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九校战篇 上 第四章

八月一日。

九校战的启程日终于来临。

小樽的第八高中或是熊本的第九高中这些远地学校会提早抵达,位于东京西方郊区的第一高中,每年都是在开战前天才抵达宿舍。

与其说是基于战术意义,更是因为远地学校有权优先使用当地的练习场。

正式比赛的会场,直到竞赛当天都禁止入内探勘,所以不需要刻意提早抵达会场——

「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总之感谢您简单易懂的说明。」

达也很想消遣摩利究竟在对谁解释,但还是耐心听完她的简短说明,同时摇头将这股对任何人事物都没有好处的吐槽冲动赶出脑海。

两人站着交谈的地点,是在太阳强烈主张自我的夏季晴空之下。为什么要在这种大热天自找麻烦弄得这么热?就算这么问,达也他也无从回答。

这并不是他的嗜好。

「对不起~!」

这句话以轻快响起的凉鞋踩踏声为背景音乐传来,朝着声音来源看去,自己撑起遮阳伞避难的摩利叹气露出笑容,任凭烈日曝晒的达也默默在终端装置的人员名单打勾。

——迟到一个半小时的现在,所有人终于到齐。

「真由美,你好慢。」

「抱歉、抱歉。」

责备与道歉的话语都只有这么简短。

两人若无其事地进入大型巴士。

原以为如此,下一刻,真由美双手空空走出巴士。

「……忘了什么东西吗?」

有点担心自己是否维持扑克脸的达也如此询问。

换洗衣物与化妆品等住宿用品——在外头过夜要带化妆品的知识当然是深雪教的——已经打包装进货柜,从选手们家里直接寄来的箱子装进货柜时,已确认所有行李没有遗漏。

即使真的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宿舍大多会准备,顶多两个小时的巴士之旅,应该不用带太多手提行李才是。

「不,不是那样……达也学弟,对不起,害你为我一个人等这么久。」

「别这么说,我知道原因。」

真由美迟到并不是「睡过头」或是「搞错时间」这种不负责任的理由。

三个小时前,她忽然来电告知家里有事会晚点到。

真由美在电话里希望大家先行出发,她之后再直接到当地会合,不过三年级学生一致决议要等她,所以真由美也尽可能赶过来会合。

并不是因为她是七草家继承人。

她有两位哥哥。

即使是十师族直系后代,真由美是排名第三还在念高中的妹妹,连她也得帮家里处理事情的状况至少应该不会经常发生。然而,家里在学校正式活动的当天早上忽然叫她回去,肯定是基于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真由美来说,要是其他学生先出发,她应该就不用这么赶,行事也比较方便。不过因为大家——其实达也内心反对——提议等她,真由美才会勉强赶来。

所以达也不会因为她迟到一两个小时就出言责备。

「可是很热吧?」

「不要紧,现在还是早晨,而且这种程度的气温不算什么。」

达也是工作人员里唯一的一年级,所以必然担任行前点名的工作。

选手四十人、作战团队四人、技术团队八人。

选手之外的十二人,只有达也是一年级。

除了这十二人,当然还有其他的后勤人员。不只是作战与技术团队,还有二十名志工组成了会场外的助理团队,不过他们是另行前往会场,现在这里连教师都没有。和一辆大型巴士与四辆工程车同行的人,除了司机就只有正式参赛成员。

「可是你汗流浃背……慢着,咦?真的没有流什么汗。」

「不,至少我还有能力使用魔法除汗……我自认没有变态到在盛夏不会流汗。」

他使用的是将汗水成分与水分,从皮肤与衣服释放到空气的魔法。

达也的固有魔法「分解」,依照系统属于分离魔法的衍生型,是「聚合」、「发散」、「吸收」、「释放」的复合魔法,不过真要说的话,「释放」的比例较高。

因此他比较擅长释放系统的魔法。

「居然说变态……」

这两个字应该没有太奇怪,但真由美发出灿烂一笑,似乎是戳到笑点。

大概是因为季节吧。

这时候的达也,觉得她的笑容宛如向日葵。

应该是阳光、气温与湿度带来的错觉。

……真由美的笑容瞬间变回一如往常爱捉弄人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证据。

「话说回来,达也学弟,这个怎么样?」

她所说的「这个」……肯定是达也所想的意思。

指的是真由美穿的夏季洋装。

她以双手按住遮阳帽的宽大帽檐,装模作样地摆姿势,即使要刻意误解也有难度。

今天只是入住宿舍,没有任何正式活动。

或许是因为这样,即使是学校活动的一环,也没有穿制服的义务。

一年级包括达也都穿制服,不过二年级穿制服的人不到半数,三年级几乎都穿便服。

即使如此,可能是在公众场合避免裸露肌肤的现代服装礼仪深植人心,所以大部分的学生和摩利一样,都身穿通风的宽松长袖上衣以及长达脚踝的轻薄长裤。

引人注目的例外,就是名为千代田的二年级女学生。她身穿短裤以及高达大腿的长袜,很难定义她的穿着是否算是清凉。至于名为五十里的男学生,则是被她强迫打扮成五分裤加高筒袜,有如情侣装的健行造型(顺带一提,这两人似乎在交往)。

在这样的众人之中,真由美的穿着非常显眼。

或许形容成「异常显眼」比较合适。

裸露双手与香肩的夏季洋装。

裙子长度也在膝盖以上。

裸露的双腿搭配高跟凉鞋。

肌肤微泛褐色,应该是她抹了一层反射红外线并且隔离紫外线的透气保护膜。若考量到这一点,她就不算是直接裸露肌肤,但这种肤色反而令人误以为是接受适度日晒的性感肌肤。

「很适合学姐。」

大胆的印花连身洋装,真的非常适合真由美。

「是吗……?谢谢。」

惊讶的语气搭配有些腼腆的表情,也是绝妙的组合。

「……要是称赞我的时候稍微害羞一点就完美了。」

比达也大两岁的女孩,双手交握伸直到腰际,扬起视线依偎过来。

身材娇小却拥有平均尺寸的胸部,被双臂一夹,迷人的缝隙清晰可见。

到了这种程度,只会令人觉得是故意的。

「……看来很辛苦。」

「……啊?」

现在的达也无从得知真由美的急事是何种内容,但她肯定累积不少心理压力。

「会长,出发吧,在车上应该可以休息一下。」

——达也决定如此解释。

「等一下,那个……达也学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达也的态度忽然充满慰劳之意,还投以颇为同情的视线,使得真由美感到诧异。

◇ ◇ ◇

「……真是的,达也学弟居然把人家当成躁郁症患者,没礼貌。」

在起步行驶的巴士里,真由美气冲冲地鼓着脸颊,坐在她身旁靠走道座位的铃音则是投以温暖的目光。

「明明要他坐我旁边,却一下子就逃到别辆车了。」

顺带一提,达也是以技术团队成员的身分搭乘工程车,客观来看——或者说从表面来看,并不是在回避真由美。

「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这是正确的判断。」

「咦,铃妹,你刚才说什么?」

真由美持续激动地发牢骚,铃音则是以平淡的语气吐槽。

真由美脸上挂着甜美笑容,眼睛却完全没有笑。即使她以这张恐怖的笑容,加上表面上——只有表面上——开朗的声音询问,也完全无损铃音冷静的表情。

「我说他的判断很正确,可以避免惨遭会长毒手。」

「等一下,好过分!这话太过分了吧?」

铃音正经八百断言,使得真由美假装从容的面具出现裂痕。

「几乎没有男学生能抵抗会长的艳姿,会长美貌的魔力就是如此强大。」

「……那个……」

「…………」

可能是铃音讲话时的表情过于认真。真由美不太能确定这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不过,想成为魔法师的人讲出「美貌有魔力」这种话,就可以确定是在说笑。

「但我听说司波学弟擅长让对方的魔法失效,会长的魔颜或许对他不管用。」

即使只听到发音,真由美不知为何依然知道铃音说的不是「魔眼」而是「魔颜」。(注:日文「魔眼」和「魔颜」音同)

「……铃妹!」

真由美至此总算察觉自己完全在被耍。

「好了好了,会长,请冷静下来。」

「你有资格这么说吗!」

好友依然维持正经八百的表情,真由美露出愤慨的表情进逼过去却发现依然没效,只能转身背对铃音,缩起身子闹别扭。

缩起身体转向侧边的她,就某种角度看起来——

「那个……会长,您果然身体不舒服吗……?」

——就像是这样。

从走道隔着铃音传来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担心又紧张。

「啊?没有,不是那样……」

对于真由美来说,这是意外的误解。

在她踌躇的时候,专程起身前来探视的服部,内心的误解——或者该说先入为主的印象——越来越深。

「司波刚才提到会长似乎累了,看来并不是无谓的操心。那个人除去不懂分际这一点……不对,现在不是讲这种事的时候。」

「那个,范藏学弟。我说了,我并不是身体不舒服……」

「会长不想害我们担忧,我明白自己应该尊重您这份贴心,但要是过于勉强导致身体更加不适,将会得不偿失。」

服部以正经八百的表情——以明显打从心底关心身体状况的视线凝视真由美。

他之所以有点脸红,应该是因为真由美坐姿不太像样,夏季洋装底下的大腿若隐若现吧。不过,她的双腿依然整齐并拢。

「服部副会长,你在看哪里?」

为求谨慎再说明一次状况,服部正在凝视真由美的脸。

他没有看向其他部位,但同时也代表——他努力不看其他的部位。

因为担心而来到真由美的座位探视,却慌张从映入眼帘的光景移开目光——由于感到内疚而且确实有看到那里,使得服部掩饰不住狼狈神情。

……光是这样就感到内疚,光是这样就内心浮动,反而证明他是老实又纯情的少年。

「市原学姐!我并没有看哪里……没有啦,那个,我只是想帮会长盖条毯子……」

不过在这种状况,他这种纯情少年的模样是学姐们的绝佳猎物。

「服部副会长要帮会长盖毛毯?那就请吧。」

铃音露出通情达理颇能认同的表情起身,以眼神与话语催促服部。

至于真由美则是配合作戏,不只是害羞扬起视线,还以双手遮蔽敞开的酥胸。

服部维持着双手摊开毛毯的姿势冻结。

真由美的眼神,确实隐约透露出整人的心态。

看来真由美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了。

……司波学弟的判断果然正确——铃音暗自心想。

完全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旁。

◇ ◇ ◇

「那些家伙在做什么啊……」

服部僵住不动,真由美以充满期待的眼神仰望,铃音冷漠旁观,这种奇特的三国鼎立光景,使得摩利以自己才听得到的音量无奈地说着,同时叹了口气。

服部似乎照例被真由美玩弄于手掌心,摩利确认这一点之后,离开座椅的身体再度坐了下去(顺带一提,她的座位隔着走道和铃音他们相对)。

摩利说不出口,但同样有点担心真由美的身体状况,无力感因而更加明显。

「唉……老样子吗……」

摩利暗自推测,就是因为真由美那样拼命捉弄他,服部才会累积不少压力,对二科生过度采取高姿态,进一步使得身为会长的真由美对副会长这种行径头痛不已,造成无止尽的恶性循环。这令她内心相当不愉快。

虽然这么说,但摩利也知道,真由美平常背负的心理压力远胜于她。

摩利的家系历史悠久——据说是平安时代武将渡边纲的后裔,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从现在的势力地图来看,只是勉强在「百家」敬陪末座的程度。

摩利不知道该形容为突变、隔代遗传还是没有继承到血统,总之家族之中只有她拥有杰出的魔法天分。因此,虽然家族对她寄予厚望,但摩利几乎不用在魔法师社会,为了和其他家系你来我往而烦心。

相对的,七草家现在和四叶家共同位居十师族的顶点,真由美即使不是继承人,也是直系后代,而且又是长女,所以在她依然是高中生的现在,甚至在还没升上高中之前,就经常有其他家族来提亲(并非传闻,是确实的情报)。

至于真由美自己,即使是在十师族之内做比较,也堪称拥有「杰出」的魔法天分。是将来备受瞩目,魔法界血统纯正的明日之星。

不只如此,她还在学校担任学生会长,得额外操心许多事情。

即使个性再怎么坚强,日子应该也过得不轻松。

摩利心想,她只是稍微玩开了,应该要宽容以对。

即使只在内心思考,摩利也没有加上「站在朋友的立场」这句话,或许代表她有着故意使坏的羞涩一面。但要是有人当面对摩利这么说,应该会被她一拳打倒在地。

——言归正传,

除非闹到不可开交,不然就袖手旁观吧——毕竟再怎么说,服部似乎也甘受这种待遇——如此决定(擅自断定?)的摩利将目光移向窗外。

她的座位是靠走道的双人座。

所以必然会看见坐在窗边的人。

「……摩利学姐,有事吗?」

同样有些无精打采的这名女学生,察觉到摩利的视线发问。

「嗯?不,花音,我只是在看窗外。」

摩利也将焦点从远方景色移向身旁座位,朝着这名二年级学生千代田花音,露出尤其受女生欢迎的帅气笑容。

她是摩利特别欣赏的学妹,摩利正在各方面着手,想让她接任下届风纪委员长。

摩利拜托达也制作(如果达也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强烈主张摩利是逼他制作而不是拜托)的交接资料,其实就是为她准备的。如果不是花音,摩利应该也不想整理详细资料,

