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放学回家途中,大约从三人和大家道别之后去搭乘电动车厢时开始,深雪就不对劲。表面上不到出现异状的程度,是在亲密好友眼中也觉得「她在想什么吗?」的程度。但是就达也看来,妹妹似乎非常烦恼。三人在最靠近住家的车站下车,越接近剪票口,深雪的异状就越严重。
「深——」
「那个……哥哥。」
就在达也打算叫深雪的同一时间,看着下方的深雪抬起头。
「嗯,什么事?」
深雪没有立刻回应达也的询问,并在穿过剪票口后走到不妨碍他人的地方停下脚步。
「那个……方便借一些时间,陪我买点东西吗?」
「是没有关系……」
达也将「究竟怎么了?」这句话吞回肚子里。深雪并不是会在非假日晚上以逛街购物为乐的人。如果有无论如何都想买的东西,也只要上网订购就会在凌晨十二点之前送到。不过说是这么说,以现在气氛来看也不方便当面询问。
「水波,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一个人准备晚餐吗?」
「遵命,深雪姊姊。达也哥哥,恕我先告辞。」
水波快步走向通勤车,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深雪。这种态度同样引人起疑。虽然她对深雪的观察力不比达也,但水波应该也知道深雪态度不对劲。如果水波是信赖达也这个护卫,那她的态度姑且算是可以理解,但达也无法拭去内心隐约感受到的不自然印象。
和水波道别的达也,带深雪前往最近的咖啡馆。他打算无论如何先问出原因再说。
进入店内的深雪,莫名看似松了口气。这也使得达也起疑。深雪明明说想逛街购物,坐在咖啡馆时却已露出「已经达到目的」的表情。即使是达也,看到深雪这样也是摸不着头绪。
女服务生前来接受点餐时,达也点了热咖啡。深雪稍微烦恼之后点了红茶,而且不是一杯,是一壶。看来她不打算立刻离开。达也推测深雪或许只是想和他单独聊天而已。
「深雪。」
更加担心的达也,等不及饮料上桌就向深雪搭话。
「是,哥哥。」
深雪回应时一如往常,会因为达也叫她名字而开心微笑,一直到刚才都还看得见的消沉样子则如同没有出现过一样。即使如此,达也依然无法就这样让事情不了了之。
「你有什么烦恼吗?」
达也决定直接询问。
「咦?不,已经不要紧了。」
看来深雪多少也有自觉到自己的状况不太对劲。她慌张地微微摇头,看似心里藏着某些无法告诉达也的事。
两人在女服务生端饮料过来时中断了对话。深雪打开壶盖确认茶叶状况,盖好茶壶等待片刻之后再将红茶倒入杯中。她的动作过分郑重,换言之就是缓慢。
深雪喝一口红茶之后微微倾首,之后加了半匙砂糖到杯子里,开始搅拌起红茶,且不发出任何声响。两次、三次、四次……在搅拌超过二十次的时候,达也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以有些顾虑的语气询问深雪。
「虽然我想应该不可能,但难道是因为我收下穗香的礼物……」
茶匙撞到杯缘,发出碍耳的敲击声。
「怎么可能!绝对没有这种事!」
「抱歉,说得也是。我不是当真这么认为,原谅我吧。」
深雪红着脸颊拼命否定,达也以尴尬表情向她谢罪。
「不……虽然没有不高兴或生气,却觉得又被抢先一步……是的,并非完全是个误会。所以那个……哥哥没有必要低头道歉。」
这次是深雪慌张地恳求哥哥抬头。达也挨不过她的气势而抬头,但疑问依然留在脑中。如自己刚才所说,达也并非真的认为深雪是因为嫉妒而产生异状。她还没有说明举止可疑的理由。但达也判断继续追问下去也只会让气氛尴尬,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深雪看着达也无法完全释怀的表情,不安地歪过脑袋表示疑惑。两人皆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但他们在四目相对之后便很有默契地同时笑了出来。
后来,两人在享受约一小时的逛街购物时光后回到家中。达也在那之后也没有再提到深雪的「烦恼」。虽然并非完全不在意,但他认为深雪已经自己解决烦恼了,所以没有必要重提。
深雪在烦恼什么事?达也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之后,被内线电话叫到起居室,在开门的瞬间,他就立刻得知了真相。
拉炮声迎接达也的到来。色彩缤纷的纸带雨封锁他的视野,接着便掉落到他的脚边。
「哥哥,生日快乐!」
深雪是只脱掉制服外衣与领带的连身裙打扮。纯白的无袖连身裙,很适合深雪修长的体型。虽然是平常就看习惯的制服,但光是脱掉外衣,给人的印象就大不相同,简直就像是为她设计的礼服一样。
在深雪身后待命的水波,是一如往常的高领连身裙加围裙的打扮。摆在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料理,应该全是她精心制作的。
「也就是说,你们是为了准备这些才想拖住我吗……」
达也稍微给深雪一个白眼。深雪缩起脖子移开目光。
「不过……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谢谢。」
简单来说,就是想给个惊喜吧。直到去年这里都还只有兄妹两人,确实是做不到这种事。虽然达也觉得这个点子有点孩子气,却也明白这是为他着想的举动。
「哥哥,请就座。我现在就去端蛋糕过来。」
达也露出笑容之后,深雪的表情就为之一亮,精神抖擞地开始忙碌。她无视于露出死心表情的水波,前去把蛋糕端过来并插上蜡烛,在达也面前摆上刀叉,为蜡烛点火之后指示水波也要坐下,然后关灯。至此深雪才总算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哥哥,麻烦您了。」
不发一语地看着深雪忙完的达也在她的请求之下,一口气吹熄十七根蜡烛。
虽然深雪与水波意外献唱的这场生日派对仅有三人,但依然热闹结束。在情绪始终都很亢奋的妹妹带动之下,达也也跟着打拍子之类的,玩得相当热络。他现在独自在卧室休息。
明天的实验当前,这也成为转换心情的妙方。达也认为过于成材的妹妹一定也有考量到这一点。然后达也不经意想起穗香赠送的礼物,连缎带都还没有解开。
达也从书包取出扁平细长的盒子。体积不大却相当沉重,大概是某种机械制品。如此预料的达也解开缎带,小心翼翼拆开包装纸,出现的是看起来很高级的浅色木盒。打开盒盖一看,里面是古典发条式的怀表。虽然如今几乎没有当成实用物品的价值,但这种机械制品在现代被视为美术品受人喜好。
「这个很贵吧……?」
达也不由得如此小声说道。翻过怀表检视制造刻印之后,达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刻在上面的厂商标志,属于雫父亲经营的企业集团。换句话说,这个礼物是雫提供的。
表盖内侧设计成可以放照片,但里面果然还是空的。如果是雫,很可能会故意在这里放入穗香的照片,但应该是被穗香本人阻止了吧。这幅光景历历在目,使得达也轻声一笑。
独自发笑的达也,听到一阵小小的敲门声。
「我是深雪。哥哥,方便打扰吗?」
音量也很小,只能勉强传入室内。似乎是基于某种意图而不想被同居人听到。达也也察觉她的意图,静静开门。
站在门后的是服装亮丽还上淡妆的妹妹。使用许多蕾丝的淡粉红色连身裙,是大胆裸露背部与胸口的欧式晚礼服。长长的秀发整齐地绾成复杂的发髻,露出洁净无暇的雪白美背,及踝的裙子以长度不同的数层薄布料重叠而成,从大腿中段展露无懈可击的美腿曲线。深雪的这副艳姿,迷人到连失去情绪冲动的达也都差点在一瞬间为之一颤。
「那个……哥哥?」
「啊,抱歉。进来吧。」
达也不由得看深雪看到出神。达也愣在门口,听到深雪困惑的声音才回神,并移动到旁边邀妹妹入内。
深雪并非空手前来。她右手拿着某种玻璃瓶,左手拿着两个高脚玻璃杯,左手肘还挂着一个手提包。
达也代替双手不方便的深雪轻轻关门。深雪道完谢便微微屈膝,然后在达也的桌面上摆上瓶子,并放好玻璃杯。
「这是穗香的礼物?」
深雪看着放在桌上的怀表如此询问。
「嗯。」
「好高雅的设计。」
「是啊。」
深雪应该没有其他的意思,但达也总觉得状况很尴尬,于是便将穗香的礼物连同盒子一起收进抽屉。
「所以,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达也从墙面收纳柜里取出备用椅子让深雪坐,自己则坐在桌子前面,看着瓶子与玻璃杯如此问道。深雪将附轮子的无靠背凳子移动到达也身旁,并坐在会和达也的膝盖相碰触的位置,随即露出腼腆的笑容。
「哥哥,您还记得去年四月二十四日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
深雪回以完全和问题无关的询问,使达也感到疑惑。但他领悟到得先回答这个问题,自己的问题才会得到回应,因此将自己的记忆原封不动地说出口。
「深雪突然穿长袖和服现身时,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次的晚礼服打扮也吓到达也——但他还没有说出口。
「确实发生过这种事呢。」
深雪微微移开视线,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呢喃。即使当时的态度正经八百,隔一段时间之后再来回顾,似乎连她自己也忍不住难为情。
「不提这件事……在去年,只有我和哥哥两人。」
「是啊。」
在这个阶段,达也已经察觉了深雪想说什么。达也怀抱怜爱的心情微笑,深雪也回以清澈的笑容。
「前年也是,只有两人一起庆祝。」
「我记得。」
「今年有水波在,所以是三人一起庆祝,可是……」
深雪中断话语,害羞地低下头来。
「我还是希望……有一段……只属于两人的时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单独为哥哥庆生吗……?」
达也坐着探出上半身,朝深雪的脸伸出手。
达也的手碰触深雪的脸颊。
深雪的肩膀因感到讶异而颤抖。
达也沿着脸颊轻轻向上抚摸,深雪配合他的动作抬起头。
达也与深雪四目相对。
深雪双眼湿润,脸颊泛红。
她连忙转过头去。
如同是在避免哥哥经由碰触脸颊的手,感觉到她火热的温度。
「哥哥,来干杯吧。」
「香槟吗?」
达也安分地放下手——但他的视线依然注视着深雪。
「是的,但是不要紧。这几乎没有酒精成分。」
「嗯,我来开吧。」
大概是软木塞太紧的关系,深雪的手在颤抖。达也从她手中接过酒瓶并轻松地开瓶,没有让软木塞喷走。之后便将酒瓶还给妹妹。
「谢谢哥哥……请用。」
深雪倒半杯香槟放在达也面前。接着她同样为自己杯子倒入香槟,以右手高举玻璃杯。
达也以左手拿起玻璃杯,靠近深雪的杯子。
发出清脆的干杯声。
「哥哥……祝您生日快乐。感谢哥哥留在我的身旁。」
「谢谢。感谢我能成为你的哥哥。」
两人同时举杯对饮。
题外话,深雪准备的礼物在手提包里。盒子里是施加日月星造型精致金工,有点大的圆形项坠。里头放着深雪身穿现在的服装拍摄的立体半身照。虽然刚才深雪懊悔「被穗香抢先一步」,但这部分看来依然是深雪领先。
——达也则是无法理解妹妹的意图,持续烦恼了约一个小时。
[13]
四月二十四日星期二。这天,七宝琢磨也和共同以「新秩序」为目标的同盟者——小和村真纪进行「密谈」。
结束密谈返家之后,时间已经是晚间十一点。为了不造成家人(包含帮佣)困扰,他已经在外面用过餐。琢磨有提早通知家里不用担心他,并告知自己会用完餐才回家。住在家里的帮佣应该大多都已经就寝,因此琢磨从不会带动门铃响起的后门悄悄进屋,以免吵醒他们。
「琢磨先生。」
但琢磨脱鞋的时候,一名稍微比他年长且等待他已久的青年向他搭话。
「老师在书房等您。」
这里说的「老师」是七宝家当家——七宝拓巳。这名青年是父亲的助理,应该是受到父亲吩咐才会等琢磨返家。琢磨虽然觉得麻烦,却也不能无视。琢磨回应青年一句「我明白了」之后便走向书房。
七宝家表面上的家业是投资顾问业,尤其擅长于天气衍生性金融商品的领域。农业走向品牌化,造成天气衍生性金融商品在粮食产业的职责缩减,但是相对的,太阳能成为先进国家的供电主流,因此日照时间的预测也成了企业收益计划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七宝拓巳被称为「老师」,也是因为他是公认国内预测年度气象的第一把交椅。
不过,琢磨现在面对的七宝拓巳是师补十八家当家,魔法技能匹敌十师族的魔法师。
「坐吧。」
一进书房就听到这句话的琢磨,坐在不同于父亲所使用的厚重书桌的会客用沙发。
拓巳从书桌前面起身,坐在琢磨正前方。
「琢磨,高中生活过得怎么样?还愉快吗?」
居然特地在这种时间找我来闲聊?琢磨反射性地心想。他也知道这是开场白,但不悦的情绪胜过理性。
「老爸,我说过很多次。对我来说,高中不是享乐的地方。」
拓巳对儿子这番话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真倔强啊。用不着凡事都这么绷紧自己吧?」
「我才要说老爸为何这么悠哉!」
拓巳松懈的态度,使琢磨的不耐烦情绪因此爆发。
「明明不到一年就要举行下届十师族甄选会议了,再这样下去,又会被墙头草七草抢走十师族的地位,七宝将非得对那些家伙低声下气不可啊!」
「甄选会议是从二十八家选出十家。」
拓巳教导琢磨的语气中,充满着徒劳感。
「只执着于七草家其实没有意义。琢磨,你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才对。」
拓巳并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讲这件事。拓巳甚至自觉在这一年,除了儿子完全不肯见他的日子以外,他每天都会讲类似的事情一次。
「有意义。」
而且,琢磨也未曾同意父亲的话语。
「七草家也只是二十八家之一啊。」
「那些家伙不一样。」
琢磨今天的态度也很顽固。
「琢磨。」
「不同。七草不一样。」
拓巳叹出洋溢疲劳感的一口气。
