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八云担任住持的「九重寺」位于旧东京都府中市的小山丘上。该寺庙致力于「粗活方面」的志工活动(寺方表示这是「修行的一环」)和邻近居民建立良好关系,融入当地社会,成为市区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
所以,要是市民有机会看到这里的古老详细地图,应该会很惊讶吧。这里说的「古老」其实只要大约一百年前就行,只要是真正的地图就好。
看过地图就知道,这里原本没有寺庙。
看过地图就知道,这种地方昔日没有山丘。
二十年世界连续战争后期,以调布机场为中心,调布、府中加上三鹰的武藏野地区部署了首都圈防卫部队。因此,基于兵民分离的原则,这些地区的居民疏散了十年左右。九重寺座落的山丘,是使用当时建造大规模地底防卫设施时挖出来的余土堆积而成。
很遗憾,首都圈在战争时也无法幸免于难,但是多亏这座「武藏野对空要塞」,旧东京都区域毫无损害。相对的,防卫阵地遭受多方势力的攻击,不过在这方面上,疏散居民也可说是并非徒劳无功。
因此,市区与居民的连结会出现空窗期,也是在所难免。直到战争结束,以国家预算重建城镇之后,人们才回到自己的「居所」。不过家乡没能完全复元。
地底防卫设施没有拆除,只封锁出入口了事,随着区域重划而无法回到原本住家的家庭也不在少数。率先导入的先进交通系统,也令市区景色变得带有些许未来气息。
追加的不只是少人数高密度运输型公共交通机构「电动车厢」行走的高架轨道,市区风景中还增加了其他的新事物、传统事物及各种大大小小的设施。「建立在小山丘上的大寺庙」——也就是九重寺,也是其中之一。
这座寺庙拥有稍微……应该说相当难以形容为「平凡」的背景。前任住持(也就是八云的师父)答应协助魔法技能师开发第九研究所,代价就是得到这座设施兼住所,作为培育弟子(与其说是僧侣的弟子,实际意义应该更偏向是「忍者」的弟子)的据点。
因此,九重寺为求掩人耳目,外观打造得特别古色古香,围墙内侧的地面建筑也是参考二十世纪的风格。
相反的,用为训练设施的地底挖得很深,以最先进技术打造出比地面区域更宽敞的空间。不只是古式魔法的训练,即使用为现代魔法的训练设施,也是当时的最高水准。
风间介绍达也给八云,就是考量到能够利用这座地底设施。八云身为体术师的实力也是超一流,但风间的目的不只是加强达也的体术。他延揽达也从军,并不是将达也当成「普通」的近战要员,始终是期待达也成为能在前线活动的极强魔法师。
可以进行体术指导与魔法训练的设施。风间知道达也家和九重寺近到可说是邻镇的距离时,就没有理由不选择利用这里。
达也现在来到九重寺地底训练设施的最底层。这间训练室的墙壁、地板与天花板,从内侧依序是十公分厚的水泥墙、三十公分厚的铅板,及六十公分厚的中子遮蔽水泥墙等三层构造。
不是核灾防空洞,始终只是个魔法训练室。那么为何需要如此严密的辐射遮蔽措施呢?原因在于二十一世纪魔法发展至今的历史。
现代魔法的研究与开发,始于西元一九九九年一名美国警察以当时还被称为「超能力」的特异能力阻止核子恐怖攻击的事件。因为这段历史,所以开发现代魔法的初期目的,主要是当成对抗核灾威胁的手段,具体来说是阻止、控制核分裂,以及将辐射隔绝、无害化。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样的重点研究使得中子护罩与γ射线滤膜达到堪称完成的境界。即使如此,核灾对抗方法的开发与改良,至今依然被列为魔法技能开发的重点项目。
只不过,达也待在这个房间,并不是要练习辐射隔绝魔法,也不是要改良核分裂控制魔法。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好完全相反。
现在这间地底训练室是一座水池,却也不是为了游泳而注水。肩膀以上露出水面的达也身穿短袖训练服,手握手枪造型的CAD。一般来说,这并非下水游泳的装扮,但他的脸与头发都已湿透了。
他右手握的不是自己爱用的银镞改造机。从这把CAD毫无装饰的表面来看,就知道这明显是试制品。最大的差异,在于枪身前端的下方有加装类似刺刀的元件。形容为「类似」是因为这个元件没有刀锋也没有刀尖,只是一块厚金属板如同刺刀般加装在该处。
达也用位于水中的右手扣下扳机。在水中展开的「两个」启动式被吸入他的右手。一个启动式是从手枪造型CAD输出,另一个启动式是从类似刺刀的附属元件输出。
魔法式作用于附属物。CAD前端的水开始冒泡。达也从紧咬的牙关之间发出呻吟,屈下膝盖。达也的右手因为严重烧烫伤而红黑溃烂,其疼痛使他痛到放开CAD。
达也连头顶都沉入水中,接着又立刻重整态势起身。头发弄湿应该是因为他反覆进行这个动作所致。他气喘吁吁,将右手举到眼前反覆放松再握紧。他使用了「重组」所以没有烧烫伤痕迹,却依然因为刚才伤重到无法立刻拭去复原的突兀感,半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
他将终于恢复知觉的右手伸入水中,用手指抓住上浮的CAD。沉入水底时失去前端的刺刀状附属元件也已经「重组」复元。
达也再度在水中架起CAD。然而,此时却有一个制止他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空无一物的耳边响起。
『达也,差不多是深夜了。』
八云以振动空气的法术(只有发动程序不同,实际上和USNA魔法师部队STARS的行星级魔法师希儿薇雅·玛裘利·法斯特的术式相同)从室外对达也低语。
「……我知道了。」
虽然达也只是以正常音量回答,但他知道八云是以法术接收他的声音。
果然,他表达结束训练的意愿之后,注满室内的水便立刻开始消退。达也等水完全消退,就以发散系魔法去除皮肤、头发与衣服上的水气。
以他的魔法力,无法期待全身回复到完全干燥的状态,但他还是将衣服弄干到不影响正常行动的程度,然后以加重系魔法切换墙壁另一侧的房门开关。这个房间基于其性质,墙壁内侧无法设置电器用品。
(要是不能使用魔法,这里就是密室了……)
达也重新思索这种马后炮的事,抓住通往地面的梯子——电梯的电源已被八云关闭了。
◇ ◇ ◇
西元二〇九六年九月二十三日,星期日。即使达也昨晚快凌晨十二点才返家,他今天早上依然外出晨练。以家用伺服器的留言确认这件事的深雪,才起床没多久就有点担心起达也了。
按哥哥的个性,即使她说「不要勉强自己」,也无法阻止他。不对,要是加上眼泪攻势,哥哥或许会「稍微」听她的话,但应该也只能有短暂的效果。女人的武器在上个月才用过一次。深雪抱着些许死心的念头心想,泪水还是保留到更关键的时刻再用好了。
水波已开始在厨房准备早餐。最近深雪与水波的默契也进步不少,餐点的准备改为轮班制。由于家庭自动化系统的进步,除非是特别状况,否则料理不会花太多工夫,所以抢着使用厨房的模样在旁人看来有点滑稽。两人慢了好几拍才察觉这一点。
基于上述原因,深雪将掌厨的工作交给水波,自己则前往浴室。
她在更衣间操作HAR,取出达也的换洗衣物。虽然也包括内裤,但深雪并不会因此感到难为情。
即使是敬爱的哥哥所穿的衣物,不过男性内裤摆在面前时,还是像个纯真少女展现娇羞的模样比较好吧?其实深雪在国三的时候这么想过。但她想像自己看着哥哥内裤脸红的模样,又改变了想法,觉得「这样比起纯真少女更像变态」——她露出开心笑容勤快地帮哥哥做淋浴准备的模样,旁人看在眼里或许会觉得深雪就各方面而言已经回天乏术了吧。虽然绝对不会当着深雪本人的面告诉她这种事就是了。