同样是百家,但花音的千代田家位居主流,优秀魔法师辈出,是真正意义的「百家」。

这里的「百家」并不是意味着家系数量破百。

如同十位数之后是百位数,借用这个意思代表「仅次于十师族的家系」。

顺带一提,十师族也不是由十个家系组成。有资格称为十师族的家系共二十八个,该时代拥有最多强力(请注意不是优秀,是强力)魔法师的家系前十名就会选为「十师族」。

真由美的七草家有特别多优秀的魔法师辈出,四叶家由当代世界最强魔法师之一,别名「极东魔王」、「暗夜女王」的四叶真夜当家掌权,使得这两家被认定是十师族双璧。

现在的十师族是由「一条」、「二木」、「三矢」、「四叶」、「五轮」、「六冢」、「七草」、「八代」、「九岛」、「十文字」所构成,碰巧凑齐一到十的数字。不过这是十师族体系诞生至今的首例,至今会有两三个号码重复或缺漏是理所当然的状况。

名门首推十师族,其余十八个家系算是递补,紧跟在后的就是正牌的「百家」。

花音的千代田家就是百家之一。花音的对物攻击力凌驾于摩利,如果以地面兵器为对手,战斗力夸称比起十师族的实战魔法师毫不逊色,拥有的魔法力不愧享有千代田直系的名号。

不过花音并非因为忙于家务事而无精打采,这方面的原因和真由美有很大的差异。

听到摩利的回应,花音轻声说了句「这样啊」就将视线移向窗外,接着发出「唉……」一声慵懒的叹息。

这副模样莫名妩媚,令摩利有些烦闷。

「花音……」

「嗯?」

花音再度转头,看见一张和刚才完全不同,眉头深锁的表情。

不过就像东施效颦的故事,摩利露出那种表情依然迷人——主要是从女性的角度。

「顶多两小时就会抵达宿舍,为什么连这种时间都等不及?」

「啊,您这种说法很过分!我又不是小朋友,区区两三个小时还是等得下去!」

摩利无奈地询问,花音随即像是换了个人似地充满活力。

中性短发随着她噘嘴抗议的脸部动作轻盈拂动。

「可是可是,我以为今天在车上也能一直在一起,稍微失望一下也无妨吧!」

「你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即使已经订婚,但你们共处的时间,搞不好比『那对』司波兄妹还久吧?」

「这时代很少有机会搭巴士旅行,所以我一直很期待。毕竟去年只有我一个人。何况兄妹和未婚夫妻相比,未婚夫妻共处的时间当然比较久吧!」

「……是吗?」

「那当然!」

花音挺胸——这么说不太厚道,但上围稍显不足——如此断言,摩利暗自叹了口气。

这学妹平常作风果断、说到做到,个性坚强又积极,是摩利欣赏的英挺少女,但……

(每次都这样,这家伙提到五十里就宛如换了个人……)

「到头来,为什么技术团队要搭另一辆车!反正行进时没办法工作,所以没必要分车吧!这辆巴士选有座位,就算座位不够,也可以租双层或三层巴士啊!」

花音就像是找到了一个相当适合的宣泄管道,继续大吐苦水表达不满。摩利对此则是再度暗自叹了口气。

◇ ◇ ◇

在这辆巴士上,还有一名少女和花音抱持相同的不满。

——这名少女不像花音吵闹,反而令她的朋友们莫名畏惧。

「…………」

「……那个,深雪。要不要喝个茶……?」

「穗香,谢谢你。不过,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很渴。我不像哥哥一样,在大热天被人故意叫到车外站岗。」

语气平静又温柔。

宛如光看就令人感到寒意,覆盖万物,将其涂成雪白的深沉雪花。

「啊,嗯,也对。」

穗香连忙附和,此时走道另一头有人轻戳她的侧腹。

(怎么可以让她想起哥哥的事情!)

(刚才是不可抗力啦!)

穗香与雫都没有心电感应的能力,依然只以目光就能清楚沟通,这是因为,她们同样想为洋溢着诡异压迫感的深雪「做点事情」吧?

「……真是的,既然知道谁会迟到,明明就不用特地在车外等也没关系……为什么哥哥要这么辛苦……」

深雪终于开始嘀咕抱怨了,老实说恐怖感倍增。

穗香好想逃走。

至少希望能和雫换座位。

但要是在这种状况换座位,不知道深雪会对自己做什么。

——不对,深雪不会因为这样就对朋友做什么,但是她周围的危险气息,足以令人如此胡思乱想(顺带一提,坐在雫旁边的一年级女学生缩起身子,将视线固定在窗外)。

「……而且还搭乘装满机材的窄小工程车……至少在搭车的时候,我希望能够让哥哥好好休息啊……」

雫看向害怕的穗香,叹了口气。

雫认为深雪这段自言自语少了「在我身旁」四个字(换句话说,雫在脑中自行修改成「让哥哥在我身旁好好休息」),但她说出口的是另一句话。

「不过深雪,我觉得这就是你哥哥了不起的地方。」

雫趁着搭话探出身体,和穗香换位子。

穗香在后方合掌感谢,不过背对她的雫当然没看到,深雪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深雪没想到自言自语被别人听见,无法立刻反应。

雫立刻抓准机会继续说下去,平常沉默寡言的模样宛如装出来的。

「即使在车上等,我们应该也不会有人抱怨,但你哥哥忠实完成『确认选手上车』的任务。点名确实是不重要的杂事,不过他处理这种无聊的工作也毫不马虎,即使发生意外状况,依然像是理所当然般履行职责,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深雪的哥哥真的很出色。」

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肉麻感想,这正是雫的个性。内心出现这个感想的人是穗香。

雫以正经八百的表情夸张赞赏,使得深雪像是倍感意外地睁大眼睛哑口无言。

「……是啊,哥哥真的在奇怪的地方是个大好人。」

深雪好不容易藏起害羞的情绪,冰冷的压迫感消失了。

穗香躲在雫身后,握拳摆出胜利的姿势。

◇ ◇ ◇

人类这种生物除了少数例外,只愿意看想看见的事物。

或许该说「对于自己不想着见的事物视而不见」比较正确。

对于生物来说,从五官接收的情报,经常是坏事比好事来得重要。引发不悦的事物会危害己身,尽早发现威胁是生存关键。

然而人类会从不想看见的事物移开目光。

比方说,即使知道足以消灭己方的大规模破坏兵器已经确实瞄准过来,直到最后关头都会无视于这个事实。

基于真正意义远离生存竞争的先进国家人民,更容易有这样的倾向。

即使不举如此夸张的例子,将不想看见的事物视若无睹、当作不存在的事例,在日常生活之中不胜枚举。

——比方说,亮丽美少女散发的肃杀压力。

恢复原本文雅气息的深雪,被男学生们团团包围。

但他们直到刚才都不敢靠近。

深雪美得令人却步,所以没人敢装熟缠着她,不过一有机会就会向她搭话,做出这种事的主要是一年级学生,偶尔也有二、三年级的学生。

后来摩利终于看不下去,强迫深雪她们三人坐在她后方的座位。

因此,总算得到安宁的深雪,和尽情吐苦水而舒坦的花音,分别坐在前后的靠窗座位,花音身旁是摩利,深雪她们后方找来克人坐镇,使得车内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真由美则是睡得香甜,大概是尽情捉弄服部之后满足了)。

和同性交谈很快乐,却像是缺了某些东西。

抱持相同想法的两名少女,在窗边座位心不在焉地眺望流逝的风景。

所以深雪与花音两人最早发现状况。

「危险!」

放声大喊的是花音。

随着她的声音,车内所有人几乎都看向对面车道那一侧的窗外。

从对向车道驶来的大型车辆——不过比这辆巴士小,是休闲用的越野车——以倾斜状态在地面磨出火花。

有人大喊爆胎。

有人激动表示可能是轮胎脱落。

他们的声音没有危机感。

高速公路的对向车道是完全分开的道路,并且以坚固的护栏隔离。

基本上,对向车道的事故不可能波及这里。

对岸的火灾在年轻的他们眼中,是看热闹振奋精神的场面。

然而只限短暂的时间——直到这一瞬间为止。

某人发出尖叫声。

或许不只一人。

这也是在所难免。

大型车辆忽然打转冲撞护栏,不知道基于何种巧合弹到空中飞向这里。

巴士紧急煞车,所有人一起往前倒。

惨叫声或许是无视于注意事项,没绑安全带的学生发出来的。

巴士停下来了。

幸好没有直接撞上。

然而掉到路面的车辆,冒着火焰滑向这辆巴士。

「给我震开!」

「消失吧!」

「停下来!」

「唔!」

车上没有出现恐慌,原本可能应该是值得嘉奖的事情。

但这种状况反而导致事态恶化。

毫无秩序发动的各种魔法,发挥毫无秩序的事象改写力,瞬间朝单一物体作用。

这样将会导致所有魔法相克,无法避免意外发生。

「笨蛋,快住手!」

摩利立刻察觉这件事。

幸好众人施展的魔法都还在发动中,尚未完成。

只要所有人将施展到一半的魔法收回,就还有时间采取有意义的防备手段。

必须以强力的魔法瞬间改写现实。

集结在车上的人们虽是魔法师的幼苗或种子,却做得到这一点。

然而——要是他们的理智足以听从摩利的命令,刚才就不会贸然使用魔法。

而且,如果要盖过先前发动的魔法效果,实现意料中的效果,就必须以更强的魔法力覆写发动中的魔法——

「十文字!」

摩利呼唤着足以胜任的魔法师。

克人正准备发动魔法。

但摩利从他脸上看见鲜少出现的焦虑神色,几乎感到绝望。

摩利也明白。

魔法式毫无秩序交叠在这个空间,类似于「演算干扰」发动时的状况。

即使是克人,也无法同时阻挡火焰与冲撞……

「火焰由我来!」

在窗边起身的,是一名外型柔美的一年级学生。

她的魔法已经准备就绪。

克人见状,开始构筑护壁的魔法式。

但即使再怎么天赋异禀,这名一年级学生能在这股想子风暴中有效施展魔法吗——?

这一瞬间,摩利以为自己产生错觉。

她是能够认知魔法的魔法师,却怀疑自己的知觉。

在深雪即将发动魔法,熊熊燃烧的钢铁进逼而来时……

刚才毫无秩序发动的魔法式,瞬间全部消失。

深雪就在这个时机发动魔法,简直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件事。

并非是将失火的车辆冰冻,也没有阻断空气害司机窒息(即使如此,司机幸存的机率微乎其微),而是冷却到常温瞬间灭火的犀利魔法。

摩利不由得赞叹她的手法。

同时也证明摩利的魔法知觉能力正常运作。

克人展开的护壁魔法——物体从设定的方向入侵设定区域,就会改写为静止状态的移动系魔法——使得已经化为残骸的车子变形损毁。听到撞击声响的摩利,从眼前的威胁移开注意力(摩利深信克人的魔法会挡住撞过来的车辆)。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

发动魔法回避事故时会造成妨碍的残存魔法式忽然消失,这到底是什么现象?

难道是真由美的魔法?

摩利立刻驱除这个不经意浮现脑海的想法。

真由美确实能处理魔法式毫无秩序四处飞散的现象。

然而真由美的对抗魔法(用来对抗魔法的魔法)形态,应该是以想子的子弹,将投射出来的复数魔法式同时射穿破坏。

不会像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魔法式粉碎得灰飞烟灭。

如果真由美的魔法是精密控管的对空炮火,刚才的魔法(如果是魔法)就是将市区化为一片焦土的地毯式轰炸。一根柱子都不留,钢筋全部熔解,连地基水泥都震飞,化为完全的荒芜——就是如此暴力的手段。

在摩利与克人都因为残存魔法力过于混沌而呆若木鸡的场面,深雪却像是早就知道相克状态会消失,毫不犹豫使出魔法。

她知道那个「魔法」来自于谁?

难道,那个魔法是……?