「究竟是谁灌输你这种坚持?」
「管他是谁都好!三枝背叛了『三』,还窃取『七』的成果才得到十师族的地位,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吧!」
「琢磨……『七草』还是『三枝』的时代,还没有订下十师族的准则。『七草』在宗师提倡十师族体制的时候已经是『七草』,而且能力在二十八家中也是出类拔萃。」
「他们出类拔萃的能力,不就是剽窃第三研与第七研的研究成果吗?身为第三研的最终实验体却溜出第三研,而且七宝从基础理论阶段就参与开发的『群体控制』,他们明明只从快完成的阶段稍微帮过忙而已,就厚颜无耻地当成自己的东西在利用。不只是我们七宝,三矢、三日月、七夕与七濑都一起被七草骗了!老爸为什么不以为意?」
「琢磨,七草家的魔法师也和我们一样是白老鼠啊。」
拓巳以苦闷语气说出的这番话,使激动的琢磨语塞。
「他们也是被打造出来的个体。只是他们不同于甘愿成为白老鼠的另外二十七家——更正,不同于另外二十六家,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这种事不应该被责备,反倒应该受到赞赏。」
「……老爸的意思是说,背叛、偷跑是值得赞赏的行为?」
琢磨费了一番工夫才挤出话来回应父亲。
「你现在不是也想偷跑超越现在的十师族吗?」
「这……!」
但琢磨的反驳如同落空的回力镖,回到他自己身边。
拓巳面对懊悔不语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我早就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让你接受。」
琢磨的「谴责」与拓巳的「说服」都不是今天才开始。如同刚才所述,这对父子曾经进行数十次类似的对话。之所以至今依然无法不起口角,反过来说应该是无法割舍父子之情吧。
「我今天找你来是要说另一件事。」
「……在这种三更半夜?」
琢磨尽可能地挖苦父亲。
「因为必须在今天告诉你。真是的,既然会这么晚回来,那你就应该预先把行程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在你放学回来的时候先讲。」
不过,这也是导致琢磨自掘坟墓的行为。
「……抱歉。」
「没有必要向我道歉,但是去跟妈妈道个歉吧。她应该还没有睡。」
琢磨露出「糟了」的表情,眼神游移不定。拓巳无视于他,进入正题。
「琢磨,明天请假别上学。」
「老爸?你突然讲这什么话?」
琢磨疑惑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他真的在质疑父亲。
「明天,在野党的神田议员会到第一高中视察。」
拓巳早已预料儿子会起疑,所以没有特别卖关子就说明理由。
「在野党的神田……奉行人权主义与反魔法主义的神田?」
「对。而且会带着跟班的媒体记者。」
「他们来做什么?」
琢磨如此询问,但其实他也已经预料到他们的目的为何了。想想最近大炒新闻的神田议员言行,就能大致明白他造访第一高中的用意。琢磨这个问题只具备确认的意义。
「大概是想作秀,借此表现自己致力保护被迫学习魔法的青少年人权吧。」
「人权?」
琢磨明知不应该,却依然不得不如此唾弃。他脸上写着大大的「多管闲事」四个字。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对方是国会议员。闹出问题会很麻烦。」
父亲这番话使得琢磨再次露出不满表情,但他生气的理由和刚才不同。
「我就算再怎么不欣赏对方,也不会不顾一切找碴。我没有幼稚到这种程度。」
「即使对方主动找碴?」
「……那当然。我哪会这么容易被对方挑衅。」
拓巳放松身体,完全躺在沙发椅背上。
「那就好。你断言到这种程度,就为自己的话语负责吧。」
「我知道!只有这件事要说吗?」
看琢磨逐一顶撞叮咛的话语,即使是拓巳以外的人,应该也会怀疑琢磨是否真的「不会被对方挑衅」。
「琢磨,这件事由七草阁下处理。你可别去多管闲事喔。」
但拓巳这番话不是因为对儿子的态度感到不安,是刻意抓这个时间点说的。
「七草?」
琢磨果然强烈反弹。
「不准多管闲事。要为自己的话语负责。」
但琢磨已经口头承诺过了。
「七宝家不介入这件事。琢磨,听清楚了吧,这是既定的结论。」
琢磨事到如今不可能反悔。
「——我知道了啦!」
他只能如此回应。
◇ ◇ ◇
对于绝大多数的第一高中学生来说,他们是预料之外的客人,而且恐怕对于所有第一高中相关人士来说都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十名男女搭乘三辆很有威严的黑头车造访。
是神田议员与他的秘书,还有议员的跟班记者及随扈们。
他们在第四堂课,也就是下午第一堂课的时候,突然要求面会校长。当然没有预先告知。一般来说都会郑重拒绝,请他们直接离开,但是戴上国会议员徽章就可以像这样强人所难。这部分的隐情和上个世纪完全没有变。
第一高中的教头(注:日本学校职级名称,负责辅佐校长及副校长的教员)八百坂,面有难色地迎接无视于礼仪强硬要求面会的神田议员。
「神田议员,如我刚才所说,校长百山先生今天到京都出差不在学校。方便请您在校长在校的时候再度造访吗?」
「喔?把我神田当成三岁小孩,要我改天再来?」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教头也好。我想参观贵校的教学内容。」
「这无法以我的一己之见答应,还是得直接请示校长才行。」
神田与八百坂都是年约五十岁出头。乍看之下,为求上相而拥有专属化妆师与造型师的神田比较年轻,不过走近仔细看却会发现神田的衰老程度也和他的年龄相称。两人年龄相近,但一人高傲地越说越生气,另一人额头冒汗却得忍受对方的怒火且无法反驳。虽然这是社会上常见的光景,也依然有些滑稽。
顺带一提,神田也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校长不在。甚至该说,他是刻意趁着校长不在才造访还比较正确。
第一高中校长——百山东现年七十一岁,就任第一高中校长至今第十一个年头。对外他因为在确立魔法师高中教育学程的过程贡献良多而知名,但也因为放任一科与二科的差别待遇,反倒助长双方的情绪对立而暗中遭到批判。不过批判他助长歧视的声浪只限于背地里的坏话。百山东不只在魔法教育,更是高中教育的权威,在各界拥有广泛人脉。即使是神田议员,也不愿意和他正面交锋。
神田想趁着百山不在的机会,让这次的作秀成功;八百坂以校长不在为借口,想阻止媒体采访。时间就在双方的对垒由神田占优势的状况下不断流逝。如果就这样撑到时限,就是八百坂教头所想要的结果。以神田议员的角度来看,则是「赢了对决输了比赛」的结果,就在神田焦急起来打算强行进攻时,校长室响起模仿钟楼钟声的铃声。
唐突响起钟声的同时,映出著名印象派风景画的壁挂荧幕变黑,随即切换为即时影像。
「校长?会议不要紧吗?」
这具视讯电话具备一项功能,可以由发话者将系统切换为强制接听状态。在视讯画面中登场的,是正在魔法协会总部开会的百山校长。
『我争取了一些时间。』
百山校长一句话就回应了教头的疑问,然后瞪向神田议员。
从荧幕四个角落安装的摄影机演算相对位置的影像,令人误以为当事人就在该处。神田承受百山的视线,像是感到不自在般稍微转动身体。
『所以,神田议员,您今天有何贵干?』
画面中的百山,将雪白头发高高向后束起,下半张脸同样覆着纯白的胡须。而白胡须没有覆盖到的眼睛周围也满是深深的皱纹,无法辨别细部表情。即使如此,凹陷眼窝深处释放的目光依然表现出对于议员无礼造访的怒火,没有让人误解的余地。
「啊,不,没有确定您的行程就前来打扰,我深感抱歉。」
神田的回应相当怯懦,和面对八百坂的时候截然不同。
『既然明白,那可以请您择日再来吗?』
百山抓住他的话柄,抢先在他说完前如此向他要求。要求他「改天再来」。
百山身为学校的总负责人——校长,确实有道理要求议员等他在学校时再来。神田差点反射性同意校长的要求,但跟班记者以着急的声音轻声呼唤「议员、议员」,使他勉强稳住阵脚。
「原本应该如校长先生所说,但我也有点自己的想法。」
『喔?』
百山依然以严厉的视线看着神田,并催促神田说下去。即使隔着荧幕,神田的气势也明显屈居下风,只有一张嘴继续坚强运作。
「最近,社会上出现了一些关于魔法科高中学程的不妥谣言。相传九所魔法科高中是在洗脑学生从军。」
『真荒唐。』
百山尽显不悦情绪扔下这句话。虽然他是第一高中校长,不是处于统括所有魔法科高中的立场,但他改良过的魔法科高中学程也被其他八校当成标准纳入。百山身为教育者,对自己建立的魔法师培育课程抱持着强烈的自负。
『神田议员知道本校学生的详细升学资料吗?像是去年的毕业生,其中有百分之六十五的人就读魔法大学,就读防卫大学的学生不满一成喔。』
百山提出明确的数字反击。但神田如同等待这个反驳已久般,露出得意的笑容。
「但是看去年魔法大学毕业生的出路,当中有百分之四十五的人加入国防军或任职于相关单位。加上从高中直接就读防卫大学的学生,在魔法科高中求学的学生,之后有过半数都成为了国防军的相关人员。」
神田露出还以颜色的表情,但百山完全不为所动。
『这始终只是当事人选择的路。大学最高年级的学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成人。旁人插嘴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确实如此。」
不知为何,神田深深点头回应百山的正当论点。
「我认为校长先生说得没错。正因如此,我才前来贵校想参观上课过程,证明魔法科高中不是国防军的驻外机构,进而厘清这种不负责任的形象。」
神田这番说词背地里的意思,是想把魔法科高中套上自己偏好的形象来当成宣传。不过对于阅历丰富,懂得人情世故的百山来说,这点程度的企图早被他看穿了。
『伤脑筋。魔法的实技课程很细腻,要是外人突然造访,学生会乱了分寸。』
「我不会造成各位的困扰。」
神田至此改为高压态度。与其说是取回自己的步调,更像是说不赢百山而赌气。
『……既然您这么说,我就准许您参观吧。』
百山「假装」稍微思索之后一改态度,表态接受神田的要求。他无视于神情中掺杂着惊讶与疑惑的八百坂教头,以不容分说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不过,麻烦只参观第五堂课。』
「这……不,这样就好。」
神田听到出乎意料的条件,差点反射性地出声反驳,但他刚才断言「不会造成困扰」,所以说不出这种话。
『教头,预定在第五堂课实习的是哪些班级?』
百山假装没有察觉神田的内心纠葛,如此询问八百坂。
八百坂内心的情绪,从惊讶与疑惑各半变成百分之百的疑惑。因为无须八百坂回答,百山应该随时掌握全学年所有班级的课程内容才对。
「没有班级预定在第五堂课实习。」
即使如此,以他的立场在这时不该提问,而是回答。八百坂如此回应百山的询问。
「只是,虽然并非正规课程,但二年E班学生申请的课外实验,预定在操场进行。」
『神田议员,如您所听到的,还是改天比较好吧?』
「怎么这样!那么至少让我从第四堂课中途开始视察……」
要是变成得在今后磨合行程,将会允许百山预先打通关节。百山校长和神田所属民权党的高层交情甚笃。今天突击造访是害怕百山的影响力才采取偷袭,要是重新来过将会失去优势。
神田基于这样的考量而不肯退让,但他已经做出承诺。
『神田议员,实习途中带着麦克风跟摄影机前去采访,会打断学生的注意力。这么一来,最坏的状况,学生将会因为魔法失败的经历受到重创而无法重振。议员应该也不愿如此。』
神田在魔法方面终究还是个外行人,没有证据能否定百山这番话。神田打着为学生着想的名目,因此要是对方宣称会毁掉学生的未来,他就不能强人所难。
「……我知道了。那么,可以只让我参观这项课外实验吗?」
『这样啊。教头,叫史密斯老师安排神田议员参观。』
神田不甘心地回应,不过百山校长没有特别夸耀胜利,对八百坂教头下令后结束通讯。
第五堂课开始,众人在珍妮佛的带领之下,前往正在准备的辐射实验室。途中一名跟班记者轻声向神田搭话。
「议员,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
神田的语气中尽显不悦情绪,但记者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
「就是完全没有实习课啊。简直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一样。」
「不……应该是巧合吧。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的动向,因为我甚至没有向党报告。」
「可是,这场采访从一开始就有点奇妙。只要是关于魔法的采访,总是在计划阶段就会遭受各种妨碍,却只有这次完全没人有意见。」
神田想反驳这是废话,却没有说出口。魔法协会没有妨碍他这次的作秀,是因为有人预先处理过协会高层。是谁出面处理不得而知,但神田大致猜得到。只是现在重新思考过后,就发现确实有某些地方令人无法释怀。
神田以反魔法主义者的立场行动,却没有将魔法师视为人类以外的生物。他其实也承认魔法有益,只是在「媒体面前」提倡反魔法主义当成政治主张。坦白说,就是为了迎合大众而抨击魔法师。神田认为,预先阻止外力妨碍本日采访(名为采访的政治宣传)的幕后黑手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默认他进行这种哗众取宠的表演,以防真正厌恶魔法师的政治家崛起。
然而光是这样,就能构成那个人放过神田标榜反魔法主义作秀的理由吗?如果是那位人物,或许是想利用神田以政治家身分做出的这些经过精打细算的行动。但无法保证十师族所有人都这么想,而且那位人物也不是十师族的最高统治者。
他径自思索这种事,让跟班记者继续抱着担忧的心情。不久,由珍妮佛带领的众人抵达了辐射实验室。