俐落进行哥哥返家准备的深雪,正要摆好毛巾完成最后收尾时,就直接(也就是拿着毛巾)快步走向玄关。她不会在家里跑步,这不是淑女会做的事。即使不在哥哥面前,深雪在心态上也无法做出配不上哥哥的行为举止。
大门透过生体认证解锁的声音传到起居室与厨房。水波停止监视料理进度走出厨房时,深雪早已在玄关待命。
「哥哥,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达也哥哥,欢迎回来。」
中间的短暂停顿,是水波从厨房赶到玄关所需的时间。她也在开锁铃声响起的同时走出厨房,但今天早上再度大幅落后深雪。水波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对这件事难掩不甘心的情绪,但最近已经完全看开了。
这是正确的心态。奇怪的人是明明不是在战斗,却能在五十公尺以外的距离正确捕捉到达也气息的深雪。水波脸上没露出傻眼的表情,甚至是值得称赞的一件事了。
「哥哥,已经为您做好淋浴准备了。」
「谢谢。」
达也接过毛巾前往浴室,深雪则挂着非常幸福的笑容跟在哥哥身后。
这一幕令水波暗自叹气。即使是入住家中的侍女,这点程度的宣泄也是可被允许的吧。
今天是星期日,不过基于前述原因,司波家的早晨依照一如往常的时间表进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用完早餐之后会进入悠闲的茶水时间。深雪妥协将早餐交给水波准备,却没有让出为达也泡茶的工作。水波也有所学习,在这段时间负责打扫或洗衣,以免受到甜蜜气氛的打击。
一如往常用心泡的咖啡得到达也的赞赏之后,深雪自己也总算坐了下来。
「哥哥,我想请教一件事。」
她突然下定决心,开口向达也询问自己这阵子一直在意的某件事。
「什么事?」
虽然语气爱理不理,但达也对妹妹说话的声音依然温柔。深雪因他的温柔语调而获得勇气,抛弃最后的犹豫。
「哥哥为什么没被提名参加今年的论文竞赛?我知道四月在操场进行的恒星炉实验,使得您不用和其他魔工科学生一样缴交论文参加甄选,但校方没禁止您参加吧?」
「嗯,没人叫我别参加。」
大概是觉得「禁赛」这种想法很好笑,达也嘴唇浮现笑意,摇了摇头。
「那么,为什么……?」
「因为没时间。」
深雪再度提出简短询问,达也的回答一样简短,但和妹妹的提问不同,内容简单明了。
「会没时间……和哥哥每天练习到很晚的魔法有关吗?」
深雪有些犹豫地再度询问。自己是否可以继续深入这件事?她感到迷惘与畏惧。
「没错,亏你猜得出来。」
不过,达也的手伸向了坐在身旁的深雪头上。他轻轻抚摸妹妹的头发,这个动作和话语一样蕴含称赞之意。温柔的触感融化了深雪内心残留的踌躇。
「难道哥哥最近很努力在做的不是练习魔法,而是开发新魔法?」
「不愧是深雪,真了解我。」
比起抚摸秀发的手,这句话更令深雪心跳加速。但她也知道这句话一半以上是客套话,应该说是玩笑话。
如果只是要习得现有的魔法,达也不可能那么辛苦。植入他体内的虚拟魔法演算领域,虽然输出魔法的威力不高,却能够完全复制魔法式加以运用。基于这个性质,无论是任何魔法,只要「完全」了解魔法式的构造,达也就能将其维持在「随时能发动」的状态,接下来就是处理能力的问题了。只要是可以发动的魔法,达也无须练习也能立刻使用;如果是不可能发动的魔法,那再怎么练习也无法执行。而只要拥有达也那样的「视力」与分析能力,就不可能存在着无法解析的魔法式。
既然他会每天都辛苦到那么晚,就不可能是现有的魔法。
「我从三月开始开发这个魔法。虽然这么说,但一开始也花了不少工夫分析理论,直到六月才终于进入设计魔法式的阶段,所以实在没空顾及论文竞赛。」
达也说完笑了,但听到这番话的深雪笑不出来。第一个原因在于这位哥哥——在神秘天才魔工师托拉斯·西尔弗之中负责理论层面的「西尔弗」,居然光是分析理论就花费了三个月。第二个原因在于达也从三月开始开发这件事。
「哥哥正在致力开发的新魔法……该不会是起因于您和莉娜的对决吧?」
「亏你猜得出来。」
达也回答的话语和刚才相同,语意却差很多。这次话中包含了由衷的惊讶与赞赏。达也由衷佩服只凭着这些线索,就几乎得出正确答案的深雪。
「我现在在开发的魔法,是利用了FAE理论的近距离直接攻击术式。」
「FAE理论……吗?记得是莉娜的武器所使用的理论吧?」
「嗯,莉娜使用的战术级可携式魔法兵器『布里欧奈克』,就是以这个魔法理论为根基……FAE,全名Free After Execution。」
达也语气中的感慨,是对仿造出神器布里欧奈克的制作技师表达敬意?还是竞争意识?深雪觉得两者皆非,却又两者皆是。
「因魔法改写而产生的事象,原本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所以刚改写的事象,承受的物理法则束缚较为宽松。因此,在正常的物理法则还没产生作用的这段短暂延迟时间内,可以使用远低于一般改写事象所需的干涉力发动下一个魔法。FAE理论就是这样的假设。」
达也说到这里察觉自己的错误,露出苦笑摇头。
「不,这不是假设。布里欧奈克已经证实FAE理论是正确的了。」
「哥哥,不好意思,您说的这番话,我从以前就有一个地方不懂,能请您教教我吗?」
深雪的询问不只是单纯附和,而是基于求知心态,想借机解决内心的疑问。如果单纯只是艰深的理论,她或许会避免劳烦哥哥,但FAE理论和莉娜使用的魔法有关,深雪不允许自己继续这样不明就里。
「好啊,不用客气。」
「只要不是单一工序的魔法,魔法都是以连续的工序组成,而且大多是上一个工序改写事象之后,下一个工序继而产生作用。不过即使是这种魔法,我在使用时也不觉得后续工序是轻松发动的,这样不就违反FAE理论了吗?」
「原来如此……」
达也听完深雪的询问,以像是被指出盲点的表情点头。
「或许在魔法师之间,普遍都会有这样的误解吧。」
不过,达也并不是因为深雪的指摘正确而觉得出乎意料,是因为连深雪这么优秀的魔法师都会有这样的误解而大感意外。
「您说的『误解』是?」
「魔法工序本身并不是独立的魔法。」
达也的简短说明,使得深雪露出困惑的神色。
达也当然打算说明到妹妹听懂。
「例如这个魔法……」
达也说着打开糖罐,以魔法让罐里的一颗方糖上升到水平视线的高度维持一秒,然后再放回糖罐里。
「哥哥……虽然是调味料,但是这种糟蹋食物的举动,我很不以为然。」
「啊,嗯,抱歉。」
而旁观的深雪立刻出言训诫,使得达也落得没有思索借口的余地就必须道歉的下场。
哥哥率直道歉的模样,使得深雪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
达也感觉长幼失序而不太自在,稍微强硬地回到正题。
「虽然应该不用对你多做说明,不过刚才使用的魔法,是普遍用于练习的初级术式『浮游』。这个魔法需要让方糖浮在空中的加重系反重力魔法工序、让方糖停留在空中的移动系停止魔法工序、让方糖缓缓朝糖罐落下的加重系重力控制魔法工序、让方糖不受冲击地置于糖罐的移动系停止魔法工序,以上共四道工序。但听你一说,就觉得这种形容方式确实容易招致误解。」
「请问哪里出错了?」
「并不是出错,只是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四工序魔法是各工序独立运作的魔法。」
「那是……错觉吗?」
深雪听到意外的事实而持续感到困惑,达也对她深深点头。
「浮游是四工序魔法,不过这四道工序合起来才会构成一个魔法。在发动魔法的阶段,魔法式就已经构筑到最后的停止工序,并且定义变数。如果魔法力并不足以供应这四道工序完整运作的话……」
达也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像是要确定深雪是否理解般,注视她的双眼。