「大家没事吗?」

摩利凝视着紧跟在后——如今就停在这辆巴士后方——的工程车,听到真由美沉稳的声音才回过神转身。

「虽然千钧一发,但是不用担心。十文字与深雪学妹的活跃使我们逃过一劫。受伤的人就好好体认安全带多么重要吧,在下次机会派得上用场喔。」

真由美打趣说「没有下次的机会当然最好」还送出一个秋波,使得各处发出笑声。

所有人摆脱紧张与恐惧的情绪,露出放心的表情。

「十文字,谢谢你,你的手法还是一样漂亮。」

「不……因为火势很快扑灭,我才能专心挡下车子。还有,那些胡乱散播在场中的魔法式,是七草消除的?」

听到克人询问,真由美眼神游移,满是尴尬。

「啊!我直到巴士停下来才发现出事……」

这么说来,真由美直到意外发生之前都在睡觉。

克人也立刻想起这一点,只是眉毛微微起伏一次,没有落井下石——这间学校人品最好的干部肯定是克人。

「啊,还有深雪学妹也是。刚才的魔法很漂亮。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构筑绝佳平衡的魔法式,连我们三年级都很难做到。」

克人与摩利也点头附和真由美这番话。

三人非常清楚,要在那种紧急状况选择不会过度的合适魔法,并且适度减少威力,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真由美赞不绝口,使得深雪脸颊羞红。

「会长,很荣幸受到您的称赞。不过,是市原学姐帮忙停下巴士,我才有时间选择魔法式,否则我也有点害怕自己会在情急之下胡乱出手。市原学姐,谢谢您。」

深雪郑重行礼道谢,铃音也默默点头回应。

坐在深雪前面的花音,隔着椅背转头露出愕然的表情。

摩利也藏不住惊讶之意。

听深雪这么说就发现,光靠巴士的煞车不可能那么快就停车。

司机踩下煞车之后,有人使用减速魔法辅助,这种事不难想像。

但摩利只注意到众人对冲撞车辆使用的魔法,没有察觉铃音协助停车的魔法。

在所有人只顾着眼前威胁的时候确认处境,采取确切的应对措施。

魔法精度甚至被评为凌驾摩利等三人的铃音大展身手立功。除此之外,在没人察觉的状况下唯一发现铃音魔法的深雪,她的才华则是令人畏惧。

「相较之下,你啊……」

「好痛!摩利学姐,为什么忽然打我?」

怱然被敲头的花音含泪抗议。

「少啰唆,花音,你有资格抱怨吗?森崎或北山慌得使用魔法导致事情恶化,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那些家伙还是一年级。不过你这个二年级率先乱阵脚是怎么回事!」

「呜呜,可是我的反应最快,只是没想到别人会重复使用魔法……」

花音的辩解,使得森崎与雫难为情地低下头。

此外还有好几人露出尴尬的表情。

「并不是凡事都越快越好!要稍微看清楚状况,那种时候基本上要彼此打个招呼,避免相克吧?何况你在发生相克现象时没有解除魔法,就证明你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

「……我错了,对不起。」

摩利看到花音沮丧的模样,也没有进一步责备。

虽然如此训话,但一般来说若没有相当的历练,很难在那种场面维持冷静的判断力。

考量到这一点,深雪能够清楚告知由她负责灭火,可说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光靠天分做不到这种事。而且天才行事大多喜欢抢锋头,反而不擅长这方面的协调。

基于这个意义,花音是典型的天才个性。

深雪应该经过某些严苛的历练吧,

她安分等待巴士起步的稳重模样,和她的经验相当吻合,也可以说相当不符合。

「这么说来,司波。」

「是。」

摩利以名字称呼达也,对深雪则是直呼姓氏。

她基本上都是直呼他人姓氏,只有真由美、花音或风纪委员会部分成员这种特别亲近的对象才会叫名字。达也可以说令她抱持着特例的亲近感。

「你知道那些魔法式……不,算了,没事,你真的表现得很好。」

「啊?谢谢学姐夸奖。」

摩利原本想问「你知道那些魔法式,是谁使用对抗魔法消除的吗?」这个问题。

然而问到一半,她迟疑是否应该得到答案。

不知为何,摩利觉得这个答案会对她周围的「某些事物」造成决定性的创伤。

在窗外,技术团队的男学生从分乘的工程车下车进行抢救行动。

虽说如此,刚才的越野车不只是猛撞护栏飞到半空中,还冒出那么大的火焰。

驾驶的存活几乎绝望。

没有女生在现场帮忙,应该是不想让她们看见凄惨的焦尸。

即使已经灭火,乙醇燃料再度着火的危险性也不是零。

试着切除车门的三年级学生后方,一名一年级学生设置摄影机进行现场存证。

摩利察觉到自己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连忙移开视线。

◇ ◇ ◇

事故之后,包括警察问讯,以及协助清理现场至有办法通行的地步,大约花费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加上出发的延误,众人在中午过后抵达宿舍。

基于竞赛性质,活跃于九校战的选手,后来大多从军。

军方为了确保优秀的实战魔法师来源,在九校战提供全面协助,除了比赛场地也包括宿舍。原本用来让视察的文官,或是前来参与国际会议的国外高级将官及随行人员下榻的饭店,在九校战期间提供给学生与校方人士包下来使用。

虽然这么说,也没到无微不至的程度。

饭店终究是军方设施,所以没有专职泊车人员与门房。平常都是管理此地的基地值勤兵负责这些任务,但九校战是高中生的大会,所以学生得自行搬卸行李。工程车上的大型机器会直接在车上使用,所以不需要搬卸,不过小型工具与CAD得拿到房内微调,得搬上推车搬运。

某名一年级的技术团队成员迅速完成搬卸作业,推着载满行李的推车前进,身旁则是有女学生面带笑容谈笑跟随,看到这一幕的服部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服部,怎么了?瞧你一副落魄的样子。」

他身后传来一个亲切的搭话声。

「桐原……不,没那回事。」

服部转过身,确认这个人果然是如声音推测的好友,反射性回以没什么意义的否定。

「是吗?至少看起来不像顺心如意的表情。」

应该是有所自觉吧。

服部没有进一步反驳桐原这番话,露出自虐的笑容。

「我有点……失去自信了。」

「拜托,后天就要比赛了,却在这种时候丧失自信?」

桐原参赛的项目只有第二天的「群球抢分」,但是服部参加第一天、第三天的「冲浪竞速」,以及第九天、第十天的「秘碑解码」。

服部和参加单项竞赛的桐原不同,才二年级就是主力选手。

要是他状况不佳,将会大幅影响团队战略。

桐原会慌张也在所难免。

「到底为什么沮丧?」

桐原认识的服部刑部努力又充满自信,或许该形容为以努力得到自信。

服部才二年级就拥有全校仅次于三巨头的顶尖战斗能力,这可不是常常听到流言蜚语所说的只靠天分,虽然因为他态度傲慢——这一点即使是好友也无法辩护——容易遭受误会,但他的努力程度也是超越天分的顶尖等级。至少就桐原所见是如此。

努力、天分与实绩,有这三项要素撑腰,应该不会轻易失去自信才对……

「看来你没有察觉,真羡慕你……」

「这是怎样?你拐弯抹角说我笨?」

「没有啊,但我觉得你很迟钝。」

「喂!」

服部露出经常被他人误解的讽刺笑容。

看来稍微恢复原样了。

服部因为消遣桐原而心情转好,这使得桐原内心五味杂陈,但他确实得以安心了。

「……这样不像你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陷入低潮?」

桐原稍微抱着还以颜色的心态如此询问。

服部也没有迟钝到听不懂好友的笨拙关怀。

「刚才那场事故……」

「啊~当时真是千钧一发。」

「对,要是什么都没做,应该会有不少人受伤,或许甚至会出人命。」

「但总长他们不是顺利解决了吗?烦恼这种没有成真的伤亡,是一种『瞎操心』的行径吧?即使逆向思考也一样有害心理健康。」

桐原豪爽的发言令服部轻声一笑。

「桐原,我真的很羡慕你这种放得下的个性,但我不是在思考这种事。」

服部暂时停顿,并且再度微微摇头。

「……当时,我到最后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在那种状况贸然出手,可能会导致事情更加无法收拾。我认为光是没出手,就代表你还维持正常的判断力。」

桐原这番话是安慰,但不是表面上的安抚。他的指摘基于客观的事实分析,服部认为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即使如此,服部依然面色凝重。

「不过……司波学妹却展现了正确的对应方式。她依照自己专长的领域确实判断该分担的工作,也没有忘记知会大家。即便产生相克现象的魔法式没有在她使用魔法之前忽然消失,她应该也能和十文字总长合力解决事态。」

「当时连渡边委员长也没能出手啊。而且司波学妹似乎擅长冷却系魔法,问题只在于魔法是否适合吧?」

「渡边学姐擅长的领域偏向对人战斗,她在那个场面没有出手,反倒是自制生效的成果。如果是那种状况,我能做的事情比较多。

……不对,不只是魔法力的问题。渡边学姐瞬间判断她不该在当时出手,而请十文字总长处理。十文字总长在她出声之前,就判断这是自己必须想办法的场面,预先准备构筑魔法式。而且看透当时只靠总长很难回避危险,没有慌张使出魔法。司波学妹则是冷静地判断自己能做的事,并且出声统整大家。

问题不单纯在于魔法力的强弱,或是能够使用多么多元或强力的魔法,不是这种单纯的技术问题,而是身为魔法师,是否能在非得使用魔法的场面正确使用魔法——对,问题不在『魔法』的天分,是『魔法师』的天分。她的魔法力确实出类拔萃,单纯比实力我八成赢不过她。然而直到发生刚才那件事,我一直没有很在意这一点。因为魔法师的优劣不是只看魔法力的强弱。不过——不只是魔法的天分,我连魔法师的天分都输给学妹……当然免不了失去自信。」

服部再度消沉,桐原露出像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啊~这是历练的问题,我觉得那对兄妹在这方面很特别。」

「兄妹?」

评价对象不是「她」而是「那对兄妹」似乎超出服部预料,他不禁疑惑地回问桐原。

「那个哥哥……我猜应该下过杀手。」

「下过杀手?」

服部发出的狐疑声音隐含惊愕的情绪。

「对,他曾经实际杀过人,而且不只一两人。」

「……应该不是真正杀人的意思吧?你的意思是他有实战经验?」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你知道我爸待过海军的登陆部队吧?」

「嗯,记得有好几次在对马海域交战的经验?」

感觉像是唐突转换话题,但服部没有质疑,而是附和桐原这番话。

「老爸阶级只是下士,不过反过来说,正因为是基层士官,所以经历过最前线的战斗,也认识很多真正冲锋陷阵以生命抗敌的人。老爸的战友偶尔会来我家聚餐作乐,他们散发的气息果然和我们不同。不管是剑术还是射击,即使再怎么锻炼战斗技术或杀伤他人的招式,实际杀过人的士兵和没杀过人的运动员,杀气的质依然不同。你知道四月那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吗?」

再度转换话题。

「怎么忽然提这个……听说是反魔法派恐怖分子干的好事,恐怖组织则是被十文字家肃清,我只知道这么多。」

服部对于这种唐突的做法表达不满,却未显烦躁。他直觉理解到这是相关话题。

「这样啊……那就不能讲得太详细了……总之既然是你,讲到这种程度应该无妨。我当时就在肃清恐怖分子的现场,司波兄妹也是。」

「……真的?」

「我能体会你想这么问的心情,不过是事实。而且当时在现场,我大概看见了司波——那个司波哥哥的本性。」

「本性?」

比起桐原这番话,他话中隐含的些许战栗,更使得服部反射性回问。

「对,本性,或者是本性的一部分。真的是不得了。性质和那些在前线厮杀活下来的士兵相同,杀气却浓密好几倍,简直像是把这股杀气当成大衣披在身上。危险到令我毛骨悚然,甚至质疑这种家伙为什么会来念高中。」

桐原嘴里这么说,表情看起来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

「……年纪这种东西应该无从隐瞒才对。」

服部并不是在故意装傻。稍微有些偏离重点的这句感想,比他的表情更能表现出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

「这就代表经验不等于年龄吧,」

桐原能理解好友受到的震撼,因为他自己也是过来人,所以没有吐槽服部偏离重点的意见,而是面带苦笑回答。

服部再度询问,但这次的语气有所犹豫。

「……司波学妹也是?」

这份犹豫肯定大多来自「不愿相信」的心态。另一方面,桐原似乎没有产生这种心理——应该是春天交女朋友的重大影响——非常干脆地回覆朋友的询问。

「我没有直接看到妹妹做了什么,不过那个哥哥会带她前往打斗现场,她肯定不是平凡的女生。看她今天那样就知道美丽的玫瑰带刺,不只如此,她应该是以锐利爪子与狰狞利喙捕食毒蛇的孔雀吧?想追她简直是不要命。总之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吧?」

桐原这番话的最后两句不是讲给服部听,而是暗指搭车时围着深雪的男学生们。

「但我没想到『那种个性』的服部会说出那种话。」

服部无法完全消化接收的情报而掩不住困惑,桐原朝他投以略带揶揄的笑容。

「……什么意思?」

桐原若有含意的笑容令服部心生不满,以显然不悦的语气回问。

即使如此,桐原快乐的笑容丝毫不受影响。

「魔法师的优劣不是只看魔法力的强弱来决定,是吗?如果会长听到你亲口说出这句话,应该会非常开心吧?」

「唔……!」

服部以锐利的目光瞪向桐原。

但桐原依然一副笑嘻嘻的表情,不,服部的过度反应,令他以更开心的笑容笔直回以视线,反而使得服部转过头去。

「不提优劣,但强弱绝对不是只以魔法力来决定。」

服部毫无知会就踏出脚步,企图将桐原留在原地。但桐原对这种明显抗拒的态度视若无睹,跟在服部身后继续说下去。

「花冠与杂草的分类,只不过是入学之前的实技测验结果。一科生有人突飞猛进,也有人迟迟没有进展。像是千代田,和去年夏天只靠天分摆架子的状况相比判若两人。二科生也一样,只要没有自暴自弃,应该也有很多人能变强吧?……不,这不只是预测未来的情况,现在的二科生就有不少『有本事』的家伙,今年的一年级尤其如此。喔,我可不是因为我输给了司波家的哥哥才这么说。」