进入辐射实验室的神田等人,因为感受到不友善的视线而伫立不动。正在准备实验的学生们向他投以冰冷的目光,如同早就得知他的来访。但这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后来学生们就仿佛完全没有察觉政治家与记者一群人般,专心进行手边的工作。甚至让神田与记者都以为刚才感受到的视线是错觉。
「史密斯老师,这几位是?」
前来搭话的人——明确关切他们的人,只有正在监督学生工作状况的廿乐。
「是来本校参观的神田议员与记者们。」
「国会议员就算了,为什么记者也同行?到学校采访应该需要事先申请许可才对。小生未曾听说这种事。」
乍看之下像是学者,充满文弱书生气息的男性,投以出乎预料的强烈视线,使得神田表情差点因此抽搐。
「校长批准了。」
幸好神田没有必要回应廿乐。珍妮佛回答了他的疑问。
「但校长应该正在出差啊。」
「校长似乎有空,所以来电批准。」
「原来如此。」
光是这样的说明就让廿乐轻易接受,使得神田与跟班记者感到扫兴。但与其被过度敌视,接下来这样还比较好办事。神田如此说服自己之后,便向廿乐搭话。
「抱歉在上课时打扰。」
「不,这并非小生的课。」
只是神田一开始就碰了钉子。旁边传来小小一声忍不住发笑的声音,但朝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学生们都以正经表情在忙碌着,无法知道刚才笑出来的是谁。神田以毅力压抑住无从宣泄的愤怒,再度尝试和廿乐交谈。
「记得这是课外实验。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学生自主进行课程以外的实验。」
廿乐装傻(神田如此感觉)的回应,使得神田必须要利用深呼吸来克制不耐的情绪。
「请问这究竟是要进行什么样的实验?」
这个问题是记者提的。廿乐会朝这名记者投以责备的目光,应该是因为他没有自报姓名。但场中无人回答记者的问题,也无人询问记者的身分。
「老师,准备好了。可以移动实验装置吗?」
成为这项实验领导者的五十里如此询问廿乐,打断了记者和廿乐的对话。
「……好,可以。」
廿乐以A4大小的情报终端装置,检视五十里传送的清单之后出言许可。负责辅助的机研社社员,像是等待已久般操作墙上按键。
尽管神田的表情还是不为所动,但跟班记者夸张地瞪大双眼。
辐射实验室的墙壁无声无息地开启。
这单纯只是大型机器的搬运路线,但完全无窗的实验室缓缓打开一面墙的景象,让人觉得有种像是秘密基地的感觉。
不过,只有局外人有这种感觉,看惯这项机关的学生们不等墙壁完全开启,就将装入了重水与轻水的混合水(只装一半,另一半是以水蒸气方式充满),直径两公尺的球形水槽连同台座一起推出去。虽说是用推的,但台座滚轮装有马达,所以无须使力推动,只要稳定方向就好。学生们纷纷前往操场,廿乐也随后跟上。
「我们也走吧。」
珍妮佛如此说道,于是神田议员与记者也连忙跟了过去。
「话说回来,为什么在上课时间进行不是正规课程的实验?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不。」
追过来的记者如此询问,不过廿乐却冷漠回应。但他大概也觉得光是这样太不亲切,立刻补充说明。
「这项实验原本也预定在放学后进行。但知道详情的教职员们,大多表示想让自己的学生参观,所以这个时段的实习课全部中止,让想参观的学生自由前来。会选择在操场进行实验也是这个原因。」
「这是学生提议的实验吧?」
另一名记者诧异地询问。
「因为这项实验,在学术与实用层面都具备很大的意义。」
「您说实用,难不成这个实验,跟开发能将敌军舰队一网打尽的兵器有关吗?就像在『灼热万圣节』时使用的兵器那样。」
记者露出讨厌的笑容询问,对此廿乐投以冰冷的眼神。
「这个实验,是为了挑战加重系魔法技术层面三大难题之一。」
廿乐如此回应之后,走向聚集在球形水槽下方的学生们。
记者重新振作,改为想询问珍妮佛,但反被她主动搭话。
「要开始了。」
或许是身为媒体人的专业意识使然,他们的注意力,被固定在操场中央靠校舍位置的实验装置所吸引。
恒星炉的实验装置构造很简单,只是将球形水槽放在台座上。而抽水机则在辐射实验室时就已经拆除了。水槽的水平中央处套上宽十五公分的金属环,并由从台座延伸出来的四根支柱来支撑这个环。正上方的注水口以直径三十公分的圆盖封锁,正对的另一边也安装相同圆盖。
许多学生从校舍窗户观看实验装置。应该几乎所有教室里都没有好好在上课吧。正因为预料到这种状况,教职员室才会中止这堂课的实习,改为使用终端机的听讲课。
光是从窗户远眺仍无法满足的学生们,来到了操场。尤其是二年E班,包含没有参加实验的学生,所有人都在现场见证。此外,去年的一年E班学生,以及去年九校战新人赛女选手也全部到齐。围观的不只是学生,也看见不少教师的身影。
「开始实验。」
达也以扩音器广播。聚集在操场的学生们停止交谈,现场安静了下来。在师生紧张地屏息注视之下,达也发号施令。
「重力控制。」
深雪发动重力控制魔法。水槽内面产生不限定范围,只定义方向的重力力场,只装一半的重水加轻水混合水满满贴附在水槽内侧,使中央变成空洞。
「第四相变。」
香澄与泉美发动相变魔法——发散系魔法。这是将液体转变为第四相,也就是电浆状态的魔法。因深雪的重力控制魔法而产生空洞的水面上,产生了氘电浆、氢电浆与氧电浆。
「中子护罩、γ射线滤膜。」
水波在重力控制魔法与第四相变魔法的领域之间,插入中子护罩。中子护罩正如其名,是制作力场反弹中子的魔法。
穗香进而在中子护罩与第四相变力场中间,插入γ射线滤膜。γ射线滤膜是扰乱γ射线,取出热能转换为可视光线的魔法。
γ射线滤膜与中子护罩都被归类为释放系魔法。释放系魔法的定义,是对基本粒子与复合粒子的运动与相互作用进行干涉的魔法。操作γ射线的魔法被当成干涉光子的魔法而被归类在释放系魔法,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事后进行的分类。这两个魔法是为了消弭核分裂武器的毒性而开发出来的。这两个魔法从现代魔法即将兴起的时期开始就是高度优先开发的魔法,而且基于其性质,两者经常是一起被研究。就是为求方便研究,才将γ射线滤膜与中子护罩同样归类为释放系魔法。
「重力控制。」
深雪发动第二个重力控制魔法。
球形水槽中央出现直径十公分的高重力领域。正确来说,最初的重力控制魔法使得重力朝向球体外侧,这次的魔法则是在直径十公分的球状领域内反转重力方向,产生朝向中心部位的重力力场,同时提升物质之间的引力。
套在水槽水平中央位置的金属环,是连结六十个特化型CAD使用的瞄准辅助装置而成。这个环状瞄准辅助装置,可以将球形水槽中心直径十公分的空间里各物质的质量与分布状况,转换为可以使用在魔法瞄准的资料。这些资料经由水槽支柱里的管线,传输到在本次实验设置在深雪前方的大型固定式CAD。
演算能力远胜于随身式CAD的固定式CAD,整合六十个瞄准辅助装置的资料,连同启动式一起将资料传送给术士。多亏这些瞄准辅助资料,深雪不用费太大工夫,就能构筑、执行与目标领域内部随时变化的质量相对应的重力控制魔法式。这当然是以她的魔法力才做得到。但如果没有借由飞行魔法所收集来的那些关于连续干涉重力力场的诀窍,以及整合六十个资料而成的精密瞄准辅助系统,即使是深雪应该也不可能如此持续稳定地固定高重力力场。这个瞄准辅助系统环,正是「恒星炉」实验装置之要。
「库仑力控制。」
五十里的库仑力控制,使得高重力领域的电磁排斥力降低到万分之一。质子之间运作的电磁力,是氘原子核相对重力的一涧(十之三十六次方)倍。光是将电磁力降低到万分之一,再将重力增加为一百倍,还不足以产生核融合,但是点燃核融合反应所需的热能(电浆动能),确实会相对减少到光靠电浆化提升的压力就能达到反应条件。
淡淡的光芒诞生。参观的学生之间,出现了默默无言的骚动。光芒增加亮度,持续闪耀一分钟、两分钟。
球形水槽里的水开始剧烈沸腾。这个实验装置取出热能的原理,基本上和磁控热核融合炉相同。以慢化剂撞击加速的中子,将中子的动能转换为热能。这种形式的核融合炉基于其构造,会使得热回收装置的墙面直接暴露在大量的高速中子下,因此无法避免炉槽遭受中子照射而脆化。这种中子照射脆化,是提升炉体实用耐久度的一大瓶颈。本次的实验装置使用水作为慢化剂,以水打造的中空球体完全包覆反应源,借此排除非得让中子射线穿越容器墙壁传至慢化剂的问题。这个构造也能有效防止墙面腐蚀。这种中空水球也是因为有重力控制魔法才能制造出来。
挂在球形水槽旁边的数位温度计,显示水槽内沸腾的混合水温度达到三百度。推算球体内部平均压力达到约一百大气压。只要重力控制魔法维持运作,容器就不会破损。虽说如此,若是除去魔法的补强效果,容器本身也差不多要达到抗压极限了。
「实验结束。」
实验开始三分钟后,达也亲口宣告实验结束。库仑力控制魔法与第二个重力控制魔法停止,实验容器里的光芒因此消失。
「解除γ射线滤膜。」
确认核融合反应完全停止之后,防止中子捕获产生γ射线的γ射线滤膜魔法解除。
「解除重力控制,中子护罩维持现状。」
覆盖于容器内侧的水墙,依循地心引力落到容器底部。
机研操作的机械手臂,在球形容器顶端连结通风管。通风管另一边是气体成分分析机。调节阀一开启,容器内部的气体就因为气压差距,而迅速灌入分析机。
「气体成分为水蒸气、氢、氘与氦。没有观测到有氚或其他辐射物质混入!」
位于分析机前方的贤人,高声告知简易测量的结果。虽说是简易测量,但只是没有计算成分比例而已,其实能侦测得到所有物质成分。参观人群各处产生难掩兴奋的骚动声。
「请开始注水。」
在达也的指挥之下,通风管连接水管,开始注水冷却容器内部。球形水槽内部产生浓雾,不过立刻就消失了,接着水槽便装满透明的水。
「解除中子护罩。」
水波放松肩膀的力气,达也向她投以慰劳的目光,然后视线接连投向穗香、香澄、泉美与深雪,最后和五十里四目相对,并相互点头示意。达也将麦克风递给实验进行时,在他身后忙碌检视许多测量机器的梓。
梓反覆用力摇头想退回麦克风。但甜美微笑的五十里与默默注视的达也,两人所造成的压力使她无法违抗,她只能哭丧着脸接过麦克风。
梓反覆进行深呼吸后,将麦克风拿到嘴边。她以下定决心(看起来也像自暴自弃)的表情,向在场见证的所有学生宣布:
「以常驻型重力控制魔法为核心技术的永续热核融合实验,顺利达到期望的目标。『恒星炉』实验成功。」
操场与校舍一起响起欢呼声。这是狂热到近乎暴力的欢呼声,听起来也像是赞扬「魔法」可能性与未来的咆哮。
神田议员与跟班记者慑于学生们的欢呼声而僵住,直到球形水槽运回辐射实验室,操场学生们也开始回到教室,才终于回过神来。
「刚才那个究竟是什么?」
一名记者以稍微破音的声音,询问站着交谈的廿乐与珍妮佛。
「是常驻型重力控制魔法式热核融合炉的实验。」
但是记者这么问,也只能以这句话回答。这使得记者不耐烦地想加重语气。至于神田,只能说不愧是在尔虞我诈的政治世界打滚的人,不会轻易急躁。
「这是什么样的东西?世人应该都已经放弃了核融合炉的实用化才对啊。」
神田如此询问。
「要说是否放弃……」
「并没有放弃……」
廿乐与珍妮佛同时回答。声音重叠的两人以眼神礼让对方,最后由珍妮佛再度开口。
「并没有放弃。只是因为太阳能系统群率先完成,优先顺位被往后推移了而已。以大型实验装置进行的研究,因为资金遭遇困难而中止,但研究本身依然在魔法学以外的领域进行。」
「喔,这样啊……」听得到廿乐轻声这么说,但神田与珍妮佛都没有理会。
「使用魔法的核融合研究也是其中一环。以电磁控制魔法的核融合系统过于复杂而作废,相较之下,以重力控制魔法的核融合系统比较简单,魔法学世界还在研究当中。」
「所谓核融合的研究,是期望以魔法造成核融合爆炸吗?」
「例如『灼热万圣节』时使用的那种魔法?」
两名记者接连提出暗藏恶意的问题,使得珍妮佛蹙眉。
但她没有说出语中带刺的反驳。
「哈哈哈哈!」
廿乐咄咄逼人的笑声,使珍妮佛目瞪口呆、记者神情怯懦。
「核融合爆炸?恕小生冒昧请教,敢问各位刚才欣赏的是什么?」
刻意使用双重敬语,应该是貌似恭敬,心实轻蔑的说法吧。即使没有这种洞察力,也明白这是在暗讽「你们的眼睛都瞎了」。看来,这个叫作廿乐的男性,不只是具备学者会有的旁若无人作风,连个性也很恶劣。
「如果只是引发小规模的爆炸,没有必要像那样构筑精密术式,而且如果想引发各位所说的大规模爆炸,就不会使用那种术式,再说,大规模核融合爆炸的成功案例,至今也只有巴西国军米吉尔·迪亚斯的战略级魔法『同步线性核融合』,而且目前还没有人能重现迪亚斯的术式。即使本校学生很优秀,各位觉得他们做得到这种事吗?」
记者的脸扭曲成不悦的表情。他们明白对方是专家,自己只是外行人。而且他们根本不知道「同步线性核融合」的难度有多高。既然对方表示全世界只有一个成功案例,就算是实验等级,也无法强辩高中生做得到这种事。
不过,到此都是一如往常。令他们超乎预料又不悦的原因,在于己方记者被当成「普通人」而瞧不起的态度。记者们觉得不只是廿乐,包括教头、校长、在场的女老师,甚至是学生们,都没有人对他们这些「舆论代言人」表现「应有的敬意」。
「今天的实验是探求社会基础能源的核融合实验。虽然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但如果恒星炉得以实用化,人类能利用的能源,将远胜于太阳能循环提供的能源。」
说出这段话的廿乐,双眼只看向神田。记者们被迫得知廿乐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
「神田议员,您觉得本校学生和平的社会贡献精神如何?」
「这个……想为社会繁荣尽一份心力的态度,我觉得非常出色。」
廿乐不晓得究竟是哪个开关打开,居然厚脸皮地强势询问。神田慑于气势,不情不愿地同意这番话。
廿乐朝神田露出颇为假惺惺的笑容行礼致意。
「神田议员,谢谢您。我将您的话储存下来了。我想用来激励学生,您不介意吧?」
「慢着,这……」
「应该不会造成您哪里不方便吧?」
「啊,不,能帮上孩子们就好。」
神田移开目光敷衍点头,只留下简单的问候就离开了。不是离开操场,是离开第一高中。他不希望继续被录下脱离原本意图的发言,所以打算今天就此打道回府。