「魔法不会是施展到一半中断,而是从最初的反重力工序就不会产生作用。」
深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说得也是……如果各工序是独立的魔法,魔法应该是在魔法力不足的时候才中断……而不是一开始就不发动。」
深雪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拼命咀嚼达也刚才传授的内容。
「魔法工序本身不是独立的魔法,始终只是魔法的一部分。哥哥,是这样吧?」
「一点都没错。不愧是深雪,理解得真快。」
达也投以笑容,令深雪害羞地移开目光。虽然纯粹感到害羞也是她这么做的部分原因之一,不过这次主要是为「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要哥哥教过才懂」感到羞耻。
达也并非在讽刺,是真的在称赞深雪。深雪知道这一点,所以更觉得自己身为「这位哥哥」的妹妹却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很丢脸。
不过,大概是觉得不能一直不看哥哥吧,深雪朝达也强颜欢笑。
「不过这种事即使再怎么懂理论,要是没有实际体验,很容易在『知觉层面上』产生误解。毕竟魔法不是学问,是技能。如果没有魔法不发动的经验,就不会为个中原因伤脑筋。」
达也对于他人的情绪并不敏感,但对方是深雪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他看到妹妹消沉,就立刻出言安抚。
「再说,现在的重点不是魔法失败的理由,而是『魔法工序说到底也只是求方便的定义』这个事实。只是在形成『现代魔法是从启动式构筑魔法式』这个架构时,将魔法式分解成名为工序的模组,会比较便于有效率地记述启动式而已。」
而且,深雪当然也知道哥哥是在鼓励她。达也在关心「深雪」这个人。深雪对此感到开心,强颜欢笑的表情因此柔和了些。
「我也终于听懂哥哥的教导了。」
深雪轻敲自己的头。「对不起,我是个驽钝的妹妹。」她露出开玩笑的笑容。这张表情和她平常过于端正,甚至散发冰冷氛围的美貌所产生的形象有相当大的反差,威力足以令达也差点想逃避现实。
「魔法工序始终只是魔法的一部分,所以魔法经过所有工序也只改变单一事象。单一工序结束时,依然还在改变事象的过程当中,所以这时候的事象变化不算是魔法改变的事象。因此,改变事象的难度不会依循FAE理论降低,对吧?」
「……没错。深雪,这个答案满分。」
妹妹可爱地歪起头来,使得达也又差点恍神了。他假装细细回味深雪的答案,掩饰场中不自然产生的沉默,但要说是否真的瞒过了妹妹,他没什么自信。
深雪如同绽放烂漫花朵的笑容,拒绝达也做出不识趣的追究。
◇ ◇ ◇
休假时,那两人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认识达也与深雪两兄妹到某种程度的学长姊、同学与学弟妹(也就是一高大多数的学生)都会遭遇这个问题。然后……
——大概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从早到晚甜甜蜜蜜吧?
——不不不,再怎么样也不会那么夸张……顶多约会一整天吧?
——不,太天真了。如果是他们两个,肯定已经突破最后防线……
会像这样进行各方面的想像(妄想?)。
他们的想像部分正确。事实上,两人在假日会「非常和睦」地度过,也会外出约会。
然而,却也不是每次。其实达也周日经常不在家。原因几乎都是前往FLT的研究所,或是被独立魔装大队叫去。大概是水波来到司波家之后就不用担心深雪单独在家吧,他外出的频率也增加了。
不过,达也今天没有任何行程,最近难得看他这样闲下来。深雪也没要求外出。并不是因为周末即将举行学生会长选举,而是顾虑到达也因为修行而疲累的身体。
所以老实说,今天的深雪并不想接待访客,即使是好友也不例外。何况这两人即使和他们兄妹关系亲密却不能松懈,明知是自己人却得提高警觉,所以深雪更不想让这两人进屋。
但这不过是深雪个人的情绪。而且基于「为了哥哥着想」的理由,只要达也没有表态抗拒,深雪也非得(在表面上)欢迎两人。
「文弥、亚夜子,欢迎你们过来。」
「文弥、亚夜子,欢迎。」
水波带领两人进屋之后,达也与深雪邀他们坐在沙发,待坐好之后便亲切搭话。基于前述理由,深雪的态度大概是客套话,达也则是无论对方是谁(除了唯一的例外)都不会真正卸下心防。但是两人的态度表面上看起来友善又表达亲爱之情,无懈可击。
「达也哥哥、深雪姊姊,抱歉打扰了。」
「达也哥哥、深雪姊姊,好久不见。」
相较于司波兄妹的问候,黑羽姊弟的回应很拘谨。照理讲,两人和达也他们相比并非明显年幼。以年龄来说,六月出生的黑羽双胞胎和三月出生的深雪同样十六岁。十六岁算是成人还是孩子的问题暂且放在一旁,除非发生什么大事,否则这两人要隐藏紧张情绪肯定易如反掌。
换句话说,今天他们应该就是为了某件「大事」而来。达也与深雪都从两人的模样做出了如此判断。
「对了,文弥,水波上个月受你照顾了。」
文弥听到达也突然道谢而不知所措,站在沙发旁边的水波朝文弥鞠躬致意。
「多亏你帮忙解决警卫,我也省了一番工夫。」
「啊,噢……原来是那件事。」
「解决警卫」这四个字,使得文弥终于想到自己在九校战最后一天,协助打昏包围水波所搭乘的厢型车的警卫们。
「不,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文弥下一句话是希望达也不要在意。
「虽然不是要为那件事报恩……」
不过达也先一步打断他的话。
「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事?」
出乎意料的话语使得文弥语塞,旁边的亚夜子叹了好长的一口气。
「……真是敌不过达也哥哥。明明一副像是对别人想法毫无兴趣的冷酷表情,却会突然放这种冷箭。」
亚夜子挂着想说「这样很令人伤脑筋」的表情摇头,看向身旁僵住的双胞胎弟弟。
「文弥,恭敬不如从命吧。我们原本就只是使者,没有其他的选择。」
「唔……嗯,说得也是……」
文弥露出认命表情点了点头,从即使是周日依然穿得笔挺的西装外套内袋,取出一封普通大小的信。
正面是空白的。达也接过他递出的信封翻过来一看,眉头随即轻蹙。从一旁看向哥哥手边的深雪则默默倒抽一口气,单手掩嘴。
信封背面的署名是他们的姨母——四叶真夜。
「这是当家大人亲手托付我们转交的信。」
文弥说完,深雪便看向哥哥的侧脸。达也点头回应深雪,接过动作迅速的水波所递出的拆信刀开封。
信封里只有简单的一张信纸。达也仔仔细细阅读到最后,再将信件递给很有教养地等他看完的深雪。
「文弥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吗?」
文弥虽略显犹豫——
「知道。」
但他没向姊姊求助,而是自行回答。
「这样啊。」
这次是达也看向深雪。深雪看完信后立刻朝达也微微点头,意思是一切交由哥哥主导。
「你知道信里委托我们协助逮捕周公瑾吗?」
「我听到的也是这样。」
达也这次是明显蹙眉。
「这样啊。看来『委托』这两个字不是在玩弄措词,而是字面上的意思。」
文弥与亚夜子一起点头表示肯定。
深雪稍微起身,将身体转向达也。
「哥哥……姨母大人为什么要『委托』我们?」
无须「委托」,直接「命令」就可以了吧?深雪的疑问是这个意思。关于这点,达也的想法也和她完全相同。
「关于这部分,当家要我帮忙传话。」
「传话?意思是不能留下书面资料?」
一般来说,纸本文件的保密程度高于电子档案。甚至避免留下书面文字的传话内容,究竟是什么?
