……吗?」
「深雪,我刚才说过,不应该以普通概念来思考。」
达也如此说着,拿起边桌上的遥控器朝向屏幕。
十六等分的画面,有一格扩大并且显示在最上层。
「表面上是政治结社的Blanche,以魔祛师与普通上班族的所得水平差距,当成魔法师收到厚待的证据。
他们所说的差别待遇,说穿了就是平均所得的差距。
不过这只是平均所得,只是结果论,并不是真正的状况。
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高收入的魔法师必须负担多么沉重的工作量。
拥有魔法技能却只能找到非魔法相关的工作,收入只有上班族平均水平甚至更少的一大群后备魔法师们,完全被他们忽略了。」
平淡述说这番话的达也,话语之中几乎没有情感,只有透露出些许无奈。
「即使是再强力的魔法,只要社会用不到,就无法带来金钱与名誉。」
深雪难过地低头看着下方。
达也起身绕到妹妹身后,将手温柔放在她的肩上。
「魔法师的平均收入比较高,是因为某些魔法师拥有社会所需的罕见技能。
为数不多的魔法师之中,高收入的魔法师占了比较高的比例,所以平均收入比较高。
而且这些活跃于第一线的魔法师,是因为对社会有所贡献——不,这种说法太冠冕堂皇了。无论是金钱方面还是金钱以外的方面,总之魔法师是因为能够产生某些利益,才能获得较高的报酬,并非只因为是魔法师就享有优渥的待遇。
魔法师的世界没这么简单,不是只要拥有魔法天分就能享受富裕的生活。
我们非常明白这一点。
没错吧,深雪?」
「是的……我非常清楚。」
深雪把手放在肩头的达也的手上,深深点了点头。
「换句话说,Blanche反对魔法造成的差别待遇,说穿了就只是反对魔法师获得金钱报酬。
也就是说,他们要求魔法师以无私的精神为社会服务。」
「……听起来是非常任性又自私的主张。
无论是不是魔法师,任何人生活都需要金钱上的收入,却不准魔法师以魔法赚钱为生。即使能使用魔法,也必须以魔法之外的工作讨生活……
所以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无法使用魔法,才不希望魔法被当成个人能力的衡量标准吧?
他们认为魔法师钻研魔法的努力没有获得回报也没有关系,认为魔法师的努力理所当然不用受到赞许……
还是说,这些人不知道魔法并非光靠天分就能使用?不知道需要进行长时间的学习与训练才能使用魔法?」
达也离开深雪身后,露出嘲讽的笑容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他们知道道。
明明知道,却不会说出来。
只要是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他们就不会去说,也不会去想,只以『平等』这种悦耳的理念欺骗他人,欺骗自己。
深雪刚开始有这么问吧?
你问魔法科高中的学生,为何会参加Blanche或Egalite这种反魔法组织进行活动。」
「是的……您的意思是,他们并不是不知道魔法否定派的真正想法……?」
「无法使用魔法的人们认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学不到的魔法,不能当成得到高等地位的工具。他们觉得这样不公平。
既然这样,即使同样能使用魔法,才华平庸的学生看到天资聪颖的学生,会觉得自己这么努力却追不上他们很奇怪,觉得自己被瞧不起很奇怪……会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吧?
天分的差异,不只存在于魔法领域,也不只是艺术或运动领域,而是存在于人类生活中的各种领域上面。
即使没有魔法天分,也可能拥有其他的天分。
如果无法忍受自己没有魔法天分,就应该寻找其他的专长活下去。」
没有深入认识达也的人,或许会认为这番话是达也讲给自己听的。然而在场唯一聆听他这番话的深雪,不会有这种偏差的误解。
「我认为学习魔法的人会否定魔法造成的『差别待遇』,正是因为他们离不开魔法。
不想离开魔法领域,却无法忍受自己得不到别人的认同。
即使付出相同的努力也追不上别人,他们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
即使付出好几倍的努力也可能追不上别人,他们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
所以他们反对以魔法当成评价标准。
拥有天分的人同样要付出努力作为代价,他们当然明白这个事实,因为他们亲眼目睹。即使如此,他们却刻意忽视这样的事实,把责任全部推给与生俱来的才华,并且予以否定。
总之……我并不是无法理解这种软弱,我心中确实也有这样的想法。」
「没那回事!」
深雪也知道,达也并不是真的在自嘲。即使如此,她还是不由得增加音量。
「哥哥明明拥有没人学得来的天分,只是没有与他人相同的天分,而且您不是已经付出常人几十倍的努力至今了吗!」
达也只是没有普通的天分,却拥有优于任何人的魔法天分,深雪自负自己是最明白这一点的人。即使是当事人,即使是自己的哥哥,她也不允许任何人否定这件事。
「这是因为我拥有别的天分。」
「啊……」
然而达也不只是明白深雪话中含意,而且他刚才那番话,包含了「我也能理解己身这份软弱」的意思。深雪察觉到自己的反驳只是妄下定论,不禁害羞脸红。
「我缺乏现代魔法的天分,但已经以其他的天分来弥补。
正因为我有方法弥补,才能像这样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评论。
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我就会以『平等』这个美丽的理念当依靠了。
即使明知那只是一场谎言。」
「…………」
深雪这次没有反驳哥哥平淡述说的这番话,她也已经理解达也想表达的意思了。达也并不是在自我感伤,也不是在怜悯自己以外的某人,而是在述说包含自己在内的「人性软弱」。
「魔法天分不足的人,不愿正视自己天分不足的事实,一味提倡平等的理念。
无法使用魔法的人,不愿意正视这只不过是人类其中一种天分的事实,而将嫉妒裹上了理念的糖衣。
那么,明白这一切并且煽风点火的家伙,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那些家伙宣称的平等,是将『会使用魔法』与『不会使用魔法』的人一视同仁。
所谓的废除社会差别待遇,是不把魔法技能当成评价标准。
总归来说,就是否定魔法在社会上的意义。
如果社会不把魔法当成评价标准,魔法就不可能进步。
反对魔法造成差别待遇,主张魔法师与普通人完全平等的这些家伙身后,隐藏着想要让这个国家的魔法衰退的势力。」
「这股势力究竟是……?」
「无论是好是坏,魔法都是一种力量。财力是力量,科技是力量,军力也是力量。
魔法可以成为与战舰或战机相同类型的力量。现今世界各地就在研究如何将魔法运用在军事上,窃取魔法技术的军事间谍也相当活跃。」
「那么,魔法否定派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个国家的魔法衰退,结果好藉以削减这个国家的国力,是吗?」
「或许吧。
因此他们不惜采取残忍的恐怖攻击。
那么,要是这个国家的国力打折扣,谁会从中得利?」
「难道……那么,他们的后台是……」
「就是这么回事。
而且十师族不可能对这种家伙置之不理。
尤其是四叶家。
所以必须从现在就充分提高警觉。」
对什么东西提高警觉?达也没有说。
两人之间,没必要明讲这种事。
深雪以稍微苍白的脸蛋,点头回应哥哥的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