若是没有神轿可扛就无法加入祭典,只能脱离神轿的行列。记者们也被迫中止采访,离开了第一高中。
珍妮佛目送唯恐天下不乱的国会议员与记者等人离开。待对方身影消失之后,她立刻向身旁的廿乐搭话。
「廿乐老师。」
珍妮佛完全适应日本的习惯,除了外表,她和道地的日本人没有两样。呼叫同僚教师时也不是称为「先生」,而是「老师」。
「刚才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不过,如果连这种贴心都解释为日式作风,肯定是对美国人的偏见。
「哎呀,让您见笑了。」
受到指摘的廿乐,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对方故意曲解学生们的气魄,我不由得火上心头。」
「气魄……吗?」
珍妮佛并非听不懂这个词。其实珍妮佛认识魔法大学时代的廿乐。虽然珍妮佛比他年长了许多,但两人在大学的立场相同——也就是共事的研究员。而且真要说的话,交情很好。
珍妮佛会对廿乐的话语感到疑惑,是因为这不像他的作风。廿乐在第一高中是公认的怪人,但这是因为他极端地割舍不必要的东西,秉持「别具个性的合理主义」。他总是不会承认「气魄」这种情绪上的事物有价值。对于平常的廿乐来说,「干劲」或「目标意识」是分析的对象,不是评价的对象。珍妮佛知道这一点,才会不禁将疑问轻声说出口。
而且廿乐也自觉这一点。他之所以难为情,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讲「气魄」这种字眼。
「嗯,总之……这次的实验从技术层面来看尚未成熟,过于仰赖个人的魔法技能了。是因为由那些成员进行才会成功,若要成为实用技术普及,该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珍妮佛同意廿乐的指摘。她也和廿乐抱持相同意见。
「但我认为,无论技术完成度如何,他想以魔法改变社会现状的这份挑战精神很有价值。他想改变自己对社会的意义,我认为这份气魄相当宝贵。」
大概是无法承受难为情的情绪,廿乐补充说了一句「虽然我不是讲这种话的料就是了」,然后移开目光。
[14]
四月二十六日,星期四。在上学途中的电动车厢里,依照往常习惯拿着情报终端装置看新闻的达也,露出「哎呀?」的表情。
「哥哥,有什么让您在意的新闻吗?」
达也的表情变化一如往常不显眼,但深雪也一如往常没有漏看。
坐在深雪正对面的水波抬起头。她只是情绪表现比较含蓄,并非扑克脸。水波投向达也的目光,代表她对深雪询问达也的事情感兴趣。
「是关于昨天请你们帮忙的实验。」
达也面向坐在身旁的深雪,以让坐在斜对面的水波也听得到的音量回应。
「正如预料,善意与敌对的报导并存。我甚至觉得善意报导出乎意料地多。」
深雪以目光与表情一边询问「那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一边催促达也说下去。
「先不提对风向敏感的国会议员,我不认为大型报导机构的记者,会因为那种程度的把戏就举白旗。我也预料到他们会赌气写下独断的单方面报导。老实说,我原本打算以此为底,操作舆论来反击。」
深雪听到达也的「表白」,如同要惊呼般瞪大双眼。
「虽然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强调了……不过哥哥,您好坏。」
深雪也不是真的在批判,但达也只能苦笑回应——不过水波则是真的一副傻眼的样子。
「虽然他们如我所料,写了这种相当歇斯底里的报导……」
达也说着,便拿起行动情报终端装置的画面给深雪看。上面显示「魔法科高中生挑战氢爆实验?」这样危言耸听的标题,比起刊登在大型新闻网站,更适合刊登在八卦小报。
「但我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报导。」
达也边说边关闭刚才显示的报导,接着被呼叫到装置画面上的,是比较长的专栏报导。
「〈年轻人的挑战,朝向二十二世纪〉吗……这是这家报社的系列专栏,对吧?这里有提到昨天的事?」
深雪大概和达也同样感到疑惑,歪过脑袋询问达也。从系列标题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专栏是善意介绍青少年族群创新尝试的评论报导。根本层面和反魔法主义的煽动言论不相容。
「嗯。这家报社的记者昨天也有来,所以他们写出报导没有什么好奇怪。但是我记得直到昨天为止,这里都相当积极地发布反魔法主义的报导啊……」
「会不会是因为被哥哥的恒星炉感动了?」
达也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相对的,深雪说得像是理所当然。
「……如果是喜欢新奇事物的记者,有可能以个人立场产生共鸣。毕竟这是专栏,而且编辑部里尽是怪胎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组织这种东西绝对不是团结一致,一旦巨大化,就越容易倾向分裂。达也同样理解——应该说实际体认到这一点。一个单位也可能偏离公司的方针失控吧。达也暂时以这种方式解释。
其实事态没有这么单纯。清一色属于反魔法主义的大型报导机构,会在今天出现袒护魔法师的论调,确实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昨天的实验。高中生让国会议员大吃一惊,认定这件事具备新闻价值的媒体人也不只一两个,但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
廿乐录下神田议员的发言,并透过魔法大学时代的门路送到议员本人手中,还拐弯抹角暗示议员稍微收敛相关的活动。跟班记者的报导之所以限定于文字媒体,没有以影视方式播放,大部分是基于这个原因。
议员没有事先征询就带记者进入校内,百山校长向在野的民权党高层提出严正抗议。不只是神田议员,反魔法主义阵营的其他议员,也不得不暂时缩小活动规模。就某个层面来看,达也的企图被百山校长巧妙利用了。
而且,产业界也提供支援射击。
「喂,达也,你看,这个专访还在做耶。」
午休的学校餐厅,雷欧指着墙面荧幕显示主动播放型的影视新闻。达也默默继续用餐,看都不看雷欧食指所指的方向。
「哥哥,罗瑟家的人上日本新闻节目很稀奇呢。」
但达也即使能无视于雷欧,也不可能无视于深雪。
「加上姓罗瑟的人来到日本就任,或许他们进行了大规模的方针改变吧。」
达也刻意不看向艾莉卡与干比古,做出不痛不痒的的回应。
分割成十六个画面的墙面大型荧幕,其中四个画面播放着罗瑟魔工所日本分公司社长——恩斯特·罗瑟的专访。画面中的恩斯特·罗瑟以流利日语回答主播的问题。
『——高中生居然能够使用那么高阶的魔法技术,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日本技术水准之高令我惊讶。』
「赞不绝口耶。」
「…………」
艾莉卡从刚才就坚守沉默,不像平常的她。虽然称不上取而代之,但雷欧愉快地搭话。达也再度以沉默回应。
『第一高中的学生昨天成功的实验使我见识到,魔法很有可能成为促进人类社会更加繁荣的技术。』
「好厉害,提到人类社会的繁荣。」
雫毫无心机,纯粹地感到佩服并加以称赞,而达也再度回以「这是大家的努力」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语。
「嗯,深雪与穗香都好厉害。」
「我……我并没有……」
达也看着雫与穗香展开的嬉闹,内心抱持「罗瑟究竟有什么企图?」的疑问,以及「原来他还有保护高中生隐私的良知」这种意外感。
◇ ◇ ◇
恒星炉实验出乎意料得到许多善意的报导,振奋了第一高中的学生。即使自己不是当事人,同校学生获得社会认同的事实,虽然只是表面上的,依然借由群体效应满足了这些年轻人想被认同的欲望。
不过,其中还是有例外。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吗?
第五堂课,下午最后一堂课刚结束的时间。在一年A班教室准备参加社团活动的琢磨,听到今天不晓得第几次「令人不悦」的闲聊。班上女生讨论的话题是罗瑟日本分公司社长的专访,以及专访提到的昨天那件事。她们在称赞参加实验的别班女生。琢磨突然起身,毫不隐瞒不耐烦的情绪。琢磨释放的危险波动,使得正在聊天的女学生缄口。
他的态度和班上的气氛格格不入。A班没有人直接参与昨天的实验。香澄与水波在C班,泉美在B班,操作机器的辅助成员也没人在A班。即使如此,得到世界知名企业干部的高度评价,使得绝大多数的学生——应该说除了他以外的所有学生,都把这当成自己的事而感到兴奋。
琢磨心想不妙,但这时候的他无法巧妙控制情绪。琢磨无法忍受他人称赞七草家的所作所为(他坚信是七草家)。最后他甚至无法为自己打圆场,如同逃走般离开教室。
在社团活动时间,郁闷的心情仍然没有消散。欠缺注意力导致术式变得粗糙,平常总是轻松完成的事情反覆失败,造成挫折感的无谓累积。放学时,琢磨的不耐烦情绪达到最高潮。
看来对于琢磨来说,今天是非常不顺的一天。
琢磨去领取放在事务室保管的自用CAD之后,放学回家途中,在校舍前庭巧遇戴着风纪委员臂章的香澄。
社团招生周结束之后,风纪委员恢复为轮值制。巡逻基本上是由一个人进行,即使是新生也一样。香澄也是单独巡逻。从时间来看应该是正要回去总部,因此,香澄只朝琢磨一瞥,没有说什么就准备从他身旁经过,这种举止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这大概是琢磨的被害妄想。
「七草,事情挺顺利的嘛。」
琢磨觉得香澄在对他哼笑。
「……你是指哪件事?」
香澄停下脚步疑惑地回问琢磨。这个反应并非装出来的。
但琢磨自从前天晚上受到父亲叮咛开始,就一直累积压力至今。在他的眼中,香澄看起来是在装傻。
琢磨就这么抱持着误解,把香澄当出气筒。
「昨天的公开实验。甚至引起了罗瑟分公司社长的注意,真了不起啊。」
「公开实验?七宝,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香澄绝非个性温和的少女。即使会装乖,实际性格却堪称火爆。为人不阴险,相对的个性过于直接。现在她也没有隐藏自己对琢磨语中恶意的不悦情绪。
「别装傻。你们知道将魔法师当成眼中钉的国会议员要来,才设计昨天的实验吧?还巧妙地利用司波学长来打响自己的名号。」
「利用?别胡乱找碴好吗?」
香澄的反驳有些支支吾吾。这是因为琢磨猜中他们预先知道神田议员来学校视察,但琢磨判断这是自己的推理完全正确的证据。
「我太大意了。那个人不只在这所学校,在九所魔法科学校之间也相当有名。不愧是七草,真是无孔不入。是跟姊姊一样用色诱诓骗吗?因为你们姊妹就只有外表是顶尖的啊。」
「开什么玩笑!」
香澄情绪突然爆发,这股气势甚至令琢磨瞬间语塞。但香澄只在一瞬间火大。
「……居然说诓骗,七宝的想法真下流。我们七草从来没有想过要色诱。你长得挺可爱,干脆别当魔法师,去当小白脸给人包养吧?不过现在会养的,顶多只有好色的艺人吧。」
这次轮到琢磨面有愠色。
香澄的揶揄没有太深的意义。她提到好色的艺人,只是因为某资深女星的少年买春事件在情色新闻网站闹得沸沸扬扬,使她留下印象罢了。男性成为年长女性情夫的过时形容词「小白脸」,香澄也不是知道这个词真正的意思而使用,只不过是从这则绯闻借用的而已。
但是对琢磨来说,这番话只让他觉得是在影射自己和小和村真纪的关系。
「……七草,你在找碴?」
「是你先找碴的,七宝。而且,记得我有说过吧?我会奉陪到底,把你修理到再也不敢找七草的碴。」
琢磨与香澄互瞪,两人都将右手放在左袖口。两人使用的CAD都是手镯造型。彼此已经跨越了一触即发的界线。
「那边那两个!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人都把手放下!」
然而,两人正要操作CAD的瞬间,背后就传来了制止的声音。
琢磨背后传来男学生的声音。
香澄背后传来女学生的声音。
琢磨边以右手卷起左袖,边转身看向男学生。
香澄放下右手,转身看向女学生。
在琢磨的视野中,一名曾经见过的学长露出严厉表情,将右手放在左侧怀中。
琢磨判断,学长正要抽出肩挂式枪套里的手枪造型CAD。
琢磨是反射性地做出反击。
他的右手已经碰到CAD的按键。
对方学长还没有完全抽出CAD。
赢了。琢磨如此心想。
但紧接着,琢磨身体被前后摇晃引发了脑震荡,受到晕眩感袭击的他因而双脚跪地。
香澄感受到身后有魔法发动的征兆,不由得转过身去。她知道这种行动从己身立场来看不太妙,但即使不是冲着自己,她也不能无视于战斗魔法的发动。
正要施展魔法的,是直到刚才都在和自己对峙的七宝琢磨,以及风纪委员会的森崎学长——在香澄如此判断当下状况的同时,魔法发动了。
先发动的是森崎的魔法。虽然被琢磨的情报强化遮蔽,使得威力大幅减弱,但森崎这个魔法是剧烈前后摇晃对方身体,发挥的效果是以中断琢磨的攻击。
「藏枪(drawless)……」
香澄轻声低语。她受到不小的惊吓。CAD的准备速度明显是琢磨较快。特化型的速度比泛用型快,但是在那种状态下,即使泛用型与特化型速度有差,也应该是琢磨比较快。前提是森崎有按照「拔枪再瞄准」的正常程序。
但森崎没有拔出CAD,他把CAD留在枪套中,只以自己的感觉来瞄准并使用魔法。这是手枪造型CAD的高阶技术「藏枪」。手枪造型CAD具备「朝着CAD所指的方向瞄准」这个辅助功能,因此很难不抽出CAD就击发。森崎无损特化型CAD发动速度快的特色,就做到了这种事情。
老实说,香澄对森崎的评价不高。魔法式规模与事象干涉力都只是平凡水准,虽然构筑速度快,却也只是颇有能耐的程度。香澄甚至曾经质疑森崎凭什么以这种实力获选为风纪委员,但她现在在心中老实承认是自己没有眼光。
感觉森崎的魔法力只有平凡水准,这一点至今没变。香澄心想,原来无关于天生魔法力,高年级可以很理所当然地就做到这种程度的技术。
(我也得继续努力才行!)