但亚夜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当家说,这次的工作,两位即使拒绝也无妨。」
「姨母大人这么说?」
深雪不禁大声问道,接着害羞地「朝达也」轻轻说声「恕我失礼了」。
达也知道妹妹为何会大吃一惊,但他自己没那么惊讶。真夜是四叶家的当家,但是达也在四叶家的身分是守护者,基于这个性质,深雪对他的命令权是第一优先。此外,依照四叶家与国防陆军一〇一旅之间的秘密协定,除了护卫深雪的任务,一〇一旅皆拥有优先命令权。
与其说深雪将四叶家的权力视为至高无上,应该说她不清楚其他魔法师集团或军事势力的实力,因此会以为真夜的命令无法违抗。但是实际上,真夜也无法忽视四叶家的制度,或是和军方的约定。而且遵守这些守则的话,真夜能命令达也做的事情很少。
达也之所以听真夜的话,是因为他认为现在还不到敌对的时期,而且这个判断不会因为对方姿态放低而改变。
「文弥,转告姨母大人说我接受这个委托。」
深雪与亚夜子以难掩意外的眼神看向达也。
「我会确实转达……达也哥哥,对不起。」
而文弥则是朝达也深深低头。
「文弥为什么要道歉?」
「逮捕周公瑾原本是交付给黑羽的任务。都是因为我们实在太没出息,才会需要劳烦达也哥哥出马……」
文弥说的「没出息」,是指他们上个月遵照真夜的吩咐,到横滨中华街逮捕周公瑾那时候的事情。当时当家的黑羽贡被「咬断」一条手臂受了重伤,最后黑羽家实战部队的包围网被突破,放任周公瑾逃走。
回答达也问题的文弥脸上写着「丢脸」两个字。
「文弥,请别人帮忙并非坏事。」
看到文弥这副模样的达也摆出大哥的架子,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
「既然这是黑羽家的工作,你更应该不惜扼杀自己的情感也要积极找我帮忙。」
「达也哥哥……?」
「希望只靠自己完成被交付的任务,我能理解你这份心情。但要以完成任务为优先。」
「自己的事情,只靠一己之力做好」是少年完美主义的显现,也是孩子所拥有的危险洁癖的一面。
「你或我负责的『工作』,有些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达也的语气很严厉,却隐含着令深雪羡慕的温柔。
「……说得也是,恕我刚才失言。」
文弥不需要别人告诉他,就知道达也是在担心他。
「不是道歉,而是道谢才对。达也哥哥,谢谢您。」
文弥再度低下头,达也满意地点头回应。
「那么,将至今查明的线索告诉我吧。」
达也没有继续说教,进入实务话题。
「我明白了。周公瑾逃离横滨之后,走海路往西想逃到太平洋时,我们好不容易想办法阻止了他。他在登陆伊势之后北上,而我们则在琵琶湖大桥掌握了他的行踪,却再度逮捕失败。推测他就这么直接潜入了京都区域,现在我们正以手边人力搜索大原周边。」
「有没有协助者的情报?」
「协助周公瑾逃亡的,推测是和『九』的各家系处于对立关系的古式魔法师组织——也就是『传统派』。」
「传统派啊……」
「达也哥哥,您知道这个组织?」
「我听八云师父稍微提过。他们不只是召集国内失散的古式魔法师,似乎还拉拢大陆逃亡过来的古式魔法师『方术士』来企图强化组织。这么说来,九岛家似乎也有逃亡方术士,九岛有没有可能暗中协助?」
「这方面无须担心。待在九岛家的方术士在周公瑾逃离横滨之后,就立刻逃出前第九研,和传统派会合。这件事不只是和九岛家照会过,我们也已经亲自确认。」
「传统派也不可能和『九』的各家系暗中勾结……应该不用担心九岛反叛吧……」
「达也哥哥?」
达也瞪着半空中思索时,至今交由弟弟说明状况的亚夜子略微顾虑地询问。
「没事,抱歉。你们的情报是很好的参考。」
亚夜子从这句慰劳的话语看出「我问完了」的讯号,和文弥一起离席。
达也与深雪到玄关目送文弥与亚夜子,此时水波趁机迅速收拾桌面,重新准备红茶。抢先主人深雪准备茶水而过意不去的心情,已经从水波心中消失。水波确实尊深雪为主人,对她也抱持魔法师的尊敬以及女孩的崇拜。但同时水波也觉得会抢侍女工作的深雪是令人有点伤脑筋的一位主人,也觉得她的恋兄情结严重到造成旁人困扰。
水波端着茶杯回到起居室,接着达也便命令她坐到文弥刚才所坐的沙发上。她不得已将茶杯放在达也与深雪面前并且坐好,达也随即微微蹙眉。
「那个,达也大人……?」
达也在水波心目中的定位,是比深雪来得正常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比较像主人。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水波会如此担心,也并非夸张的反应。
「水波,麻烦再加一杯茶。」
「什么……?」
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很脱线吧……水波有所自觉,却无法阻止困惑表露在脸上。
(这种时间还会有客人来访吗?)