服部的肩膀猛然颤抖。

桐原见状心想:「这么说来,这家伙也曾经吃过那个家伙的苦头。」

「总之,我承认他现在比我强。不过就算那个家伙强到近乎诈骗,我可不打算永远认输。我会不断锻炼自己,在下次比试时获胜。要是因为现在不如人就放弃,那就永远是输家。

至今二科生都因为曾经不如人导致现在放弃,所以他们没有变强。我们也没必要认同那些家伙和我们对等。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是想变强而且确实变强的人,我们就没理由瞧不起。」

服部依然没有回应,不发一语地快步前往自己分到的房间。

桐原耸了耸肩,转身看向刚才当成话题的那对兄妹。

桐原后方不远处,司波妹妹严肃凝视着哥哥。

桐原见状不禁心想:「希望没有再度闹出什么麻烦事。」

而且对于自己毫无脉络可循的思绪露出苦笑。

◇ ◇ ◇

橱原的预感以他不乐见的方向,命中他微薄但或许恳切的愿望。

「那么,哥哥的意思是,刚才那个事件不是意外……?」

走在身旁的妹妹蹙眉询问,推着推车的达也微微点头回应。

「那辆车的弹跳方式不太自然,调查之后发现正如预料,曾经残留魔法痕迹。」

达也以在意他人耳目的音量回答,深雪也效法哥哥轻声细语。

「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句话表面上是反问,但深雪对哥哥的话语深信不疑。

她从一开始就目击那场「意外」。

而且直到最后,都没有感受到对方使用魔法的形迹。

然而哥哥不一样。深雪只看得见「现在」,哥哥的知觉却能溯及「过往」。

深雪知道,既然哥哥断定「曾经残留」,就表示这件事确实发生。

「当时是使用小规模的魔法,而且是以最小功率瞬间使用,这是无法查出魔法式残余想子的高度技术。对方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秘密活动分子,这种本事被当成弃子真可惜。」

「当成……弃子?」

这句话的不祥含意,使得深雪的声音比她意图中还要微弱。

「当时总共使用三次魔法,首先是引发爆胎的魔法,再来是让车身旋转的魔法,第三个魔法则是对车身往斜上方施力,将护栏当成跳台让车子往上飞。

三个魔法都是在车内使用,应该是想隐瞒使用魔法的真相。实际上包括你在内,现场有许多优秀的魔法师却没人察觉。我『当时』也没有察觉,整个手法真的很漂亮。尤其是最后的术式,术士在车上和车子一同旋转还能抓准撞上护栏的瞬间,历练肯定不简单。」

「那么,使用魔法的是……」

「行凶的魔法师是驾驶,换句话说,那是自杀攻击。」

深雪停下脚步低头。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真卑劣……!」

并不是哀伤,是愤怒的展现。

妹妹未对罪犯抱持错误的同情心,而是对下令的主谋表达愤怒,达也见状满足点头。

「罪犯或恐怖分子原本就是卑劣之徒,发号施令的人愿意赌命的例子很罕见,从这一点就看得出来。每次都为这种事生气会没完没了。不提这个,我比较在意对方的企图。」

达也轻拍两下妹妹的背安抚她,然后再度推动推车前进。

深雪也立刻跟在身后。

——然而走不到十步就再度停下。

坐在墙边沙发的一名少女挥手示意,短裤加编织凉鞋的健康裸腿大方展露无遗,上半身也是香肩毕露的背心。

达也配合深雪停下脚步一看,打扮得像是误以为来到某个度假海滩的这名好友,停止挥手从沙发起身。

「一星期不见了,过得好吗?」

「嗯,还好……话说艾莉卡,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加油啰。」

简单问候之后,深雪疑惑地提出询问,艾莉卡则是干脆回答。

深雪当然预料到是这种答案,也因此无法接受。

「可是后天才比赛啊。」

「嗯,我知道。」

艾莉卡有种恶作剧孩子的个性,倾向于捉弄别人乐在其中,有时候难以切入重点。

「深雪,我先走了,艾莉卡,晚点见。」

达也立刻决定放弃追问,留下深雪她们进入电梯厅,要将载满机材的推车送到技术团队工作用的房间。

「啊,嗯,晚点见……慢着,好歹让我打个招呼吧?」

「对不起,技术团队的学长姐在等哥哥,所以你怎么提早两天来?」

深雪代替哥哥道歉之后再度询问。

「今晚是交谊餐会吧?」

「…………」

「…………」

「…………所以呢?」

深雪等待艾莉卡继续回答,不过感觉似乎等再久,也不会得到完整的说明,不得已深雪只好主动接话。

「我为求谨慎先讲一声,非相关人员禁止参加餐会,即使是学生也一样。」

「啊,这你放心,我们是相关人员。」

「啊?你说……」

「艾莉卡,房间的钥匙……咦,深雪同学?」

深雪想问的「你说相关人员是什么意思?」这句话,被小跑步接近的少女声音打断。

「美月,你也来了?」

「深雪同学,午安……怎么了?」

听到深雪询问的美月,开朗地对她打招呼,但深雪目不转睛地打量她代替回应,令她不太自在地露出客套笑容。

「……好抢眼。」

「那个……会吗?」

美月不太放心地俯视自己。她今天穿的是细肩带外衣加上高过膝盖不少的裙子。就某些人看来,可能比艾莉卡还要诱人。

深雪的率直感想是「误以为这里是什么避暑胜地吗?」这样。

「艾莉卡说穿得太拘谨不太好,所以……」

「这样啊……」

深雪想说艾莉卡几句,但看到她佯装不知情的模样撇过头,就觉得说也没用而放弃。

哥哥应付艾莉卡的时候经常叹息,深雪如今稍微能体会这份心情。

「美月,我是为你好,你还是赶快换衣服比较好。这套衣服很可爱也适合你,但我觉得时机和场合不符。」

然而深雪不会只以苦笑作结,她的个性比哥哥稍微正经,而且有点不服输。

「是这样……吗?……果然?」

「嗯,应该。」

美月悄悄看向艾莉卡询问,深雪同样悄悄朝艾莉卡投以视线,并且点头回应。

「咦~会吗~?」

艾莉卡终究没办法当作不知情了,心有不满地提出反驳。

「话说你刚才提到房间钥匙,你们要住这里?」

……不过这次轮到深雪视若无睹。

「是的。」

美月回答的时候,艾莉卡在旁边气冲冲的,但没有刻意质询深雪。

艾莉卡在这四个月以来的相处中学习到,这名像是舍不得杀虫子的美少女,其实个性刚强、毫不留情。

「居然还有空房间……不,更重要的是,饭店居然愿意让你们入住,这里明明不是普通人可以住的地方……」

「这方面就靠门路了。」

恢复心情的艾莉卡毫不愧疚地揭晓答案,使得深雪忍不住轻声一笑。

「不愧是千叶家。」

语气依然残留说笑的成分,但深雪绝对不是出言调侃,纯粹是打从心底附和此事实。

如同十师族的姓氏包含一到十的数字,百家里的主流家系例如千代田、五十里,姓氏都有十一以上的数字。数字大小不代表能力强弱,但是姓氏有数字就代表血统较好,可以当成魔法师实力的推测依据之一。像这种姓氏包含数字的魔法师家系,是以「含数家系」这样的隐语称呼(这当然不过只是一种推测实力的依据,即使放眼第一高中的学生会,也只有会长真由美一个人属于「含数家系」)。

而艾莉卡家也是千叶家,换句话说是「含数家系」的百家主流家系之一。

千叶家是专精使用自我加速、自我加重魔法搭配近战战技而名闻遐迩的名门。千叶家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们不只擅长施展魔法,而且还自成体系,研发出近战魔法师的培育准则。

如今警察与陆军步兵部队的魔法师,据说有一半直接或间接受到千叶家的教导。海军与空军也一样,可能会遭遇近战场面的部队,经常委请千叶家派遣教官。

如果只看实战部队的门路,千叶家的权势或许胜过十师族。

「可是没关系吗?我以为艾莉卡讨厌拿家里当靠山……」

「我讨厌的是别人以『因为我是千叶家的女儿』这种有色眼光看我。门路就该拿来利用,不用才亏大了。」

如果对象不同,这种问答可能会造成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可能因为问答的人是深雪与艾莉卡,所以两人对此毫不在意。

「呵呵,说得也是。那我也得去整理行李了。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哪方面的相关人员,不过就在餐会再见吧。」

在艾莉卡挥手与美月点头目送之下,深雪走向电梯厅。

「喂,艾莉卡,自己的行李好歹自己拿吧?」

「柴田同学,我帮你提行李过来了。抱歉我先斩后奏,不过柜台那边太多人了。」

走到一半,深雪听到两名少年呼唤艾莉卡她们的声音。

其中一人的声音很熟悉,另一人则是没听过。

所以不是两名女生,而是两组男女。

深雪没有停步或回头,暗自露出笑容。

◇ ◇ ◇

说起来,深雪他们搭乘的巴士,又是为何预定在前两天中午这种过早的时间抵达呢?

原因是为了参加傍晚举办的餐会。

既然是高中生的餐会,当然没有酒精饮料。即将一分高下的选手们共同参与的无座位自助餐会,宛如一场小型的开幕仪式。历年来比起和乐的气氛,紧张感更加引人注目。

「所以我其实很不想参加……」

真由美身为学生会长的这句不当发言,达也决定礼貌地当作没听到。

技术团队属于后勤人员,却也是在竞技场活动的正规队员,所以有义务参加餐会。不擅长餐会这种接待场合的达也,其实内心赞成真由美的意见。

参加餐会的统一服装是各学校的制服,不用烦恼穿着问题是好事,不过借来的西装式制服实在不合身,提升了抗拒赴宴的心情。

「还是应该买一件新的比较好吗……?」

大概是微微摇晃身体的动作被发现了。

深雪担心地蹙眉仰望达也。

「没事,不要紧。抱歉害你操心了。」

不只是这番话令达也难为情,这样简直看不出谁是哥哥(姐姐),这是所有人都要参加的官方活动,不应该抱怨不擅长或是不喜欢。

「不,请哥哥千万别这么说。」

大概是从达也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出他已将忧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吧。

深雪开心地微笑。

「好了,那边的兄妹,禁止打情骂俏。」

若有含意的风凉话,使得达也扬起目光一看——严格来说,必须将扬起的目光再度下移——真由美忍住笑意看着达也他们。

「居然说打情骂俏……这是怎样?」

达也在八卦网站看过,某些少女罹患一种疾病,会将世间所有异性关系解释为男女之情,自己身边居然实际有这种患者,说真的,达也不敢领教。

不过真由美应该只是老样子,想消遣他而已吧。

达也早就明白不会得到正经的回应,还是姑且以视线催促真由美回答。

不过真由美的目光不是投向达也,而是看向他的身旁。

她一副随时要笑出来的模样,达也沿着她的视线一看……

「深雪……你为什么在这时候害羞?」

妹妹羞涩地低着头。

「各位,我们走吧。」

真由美收起刚才的消极态度,不知为何改以愉快的表情催促众人。

达也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当成转换心情的工具而无法释怀,不过看到真由美脚步变得轻盈的背影,就有种「唉,算了」的想法。

◇ ◇ ◇

参加九校战的人员,光是选手就有三百六十名,加上后勤人员则超过四百名。

表面上要求全员参加餐会,但肯定有不少人以各种理由缺席。

即使如此,也是参加人数高达三四百人的大规模交谊会。

会场必然得要很大,饭店也需要许多工作人员。

光靠饭店的专属人员与基地的支援大概应付不来,这是很容易推测的状况。明显是来打工的年轻人穿着服务生的服装在会场来回,也是可以令人接受的事情。

不过——要是在其中发现熟人的身影,就不得不感到惊讶了。

简短的宴会致词结束之后——感谢这场演讲并非无聊到只有冗长这个优点——达也立刻前去取餐,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随着「您需不需要饮料呢?」这个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眼前出现艾莉卡单手托着装有饮料的托盘的身影。

「原来相关人员是这么回事啊……」

「啊,你听深雪说过?吓了一跳吗?」

「……有。」

艾莉卡开心露出笑容,达也没有余力思考机灵的反击方式,只能点头回应。

「真亏你居然能潜入这里……不对,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吧。」

毕竟是这样的地方。

即使会雇用日薪工读生,这里也不会轻易雇用高中生。

此外还有年龄限制。即使这次的餐会没有酒精饮料,也不会因此放宽条件。事实上,在会场穿梭的服务生与女侍,看起来大多二十岁以上。

或许该说不愧是千叶家吧。

但她似乎把门路用错地方了。

「不过话说回来……」

「嗯?怎么了?」

「没事……」

达也语气含糊,不像是平常的他。

在当事人面前,终究不方便说出「不过话说回来,你变得真多」这种话。

艾莉卡应该也明白自己的年龄不太妙。

她的妆化得相当成熟。

即使这么近距离看她,也和其他女侍差不多年纪。

艾莉卡平常给人的印象,是和年纪相符的活泼美少女,不过身材纤细修长的她,也很适合成熟的妆扮。

(只有她……?)