香澄在心中紧握拳头。
「香澄。」
不过后方有人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叫她名字,使她像是弹起来般伸直背脊。
「北山学姊……」
香澄尴尬地转身一看,发现雫正板着脸注视着她。
香澄与琢磨被森崎与雫带到风纪委员会总部,尝受着如坐针毡的感觉。场中成员包括风纪委员会的委员长花音、带两人前来的森崎与雫(雫没有值班,只是凑巧经过而被波及),以及社团联盟的总长服部与执行部代表十三束。此外达也不知为何也代表学生会列席。
「香澄,你这风纪委员在做什么啊?而且还是在巡逻的时候……」
花音深深叹气,香澄尴尬地移开目光。
「七宝,未经许可使用魔法是违反校规,这种事你应该知道吧?光是想使用魔法打架就是重大违规了,居然还攻击出面阻止的风纪委员……」
琢磨僵着身体,将视线固定在正前方,聆听十三束的慨叹。
「总之,我觉得应该先问清楚状况。」
花音带着不悦表情点头同意服部这番话。
「真是的……想说招生周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却又发生麻烦事……」
花音没教养地搔着脑袋看向下方,接着抬头以锐利目光瞪着香澄与琢磨。
「我话先说在前头。香澄完全是未遂,虽然不会退学,却可能遭受停学处分。七宝虽然同样未遂,当时却已经在操作CAD了,最坏的下场是退学。」
琢磨动也不动地听着花音的宣告。为了不让身体发抖,他使出力气稳住全身。
「你们记住这一点再回答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们吵起来?」
花音看向香澄。
「因为七宝同学侮辱七草家。」
花音的视线移向琢磨。
「七草对我进行难以容忍的侮辱。」
香澄与琢磨说什么都不看彼此。
「唉……服部,你觉得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闭着眼的服部听到花音的询问,睁开双眼。
「七宝是社团联盟的自家人。我没有自信做出公平的判定。」
「那香澄也是风纪委员会的自家人啊。」
「既然这样,就由社团联盟与风纪委员会以外的第三方——学生会来裁定吧。」
花音与服部将目光投过来,使得达也内心叹了好大一口气。这叹息是「事情发展正如预料」的意思。说到底,他之所以被派来这里担任学生会代表,就是因为梓预料到这件事会很麻烦而逃跑了。五十里也宣称「学生会长的代理人是副会长」,以笑容逃避责任。虽然副会长还有一人,但是总不能扔给妹妹处理,因此达也是抱着火中取栗的心态赴会。所以他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要处理麻烦事的心理准备。
「让两人比试就好了吧?」
服部眉毛微微一颤。
「咦,意思是要放过他们两个?」
花音疑惑地回问达也,但服部却是不发一语。达也可以想像服部内心的感觉,但这种事不应该说出口。
「无法以沟通解决的事情,就用实力来决胜负。前任委员长说本校鼓励这种做法。」
达也的发言使十三束露出惊讶神情,但花音与服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顺带一提,雫睡眼惺忪地看着旁边,一副「可以早点结束吗?」的表情。
「擅自使用魔法是重大违规事项,但是没有必要连未遂的学生都得遭受处分吧?毕竟新生经常如此。」
这次轮到森崎面有难色地别过头。幸好场中无人落井下石。
「既然攸关彼此的尊严,我觉得以实力分出高下,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我觉得可以采用副会长的意见,服部呢?」
花音听完达也的意见之后,想都没有想就如此询问服部。
「我没有异议。司波,可以拜托你处理相关手续吗?」
「我明白了。」
达也点头回应服部这番话。达也为了取得梓的书面认可,走向直通学生会的阶梯。
「司波学长。」
琢磨从后方向达也搭话。
「七宝,你不服气吗?」
出言责备的是十三束。
「不是!既然获准和七草比试,那我有个请求。」
以琢磨的立场没有资格谈条件。他本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说说看。」
所以花音才反而催促他说下去吧。因为花音对于他会提议什么事情感兴趣。
「请让我对付七草香澄、七草泉美两人,而不是只有七草香澄。」
「七宝,你这家伙瞧不起我是吗?」
先不提香澄在学长姊环绕的状况使用这种遣词用句是否妥当,她会如此质询是当然的。
「理由呢?」
但香澄决定暂时先缄口,聆听达也对琢磨提出的询问。
「这是攸关七宝家与七草家尊严的比试。而且『七草的双胞胎在联手时才会发挥真正价值』,这是广为人知的事情。」
「所以必须同时对付两人并且战胜,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正是如此。」
达也暂时打住对话,看向香澄。
「虽然七宝是这么说,不过香澄不介意吗?」
「不介意。我会让他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后悔。」
「那么,就这么办。」
达也说完,便上楼前往学生会室。
达也拿着学生会长盖章裁决的许可证回来时,泉美跟在他身后,但不知为何连深雪与穗香也跟来了。
「委员长,麻烦在这里盖核可章。」
「咦,核可章?……放到哪里去了?」
花音不知所措时,她身后的雫从柜子取出存放重要物品的小盒子。花音露出明显是在遮羞的客套笑容接过小盒子,在许可证上盖章核可。
服部用力咳了一声,如同要驱赶松懈的气氛。
「地点要用哪里?」
「请使用第二演习室。」
服部询问达也,却是由穗香回答。所有人不用经过说明就知道,她拿了第二演习室的开锁密码过来。
「司波同学,你是裁判?」
这个问题来自十三束。他看起来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深雪为何在这里。
「不,我是见证人。」
深雪嫣然一笑,否定十三束的询问。
「那么,裁判是达也同学?」
雫的问题是针对达也,但花音在他回答之前就先插嘴。
「就这样吧。」
「我也不在意。」
服部跟着花音这么说。两人似乎都不打算征询达也的想法。
「——走吧。距离学校关门没剩多少时间了。」
这场比试是由达也提议,事到如今不允许他拒绝。他忍住叹息催促众人移动。
移动到第二演习室的人,包括以比试为名进行决斗的当事人琢磨、香澄、泉美,担任裁判的达也与见证人深雪,还有保管钥匙(门锁开关密码)的穗香,以及社团联盟代表十三束与风纪委员代表雫,合计八人——依照风纪委员的轮值制度,原本应该由森崎见证,但是雫要求代理,所以变成这样的阵容。
见证的成员令琢磨感到困惑。在他的认知当中,达也与深雪是七草那边的人。这是一场裁判与见证人都成为敌人的不利对决——不如说是作弊之战。
另一方面,对于琢磨来说,穗香与雫是七宝家为了取回「应有地位」非得延揽的人材。琢磨很单纯地相信着,要是能在这里展现己身实力就能降低说服她们的难度——十五岁的少年会这么想也不无道理,很符合琢磨的精神年龄。一般来看,达也他们比较不像是少年。
绝对不利的状况,以及颠覆险境胜利之后可以得到的果实。
琢磨和七草姊妹对峙的时候,困惑已经升华为斗志。
香澄与泉美没有办法像琢磨这么积极。香澄的真实心境是「琢磨单方面找她结下梁子」,泉美只觉得自己完全是遭受池鱼之殃。两人对七宝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被敌视很烦。如果琢磨愿意安分,即使他考试成绩较高或是获选为学年代表,两人都不甚在意。
她们原本就不关心世俗地位或名誉。虽然两人都喜欢被称赞,非常讨厌被鄙视,却不会因而想得到什么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她们是因为已经拥有而无欲,但这并非她们主动争取的。
两人一致希望这件麻烦事就此结束。为此,必须在这里彻底击溃对手,使其再也不会前来找碴。两人下定决心之后便和琢磨对峙。
第二演习室内部比一年前达也与服部交战的第三演习室来得长,是设想可能会使用中程魔法的教室。地板以蓝色与黄色分为前后两区,距离前后墙壁一公尺的地面涂成红色。
琢磨在蓝色区,香澄与泉美在黄色区。
琢磨没有换掉制服,左腋下抱着一本又大又厚的精装书。
香澄与泉美换上便于行动的实习服。那是以厚实布料制作的长袖及踝连身工作服。在后方人工树林进行野外实习时,会加穿一件无袖外衣兼作收纳用途,但两人现在都没有穿外衣。贴身的女用工作服凸显两人苗条的身体曲线,但场中正苦恼着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摆的,就只有十三束而已。
「这场比试采用禁止碰触规则。」
达也站在蓝黄界线宣布。「禁止碰触规则」用在禁止身体接触的比试,只要不是特别状况,异性比试都采用这项规则(女性之间的比试也大多选择这种方法)。
「双方应该已经知道规则,但我姑且说明一下。禁止离开自己颜色的区域。进入对方区域或红色区域也算失去资格。此外也禁止碰触对方身体,以武器碰触也算失去资格。不过……」
达也说到这里朝琢磨一瞥。
「以魔法遥控的武器不算犯规。」
达也立刻将视线移回视野范围中能平等看见双方的位置。
「最后,禁止使用可能造成死亡或永久伤害的攻击。我判断情况危险时会强制中止比试,请注意。」
琢磨瞬间露出哼笑般的表情,大概是在心想「你做得到就试试看」吧。达也、深雪、穗香与雫都察觉到了,但没有人责备琢磨的傲慢态度。
「那么,双方预备。」
香澄与泉美移动到区域中央。
琢磨没有离开界线附近,抱在腋下的书「咚」一声掉在脚边。
达也交互看向三人。三人皆点头回应。
达也退到墙边,将右手举到头上,用力挥下。
想子光闪烁,双方施放魔法。
琢磨与香澄以魔法互击,泉美则展开领域干涉,专心防御。
琢磨非得独自攻击兼防御,但是香澄可以专心攻击。
条件明显是香澄有利。
「你觉得如何?」
雫轻声询问穗香。
「目前算是平分秋色吧……」
穗香有些没自信地低声回应。
香澄主要使用移动系魔法,她以魔法攻击琢磨本人,或是以移动空气块的方式造成强风吹袭琢磨,是企图以出界取胜的战法。而琢磨则以情报强化与物理护壁防御她的攻击。
另一边的琢磨一开始是以振动系魔法直接攻击,但发现无法突破泉美的领域干涉之后,将战法改为在手心制作压缩空气弹来射击。这是名为「气弹」的普及魔法,效果和普及程度一样可以打包票。不过泉美的领域干涉范围比想像中的广,而且空气子弹一进入她支配的领域就会扩散,难以造成有效打击。
「香澄学妹似乎在避免害七宝学弟受伤,因此攻击幅度受限。」
「是啊。」
「至于七宝学弟……似乎还不晓得气弹的使用方法。」
「香澄在这部分也一样吧?」
「嗯。除非能像深雪将整个房间纳入掌控,否则光靠领域干涉无法防御气弹。难道两人都是因为太有天分,而没有练习在使用方法上下工夫吗?」
「毕竟是新生嘛。」
「听你这么说也对。我们直到九校战以前也和他们大同小异。」
琢磨并非听到穗香与雫的对话,却强烈感觉「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拼命安抚焦虑的心,在编织魔法的同时,绞尽脑汁试着突破僵局。
他不觉得自己的魔法力不如对方。即使一打二也绝对不会输,而且坚信自己动用王牌一定会赢。但琢磨自觉到他的王牌很可能会让对方受重伤。达也虽然是大一届的学长,不过琢磨不认为「不属于二十八家」的达也有办法阻止他的魔法。但他担心之后会被判定犯规落败。
然而——
(糟了!)