「不是那样。」
虽然当事人没察觉,但水波脸上不只露出困惑表情,还冒出疑问。
看出这一点的达也,带着些许苦笑订正她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接下来应该会谈很久,所以希望你也准备自己的茶水。」
达也的解说消除了水波的疑问,同时却也产生了新的困惑。
但达也依然看透了这一点。
「我跟深雪有饮料,但水波却没有,这会让我不自在。」
「……请稍待片刻。」
水波被不明就里的败北感袭击,垂头丧气地回到厨房。
达也等待水波端着自己的茶杯回到沙发后,将真夜的信摊开在桌上。她只在一张信纸上简短写下用意。他以「精灵之眼」读取信封与信纸所附的情报,却没发现任何动过手脚的痕迹。
「也就是说,姨母大人似乎真的只是要我们帮忙逮捕周公瑾。」
达也说明之后,深雪脸上露出强烈的猜忌神色。
「姨母大人为什么只有这次不是命令,而是委托?」
「这确实令人在意,必须问姨母大人才有办法知道正确答案,不过……」
达也看着深雪,接着看向水波。
视线并不严厉,但水波依然感觉背脊一阵紧张。
「你们两人或许没察觉,但姨母大人其实没有命令我的权限。正确来说,姨母大人命令权限的优先顺位很低。」
深雪与水波露出惊讶与意外的神情。两人同时伸手掩嘴,不晓得是拜礼貌教育所赐,还是侍女受到主人的影响。
「不用说,确保深雪的安全当然是最优先事项,不过第二优先的是独立魔装大队的任务。姨母大人的命令权接续其后,是第三顺位。」
达也感觉到旁边的深雪在动,却没有进一步注意她。专心听达也说话的水波,也没对深雪差点陶醉到开始扭动身体的恋兄情结反应投以一如往常的冰冷视线。
「不过,姨母大人至今指使我『工作』的时候,总是使用命令的形式。或许她有借由某种方式得知我并未进行其他任务,总之,那才是她平常的作风。」
达也在这时候伸手拿茶杯,不晓得是说到口渴,还是趁着喝红茶时整理思绪。他将杯子放回茶碟的动作比以往缓慢一点。
「既然使用反常的方法,那么就代表状况非比寻常吧。比方说这次的任务需要采取特别处置之类。」
水波脸上显露认同,深雪脸上则浮现不安神情。
「意思是这次的任务特别危险吗?」
「对方可是让黑羽家的当家受重伤,至今依然逃离四叶追踪的人。无论要逮捕还是收拾,应该都不简单吧。」
达也一边如此回答,一边像是表示「别担心」般温柔抚摸深雪的头发。深雪从达也的动作中感受到达也不认为这个任务如他所说那么危险,使她心情得以平复。
「问题不在于任务本身的难度。」
不过,达也移开抚摸头发的手后说出的这句话,令深雪与水波都恢复紧张神色。
「我第一次面临目标对象下落不明的状况,这对于四叶来说也堪称罕见。再说,就我所知,根本没人高明到能够逃离四叶家的手掌心。」
达也想到本次工作的难度,不禁叹息。
「就是这样的状况与这样的对手。应该无法避免成为长期任务吧。」
深雪脸上浮现的表情,从紧张转变为不安与寂寞。达也见状便稍微加快讲话速度,补充下一段话。
「并不是长时间离家的意思。毕竟还要上学,再说我也没有搜索的诀窍,只能仰赖别人查出对方的藏身处。大概要等到找出周公瑾才会轮到我上场吧。」
「……会开战吗?」
「深雪,别露出这种表情。并不是由我独自应付他。因为我的职责,应该是封锁目标对象的退路。」
达也说着指向自己的眼睛。
理解个中意义的深雪松了口气。
「只不过,之后大概会偶尔不在家吧。」
深雪投以「和刚才说的不一样」的闹别扭视线,达也决定当成没看见。
「水波,到时候得由你保护深雪。」
水波原本不清楚自己为何受命坐在这里,因此,她至今都隐约抱持置身事外的心情,聆听达也说明。
「是!」
所以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个命令就如同放冷箭。水波再次从达也那里听到自己身为魔法师、身为守护者所肩负的任务,不禁过度挺直背脊,回答时的声音差点走音。
她回应时听来像是高八度的声音,并未让达也露出苦笑。
「以魔法力来说,深雪比水波强。即使考量到实战,深雪能使用的魔法应该也比较多吧。不过这种事无关你的职责。」
「——是。」
大概是对达也正经的语气有所感应,水波这次回以确实的答覆。
「水波,对于四叶家来说,你是深雪的守护者。不过,对我来说,你更是少数可以信赖的魔法师。」
达也的语气阴暗又沉重。派水波前来的人是真夜,达也有察觉背后另有意图,水波也知道达也已察觉。即使如此,达也依然表示自己相信水波。他亲眼判断,述说水波可以信任。
「我不在的时候,深雪就拜托你了。」
「请交给我吧。」
水波并未将目光移开这份信任。
◇ ◇ ◇
黑羽家族基于「工作」的性质经常「出差」,因此在日本各地都有固定投宿的饭店。在各主要都市都有和四叶挂钩的饭店,或是四叶直接投入资金经营的饭店。这次文弥他们下榻的也是四叶旗下的这种饭店。
所以即使要打电话给四叶本家,也不用在意窃听的可能性。
「当家大人的信确实转交给达也哥哥了,而且达也哥哥要我帮忙传话。」
文弥正在向四叶本家回报本日任务的结果。
『达也阁下怎么说?』
文弥拨打的是直通真夜的电话号码,但真夜刚好不方便接电话,因此由叶山代为接听。文弥不在乎向管家回报当家亲自吩咐的工作结果,理由是「和叶山先生讲话比较轻松」。
「达也哥哥说他接受委托。」
「除此之外呢?比方说要是不接受夫人的委托是否会遭受责备,他没有询问吗?」
「不,他完全没提到这种事。」
「这样啊。文弥阁下与亚夜子阁下都辛苦了,后续细节就由我联络达也阁下讨论。」
「好的,拜托您了。」
文弥说完,画面中的叶山便恭敬行礼,代表对话到此为止。文弥也在行礼致意之后主动结束通话。
「这样就结束任务了吧,这次真的只是跑腿呢。」
旁听两人讲电话的亚夜子,在文弥结束报告叹出好长一口气时,以松懈的语气这么说。字面看起来像是对这个没挑战性的任务表达不满,不过看她的表情应该就能知道,她反而喜欢任务轻松结束。
「才六点啊,还是可以从容回家的时间,接下来怎么办?」
坐着的文弥摇头回应亚夜子这个问题。
「不,今天就这样住在饭店吧。本家难得奢侈地为我们准备三房式设计的套房。」
「这种程度就说奢侈……以你这种小市民的心态,别说担任真夜大人的代理,甚至没资格担任父亲大人的代理喔。」
亚夜子以轻浮口吻训诫弟弟的玩笑话后,察觉这番话中暗藏不像文弥会有的讽刺。
「文弥,你对这次的工作有所不满吗?」
亚夜子改变音调,刻意开门见山地质询弟弟的真意。
「我并不是对任务本身有所不满。」
文弥以反论式的表述,坦承他对这次的任务有所不满。
「我也知道担任使者也是重要的任务,也明白将真夜大人的信转交达也哥哥的任务最适合由我负责。可是……」
「是送信时背负的条件让你不高兴了对吧?」
文弥含糊带过的话语,由亚夜子以温柔的声音补足。
「因为就是很讨厌啊!」
亚夜子——「姊姊」的这种语气,引爆文弥压抑至今的情绪。
「不能对跟踪者下手,也不能甩掉跟踪者,这究竟是怎样!」
这就是文弥这次背负的条件,应该说是限制。