达也不经意觉得自己的思绪有股不协调感。

艾莉卡并非只身前来。

应该还有美月陪同。

美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很难说她适合接待客人,这样的她是否能胜任餐会女侍呢?

「嗨,艾莉卡,你这身打扮好可爱,原来相关人员是这么一回事。」

深雪加入对话,刚好填补达也沉默造成的时间空档。

「就是这么回事。怎样,可爱吧?不过达也同学完全不肯称赞。」

艾莉卡左右转动身体,让维多利亚套装风格的服务生制服短裙轻盈地飘动,同时语带不满地如此说着。

话锋忽然指向达也,使得达也以天生灵活的脑袋立刻试图反击,但深雪抢先一步。

「艾莉卡,向哥哥要求这种事也没用喔。」

深雪笑着摇了摇头,比起达也,反倒是艾莉卡露出意外的眼神凝视她。

深雪这番发言不是袒护达也而是否定,出乎艾莉卡的意料。

——不过,这是艾莉卡太早下定论。

「哥哥不会被女生的服装这种表面的性质影响,而是确实欣赏我们的内在,所以对这种场合限定的服务生制服没兴趣。」

达也认为深雪的评价偏高又偏低。

关于这次的状况,达也只是在意其他辜情——也就是美月,所以没有注意到艾莉卡的服装。他还是会贴心称赞女性的穿着,要是对方穿得过于清凉,也会不知道该看哪里。

——不对,在这种场合,问题或许不在衣服,而是衣服底下的个性。

「噢,原来如此,达也同学对扮装没兴趣啊。」

「这是扮装?」

「我觉得不是,不过看在男生眼里好像是这样。」

两名少女的对话把说不出真心话的达也扔在一旁,迳自发展下去。

「你说的男生是西城同学?」

「那家伙连这种程度的意见都说不出来啦。说这是扮装的人是Miki。不过我已经有好好修理他一顿了。」

最后那句危险的话语,清楚留在达也的耳中。

但深雪似乎对此不太在意。

「Miki?」

交谈对象理所当然般说出这个完全陌生的专有名词,深雪会比较在意或许很合理。

「……是谁?」

面对深雪的询问,令艾莉卡露出「啊」的表情。

「对喔,深雪不知道。」

艾莉卡轻声说完,还来不及叫住就跑开了。

「身手真好,看来她的平衡感非常优秀……」

看到艾莉卡单手托着托盘,没有洒出饮料跑步离开,达也着实佩服。

深雪心想这个意见有点脱线,但她说出口的是更加无碍的话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深雪没有期待得到答案。

只是忽然跟不上话题,为了接话才随口发问。

然而超乎预料,哥哥回以明确的答案。

「她应该是去叫干比古。

吉田干比古,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吧?」

「是哥哥的同班同学吧?」

这个名字在期末考名列前茅造成话题,深雪也清楚记得。

「他和艾莉卡从小一起长大。深雪还没见过干比古,她应该是想引介?」

原来如此,确实像是艾莉卡会做的事。

包括二话不说忽然跑掉的举动。

「深雪,你在这里啊。」

「达也同学也在一起。」

兄妹不经意看向艾莉卡消失的方向,此时轮到两名女学生前来搭话。

「雫,你特地来找我?」

「穗香,雫……你们也总是在一起。」

这么说来,就达也所见,她们两人似乎总是共同行动,所以这个问题只是基于好奇心,没有特别深刻的意思。

「因为我们是朋友,也没有理由分头行动。」

「说得也是。」

雫毫不害臊回以这个答案,令达也觉得问了笨问题而露出苦笑。

达也从上个月开始直呼两人的名字。

强烈「要求」这么做的人是穗香,不过以达也的立场来看,比较像是输给了雫施加的无言压力而接受。

「其他人呢?」

询问的是深雪。

但她的语气不太起劲。

「在那里。」

朝着穗香指的方向看去,一群男学生连忙移开目光。

同属代表队的一年级女生也僵在相同的地方。

「应该是想接近深雪,却因为达也同学在旁边才不敢接近吧。」

「这是怎样,把我当成看门狗……?」

雫的推测,令达也发出无奈的声音。

说中的机率很高,所以也没办法一笑置之。

「大家肯定是不知道如何和达也同学交流。」

穗香这番话是安慰,但达也认为很有可能。

他自觉到自己正是「异类」。

原本应该由连也主动接近他人,但……

「荒唐,明明都是第一高中的学生,而且现在同为代表队成员……」

势如破竹如此断言的声音另有他人。

「千代田学姐。」

花音单手拿着玻璃杯(当然是无酒精饮料)加入达也等人。

同样拿着杯子的五十里也跟在她身后。

「花音,明知如此,身体却不听使唤,这就是人心。」

「启,只有某些场合允许这么任性喔。」

花音与五十里以名字称呼彼此。

他们毕竟已经订婚,这么做或许理所当然至极。

「两位的论点都很正确,但目前有个更简单的解决方法。」

达也猜测这两位或许爱管闲事,但他觉得要是为了这种事争论,自己也不会愉快。

达也不忍妨碍情侣谈心,试着尽快解决现状。

「深雪,去大家那边吧,团队合作很重要。」

「可是哥哥……」

「晚点再来我房间,我的室友只有机材。」

基本上,选手与工作人员都是双人房,但达也是唯一的一年级工作人员暨二科生,因此真由美以「这样就不用费心」以及「负责看管机材」的名目,分配一间双床双人房(单人住双人房)给达也住。

「穗香和雫也一样,方便的话晚点再聊。」

深雪似乎依然有所不满,但她很清楚达也为何说出这种话。

「……明白了。那么哥哥,晚点再去找您。」

「等等再让我们去打扰吧。」

「晚点见。」

深雪、穗香与雫依序回答,笑着向三人挥手道别的达也,感受到有一股不高兴的视线朝向自己,而转过身来。

「好成熟的应对,但我觉得只是把问题延后耶。」

达也与花音的关系,并没有超过面识的范畴。

花音没道理对达也的人际关系插嘴,但是达也知道花音这番话是出自于侠义心肠,所以也决定正经回应。

「延后就行了。因为这个问题不需要立刻解决,而且时间能解决某种程度的问题。」

「这……」

花音就这么说不出话,投以不甘心的眼神,看来这位高年级少女相当不服输。

「花音,司波学弟说得没错,世上有些事情并不是越快解决越好。」

「不过,你这样确实少了一些年轻的气息。」

五十里的发言不是帮达也说话而是打圆场,却因为有人闯入对话而搞砸。

「摩利学姐。」

对于新加入话题的摩利,达也没有反驳,只是简单点头示意。

「五十里,中条在找你。」

而摩利似乎早将达也这个反应当成预定内的话题插曲,立刻就说明来意。看来她不只是为了消遣而来。

「不好意思,那么中条同学在哪里?」

「一号工程车。来宾快要致词了,快点完成事情把中条拖来会场。其他不重要的来宾暂且不提,但要是在宗师致词时缺席,传出去很难听。」

「说得也是,我明白了。」

「摩利学姐,恕我们告辞。」

五十里依照指示快步离开会场,花音宛如理所当然般跟着他走。摩利目送两人之后,重新转身面对达也。

「看来尺寸刚好。」

「不过腋下有点紧。」

摩利看着达也所穿的西装式制服询问,达也同样看向自己的身体回答。

「没办法,这是备用制服。即使尺寸相同,也没办法顾虑到体型的细部差异。要是穿更大的尺寸,腰围会大到很难看。」

「说得也是,这也没办法。」

摩利的话语略带苦笑的感觉,语气也像是耸肩而出——不过没有真的摆出这种动作——达也则是如此附和。

「买件新的不是比较好?」

摩利的声音没有恶意。

「买新的西装式制服却只穿两次,这样太浪费了。如果是布制徽章,只要在穿的时候拿掉就好,不过这是刺绣……」

达也如此说着,低头稍微瞪向自己的左胸。

上面绣着八枚花瓣的徽章。

和别校学生的交谊场合,必须要从正面看得到校徽,才易于辨识——达也被这种说法逼得穿上这件制服。

「不一定只有两次喔。秋季有论文竞赛,而且无法保证你不会晋升一科。」

摩利挂着笑容说出这番话,但眼神颇为认真。

达也板着脸回答:

「即使获选参加论文竞赛,穿自己的制服应该也无妨。而且我不可能晋升一科,至今没有这样的规定与前例。」

达也这番话使得摩利笑出声音。

「前例?你现在的立场就是史无前例吧?你这样的二科生史无前例,所以不能只因为没有前例就否定可能性,这种说法不成根据。与其说没有前例,你更应该成为『前例』,为今后像你这样的学弟妹铺路。」

「…………」

看到达也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摩利再度开心地笑了。

「那么,我去找别校干部聊一聊,要不要一起来?」

「……不用了,艾莉卡应该会来找我。」

达也提到艾莉卡的瞬间,摩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今后把这件事当成还以颜色的题材吧?达也脑海掠过这样的想法,不过两人的渊源有点深,不太适合用来开玩笑。

达也默默目送摩利离去。

「咦?深雪呢?」

正如达也的预料,艾莉卡带着干比古回来了。

「我让她去同学那里,晚点她会来我房间,到时候再介绍。」

「啊,嗯。」

达也这番话前半是对艾莉卡说,后半是对干比古说。

干比古的反应与其说是遗憾,更像是松了口气。

「……我不会勉强喔。」

「……啊?」

似乎没有立刻察觉达也在向他说话。

所以干比古的回应慢了半拍。

「慢着,不是那样!我确实有点紧张,不过……」

「好讨厌喔~男生就是爱在美女面前耍帅。」

「艾莉卡也够漂亮了,尤其是今天。」

「咦?等一下,讨厌啦……」

「所以?」

对于前来消遣的艾莉卡,达也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然后催促干比古说下去。

「达也,你真是……没有啦,初次见面却穿这种衣服,我有点不好意思。」

干比古欲言又止,接着以一副疲倦的样子摇头回答问题。

达也听到这番话,重新审视干比古与艾莉卡的服装。

干比古的服装是白衬衫、黑色蝴蝶领结与黑背心。

艾莉卡的服装是裙摆飘扬展开的黑色连身服加白色围裙,戴着白色头饰。

简单来说,不是执事与侍女,而是侍从与侍女。

「我不认为这身打扮很奇怪啊,饭店从业人员都是这样吧?」

在场内来回的服务生,服装都和干比古相同。

「看吧,Miki自我意识太强了。」

「我叫作干比古。」

从他们的语气与表情就窥视得见,两人至今反覆相同的互动无数次。

看来,干比古似乎非常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穿着。大概是他出身于历史悠久的家系,对于打扮成侍从有所抗拒。