一边思考一边操作魔法战斗,果然还是过于勉强。
琢磨以「扩散」术式覆写从背后袭击的空气块。琢磨借由至今的魔法互击,几乎已完全掌握了对方与自己的实力差距。魔法的规模、连射性能与多样性是香澄占上风。干涉力是琢磨高于香澄,但泉美和琢磨几乎不分上下。
琢磨的「扩散」干涉力较高,加上魔法式本身也单纯,因此发动时间不长,在千钧一发之际让香澄的「风槌」失效。但是从压缩状态释放的空气化为强风,袭向琢磨的背部。风槌的压缩程度远低于气弹,释放的空气威力无法伤害琢磨身体,却足以令他重心不稳。琢磨身体前倾,魔法准心向下偏。
构成气弹的各要素之中,子弹大小、空气压缩率以及子弹的加速度,是写入启动式的常数项目,发射方向与最远射程是魔法师输入的变数。虽然不是一定要以眼睛来指定方向,但配合视线发射还是比较简单,因此这个方法相当普及。
空气子弹向下方发射。落入领域干涉网而解除压缩的子弹,撞击距离泉美所站位置很远的前方地面,然后就这么滑到她脚边。
泉美发出短促的尖叫声,有些站不稳。因为出乎意料的强大气流袭击脚边,使她失去平衡。琢磨见状察觉自己误会了一件事。领域干涉只消除空气压缩与持续赋予的加速度,并非连已经产生的空气动能也能消除。
在空中解除压缩的空气,朝三次元的所有方向呈球状扩散。但是在地面附近膨胀的空气受到地板阻碍,扩散方向受限。原本向下扩散的空气被前进的动能增强,成为强烈气流命中对方。
(简单来说,就是射击时即使魔法失效,只要攻击不会也失效就好!)
琢磨在前方空间设置了七颗空气子弹,分别是正六角形的顶点以及中心。他击发正中央的子弹,而另外六颗子弹也在几乎毫无延迟的状态下射出。
七宝的——第七研开发的魔法是群体控制。这里所说的「群体」并非生物学上的个体族群,而是法则上无相关之事物的集团。将个别独立的复数物体或现象视为单一生物操纵。使数百颗干冰子弹并非随意洒落而是集中攻击的技术,也是这种群体控制的应用。对于七宝家长子来说,要让七颗气弹一同射出简直易如反掌。
第一颗子弹受到泉美的领域干涉,解除聚合而扩散,却被随后射来的六颗膨胀空气块围绕,导致空气扩散遭到妨碍,且因为位置略微位于前方而被往前推。结果就是空气子弹降低密度,化为暴风碎粒袭击泉美。
「呀!」
泉美尖叫不是因为碎粒命中,是因为突然被推倒。香澄扑向泉美的速度,很明显是以魔法辅助造成的。恐怕是将原本要对琢磨使用的移动魔法改用在自己身上了。
无视于加速程序的移动魔法,会对身体造成沉重负担。即使是自己使用的魔法也一样。被推倒的人应该也会受到同等创伤。琢磨心想这是大好机会。
琢磨在胸前拍掌。这个领域的声音性质被经过改编,琢磨拍手的音量被增幅,音波被压缩到极细,朝着香澄释放。
即使魔法因为领域干涉失效,增幅的音量也不会受影响。就算聚合的音波稍微扩散,在极近距离下爆炸,也可以给予香澄相当于震眩弹爆炸的声音冲击。这样的威力足以剥夺她的意识——照理来说应该会是如此。
然而,琢磨的音波攻击被香澄展开的真空断层挡下了。
空气被吸入真空断层。随着尖锐声响卷起的强风,猛烈吹袭香澄与泉美的头发。先不提短发的香澄,泉美及肩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但她只以手指简单梳理。
「香澄,你没事吧?」
泉美坐起上半身,询问依然骑在她身上的香澄。
「谢啦,泉美。刚才好危险。」
香澄从泉美身上离开,并如此回应。
琢磨现在依然持续在攻击。香澄与泉美交互发动防御魔法才勉强挡下。
但两人脸上没有焦虑的神色。
「看来,我们有点太小看那个家伙了。」
「先不提『小看』这个形容方式是否适当,但看来确实如此。」
「这样下去状况会越来越糟。」
「但你不打算认输吧?」
「当然。泉美,用那招吧。」
「好的,香澄。一如往常。」
「我来射击。」
「我来强化。」
「那么,开始吧。倒数三秒。」
「Three……」「Two……」「One……」
「Cast!」
香澄高喊之后,袭击琢磨的魔法威力暴增了数倍。
事象干涉力在自己的背后、头上与侧边乱窜。和至今无法相比的强力魔法即将发动。琢磨察觉这个征兆,将全力攻击切换为全力防御。
他感应到的魔法,是以气体为对象进行聚合与移动——气流控制的魔法。他没有余力继续解读,几乎是以直觉设下全方位的气密护盾,琢磨能够先完成护盾,只不过是因为他的魔法式构造比香澄与泉美正要发动的魔法单纯。
强风席卷范围狭窄的室内。从头顶往下吹的风压住身体,紧接着又是从后方与侧面袭来的强风。身体差点连同周围形成的气密护盾一起被吹走。护盾导致承受强风的表面积增加,承受更强的风压,即使如此也不能降低气密度或是缩小护盾。琢磨以魔法师的知觉发现,袭击自己的风绝大部分由氮气组成。
提升空气中氮气密度的魔法,以及移动空气块的魔法。这是聚合、移动系复合魔法——「窒息乱流」。稍微吸入这种氧气浓度极低的气流,就会因为缺氧而突然昏迷。要是为了避免被气流吹走而缩小护盾,护盾内部的氧气将立刻不足。
在使力稳住脚步的琢磨脚边,响起书页持续翻动的响亮声音。书之所以没有飞走,是因为魔法之风只在膝盖以上的高度肆虐。琢磨带来战场的那本又大又厚的精装书,从头到尾每页都印着相同的几何学图样。琢磨看着书页,下定决心要打出王牌。
「这是……窒息乱流?」
「对。」
深雪以惊讶又感叹的语气询问,达也则以简短的肯定句回答。
「居然能熟练使用这种高阶魔法,该说不愧是七草学姊的家人吗……」
「称不上熟练,但还是了不起。」
在引发缺氧症状瘫痪对手的魔法这方面上,这个魔法和真由美对人战斗的王牌——「干雹流星」属于同类。香澄与泉美使出这个魔法当成绝招,恐怕是也是受到真由美的影响。但说到魔法的难度,窒息乱流在干雹流星之上。如果是事前准备,必须大量收集空气里极少量二氧化碳的干雹流星比较辛苦,不过窒息乱流必须一边维持气体成分组合一边操纵气流,是非常难以控制术式的魔法。
香澄与泉美的窒息乱流,在气流操作的粗略程度很显眼,因此达也才说她们「不到熟练的地步」。但这绝对是基本上不会在高中生身上看见的高阶魔法。
「这就是乘积魔法啊……不愧是号称『七草的双胞胎在联手时才会发挥真正价值』。」
香澄与泉美至今一直使用算是初级的魔法,在陷入危机的现在终于使出高阶魔法。这并不是负责攻击的香澄舍不得使用或是放水,而是因为窒息乱流难度过高,不是香澄可以「独自」发动的魔法。
七草香澄与七草泉美,之所以拿「七草的双胞胎」这个普通名称当成具备特殊意义的别名,正是基于这两人专属的特殊性质。两人「同心协力」时,就可以使出她们所无法独力施展的高威力、高难度魔法。
不是魔法师的人,听到这种事并不会觉得特别奇怪,但这对于魔法师来说是异常现象。复数魔法师进行单一仪式,进而能够使用独力不可能执行的大规模魔法或高阶魔法,这样的技术确实存在。尤其在古式魔法领域,虽然实际执行的例子不多,但在代代相传的法术之中并不稀奇。不过这种魔法仪式必须要有咏唱、祭坛、舞蹈之类的媒介或程序,使术士的五感能够同步。
光是复数魔法师同时发动相同魔法,魔法力并不会因而累加或增幅。只有魔法力最强的魔法师能发挥术式效果,其他魔法师的魔法力反而会妨碍事象改写。在多人进行的仪式魔法中,参与仪式的魔法师必须以不重复的方式分担魔法式各个部分,借以完成复杂或巨大的魔法式。咒语或符号是用来分配各魔法师魔法力的记号,或是用来当作回路。
不过,香澄与泉美两人光是和发动普通魔法一样接受CAD的辅助,就可以增幅魔法力。而且这两人并非分工负责魔法式的不同部分,而是直接将魔法力组合起来。
香澄朝目标施放魔法式,泉美赋予事象干涉力。两人施展魔法时,彼此的魔法力不是相加,而是相乘。之所以做得到这种事,是因为两人不只是肉体具备相同基因,连精神上的魔法演算领域特性都完全一致。琢磨刚才分析香澄的优势是魔法发动速度与魔法式构筑规模较强,泉美则是干涉力较强,但这是错误的。是因为香澄与泉美以这种方式使用魔法力,才让他有这种感觉。即使两人的职责互换,也同样能施展魔法。
就算改造基因也不可能发生这种状况,完全是以巧合打造出来的例外。这就是「七草的双胞胎」实力的秘密。
屏息踩稳脚步的琢磨突然单脚跪地,将内页不断被强风吹动,像是随时会解体飞走的书本阖上。接着琢磨再度打开精装书封面。这一瞬间,所有内页同时化为纸雪飞散。
琢磨带来的书,是变形B5版型的七二〇页精装书,又大又厚。内页长一八二公厘,宽二五六公厘。内页只留下胶装侧二公厘的宽度,其它皆碎裂为四公厘见方的正方形纸片。每两页(一张)是两千八百八十片,内页共七二〇页、三六〇张,所以总数为一〇三万六千八百片。
超过一百万张的小纸片形成风雪,违抗强风涌向双胞胎。不用说,四公厘见方的纸片不是普通的纸张。如果有人的动态视力强到能看清复杂转动飞舞的每一张纸片的动作,应该会发现小纸片没有弯曲或折叠,而是化为如同以玻璃之类的坚硬材质制成的方形薄刃。百万之刃乍看胡乱飞翔,但确实逐渐包围香澄与泉美两人。
无论是香澄与泉美,或是达也与深雪,都知道这阵纸风雪是以无数利刃组成。知道七宝家魔法的七草双胞胎,也知道这是什么魔法。
七宝家的王牌之一——「百万锐锋」。以群体控制技术操纵百万张纸片,形成利刃云层来撕裂敌人的魔法。
双胞胎一边操作窒息乱流,一边施展其他魔法。让氧气成分较高的空气从各个方向吹袭纸风雪,借由断热压缩制作超越纸张燃点的热风,试图烧毁纸刃。
这是名为「热乱流」的改编魔法。是比单纯制作断热压缩空气块更高一阶的魔法。虽然双胞胎同时发动窒息乱流与这个魔法,不过对现在的她们来说,这完全在她们能掌控的范围中。第三研的研究主题是「多种类多重魔法控制」。他们深究魔法师能同时发动并控制多少不同的魔法,并提升这个极限。这就是第三研采用的魔法师强化计划。在魔法师开发研究所之中,第三研是罕见的开放型作风,第十研也利用了他们的成果。十文字家的「连壁方阵」就引用了多种类多重魔法控制的成果。对于习得这项成果并转移到第七研的七草家魔法师来说,无论是哪种高阶魔法,区区双重、三重的多重发动不算是困难技术。
不允许生物呼吸的暴风吞噬琢磨,超过摄氏五百度的空气块试图烧尽纸片。
百万利刃边承受着超越燃点的热度,边在化纸为刃的魔法保护之下,依循琢磨的意志席卷而来,寻求香澄与泉美的血。
这样下去,琢磨将会因缺氧昏倒,香澄与泉美将承受没能烧尽的利刃攻击而遍体鳞伤。可以预见双方都可能留下后遗症这种令人担忧的结果。
「到此为止!」
达也的右手动了。
往前伸的手,握着闪耀银光的CAD。手枪形态特化型CAD——「银镞」。
窒息乱流。
百万锐锋。
热乱流。
三个魔法式粉碎散落,想子洪流卷走魔法式的碎片。
达也宣告比试中止的声音,不晓得是否有传入三人的脑海中。
在所有攻击魔法全被打散的寂静中,琢磨、香澄与泉美都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呆呆伫立在原地。并非场中所有人都不晓得发生什么事而感到愕然。语塞、呆站着的只有比试的当事人——三名一年级学生。
十三束也瞪大双眼,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要说受惊确实是有受惊,但他看起来,反倒像是因为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而感到佩服。另外三人——深雪、穗香与雫则露出「不愧是达也」的表情。
其实完全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只有深雪,但是一年级的三人甚至没有能理解「达也的对抗魔法瞬间消除琢磨、香澄与泉美的魔法」这个表象。
「这场比试,双方都失去资格。」
达也以裁判身分做出裁定。当机的一年级三人至此总算重新开机了。
「这判决是怎么回事?」
首先逼问达也的是香澄。
「我在比试前说过了,禁止使用会造成死亡或永久伤害的攻击。在我判断危险时,会强制中止比试。」
「那么,这场比试的胜负如何?」
泉美如此询问。她的语气比双胞胎姊姊稳重,话语却比平常强硬。
「双方失去资格,换句话说两边都算输。」
不是平手,是两边都输。达也刻意这么说,是在暗示「不接受再度比试」,但是不晓得泉美她们是否理解这一点。
「可是,司波学长,窒息乱流和百万锐锋不同,并不是致命的魔法,也不是会留下后遗症的魔法啊。」
泉美的主张是「应该算七宝同学犯规战败吧?」的意思。琢磨也立刻理解这一点。琢磨几乎在她说完的同时就想出言反驳,但达也更快开口。
「窒息乱流确实可以将威力控制到不会让对手留下重大后遗症的程度。不过泉美,刚才的你们应该没有这种余力。」
达也投以「难道不是吗?」的眼神询问,使得双胞胎都不敢说话。
「不是这样!」
虽然不能形容为取而代之,但这次轮到琢磨向达也抗议。
「比试在那之前就分出胜负了!」
达也眼中亮起了蕴含有趣之意(不是看好戏,是深感兴趣的意思)的光芒。
「你想宣称是你获胜?」
「是的。」
琢磨不畏达也冰冷的视线,傲然放话。
「七草的热乱流没能阻止百万锐锋。而在窒息乱流突破我的气密护盾之前,我的攻击就已经命中了七草!」
达也的视线除了冰冷,还加入了挖苦的要素。
「也就是说,如果我刚才没有出手,百万张的纸片应该会夹带高温,蹂躏高一女生的柔嫩肌肤。这就是你的主张吗?」
隐约传来忍不住发笑的声音。不小心笑出来的至少有两人以上。