刚开始,真夜亲自下令「将这封信送给达也」的时候,文弥对于担任跑腿并无不满,反而很开心。不只是单纯对于可以去见达也感到喜悦,真夜想对感情称不上融洽(看似如此)的达也提出「委托」时由他担任仲介,也令他感到满足。
不过真夜离席后,在四叶家侍从排名第二,主要负责「工作」各方面细部安排的花菱管家,告知前述限制是本次工作的注意事项,使得文弥觉得被泼了一桶冷水。文弥并不是变得不乐于见到达也,他怀抱的不是失望,是担忧。
「明知被跟踪却不能出手!害我们得眼睁睁看着来路不明的人,查出达也哥哥与深雪姊姊住在哪里!」
「文弥,不要紧的。无论对方是谁,都没有办法揭露达也哥哥与四叶的关系。当事人大概不晓得,不过越是调查达也哥哥的个人资料,越是会得出他和四叶家无关的结论。因为我们就是这样误导他人的。」
很遗憾,亚夜子这番安慰的话语,对于现在的文弥效果不彰。
「我不是担心这种事。现在这个时期会跟踪我们的家伙,肯定是藏匿周公瑾的势力。」
亚夜子并未以「想太多」来否认文弥的断定。周公瑾逃离横滨时,知道追捕他的是黑羽家。而且文弥与亚夜子两人依照本家指示,在上个月的九校战刻意彰显自己是黑羽家的人。
「黑羽的疏失已经为达也哥哥添了不少麻烦,这次还可能因为我们『允许』那些家伙跟踪,害得哥哥他们被盯上。我没脸见达也哥哥了啦……」
文弥低头以悲怆的声音哀叹。
「文弥。」
亚夜子站在弟弟面前,呼唤他的名字。
「什咪!」
文弥抬头时,亚夜子将他的脸颊往两侧拉长。
「你做什么啦!」
文弥立刻挣脱姊姊的手,但亚夜子动手时似乎相当不留情,他的脸颊变得红通通的。面对含泪抗议的弟弟,亚夜子有一瞬间露出了感到非常愉快的嗜虐笑容,却又立刻修饰自己的表情,变为假惺惺的笑脸。
「姊姊?」
文弥要求姊姊说明。从语气就明显听得出他觉得事有蹊跷。
「文弥,精神别绷得这么紧,再放松一点。如果是你一时疏忽被跟踪就算了,不过这次是本家的指示,所以也是无可奈何吧?你不需要为这件事感到自责。而且以达也哥哥的能耐,就算遇袭也不要紧。即使对方真的找碴,达也哥哥应该也会反过来抓住对方的尾巴吧。」
「姊姊……」
坐在椅子上的文弥,扬起视线瞪向站在眼前的亚夜子。他的表情从旁人看来(虽然并非文弥本人所愿)只能形容为可爱,但亚夜子却感受到无法言喻的魄力而向后仰。
「虽然你讲得煞有其事,但你刚才拿我当乐子,我可都看在眼里。」
「讨……讨厌啦,文弥。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呢?啊,既然不打算直接回家,就得把行李整理一下才行。」
「只是住一晚而已,行李根本不会多到非整理不可吧!」
「那么文弥,晚餐见。」
「啊,喂,不准逃!」
被命令不准逃却逃得更快,并不是小偷的专利。
亚夜子逃进自己房间,在文弥追上之前锁上了门。
◇ ◇ ◇
距离今年的「全国高中生魔法学论文竞赛」只剩一个多月,但第一高中学生的话题中心还不是论文竞赛。
「今年应该不会发生去年那样的风波了吧。」
「想发生也无从发生啦。再说,根本不需要投票吧?即使有人参选打对台,肯定也是司波同学获得压倒性胜利。」
「司波同学真不错啊……不能赶快办演讲吗……可恶,要是没那个哥哥……」
「你这个笨蛋,就是因为有那个哥哥在,司波同学才没办法交男朋友吧?她和艺人不一样,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简直棒透了。」
以上是二年级男生的对话。
「司波学妹会选谁当干部呢?」
「要说你太心急……似乎也不会。毕竟历年都会举办表决投票,而且今年应该没有勇士打算参选对抗她吧。」
「假设会直接将一年级的七草学妹提拔为副会长,那会计应该会是光井学妹吧?」
「咦?不是提拔哥哥吗?」
「居然称呼『哥哥』……他年纪比你小耶。」
「没有啦~话是这么说,但是不觉得他莫名有种『哥哥』的感觉吗?」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兄长大人』吧?我也想要那样的『兄长大人』。」
「好啦好啦。所以,那个『兄长大人』应该会当会计吧?因为啊,其他人没办法控制司波学妹嘛。」
「啊~要是发生去年那样的事……」
以上是三年级女生的对话。除此之外,餐厅各处也都传来大同小异的对话。第一高中学生现在的关注焦点,是这周末要举办的学生会长选举。
只不过,今年也几乎肯定是没有复数参选人的表决投票。
此外,今年的学生总会也不像去年那样,要讨论「学生会干部遴选资格规定变更」之类的重大议题。男学生讨论的是肯定能在演讲时看见的深雪艳姿,而女学生主要讨论的是深雪要选谁当干部。
「达也同学,她们说你是『兄长大人』耶。」
「艾莉卡,偷听很没教养。」
他们的对话也传到当事人之一——达也这边的餐桌。不对,不只是声音。虽然没人不知羞耻到光明正大地投以目光,但是达也的天线从刚才就侦测到好几道视线在偷窥他们这里。
现在共桌的是达也、艾莉卡、雷欧、美月及干比古五人。深雪同桌会吸引过多视线很麻烦,她顾虑到这点,所以在学生会室吃午餐。穗香与雫留下来陪她。穗香并不是重视友情胜于爱情,是因为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所以要回避他人的视线暴力。
「达也,你今年不参选会长?」
「我去年也不是真的参选。」
雷欧的询问是基于去年的开票结果,达也的回答是在重新强调自己去年的得票无效。关于去年大量产生的无效票,不只是被冠上不光荣又丢脸的绰号的深雪,对达也来说也同样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不过,今年应该不会发生去年那样的骚动吧?」
大概是觉得过度刺激达也不太妙,艾莉卡打圆场般这么说。
「不可能有勇者敢在深雪同学演讲时闹场啦。」
干比古以感慨语气附和。
「话说达也同学,深雪同学要选谁担任新一届的干部?」
美月这个问题不只引得另外三人专注聆听,周围座位的学生们也同时竖起耳朵。
「我没听说。我们在家里很少聊这种事。」
达也老实回答之后,便从各处传来失望的气息。
「我不是说过我还没决定吗?选举都还没结束,别这样催我。」
同一时间,深雪也在学生会室被问到相同的问题,不耐烦地如此回答。
「穗香,到这个地步,深雪就坚持不会说了。你该放弃了。」
「嗯……深雪,抱歉。我太吵了。」
已经被深雪的不悦气场吓得畏缩的穗香,趁着好友劝诫赶快举白旗。
「……我的语气也稍微有点过火了。穗香,对不起。不过,我自认很清楚你为何在意哥哥的去留。」
深雪说着朝穗香身后一瞥。
她的视线引得穗香转身。
位于那里的,是准备好餐后茶水的琵库希。
「唔!」
穗香表情抽搐。
雫轻拍她的肩膀。
穗香转身看雫,雫向她摇头示意。
「穗香,已经来不及了。」
穗香垂头丧气。
梓、五十里与花音挂着苦笑,朝穗香投以温暖的目光。
泉美与香澄露出像在说「嗯?」的表情相视。