「话说回来,另外两人呢?」

达也很想知道他们为何会在这种地方打工,但还是决定不要过问。

「你觉得雷欧能胜任待客工作吗?」

「他应该还是懂得拿捏这种程度的分寸吧……」

达也试着低调为朋友辩护,但艾莉卡随时会笑出来的表情没有改变。

「美月也说她不喜欢这身打扮,或许和Miki意气相投?」

「我叫作干比古!」

「是是是~」

干比古相当不悦地要求订正,艾莉卡却只是随口回应,就将视线移回达也身上。

「基于这个原因,他们两人都负责后勤工作。雷欧在厨房做粗活,美月负责洗碗盘。」

达也不知道究竟是「基于哪个原因」,却能理解艾莉卡想说的意思。应该吧。

「因为他们两人都擅长操作机械。」

「是啊,两人都不可貌相。」

现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仓库货物进出或是餐具清洗,几乎都用不到人力。

包括相当细节的部分,机械都能代替人力负责。

简单来说,他们两人在后面操作厨房用的自动化机械。

「我原本应该也是后勤,为什么忽然叫我到外场?」

不过可能是干比古和达也不同,身为当事人的他无法理解,应该说无法接受。

「是程序出了一点差错,我不是说明好几次了吗?」

「这不算是说明吧!」

「好了好了,不要吵。即使只是打工,但我们正在工作。看,那边的盘子空了。」

「……艾莉卡,晚点再找你算帐。」

干比古扔下这句话走向餐桌,但是这样的放话听在达也耳里不太像是「当真的」。

「明明是Miki自己忘记……」

艾莉卡无奈地以这句话目送,从她的声音与表情感觉不到其他的情绪。

然而达也认为,这不是艾莉卡全部的真心话。

「……我不知道有什么隐情,但是可以稍微手下留情吧?」

艾莉卡似乎没有即时听懂达也的意思,停顿好一段时间才回答。

「……没什么天大的隐情就是了。不过也对,我这样也有点像是在乱发脾气吧。明明知道Miki不擅长这种事,我却……」

「想故意惹他生气?」

「唔~算吗?我确实觉得他过于拐弯抹角,看到这样的他就会嫌烦。可以体谅他为何无法率直露出笑容,却不认同他执着到忘记如何愤怒……那已经是执迷不悟的程度了。」

「你好善良,」

「别这样。」

达也只是随口说说附和,没有其他意思,但艾莉卡的抗拒反应激烈得出乎预料。

「我刚才不是说乱发脾气吗?我和Miki现在位于这里,都不是基于自己的意思,是家长强迫的结果。即使我看起来善良,也只不过是同病相怜。」

从她顽固的态度,隐约可窥见顽固的心。

「……详情我不会过问。何况得到答案也没用,我会忘掉刚才那番话。」

达也没有尝试解开这个心结。

「抱歉,就请你别再过问吧……那个,达也同学。」

艾莉卡没有计较达也为何不安慰她。

「什么事?」

「达也同学……真冷漠。」

语气和字面相反,没有责备的意思。

「……话题转得好突然。」

「不过,我很感谢你这份冷漠……吧。不会太过温柔,所以能够放心向你吐苦水。没有同情我,所以不会丢脸……谢谢你。」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达也看着艾莉卡逃也似地前往附近餐桌的背影,心想:人都有些属于自己的烦恼呢。

总数四百人的无座位自助餐会,摆放料理的餐桌当然不能只在中央准备一张。占据饭店整层顶楼的宴会厅,两侧墙边以及正中央的前、中、后各三张,总共摆了九张大餐桌。用来填饱年轻人肚子的料理接连上桌补充。

历年来,都是各校学生自行聚集在同一张餐桌旁。

不过,小角色(?)可以只顾着大吃大喝,但是各校干部没这么轻松。

深雪在真由美示意之下和班上同学道别,跟学生会成员同行。

在真由美与铃音和别校学生会干部打招呼——并且进行黑心情报战——的时候,深雪在两人身后悄悄凝视着目送艾莉卡的哥哥。

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做出表情,只在心中暗自叹息。

深雪推崇达也胜过所有人(不是深雪对达也的推崇胜过所有人,是推崇达也优于所有人),

她不认为哥哥是完人——但还是认定哥哥是某种程度的超人。

深雪认为哥哥的缺点不算少。

其中一项缺点,就是无法相信别人表达的好感。

多少有部分原因在于他过度迟钝,没能理解他人的好感。

不过更严重的是,达也会打从心底质疑别人为何对他抱持好感。

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无可奈何。

因为亲生父母不只没有对达也灌溉名为「爱情」的极致善意,还亲手从他的内心剥夺了「爱情」本身。

深雪明白,哥哥会回应她的爱情,简直是一项奇迹。

即使如此,看到可爱的学友(即使在深雪眼中,艾莉卡也是不折不扣的美少女)展现近乎爱恋——深雪认为或许是「恋情」——的好感,哥哥还是以理性沉着的态度目送,使得深雪比起安心更感到心酸。

深雪认为,哥哥应该连她凝视的目光都没有察觉。

或许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但是达也肯定并未想像深雪抱持何种心意——想到这里,深雪更加哀伤。

而且逐渐火大。

——这么一来,非得要好好教训几句才能消气。

——哥哥过于迟钝的个性,肯定会成为建立圆滑人际关系的绊脚石。

——是的,这无疑是为了哥哥,爱之深责之切。

深雪在宛如雕像的文雅笑容底下,做出这样的决心。

……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周围凝视她的视线,或许没人理解真正的她。

真由美她们正以(表面上的)笑容开怀畅谈的对象,是第一高中视为最强劲敌的第三高中学生会成员。

第三高中的一年级学生,在后方窃窃私语。

如果他们是在聆听学长姐的情报战勤于分析战力,那就不愧是校风尚武的第三高中,高年级学生或许会感动落泪,然而……

「一条你看,那个女生是不是超正?」

「居然用超正来形容……你是哪个年代的高中生啊?」

「少啰唆,又没问你。一条,怎么样,你觉得呢?」

「兴奋什么啊……没用的,那种美少女高不可攀到极点,不可能和你打交道。」

「你真的很啰唆,就算我不可能,一条或许就有机会吧?因为一条有长相有实力有智慧,还是十师族家系的继承人,这样我们好歹也有机会一亲芳泽吧?」

「居然意气风发地讲这么丢脸的话……」

实际上,他们在进行这样的对话——不过,很像高中生的风格。

「将辉,怎么了?」

只不过,位于人群中心的男学生并没有回应热烈讨论的同伴们,而是专注地凝视着造成话题的女学生。

与其说戴着迷人的面具,英挺的气息更加强烈,很适合「年轻武者风格的俊美男性」这种复古方式形容他的容貌。接近一八〇公分的身高加上宽厚的肩膀、紧实的腰部与修长的双腿……第三高中一年级学生一条将辉确实如队友所说,外型容易受到女性的青睐。

「……将辉?」

将辉以疑惑的表情看向叫他的人。对方同样身为第三高中一年级,是名体格不高却锻炼结实的男学生。

「……乔治,你知道她是谁吗?」

「乔治」只是绰号,外表完全是黄种人,本名吉祥寺真红郎也是纯日式风格。这名学生听到将辉的询问,不经思索就立刻回答。(注:日文「祥寺」音近「乔治」)

「嗯?噢,我想你看制服应该就知道,她是第一高中的一年级。姓名是司波深雪,参赛项目是『冰柱攻防』与『精灵之舞』,似乎是第一高中一年级的王牌。」

「呃,所谓的才貌双全?」

一条将辉无视于夸张向后仰的队友,不自觉轻声低语。

「司波深雪吗……」

这个声音,使得唤为乔治的这名男学生,投以意外又好奇的视线。

「将辉居然对女生感兴趣,很稀奇吧?」

其他学生们出声赞同。

「听你这么说,确实如此。」

「以一条的条件,女生总是会主动接近,用不着勤于追求吧?」

「不晓得多少人羡煞这个家伙。」

周围逐渐成为「没异性缘的男生乱发脾气」的样貌,但将辉沉默没有回应。

只在不会太明显的状况下,不时移开视线凝视深雪。

他的视线蕴含着不平凡的热度。

来宾开始致词时,成为本日主角的不经世事高中生们,停止用餐动作并中断谈笑,以过度正经的态度聆听大人们说话——也可能只是假装聆听。

艾莉卡回到工作岗位之后,没人前来搭话的达也,总算摆脱闲着没事的状况。

光是瞻仰接连出现在台上的魔法界名人,就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有些人第一次看见,也有些人只在影片看过。

此外当然也有当面见过的人,或是曾经在相同的室内同席,只是没有交谈过的人。

其中最令达也注目的,是被尊称为「宗师」的十师族长老。

九岛烈。

他是在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日本确立十师族的序列,直到大约二十年前,都被誉为世界最强的魔法师之一的人物。

这名老人维持最强名号退出最前线之后,就几乎不曾出现在公众场合,却不知为何只会每年在九校战露面,这一点众所皆知。

达也同样没有当面见过他,只有在影片看过。

达也在自己心中,发现一股宛如直接见到历史人物的兴奋情绪。

来宾们激励或训示的致词顺利进行,终于轮到九岛老者了。

年龄应该差不多将近九十岁。

曾经誉为最强的魔法力,至今还残留多少?

还保有使用魔法的体力吗?

在达也如此心想时,司仪宣告老者的姓名。

不只是达也,会场所有高中生都屏息等待九岛老者上台。

现身的这名人物,使得达也不禁忘记吐气。

出现在柔和聚光灯底下的人,是身穿宴会礼服,将头发染成金色的年轻女性。

骚动的气氛传遍全场。

不只是达也受到冲击。

过度意外的事态,使得场中议论纷纷。

上台的不是九岛老者吗?

为什么由如此年轻的女性代为现身?

难道是发生某些状况,才会派她代为致词?

(——不,不对。)

达也终于察觉真相。

出现在台上的人,不只是这名女性。

她身后站着一名老人。

众人只是被外型抢眼的年轻美女吸引注意力。

(——精神干涉魔法。)

老者恐怕发动了覆盖整个会场的大规模魔法。

准备显眼事物转移他人的注意力,这种「改变」细微得称不上是事象改变,是不用做任何事就自然发生的「现象」。

这是规模大到足以对所有人同时产生效果,却微弱得难以察觉的魔法。

(这就是当年曾被誉为最强……不,是被誉为「极致」又「最巧」的「诡术士」——九岛烈的魔法……)

或许是察觉达也的凝视,

女性身后的老者咧嘴一笑。

那是宛如少年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身穿礼服的女性,听到老者低语之后站到旁边。

聚光灯打在老者身上,场中一片哗然。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九岛老者忽然凭空出现吧。

老人的双眼再度看向达也。

达也低调以目光回礼。

老者的眼睛展现非常开心的笑意。

「首先,抱歉让各位陪我玩这个胡闹的把戏。」

即使除去麦克风的因素,他的声音依然年轻洪亮得不像高龄将近九十岁。

「刚才是小小的余兴节目,与其说魔法更像魔术,不过就我所见,只有五人察觉这个戏法的真相,换句话说……」

许多高中生深感兴趣聆听这位老者表达的意思与意图。

「如果我是企图消灭你们的恐怖分子,假装成来宾使用毒气或炸弹攻击,只有五人能够展开行动阻止我,就是这么回事。」

老人的语气没有特别加入强调或斥责之意。

然而会场覆盖着和至今不同种类的寂静。

「学习魔法的各位年轻人。

魔法是手段,魔法本身并不是目的。

我设计这种恶作剧的把戏,是希望各位回想起这一点。

我刚才使用的魔法规模很大,强度却极低。

若从魔法力的标准评定,只是低等魔法。

但是各位受到这种弱小魔法迷惑,明知我会出现在这里,还是没有认知到我的存在。

磨练魔法实力当然很重要。

必须努力提升魔法力,绝对不能松懈。

然而光是这样并不足够,我希望各位将这一点铭记在心。

搞错使用方法的大魔法,比不上精心设计使用方法的小魔法。

请各位记住,后天开始的九校战是较量魔法的战场,更是较量魔法使用方式的战场。

学习魔法的各位年轻人。

我期待各位将会展现什么样的巧思。」

所有听众拍手回应。

不过很遗憾,没有达到满堂彩的程度。

在满心疑惑地鼓掌的同年代青少年之中,达也同样在鼓掌。但他和其他少年少女不同,一直静静地展露笑容。

魔法的使用方式比魔法的等级还要重要,这种想法是对等级至上的现代魔法社会提出异议。魔法的价值取决于使用方式,意味着只把魔法视为一项独立的工具。

这名老魔法师位居国内魔法师社会的顶点,却建议众人违抗现代魔法社会的原则,这种态度换个角度来看不负责任,因为他的影响力足以改变现代魔法社会的原则。

如果九岛老者的演讲只是嘴里说说,达也应该也会反感,然而这位老者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实际演练,他以达也学不来的高超手法,将魔法当成道具灵活运用。

——这就是「宗师」吗……

九重八云、风间玄信,以及这位九岛烈,这个国家依然有达也必须学习的魔法师。此外肯定还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对象,只是达也不知道而已。这是在FLT研究室学不到的事情。

没想到就读高中出乎意料地不会无聊。

达也此时如此心想。

◇ ◇ ◇

交谊餐会在两天前举办,是为了保留前一天充分休养。

技术团队或作战团队忙着进行最后冲刺,不过参赛选手则是以各自的方式养精蓄锐,准备明天即将开始的战役。

话是这么说,但一年级是在大会第四天上场,现阶段兴奋与高亢的心情依然胜于紧张,若是从年龄考量,他们难免会当成和同学一同出游而不禁玩开。

用过晚餐之后,深雪、穗香与雫三人今晚也来到达也房间玩,但是达也正忙于调整启动式,所以她们早早就回到自己房间。正规赛和新人赛的比赛行程表不同,因此一年级都是同年级两人共住一个房间。穗香与雫同房,深雪与C班名为泷川和实的少女同房。不过和实的个性倾向于运动社团风格,经常和社团学长姐共同行动,所以深雪也大多待在穗香她们的房间。

时钟的短针(这间饭店不知为何都是三针式挂钟)即将指向罗马数字的「Ⅹ」,等待明天参赛的高年级选手应该大多已经就寝。正因为明白这点,不只是深雪她们三人,其他队友或其他学校的一年级学生,也没人毫无分寸、大声喧哗。即使如此,年轻的她们精力过于充沛,无法像高年级学生一样进入梦乡。