琢磨的血气冲到脸上,脸色红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那么七宝,这场比试是你犯规战败。」
达也在激动的琢磨情绪爆发之前,以冷静到冷酷的语气宣布琢磨败北。冰冷如钢的声音,使琢磨犹豫是否要反驳。
「别说你不知道百万锐锋直接命中的后果。」
琢磨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达也不打算让他解释。
「只有互相厮杀可以允许进行过度攻击。有规则的比试不允许做出这种事。」
「那么!」
琢磨如同要摆脱达也交缠在他身上的压力,以过分强烈的气势出声反驳。光是说出这短短的一句话,他就明显消耗了不少精力。
「我使用百万锐锋就算输,这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的事情吗?」
「只要无法控制攻击力,就算犯规。」
「怎么这样,这太不合理了!」
相对于气冲冲的琢磨,达也则是始终保持冷静应对,这更加煽动琢磨的激动情绪。不只是社团联盟的学长十三束,连刚才和琢磨交战的香澄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激动的样子。
「这代表我在比试之前就被禁止使用王牌!这条件对我太不利了吧?」
「条件相同。七草姊妹同样禁止使用高杀伤性的魔法。」
不过,目前只有这两人担心这场口角的结果。二年级女生——深雪、雫与穗香,则是只向琢磨投以温暖的目光。
「这是狡辩!那些家伙根本没有会被禁用的高杀伤性魔法!」
「窒息乱流就具备了足够的杀伤力。我没有在一开始阻止,是因为她们将威力控制在规则范围内。」
达也的语气就算说客套话也称不上愉快,这使得琢磨语塞。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他。不只是达也,琢磨感觉三名学姊也在对他冷笑,因而拼命寻找反驳的切入点。
「不过七宝,你没能压抑百万锐锋的威力。」
「这是借口!我有好好控制术式!」
琢磨的反驳毫无根据,是情绪化又未经思考的反射动作。琢磨的百万锐锋并没有充分降低威力,在场见证的二年级所有人都明显看得出来。
如果达也不只是秉持自己的判断,还向深雪、穗香、雫、十三束所有人征询意见,琢磨应该也不得不让步吧。先不提达也的「自家人」,倘若连十三束都支持达也的裁决的话,琢磨一定难以坚持下去。
「这场比试的裁判是我,由我进行判定。这我应该也在一开始就说过了。」
但达也没有这么做。判定是裁判的工作。达也觉得没有必要更动这个原则。
「——啊,我知道了啦!换句话说,使用百万锐锋就等于过度攻击吧!既然这样,打从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要是我早知道百万锐锋违反规定,我就有其他打法!」
琢磨没有察觉自己的发言正是幼稚的借口。
而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察觉了这一点。
十三束看琢磨的眼神,从提心吊胆变成不知所措。
深雪看琢磨的双眼,以犀利的光芒取代温暖的光芒。
然而达也依然以冰冷论理,回应琢磨的刁难。
「七宝,别撒娇了。没能控制威力是你学艺不精。你会无法遵守比试的条件,就只是因为你的技能不足。」
「你这个杂草没资格说我!」
室内鸦雀无声。刺痛肌肤的紧张感充斥于寂静之中。
琢磨染成通红的脸,失去血色变得稍微铁青。他原本应该也不打算说到这种程度吧。感觉像是气过头而不小心说出无法挽回的话语。
穗香与雫的脸色因为别的理由而变得铁青。她们害怕室内随时会卷起暴风雪。但幸好达也在变成这种结果之前开口。
「不满被我这么说?」
琢磨自觉自己的发言在双重层面上有不适当之处。至少「杂草」不该是在这里说出口的词,而且达也是凭实力从二科生晋升为魔工科生的「例外」。琢磨拼命思考该如何挽回这个失态,但他处于陷入绝境而失去冷静的状态,难以想出好点子。即使如此,琢磨依然没有闭口。
「我……我是对缺乏公平性的判决不满!七草有控制好窒息乱流,我没有控制好百万锐锋,这只是司波学长的主观看法吧?我完全控制了百万锐锋!司波学长的判决明显偏袒七草!」
「七宝……你说得语无伦次。」
琢磨任凭情绪反弹说出耍赖般的借口,以傻眼语气责备他的不是达也,是十三束。
「刚才要是继续打下去,你的魔法会让七草学妹她们受到超越比试限度的伤,你自己刚才不就承认了吗?」
「那是因为七草使用热乱流!」
琢磨的说法并非毫无道理。但是很遗憾,此时此刻听起来只像是在推卸责任。
「七宝,够了啦。」
一个语气听来扫兴的声音介入琢磨与十三束之间。声音来自香澄。
「既然这么不想输,就算你赢吧。」
「香澄,真的没有关系吗?」
即使程度不同,但众人全都露出意外表情。如此询问香澄的,是最理解她的泉美。
「嗯。仔细想想,刚才也不应该投入到那种程度。何况在高中的非正式比试使用乘积魔法,还使用窒息乱流加热乱流的多重演算,怎么看都做得太过火了吧?司波学长说得没错。」
正如她所说的这番话,香澄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看向琢磨的目光也已经没有敌意,而是变得毫不关心。
「……既然香澄都这么说了。」
泉美也相当干脆地接受了香澄的说法。她原本就只是在帮忙双胞胎姊姊。既然香澄说这样就好,那泉美也没有什么好执着。
似乎想大喊什么的琢磨,全力克制自己不开口。「开什么玩笑!」这句怒吼已经来到喉头,但他察觉说出这句话太不像样。多亏这段感到意外而语塞的空档,他的理性判断力也恢复到可以如此思考的程度。
香澄走向达也,泉美紧跟在后。
「司波学长,抱歉为您添麻烦了。」
香澄与泉美向达也低头致意。不过,泉美的注意力约有七成是朝向深雪,这部分该说是美中不足吧。
——琢磨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一幕。
「只是,方便让我说句话吗?」
但香澄并非只是单纯要道歉,这很像她的作风——不对,在这个场合,应该形容为很像香澄对达也的作风才对吧。
「要说什么?」
达也的表情也和面对琢磨时完全不同,带着苦笑。
「我——我们的魔法控制没有失手。学长在那时候中止比试是误判。」
香澄带着倔强的眼神迅速说完,不等达也回应就离开演习室。
「那……那个……」
泉美交互看着香澄背影与达也的脸,难得打从心底感到为难。
「泉美。」
「有!」
明明并非出乎预料,但是被达也呼叫名字的泉美,像是跳起来般挺直背脊回应。紧接着就因为声音走音而害羞低头。
达也没有笑泉美,但也没有展现严厉态度。他以温柔表情继续说下去。
「麻烦帮教转告香澄,如果她有所不满,我随时愿意担任她的对手。」
泉美大概是因为感到意外而睁大眼睛。她立刻理解达也这番话是在关心香澄。这完全不符合她对达也的印象。
「……我明白了。谢谢学长。」
泉美如此回应达也,随即深深地鞠躬致意。她结束不长不短的鞠躬之后抬起头,不知为何留在原地。
「怎么了?」
达也问完,泉美「首度」向达也露出率直的笑容。
「我『稍微』对学长刮目相看了。看来学长真的『有些地方』像是深雪姊姊的哥哥。」
这番话可以吐槽的地方多到根本就已经超载了,甚至给人一种超载到差点因此导致货物散落的感觉。但或许是过于正直反而令达也惊讶,达也只是默默地目送说了声「告辞」之后,便离开演习室的泉美。
香澄与泉美离开演习室之后,琢磨依然默默伫立在原地。不能否定这景象在三年级众人眼中看起来的确就像是被扔下来一样,但琢磨自己没有这么想。
「司波学长。」
至少在他的表意识上,他是想在碍事的人离开后和达也说话。他是为此才刻意留下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达也语气依然冷漠。不过没有人责备这种做法「不成熟」。至少,从至今这个房间内进行的所有对话来研判,任何人都会觉得错在琢磨吧。其实现在理性已经恢复到某种程度的琢磨,自己也是这么认为。但他同时对自己的言行绝望,认为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他认定自己必须要收回礼节以外的失地才行。
「我还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什么?」
「我犯规落败的判决。」
「七宝!」
十三束像是无法忍受般大喊。但琢磨将视线固定在达也身上,没有看向十三束。
「你有什么愿望?」
达也可以驳回琢磨的抗议。说到底,这场比试就是为严重违反校规的琢磨与香澄,所采取的补救措施。尤其对最坏的状况得接受退学处分的琢磨来说,补救的色彩相当浓厚。无论是偏袒还是作弊,琢磨都没有立场计较。
但达也仍然询问琢磨要说什么。与其说这是达也的温柔,应该说是不希望麻烦事拖延下去的心态使然。
「请让我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可以控制百万锐锋。」
「怎么证明?」
「请和我较量!我会使用百万锐锋,让学长毫发无伤地投降!」
琢磨这番话令深雪柳眉倒竖。但是室内并未被白色的黑暗完全覆盖。
在她的情绪爆发之前,接连响起剧烈的打击声与某人倒地的声音。这幅意外光景中断了深雪的怒火。
倒地的是琢磨。
打倒他的是十三束。
「……十三束学长?」
琢磨双手撑地,一副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表情。
「七宝,你闹够了吧!」
十三束脸色大变,怒骂琢磨。大概是原本的长相就不适合动怒,他的表情完全无法形容为厉鬼或愤怒,但可以确定他是真正动怒。
「我从刚才听到现在,你尽是讲一些自大又没有礼貌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啊!二十八家这么伟大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琢磨坐在地上,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他只撑起上半身坐在地上,一定是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而忘记起身。
琢磨真的没有发现。他真的没有自觉。固执于十师族地位的他只往上看,未曾往下看——不对,即使他会「面向」下方,却也没有「看」下方。琢磨认为没有成为十师族的七宝家没有价值,下意识地瞧不起没有资格成为十师族的魔法师,如同他对自己父亲的看法。
「七宝,如果你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由我奉陪!还是说你不满意由我来应付?百家十三束不成材的『Range Zero』不配当你的对手?」
琢磨大概是慑于十三束的气魄,维持着坐姿在地上后退。十三束将会就这样扑过去?还是琢磨将实际上演「穷鼠啮猫」的戏码?无论如何,现在演习室洋溢着剑拔弩张的气氛,随时开战都不奇怪。
「十三束同学,请冷静。」
冷却即将点燃的战火热度的,是深雪冰凉的声音。
「只要没有学生会长与风纪委员长的认可,就不容许进行比试。何况七宝学弟也需要时间思考吧?他应该也需要准备百万锐锋的发动媒介。」
「……说得也是,抱歉。」
深雪的指摘,使得十三束为自己的激动感到难为情。
「七宝学弟,你站得起来吗?」
穗香代替退到墙边的十三束,走到琢磨面前。其实她也很气琢磨对达也那么没有礼貌,但她生性过于善良,无法扔下一直坐在地上的学弟。
「我没事!」
琢磨迅速起身。之所以会稍微脸红,是因为自己丢脸的模样,被想延揽加入派系的女生看见——琢磨决定如此解释。
觉得自己插嘴将无法收拾而保持沉默至今的达也,看时机差不多之后开口。
「七宝,我不打算和你较量。十三束,如果要和七宝打,最好先知会服部总长。」
「咦,啊,说得也是。」
十三束尴尬地回应。琢磨默默瞪向达也。
「穗香,抱歉麻烦你锁门。」
「好的,达也同学。」
达也迅速离开现场,如同再也不想闹出纠纷。
只带着深雪一起离开。
但是很遗憾,达也无法轻易摆脱这个事件。
这是穗香锁门回到学生会室,大约十五分钟后的事情。就在达也心想今天该回家了而正要起身时,学生会室的门铃响起。
「是,请进。」
「打扰了。」
梓用遥控解开门锁,入内的是社团联盟总长服部。
达也抱持着不祥的预感——应该说是确信,再度坐回椅子上。
服部以有苦难言,或者可以说是过意不去的表情,走到梓面前。
坐在桌子前面的梓表情毫不畏惧,这让达也感到意外。
「中条,有件与其说非常难以启齿,应该说丢脸的事情……」
「服部同学,怎么了?」
梓也只能如此回应吧。
「抱歉,又要麻烦你批准比试了。」
「又要?这次究竟是谁?」
服部此时不会满嘴借口,堪称是反映他正经个性的优点。
至少比起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却因为不想继续牵扯下去而完全不报告的达也,更具责任感。
「十三束与七宝。」
「又是七宝学弟吗……」
服部与梓眉心的深深皱纹,显示两人的心境相同。