「咦?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水波?」
「唔,真的耶。」
美月与艾莉卡露出诧异表情,达也则发出觉得有些傻眼的声音说:
「就算是水波,也会和同学来餐厅吧?」
水波大概是察觉了他们的视线,在(推测是)班上同学集团的最后面转过身来,就这么端着托盘低头致意。达也向她点头回应之后,将目光移回两名女性朋友。
「说得也是。」
「的确。」
两人发出「啊哈哈哈哈」的笑声,露出掩饰尴尬的笑容。
「话说回来,达也同学,你怎么没参加论文竞赛?」
艾莉卡大概是判断形势不利,尝试硬是换个话题。
达也并非不了解艾莉卡的意图,而且也不能老是将话题围绕在水波身上,因此他「干脆地」回应她的要求。
「没有特别的原因,单纯是时间赶不上。」
「咦,什么意思?」
最关心这个话题的人,恐怕是干比古。他刚才应该也在专注聆听吧。他率先对达也的回答提出疑问。
「没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达也原本只想以这句话作结,但是四人都以视线要求他说明。于是他在这股压力下断然改变了方针。
「因为恒星炉实验之后,我有自行研究某个主题,但是还不到可以发表的阶段。」
「是喔……看来你应该在研究相当深奥的主题吧。」
雷欧深深点头叹气。他这句话暗藏着「告诉我们是什么主题啦」的意思。
「还好啦,不过内容是秘密。」
不过达也不可能坦承自己正在利用FAE理论开发战斗用魔法。
「咦~」
这么一来,艾莉卡当然出声表达不满。不过……
「艾莉卡,不可以强人所难喔。」
「艾莉卡,达也会保密肯定是有需要那么做的原因。何况,就算他说明恒星炉等级的魔法理论,以我们的程度来说,也没办法借此满足好奇心。」
美月的话语是在劝诫艾莉卡,干比古的话语则是同时对艾莉卡与雷欧说的。
简单来说,干比古的意思是「反正达也详细说明,你们也听不懂」,但如果只看智力,这两人也绝对不笨。只不过正因如此,艾莉卡与雷欧都没反驳干比古这番指摘。正因他们两人都不是笨蛋,所以知道这时候乱赌气也只会自寻烦恼。
「话说回来,这次没人找达也同学当助手吗?」
「目前没人找我。」
「这次的主讲人是启学长吧?你和启学长的交情明明很好啊。」
「要是学长叫我帮忙,我当然会帮,不过这次大概没我出场的份吧。」
艾莉卡这个问题透露出意外感,达也不是笑着含糊带过,而是正经回答。
「咦,为什么?」
这次是美月不解地歪过脑袋。
「因为这次的会场在京都。」
「论文竞赛轮流在横滨与京都举办,评分倾向会因为地点而有所不同。据说在横滨举办时,技术性的主题会得到较高评价,在京都举办时偏好纯理论的主题。」
达也点头回应干比古这段补充说明。
「在京都举办竞赛时,选择『始源码假说』这种和魔法本身原理相关的主题,会比利用魔法的动力系统,或是为了该系统而开发魔法式、改良启动式的主题,更容易得到好的名次。」
雷欧露出总算能理解的表情频频点头。
「以达也的立场来说,这样无法发挥擅长的领域是吧?」
「但我觉得达也同学在纯理论领域,也十足超越了高中生的水准……」
不过美月似乎无法认同,有些保守地提出异议。
「唔~所以才更难参与吧?」
艾莉卡与其说是在回答美月,应该说她只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
「虽然启学长应该不会闹别扭或嫉妒,不过要是方法论完全不同,光是磨合彼此的做法就得花上好一番工夫了。」
「有差这么多吗?」
「你想想,我的CAD不是请启学长雕刻刻印吗?然后啊,我经常找达也同学帮我检修,所以我隐约能看出,即使同样用来辅助术式运作,做法也完全不同。」
「原来如此……因为刻印辅助有些地方比较接近我们古式的符法。」
朋友们在当事人身旁径自讨论时,响起了下午课程的预备铃声。
◇ ◇ ◇
晚间七点半,一般来说是家人还聚在一起的晚餐后时间。不过今天时钟指针走到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话是这么说,但时钟并非古典的机械式,是虚拟指针钟面),达也就窝进自己的房间。而他现在正以自己房内的保全强化型语音专用通话机,拨打某个女性的私人号码。
『喂,达也吗?我是藤林。』
这具通话机将一般视讯电话用在影像处理的资源都用来处理编码,所以能以不至于影响对话的高速处理高强度编码。
「我是司波,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他之所以草草结束和宝贝妹妹共处的时光,是因为有预先以邮件约好在这时间讲电话。
『达也居然主动联络我,真难得。怎么了?有急事?』
「是必须紧急处理的事。与其说是急事,应该说要事。」
另有玄机的这种说法,造成些许的微妙停顿。
『……我总觉得不想听了。』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提这个委托。」
『…………』
藤林以沉默催促达也说下去。
不过只有今晚,无论藤林做出何种反应,达也的口舌也肯定不会受到影响。
「有件事想请九岛阁下协助。」
虽然嘴里说「不想提」,但达也这个「委托」讲得流利无比。
『……找外公?』
「是的。不是对独立魔装大队副官藤林少尉提出委托,是对九岛阁下的外孙女——藤林家的大小姐提出委托。想请你安排我和九岛阁下私下面谈。」
『你说私下,难道和四叶的「工作」有关?』
这次换达也以沉默回答。
『我应该没办法拒绝吧。毕竟上个月发生那种事。』
「的确。」
藤林惊讶了一下,差点惊呼出声。虽然是她自己提到这件事,但她没想到达也会厚脸皮地承认这次要求协助有「偿还当时的人情」的意思。
她需要停顿数秒才说得出下一句话。
重启对话的人是达也。
「但我不打算强人所难。我反倒觉得阁下会主动协助。」
『方便询问「工作」的内容吗?』
「找到并逮捕一名从横滨中华街逃亡的方术士。」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我就明白四叶为何想找外公帮忙了。』
通话机另一头传来藤林放松下来的气息。
「看来你知道四叶为此耗费不少心力。」
想请九岛烈帮忙的不是四叶家,而是达也个人,但达也没有厘清藤林的误会。难得即将达成共识,他不想提供多余的情报害藤林混乱。
『其实国防军也耗费了不少心力。如果你愿意出马应付他,藤林少尉也非常欢迎。』
刻意自称「藤林少尉」,是对达也刚才那番话稍微还以颜色。只不过就达也听来,这种程度的文字游戏连挖苦都称不上。
藤林大概也从气氛察觉她的挖苦无效,轻咳一声试图拂去尴尬的空气,并且刻意以公式化的语气回答达也的要求。
『知道了,我会问外公何时方便。用电子邮件回覆就好吧?』
「无妨。编码麻烦使用独立魔装大队的。」
达也之所以讲这句话,只是考量到保密问题。但藤林却径自猜测他在影射两个月前的「寄件人空白邮件」。
『……收到。』