三名女孩聚在一起熬夜会做的事,当然就是聊天。

其中当然有例外。从外在印象来看,深雪与雫似乎就属于这样的「例外」,但她们两人其实意外地「平凡」。

最近的话题当然是九校战,女孩的私房话题可不只是时尚与恋爱,不过切入点依然容易追着流行走,这也在所难免。

如前面所述,时间即将来到晚间十点,不过饭店没有熄灯时间。因此即使传来敲门声,也不需要焦急慌张或存疑。

「啊,我去应门。」

敲门声使得三人同时起身,最靠近门的穗香劝阻了另外两人。

「晚安~」

「咦,艾咪还有各位,怎么了?」

从门后现身的人,是红发散发红宝石光泽,引人注目的娇小少女。她是深雪等人的队友,名为明智英美。身后则是她的四名同学。换句话说,第一高中新人赛女子组的成员几乎到齐。

「嗯,那个,这里有温泉喔。」

「……抱歉,请讲得浅显一点。」

穗香听不懂她开心告知的这番话想表达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这间饭店的地底是人工温泉。」

不过深雪似乎明白英美的意思。

「对,不愧是深雪,真聪明!」

「……对不起,你这么说我也没有很高兴。」

英美毫无恶意,但是被她悠闲的声音称赞(?),深雪不知为何头有点痛。

深雪按着太阳穴,英美则是一副「嗯?」的样子歪过脑袋。

「没事,别在意。所以温泉怎么了?」

在深雪催促之下,英美露出纯真的笑容。

「嗯,所以啊,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吧!」

英美突如其来——就深雪听来是如此——的这番话,使得深雪与穗香转头相视。

穗香似乎和深雪有同感。

「可以吗?这里是军方设施耶。」

不过代表三人询问英美的,是位于最后面的雫。

这里不是普通饭店,是国防军队演习场的附属设施。除了预先说明可以使用的设施,其他地方甚至禁止进入才对。

「我试着去拜托,结果获准了。可以用到十一点。」

英美轻易否定雫的担忧。

「不愧是艾咪。」

穗香不禁无奈地轻声说着。

「有说才有机会,对吧!」

可惜对于得意洋洋回应的英美完全无效。

「不过,记得在这里泡温泉要穿泳装啊。我没带泳装。」

「这也没问题,饭店会连同毛巾借我们泡澡服。」

即使深雪提出具体的问题,英美也早就俐落地安排解决了。

准备就绪到这种程度,深雪她们三人也没有理由拒绝。老实说三人都对温泉——即使是人工打遥的——感兴趣。

「那就容我们同行了。我回房拿衣服,你们先去吧。」

英美听到深雪的回答开心点头。

「OK,不用太急没关系。」

深雪轻轻举手致意,和队友暂时道别。

地底大浴场(人工温泉)由第一高中一年级女生包场。

不是近乎包场,也不是没有其他房客在使用,这里十点到十一点真的由她们包场。

大浴场类似团体使用的澡堂,原本就以这种方式运作。

不过,这座地下人工温泉虽然号称大浴场,实际上最多只能容纳十人左右。这座温泉原本是为了治疗演习造成的肌肉关节酸痛,将流经饭店地底的碱性冷泉加热而成的疗养设施,主要使用者是高级军官(而且是中年以上的将官),没有想过提供给众多游客作为休闲设施。由于只用来在医生指定的时间泡汤,所以得在前方的淋浴区清洗身体,再穿上泳装或泡澡服入内。

——不过除了她们,似乎没有其他团体申请使用。

女性泡澡服直截了当来说就是「没有裤子,长达大腿的纯白短褂」。改为形容成「不使用腰带的迷你裙长度浴衣」或许比较有情调吧?毫无带子固定的宽松设计很适合用来泡澡,不过穿起来比泳装更加没有安心感。

「哇……」

「怎……怎么了?」

穿这种衣服会害羞得不敢展露在异性面前,但这里都是女生,而且是颇能交心的队友。不过英美发出的叹息声,令穗香感受到像是被男性看到的羞耻与警戒。

她不禁合起前襟紧握。

英美的双眼肯定投向那个部位——穗香的胸部。

「好意外,穗香身材真好~」

英美缓缓前进。

穗香不断后退。

背部很快就碰到浴槽墙壁。

「穗香。」

「什么事?」

英美释放的危险气息,使得穗香的声音近乎惨叫。

「我可以扒开来看看吗?」

「当然不可以!」

英美的眼睛在笑,很明显是在胡闹。但问题在于她不会把胡闹只当成玩笑作结。

穗香环视澡堂求助。队友们不是泡在浴池,就是坐在浴池边缘泡脚。所有人都和英美一样眼带笑意,只有一个人例外。

「有什么关系,反正穗香的胸部很大。」

「是这个问题吗!」

英美的眼睛依然在笑,但穗香看到她眼中蕴藏着不会只以玩笑作结的慑人光芒。

「雫,快救我!」

穗香忍不住朝着「唯一的例外」雫求助。

雫缓缓起身。

「没关系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出浴池。

「为什么!」

好友的背叛,令穗香悲痛呐喊。

雫一瞬间以悲伤的眼神俯视自己的胸部。

「反正穗香的胸部很大。」

她留下这句断罪的话语,进入单人三温暖室。

澡堂响起穗香的惨叫声。

(到底在吵什么?)

深雪对澡堂传来哗啦啦的拍水声感到不解,同时再度淋浴。她已经在房间浴室洗去汗水与尘埃,但还是循规蹈矩,使用别名「洗人机」的全自动淋浴设施清洗身体(颈部以下)换上泡澡服。以毛巾确实固定长长的秀发,进入总算平息骚动的澡堂。就在这个时候,浴池里的队友视线同时集中在深雪的肢体。

「怎……怎么了?」

深雪不由得退缩停下脚步询问,却没人回答她。

注视她的视线总数也没变。

「各位,不可以,深雪性向很正常!」

穗香不知为何以悲壮的表情从浴池起身,以这句话打破不自然的沉默。

「穗香?」

穗香讲得太简略,深雪似乎听不懂话中含意。

「哎呀~抱歉抱歉,不小心就看得入神了。」

位于最角落,坐在浴池边缘,名为里美昴的D班少女,以近乎绅士的少年语气说出这句话,使得深雪总算明白穗香想讲什么,也明白刚才投过来的视线代表什么意思。

「等一下……我们都是女生,讲这什么话?」

深雪慌张说着,将短短的衣摆往下拉到大腿内侧。这个动作,使得澡堂再度被莫名紧张的沉默所笼罩着。

淋浴之后留在肌肤的水气与浴池冒出的蒸气,使得单薄的泡澡服紧贴身体,清楚凸显出深雪的女性线条,其中也包括胸前充满弹力的双峰。

前襟露出微微染成淡樱色的胸口。

从短短的衣角修长延伸,白得眩目、无可挑剔的美丽脚线。

尤其以深雪的状况,相较于一丝不挂,裸露程度远低于泳装的泡澡服,更能酝酿出一股强烈的娇艳魅力。

「……都是女生,嗯,这我明白,但……」

「不过该怎么说……看到深雪就觉得性别不是问题。」

众人深有所感如此低语。

「真是的!捉弄人也适可而止吧。」

深雪在这种状况勇敢踏入浴池。

在紧盯着不放的视线之中,文雅地屈膝泡入浴池。

侧坐让水面来到颈子的高度时,前襟随着水流晃动,刹那间,深雪的后颈大幅展露。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感叹声。

并非开玩笑也不是胡闹的诡异气氛。

要是持续这种状态,深雪的贞操可能会有危机。

「深雪,我站在你这边!」

幸好穗香激起水波坐在深雪身旁,打断众人宛如蛛网捕捉蝴蝶的视线。

「再不适可而止,这里所有人都会落得泡冰水澡的下场喔!」

队友们听到这番话的同时,忽然摆出严肃的表情,转头不再看向深雪。

即使眼睛看着其他地方,意识依然受到深雪吸引。

场中明明有这么多妙龄少女,却没人开口说话。

另一方面,深雪很想对穗香这番话提出异议,却觉得要是贸然表示「我不会做这种事」似乎会破坏这种危险的均衡,因此还是不发一语。

「……怎么了?」

待在单人三温暖室所以没看到刚才那一幕的雫,对浴室这股尴尬气氛提出纯朴的询问。

或许是有人询问而自省,少女们终于恢复正常。

少女们一旦恢复原本的步调,澡堂就充满热闹的谈笑声。

女孩会聊的话题,不只是时尚与恋爱。

不过时尚与恋爱确实是她们爱聊的主题。

泡澡闲聊的话题,自然演变成昨天交谊餐会见到的男性。对象主要是「男生」,却包括「男人」与少部分的「大叔」。讲好听点是她们欣赏的对象范围多元又包容,但坦白说是这样:

「——所以啊,饮料吧台的那位酒保先生,是一位很迷人的大叔。」

「唔哇……那位明显超过四十岁吧。兴趣居然是中年大叔,你的人生完啰……」

「请说迷人的绅士才对。高中生在我眼中都是幼稚的孩子,有种完全不可靠的感觉。」

「会吗~?我不认为同年纪的男生都不可靠,只是你倒霉遇不到好对象吧?」

「就是说啊,五十里学长看起来就很有包容力吧?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人很好。」

「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对象,我觉得只会更空虚吧?而且以五十里学长的状况,他的女朋友还更进一步成为未婚妻了。」

「说到可靠,非十文字学长莫属?」

「不行啦,十文字学长就是太可靠了。不只看起来可靠,他还是十师族的继承人。」

「说到十师族的继承人,第三高中就有一条家的继承人吧?」

「啊,我有看到,那个男生挺不错的。」

「嗯,虽然男生不能只看外表,但如果外表也好看当然更没话说。」

……就像这样。

此时英美忽然把话锋转向浴池角落,正在消除(精神)疲劳的深雪。

「说到第三高中的一条,他一直用火热的视线看深雪喔。」

英美说话的对象是深雪,但深雪无法回应她这番话。

「咦,是吗?」

「难道是一见钟情?」

「既然是深雪就有可能。」

「应该说,没对深雪一见钟情的男生才奇怪吧?」

「搞不好他们早就认识。」

众人发出开心的尖叫声。

「深雪,实际上呢?」

没有应和这声尖叫的雫,以正经八百的语气——雫的语气缺乏抑扬顿挫,即使本人没那个意思,听起来也正经八百——询问深雪。

深雪对此的回应是:

「……容我正经回答,我只有从照片看过一条同学,甚至没发现他在会场的哪里。」

要说是过分也好冷酷也罢,第三高中光是听到深雪这番回答,战力八成就会大打折扣。满心期待的少女们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全部感到却步。

不过,到处都有这种毫不放弃的人。

「既然这样,深雪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果然是哥哥那样的男生?」

对昴的问题起反应的不是深雪,是穗香。她身体瞬间紧绷,只有坐在她身旁的雫察觉。

深雪一副极为平静的态度,不只是平静,甚至浮现无言以对的表情回答昴。

「我不知道你抱持着什么样的期待……但我和哥哥是亲兄妹啊,所以我未曾将哥哥视为恋爱对象。何况我不认为世上还有其他人和哥哥一样。」

听到深雪的回答,昴与英美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昴看起来有点装模作样)。

接下来就没人继续询问深雪与达也的关系。

然而,在现在的浴池里,有两名少女没有全盘接受深雪的答案。

穗香与雫从深雪的语气,感觉到「未曾将哥哥视为恋爱对象」这句话以外的情感。

◇ ◇ ◇

达也让深雪她们回房之后——不过三人后来和队友在地下人工温泉拿他当成闲聊话题——待在工程车里调整启动式。

「司波学弟,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

听到这句话的达也环视四周,发现车上只剩下他与另外一人。

「原来这么晚了。」

时间差不多将近凌晨。

五十里露出性别不明的笑容,点头回应达也这番话(题外话,五十里的便服与发型都是中性风格,所以达也怀疑这位学长刻意打扮成不像男性的外型)。

「司波学弟负责的选手都是第四天之后上场,我觉得最好不要一开始就绷得太紧。」

「说得也是。」

达也负责的是一年级女子组精速射击、冰柱攻防、幻境摘星这三项竞赛。这是深雪她们的希望,也是一年级男生(主要是森崎)抗拒的结果(深雪参赛的项目是冰柱攻防与幻境摘星,穗香是冲浪竞速与幻境摘星,雫是精速射击与冰柱攻防)。