「……他拒绝加入学生会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他个性多少有点问题。这次的事情也是,或许应该好好斥责他,逼他反省才对。」
深雪与穗香一起点头附和,但服部没有看见。
「不过,他的天分令人惋惜。我觉得他要是学会稍微谦虚,七宝家将突飞猛进。」
「你认为呢?」「不可能吧。」深雪与穗香相视,以眼神如此讨论。服部依然没看见。
「若要挫他的威风,与其严厉斥责,让他尝一次败北应该比较好。」
「为此进行比试啊……不过靠十三束学弟不要紧吗?如果是这个原因,由泽木同学或服部同学自己上场比较可靠吧?」
克人、真由美与摩利毕业之后,现在第一高中表面上是服部与泽木两人的实力最强(但这是学生们的评价,并不是真的举办过淘汰赛)。
「我也想过亲自教训他,但十三束表达强烈意愿。反正至今也都是十三束负责教育七宝,他的实力也够。所以我打算这次交给他处理。」
「我觉得这样愿该没有问题。」
至今静静聆听服部述说的五十里出言建议梓。
「十三束学弟很强喔。如服部同学所说,实力层面不用担心。」
十三束家与五十里家因为彼此擅长的领域,使得两家有着相当深入的交流。就算五十里启会知道十三束钢的实力也不奇怪。
「而且十三束学弟个性也很正经,即使处于那种境遇,心态也没有扭曲。我觉得让他和七宝学弟比试不会产生负面结果。」
梓知道这一点,所以率直接纳五十里的建议。
「所以,希望哪一天比试?今天距离学校关门没有多少时间,所以没有办法准许。」
梓这个问题的答案,服部已经准备好了。
「后天不行吗?」
「不选明天吗?」
「我不希望让他拿连日战斗当成借口。留一天休养应该比较好。」
「后天是周六,不确定演习室放学之后是否空着……」
梓说着便主动调开设施的预约状况。
「啊,第三演习室三点以后可以用。一个小时可以吗?」
「能不能留两个小时?」
「呃……没有问题。」
虽然梓对于服部的要求感到疑惑,但依然预约了演习室。
「那我发行许可证。」
「抱歉,劳烦你了。」
服部低头道谢,他面前的梓忍不住轻声一笑。
「……哪里好笑吗?」
「总觉得服部同学越来越像十文字学长了。」
这以梓的立场来说无疑是称赞。但对于自觉和克人明显属于不同类型的服部来说,感觉梓就像在说他是借由模仿来弥补器量的不足,内心五味杂陈。
◇ ◇ ◇
深雪在起居室入口,关心地看着先换上居家服坐在沙发休息的哥哥。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达也似乎在想事情。不过这只是深雪的感觉,看不出达也的态度和平常有所差别。向他搭话就会确实回应。不只是被动进行对话,达也还询问水波校园生活的感想,也打听今天的事情是否已经迅速在一年级之间传开。
不过,即使看起来再怎么一如往常,达也无疑是在烦恼。深雪如此确信。原因不在于她是否拥有观察力,而是她隐约感受到哥哥的迷惘。
或许应该形容为内心相连。
深雪最近才明显察觉到这件事。她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心电感应,也觉得可能并非如此,无论真相如何,深雪都很高兴。光是能实际感受到自己和哥哥内心相连,她就觉得很幸福了。
可以像这样察觉哥哥的烦恼,这也令深雪相当高兴。所以她更加在意达也在烦恼什么。既然知道哥哥在烦恼,深雪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哥哥。」
最后深雪决定直接询问。虽说内心相连,但这不是心电感应,无法读取思绪。假设这是心电感应能力,她也实在不敢擅自偷窥哥哥的想法。即使有她能做的事,若是不晓得要做什么就无法成为助力(顺带一提,根据二十一世纪末的现行研究结果,已经确定心电感应只能读取化为言语的表面思考)。
得到许可而坐在达也正前方的深雪,以相当苦恼的表情(她自己没有察觉)询问达也。
「哥哥,您在烦恼什么事吗?」
说是直接,但再怎么说这个问题也过于直截了当。达也也以惊讶表情看向妹妹,但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不会想多做掩饰。
「我有点在意七宝的事。」
「……哥哥,若您觉得他的傲慢态度不可原谅,请吩咐我一声。」
「不不不,深雪,别急着下定论。」
深雪眼中蕴藏着几乎是杀意的危险光芒,达也见状连忙摇手制止。
「那个家伙的态度确实不像样,但我并不是在意这件事。再说,关于对待前辈的态度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没有那回事。哥哥总是表现得很出色。」
达也知道深雪这句反驳近似反射动作,决定不予置评。
「我在意的是七宝为何能倔强成那样。先是拒绝加入学生会,又纠缠七草家,甚至不惜和学长姊为敌。」
「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吧。」
妹妹毒辣的意见,使得达也不禁笑出来。
「不,看起来不像这样。七宝具备奋发向上的心态。看到那个家伙,就会觉得他是不是对于没能成为十师族这点感到不满。」
「……可是既然这样,我觉得一般来说,他更应该加入学生会建立人脉啊。」
「我也认为这样才正常。」
深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单手掩嘴。
「所以会不会是因为有某些不寻常的隐情——哥哥就是在想这件事吗?」
「嗯,算是吧……」
达也支吾其词时,水波说声「打扰了」进入起居室。
她端着托盘,上面摆着咖啡杯。
深雪露出像是在说「糟糕」的表情,朝水波投以怨恨目光。但水波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假装没有发现深雪的目光。
「我端咖啡过来了。」
「啊,谢谢。」
达也也察觉了这段视线攻防战,但他没有笨到刻意插嘴。
「对了,我也想听水波的意见。坐一下吧。」
达也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认为水波的推理能力比深雪可靠。
深雪过度受到达也思考模式的影响。她倾向于和达也从相同方向观看事物。不过她这么做可以补足达也的分析,所以达也也是相当珍惜。但现在需要不同角度的意见。
「好的。」
水波回应之后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站在桌旁待命。达也从这点窥视到她坚定的专业意识,决定不要浪费时间。
「水波对七宝琢磨抱持什么印象?」
「没有自知之明的愚者。」
水波回应时毫不犹豫。
坐在正对面的深雪大幅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说法。达也朝她一瞥,反省自己不应该这么问。头痛症状则当成只是自己多心了(并非真正生理上的头痛)。
「——为何这么认为?」
总之达也决定先询问理由。水波同样毫不迟疑就回答。
「他简直是疯狗。没有考虑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与利害关系就乱咬。那种毫不节制的攻击性,看起来不像是认为自己最强,而是误以为自己必须要变成最强。」
水波不同于以往,滔滔不绝地述说自己的想法。看来琢磨也让她感到相当不耐烦。
「必须要变成最强吗……」
虽然不知道水波是想得多深入才说出这番话,但达也觉得她的感想意外地正中红心。
「大概是有人如此煽动他吧。」
达也这句话并非对两人说的,而是类似整理思绪的自言自语。但深雪没有这么解释。
「煽动……是七宝家的教育方针吗?例如七宝家长子必须比任何人都强……」
真要说的话,深雪的推测比较近似四叶家的作风。但是这里的三人都完全受到四叶这种信念的感染,所以没有人察觉这件事。
「不,听说七宝家当家七宝拓巳的个性慎重到胆小的程度。如果这是七宝家的方针,先不提实际想法,他应该会更稍微自重一点才对。」
「达也哥哥,我觉得七宝琢磨那种态度,与其说是被人煽动,更像是被人奉承怂恿。」
对水波这番话有所反应的是深雪。
「意思是并非有人和七宝学弟利害关系一致,而是有人想利用他?」
「我没有想这么多……但我觉得似乎正如深雪姊姊所说。」
水波点头同意深雪这番话,一旁的达也也在心中附和。是的,如果讲难听一点,琢磨是受到某人的「操控」。看他引发的一连串骚动,这两个字就浮上了心头。
「真令人在意。对方究竟是基于什么目的……稍微调查看看吧?」
「要拜托老师?」
深雪询问是否要委托八云。
「要为您打电话给黑羽大人吗?」
水波提议利用黑羽。
「不。」
达也没有向她们任何一人点头。
「我不想因为这种含糊的推论就劳烦师父出动,也不能请姨母大人协助。但光靠我一个人,实在是……」
达也像是要摆脱迷惘般摇头。
「感觉扔着不管的话,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没办法了,只能暂时观望。」
这个结论很消极,但达也想不到其他的应对方式。如果是发生在面前的暴力事件,他可以独自靠蛮力解决,但调查事情需要时间与人手。如果拥有真田或藤林那种骇客技术或许不在此限,但以他现在的技能来说强求不得。达也决定乖乖放弃。
不过,看来麻烦事之神(应该是恶魔?)始终要让他不得闲。
达也喝完咖啡正要起身的时候,电话响了。达也看向显示来电对象的讯号,疑惑地蹙眉。来电的是藤林响子。
「喂,我是司波。」
起居室荧幕以他的回应为暗号,变为视讯电话的荧幕。
『达也晚安,还不到晚餐时间吧?现在方便说话吗?』
「好的,没关系。」
达也一边回应,一边朝旁边使眼色。
『啊,一起听也没有关系喔。包括深雪与水波都是。』
达也正是示意两人回避,但藤林抢先留下两人。难道是想把她们两人也拖下水?虽然这样的思绪掠过达也的脑海,不过更重要的是藤林刚才说得好像非常熟悉水波,使达也更加提防。
『其实是跟七宝家长子今天引发的骚动有关的事……』
「请等一下。」
达也打断藤林的话语。他没有办法就这么不发一语地聆听藤林要说的事情。
「您为什么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和挑选九校战选手不同,没有对外公开。难道您派了情报员潜入学校?」
达也的询问,使得藤林露出像是忍着不发笑的表情。
『看来得发奖金给那个女生才行了。因为她没有让达也察觉自己在监视他。』
「原来一直在监视我吗……」
达也收起表情询问。
『唔~不太一样。并不是监视你,是监视接近你的人。我指示她不要直接注意你与深雪,看来她忠于我的指示,所以达也的知觉才捕捉不到吧。』
「为什么……不,是因为我是战略级魔法师吗?」
『是的,这是当然的吧?军方不可能毫无防备地扔着战略级魔法师不管。』
藤林以毫无罪恶感的笑容,表明她那边的偷拍窃听行径。
「就算我询问是谁……」
『当然不能告诉你。』
达也叹口气放弃追究。达也与独立魔装大队原本就不是毫无条件站在同一边。而且,达也也能理解即使战略级魔法师是自己人,也必须紧盯其动向的道理。
「我明白了……所以,七宝的事情怎么了?」
达也将刚才的对话放在一旁,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询问。藤林以刚接电话时的表情回应。
『我觉得你可能想知道他的幕后靠山是谁。』
这番话听起来,简直是连达也等人刚才的交谈内容都被她完全窃听。
「……您为何这么认为?」
但即使对方是藤林,达也也并未笨到没有察觉自家被安装窃听器。而且,要是连自家对话都被窃听,她与她的长官也不可能粗心到让达也察觉这件事。
辅佐十师族的师补十八家之一——七宝家。某人对七宝家的继承人造成不小影响。将魔法视为国防力重要构成要素的独立魔装部队,铁定将这个人物当成不可忽视的危险因子,也可能已经查到详细的情报。
藤林对达也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达也预料的两个答案之一。
『因为我很在意。』
将这个答案照单全收很危险。虽然不全是谎言,但也应该不全是真心话。
『所以,要不要一起查?这就是我的提议。』
不过,她的提议确实正中达也的下怀。
「具体来说,我要做什么?」
『我们会负责监视住处。达也,要是七宝去找幕后靠山,希望你可以跟我们来。』
「我反倒希望您让我这么做……但您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管辖范围的缘故,我们不介入国内的事件。达也那边,只要解释成以学长身分担心学弟就好了吧?但我们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让「正当」学生做危险的事情……』
我做就没有关系吗!这句吐槽甚至没有浮现在达也的脑海中。
「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愿意接受。」
『有动静就通知你。那么深雪,就是这么回事,到时候要向你借用达也喔。』
对此深雪以吃惊愣住的声音回应,藤林听完送个秋波,结束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