一年级的竞赛——新人赛在第四天到第八天举行。

相较于明天就有负责选手参赛的后勤人员,达也确实比较从容。

花音只有第二、第三天的冰柱攻防要上场,但五十里还有负责明天出场的选手。

「那么学长,我先告辞了。」

达也刻意没有邀请五十里一起收工,独自离开工程车。

盛夏的夜晚,即使已经进入深夜,气温也没有明显降低。

只穿一件T恤散步刚刚好。

没有立刻回房,而是以轻便穿着在饭店周围闲逛的达也,察觉到莫名紧张的气息。

有人屏息观察周围,就是这样的气息。

达也最初以为是小偷,却立刻排除这种想法。

想隐藏却无法完全隐藏的这股气息,是更加暴力好战的类型。

达也解放知觉,连结情报体次元——包含万物情报体的巨大情报体。

(共有三人,位置在……饭店周遭伪装成树篱的围栏旁。)

三人各自携带手枪与小型炸弹。

即使他们位于饭店用地外侧,也已经进入军方管制区,这座基地的戒备绝对没有松懈。会以哨兵与机械监视,发现入侵者就立刻驱除,对于武装分子尤其不留情。

对方是突破警备网入侵的歹徒,而且还准备了炸弹。

即使手边没有CAD,也不能放任这种危险的家伙。

达也无声无息起步奔跑。

他的知觉,捕捉到一名同样朝可疑人物接近的朋友。

不输给达也的潜行身手。

依照最初的位置,虽然两人同样前去接触可疑人物——但干比古比较快。

达也一边奔跑,一边构筑支援术式。

他的魔法能力特化为只能使用特定魔法,即使没有CAD,只要使用的是特定魔法,无论速度、精确度与威力,都和其他魔法师使用CAD的状况相等。

干比古准备施展魔法。

他没有使用CAD。

透过情报体次元的知觉传输给达也的情报不是影像,而是概念。

干比古取出三张短签——应该是符咒。

干比古想使用的不是现代魔法,是古式魔法。

在达也「认知」之前,想子就沿着干比古的手注入符咒构筑术式。

现代魔法和古式魔法的基本构造完全相同,都是干涉「存在」附属的「情报」,进一步藉以改写「事象」。

只是干涉的方法与形式不同。

干比古发动的魔法系统,并不是在魔法演算领域构筑干涉用的情报体(也就是魔法式),而是分成三阶段进行:在手上的符咒追加情报作为媒介,将脱离「物质」漂浮于情报体次元海的「独立化为非物质存在的情报体」纳入操控,藉以改写现实的事象。

相较于直接改写伴随着事象的情报体,也就是个别情报体的现代魔法,这种魔法系统的速度与自由度较差,优点则是不容易受到改变事象时的抵抗。如果是限定范围的事象修改,比起现代魔法,可以用更少的力量得到大规模的效果。

能够分析魔法式的达也,短短一瞬间就能理解这么多。

而且他在干比古的术式感觉到焦躁。

(这样会来不及。)

干比古使用的魔法有许多无谓的迂回路径,造成的施法延迟将会长到无法忽视。

达也将「分解」的准心设定在歹徒手中的枪。

干比古之所以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是因为他正在进行魔法训练。

这里是饭店庭园的深处。

他在远离建筑物,环绕着饭店土地的围篱附近找到了一块杳无人烟的区域,开始进行每天要做的「修行」。

「精灵」是一种远离个别事象,化为「风、水、火、土」这种抽象「概念」的聚合体。神祗魔法(精灵魔法)的基础训练,就是要和这些精灵的知觉同步。

以现代魔法学来解释,精灵是脱离实体,漂浮在情报之海的情报体。

随着概念本身移动到情报世界,以概念表现而成的能量聚合起来,移动到现实世界。

据说已经有方法可以观测到这种「非物质个体」。

不过干比古像这样和「精灵」接触,就能确实感受到它们「存在」于这个世界。

不是基于理论,而是实际的感觉。

对于干比古来说,精灵确实位于此处,是拥有意识的存在。像这样进行接触,精灵就是一种能够告诉干比古各种「见闻」的「物体」。

干比古刚开始进行同步训练,就「得知」饭店外围有人。

原本以为只是外出办事的人或是巡逻兵,所以没有在意。

然而精灵反覆告知这件事,使得干比古认为这或许是警告。

他以同步训练的应用型,朝着精灵告知的方向伸出知觉之线。

线捕捉到的是「恶意」。

干比古表情紧张得紧绷。

一时之间,他犹豫要找人帮忙还是自行处理。

干比古无法断言现在的自己足以确实压制任何对手。虽然心有不甘,但他没有这种自信。因此他咬着嘴唇,认为应该回到饭店通知警备部队。

然而感性对理性的决定提出异议。

理性以外的某种东西告诉他,这样会来不及。

从体内诞生的焦躁情绪,似乎是精灵要他「尽快行动」的警告。

干比古不是回到饭店,而是跑向「恶意」。

有所担心。

他担心要是对方携带枪械武装,现在的自己是否足以应付。

鲜少魔法师能在极近距离交战时胜过手枪。

要是有掩蔽物,不受物理屏障妨碍的魔法较为有利。

在掩蔽物派不上用场的状况,魔法师很难应付只要按下扳机就能开枪的速度。

然而干比古将这种合理的担忧视为怯懦,排除在思绪之外。

昨天的事情掠过脑海。

干比古被迫做这种服务生小弟的工作,是父亲的指示。

艾莉卡说是程序出差错,但是干比古知道真相。

——去看看你原本应该列席的地方吧。

前天晚上,父亲对他说出这句话。

担任服务生小弟,是实现这个目标的手段。

或许干比古的父亲要他看看那些站上风光舞台的同年纪学子,作为一种当头棒喝。

或许想促使他发愤图强。

然而这句话与这种做法成为屈辱,盘踞在干比古的心中。

这时候的干比古,或许想证明「自己并非无能」。

该地点只有零星的照明,不过干比古家系的修行,也包括在黑暗中行动的训练。

即使只有星光,也不会构成任何阻碍。

接近到恶意已经明确转为人类气息的距离时,干比古取出符咒。

三名歹徒,需要三张符咒。

对方应该也察觉到干比古了。

朝干比古释放的恶意与敌意,令他确定这三人是歹徒。

无法犹豫。

敌意已经转换为杀意。

犹豫将会失败。

确认对方身分并非当务之急。

干比古在符咒灌输魔力,施展出法术。

干比古手边出现闪光,歹徒头上逐渐聚集起电子,宛如相互呼应。

电击不到一秒就会袭击歹徒。

然而按扳机所需的时间不到半秒。

达也瞬间做出这些判断,发动预先准备好的「分解」魔法。

三名歹徒手上的三把手枪,依照个别情报体的改变而解体散落。

紧接着——

半空中的小型雷电击倒三名歹徒。

「是谁!」

干比古厉声询问的对象,并不是倒在围篱外尚未现身的敌人,而是从他身后赶来支援自己的魔法师。

干比古理解了

他的魔法原本会来不及。

之所以没有受伤,是因为其他魔法师出手支援。

这场实战逼他承认,自己的魔法已经失去往昔的速度。

「是我。」

「达也?」

从气息就感觉得到干比古内心受到打击。

然而达也只是简短回应,没有停下脚步,在围篱前方往上跳。

以自我加重术式进行负向加重,翻越超过两公尺高的围篱。

干比古呆呆目送他离去,在回过神之后取出新的符咒,同样使用自我加重术式。

干比古在围篱对面落地时,达也单脚跪在倒地的歹徒旁边。

「达也?」

这两个字包含各方面的询问。

连干比古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想问什么。

「没死,技术真好。」

达也似乎以为他在询问歹徒状况,也可能是在某种程度看穿干比古的混乱,选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方式解释。

「啊?」

干比古无法理解达也为何称赞他。

他自虐地认为,原本应该是自己被打倒。

「从看不见状况的位置,对复数目标进行精准的远距离攻击,而且是以逮捕为目的,没有造成对方致命伤,一招剥夺行动能力,这是最佳战果。」

达也的语气冷静得可以形容为冷酷,光是听在耳里就知道不是客套话或安慰。

干比古无法相信的不是达也,是自己。

「……但我的魔法原本来不及,要是没有达也的支援,我就会中枪。」

从干比古口中说出来的,是超越自制的自嘲话语。

「真蠢。」

「……啊?」

然而达也劈头责骂,使得干比古无法继续出言自虐。

「『要是没有支援』只是假设,你的魔法成功逮捕歹徒,这是唯一的事实。」

「…………」

达也毫不留情的责骂与指摘,使得干比古大吃一惊。

「实际上有我支援,你的魔法也确实来得及奏效,什么叫作『原本』?干比古,你到底认为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

「无论对方有多少人,无论对方再怎么干练,都不需要任何人支援就能胜利。你该不会是以这种条件当基准吧?」

干比古感受到一股心脏反转的冲击。

他也明白达也所说的「基准」多么荒唐。

然而自己内心深处,真的没想过类似达也指摘的这种事?

「真是的……我刻意再说一次。干比古,你很蠢。」

「达也……」

「为何否定自己到这种程度?

为何贬低自己到这种程度?

什么事让你如此不满?」

「……就算说出来,达也一样不会懂。这种事说了也没用。」

「或许不会没用。」

干比古以反驳筑起高墙逃进后方,达也却以话语的攻城槌粉碎。

「啊……?」

这次干比古真的哑口无言,达也则是以锐利如箭的视线射穿他。

「干比古,你在意的是魔法发动速度吧?」

「……听艾莉卡说的?」

「不。」

「……那你为何知道?」

「你的术式太冗赘了。」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问题不在于你自己的能力,在于你使用的术式本身。这就是你无法随心所欲发动魔法的原因。」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干比古放声大喊。

因为过度混乱。

因为过度愤慨。

他所使用的术式,是吉田家经年累月,积极吸收古式魔法的传统与现代魔法的成果,不断改良而成的。

达也只看过一两次就认定是瑕疵品,使得干比古愤慨。

一直当成逃避责住的妄想而否定,至今视而不见的疑念被达也说中,使干比古混乱。

「我就是知道。但你不用勉强自己相信我。」

不过达也以冷静的语气回应干比古的怒斥,使得干比古说出更加动摇的话语。

「……你说什么?」

干比古使用与刚才相同的问句,但这次的语气与刚才不同。

「我只要用『看的』就能理解魔法构造,用看的就能读取启动式的技术内容,进一步进行魔法式的分析。」

达也回以这个难以相信的答案。

干比古的混乱至此达到顶点。

他没听过哪个魔法师做得到这种事,要是这种特异能力真的存在,现代魔法学面临的难题将会解决一半。

「……你不用勉强自己相信我。」

达也再度扔下这句话。

干比古感觉听到「接下来是你自己的问题」这样的弦外之音。

「这个话题今天到此为止。不提这个,得先处理这些家伙。我留下来看着,可以请你找警卫过来吗?还是由我去找?」

老实说,干比古目前的心理状态,无法思考达也的「告白」是真是假,这个转移话题的提议令他求之不得。

「啊,我去找吧。」

「明白了,我在这里等。」

干比古再度发动「跳跃」术式,消失在围篱的另一头。

另一方面,达也稍微思考该如何限制歹徒的行动之后,决定将他们埋起来。使用「分解」会把回填的土也消除,所以必须分别使用「分离」与「移动」魔法。虽然不以CAD进行这项作业很辛苦,不过和刚才的「跳跃」一样,这种单纯的术式,达也已经将整个魔法式记在脑中,只要是逐次发动而不是同时发动,在实行方面不成问题。

说来讽刺,人工打造的虚拟魔法演算领域位于意识领域有一项优点,那就是可以直接使用完整记在脑中的魔法式。

(我好奸诈。)

抱持着受害者意识,却将其当成方便的工具使用。

达也对毫无节操的自己露出自嘲的笑容,准备发动魔法。

——但是没这个必要了。

熟人的气息接近过来,使得达也中断魔法。

没等多久,对方就主动搭话。

「特尉,刚才的建言真不留情啊。」

「少校,您听到了?」

达也没有察觉到风间在偷听。

然而这种事不足为奇。

风间接受九重八云指导的时间远胜达也,是九重门下的第一高徒。没有连结情报体次元的达也,很难察觉风间的气息。

达也简单敬礼致意,风间咧嘴回礼。

「总是对他人漠不关心的特尉,很难得做出这种事吧?」

「您说在下『漠不关心』似乎太过分了。」

「还是说感同身受?那名少年似乎和贵官抱持相同的烦恼。」

「在下早已从那种等级的烦恼毕业了。」

「换句话说,你是过来人?」

「……这些人可以麻烦您处理吗?」

风间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毫不留情追击,失去退路的达也好不容易转移话题。

「交给我吧,基地司令部那边由我来说明。」

但风间也明白继续追问没有意义。

他收起笑容,严肃地朝达也点头示意。

「劳烦您了。」

「不用在意,贵官也一样做了预料以外的工作。」

「好的。不过这些家伙究竟有何目的?」

「天晓得,我们的工作不是应付罪犯……但他们的积极程度超乎预料,实力也超乎想像。达也,务必小心无妄之灾。」

「是,谢谢您的关心。」

「明天中午再慢慢聊吧。」

「说得也是,那么恕在下告辞。」

「嗯,再见。」

两人从长官与部属的表情,改为师兄弟暨好友的表情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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