藤林爱理不理般结束通话的态度,使得达也纳闷究竟是哪里惹她生气了。
打完电话觉得口渴的达也前往饭厅。
深雪正在那里独自喝红茶。
「哥哥,要喝饮料吗?」
坐在餐桌旁的深雪迅速起身询问达也。
「嗯,我有点渴。」
率直回答的达也,并未询问水波的下落。大概是在用功、打扫或洗澡,总之看样子就知道水波不在场,而且达也也并非有事找她。
「我立刻准备。」
其实达也只要喝水就够了,却没对深雪的要求提出异议。他知道妹妹很想照顾他,而且对他来说,妹妹勤于照料至少不会令他不快。应该说他反而觉得舒服,所以没理由拒绝。
「请在客厅稍待片刻。」
达也依照深雪的要求,移动到客厅。
坐在沙发等待不到五分钟,深雪便从饭厅现身。她手上的托盘放着两个玻璃杯,里面是冰奶茶。记得她刚才是在喝热红茶,应该是也帮自己重泡了一杯吧。
深雪没有发出任何碰撞声,将玻璃杯和杯盘放在如玻璃般光滑坚硬的茶几上。一杯在达也正前方,一杯在那旁边。接着深雪便坐到达也旁边,如同将此当成理所当然的权利(她自己肯定是如此认为)。
达也坐在单人沙发,所以今天无法依偎在他身上,但深雪并未对此感到不满。她露出柔和的微笑,和哥哥同时含住冰奶茶的吸管。
深雪的嘴先从吸管移开。她再度完全没发出声响地将玻璃杯放回桌面,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注视哥哥的侧脸。
达也立刻察觉她的目光,放开嘴里的吸管,放下玻璃杯发出「叩」的细微碰撞声,接着和深雪的视线相对。
「刚才的电话,和昨天那件事有关吧?」
达也进入自己卧室之前,只说了是要打电话,没说明打电话的对象与用意。但深雪似乎猜到了。毕竟才隔了一天,这种推理的难度或许不高,但达也依然佩服妹妹居然能猜得出来。
「对。」
「方便请教是打电话给谁吗?」
这个问题令达也略微犹豫,但他最后决定老实回答。
「藤林少尉。」
「……哥哥要请独立魔装大队协助吗?」
深雪以询问的形式低调表达反对意见。达也同样担心是否可以让军方介入四叶的工作,正因如此,他才不是打电话给风间,而是藤林。
「不,我是委托藤林『小姐』安排我和九岛阁下见面。」
「这样不会危险吗?和独立魔装大队通讯得接受检查吧?」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军人,私人通讯的自由也有受到保障。虽然这么说,但以语音通话机器进行高压缩超音波资料通讯的技术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经确立,因应这项技术,设置在重要设施的电话机都有附加安检功能,以防情报外泄。这个功能是自动移除人类听力范围以外的音波,所以对外宣称并非窃听对话内容的功能,但是话筒与听筒之间确实有加入硬体检查通过的音波,所以无法否定当中的确有可能加入其他功能。达也在这一点也有所提防与顾虑。
「应该没问题。我是打给少尉的私人号码。我认为,就算是使用梯队系统Ⅲ,也不可能窃听『电子魔女』私人使用的线路,所以不用担心。」
达也对深雪如此说明。不过这是没从往事中学到教训的冒失发言。
「……原来如此,是藤林小姐的私人电话号码啊。」
达也心想「糟了」,但为时已晚了。他现在才想到,妹妹在去年四月也因为类似的事情闹过别扭,当时花了好一番工夫安抚。
「话说哥哥,您是从哪里得到藤林小姐的私人电话号码呢?」
深雪的语气与表情,和Blanche袭击事件的开端「占领广播室事件」那时一模一样。当时因为骚动迫在眉睫才勉强敷衍过去,不过……
(这下子该怎么说明呢……)
坦白说,达也完全没有做亏心事。不只是藤林,达也也知道风间、真田与山中的私人电话号码。但他觉得即使招出这种事,深雪也不会由衷接受他的说法。就算表面上接受,也肯定会在内心留下长久的芥蒂。
这次大概很难说服了。
达也如此心想。
◇ ◇ ◇
正如达也的预料,深雪的心情没那么轻易好转。就算这么说,也不可能会有她对达也乱发脾气或是打冷战这种事,在世人眼中根本称不上是兄妹吵架。客观来看,深雪只是稍微闹别扭,即使如此,达也依然费尽心力和妹妹「和好」,在两天后的周三完全恢复为原本的和睦兄妹。
而今天是九月二十八日,星期五。学生会长选举终于就在明天的这天晚上,藤林打电话到达也家来。
「藤林小姐,用这个号码没关系吗?」
达也使用的称呼不是「藤林少尉」而是「藤林小姐」,原因在于她身穿秋季滚边上衣加上乡村风格长裙的便服。询问「没关系吗」是因为她打的不是达也房内保全强化型通话机的号码,而是连接一般影像电话的号码。
『目前没被窃听。要是敢出手,我就抓得到他们的尾巴了。』
不过,看来她是故意的。
『不过,就算被窃听也不要紧,因为我加了三层假讯号。』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但达也多少也算是精通机械技术,所以傻眼的心情胜过了佩服。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普通线路的系统强化到军事专用线路的等级?」
但这是他的误解。
『这不是光靠物理技术实现的。』
达也心想原来如此。藤林似乎使用了「电子魔女」的秘术。若达也使用「视力」多花点时间或许看得出端倪,但这是他无法自己重现的技术,所以兴趣缺缺。
『但我要长时间维持这个状态也很辛苦,容我长话短说吧。外公答应面谈。』
对于达也来说,藤林捎来的答覆堪称是个喜讯。
『时间是十月六日星期六晚间六点,地点是生驹的九岛家主屋。行程没问题吗?』
达也叫出脑中的行事历,确认当天没有行程。
「没问题,地点我也知道。」
『这样啊。』
藤林在这时候露出坏心的表情。
『外公得知达也想面谈的时候很高兴喔。』
「该说这是我的荣幸吗?」
达也收起表情低语,藤林见状轻声一笑。
『帮倒忙的好意——你现在就是这种表情喔。不过死心吧,找他帮忙就是这样。』
「光是没吃闭门羹就该感谢了。是这个意思吗?」
『可以算是吧。达也,你先做好觉悟吧。接下来,你将跳进蔓延于日本魔法界的重重枷锁正中央。』
藤林挂着笑容以眼神威胁,达也面不改色地接受她这番话。
「这种程度的事,我早已做好觉悟。」
『很好。当天我也会在场。』
「这样啊,到时候就拜托了。」
达也简单地点头致意,映出藤林笑容的画面也在同时断讯了。
这通电话是在起居室接的。虽然没参与对话,但深雪与水波都在旁听达也和藤林的对话,而藤林也没指责这一点。
「哥哥……真的可以吗?」
达也讲完电话之后,深雪以担心的语气询问。仔细一看,水波也朝达也投以同情的视线……视线并非不安而是同情,应该是因为水波对于和「宗师」扯上关系代表何种意义,有着正确的理解吧。
「是指和九岛烈接触吗?那么就算在意也无济于事。」
达也笑着拿起装有冰红茶的玻璃杯。不过讲电话的时间似乎比预料的久,饮料早已变温,所以他没喝就放回了桌面。
玻璃杯内侧卷起一层薄雾。因为玻璃杯没冷却,只有杯中液体降温,导致和冰红茶接触的空气在空中结露。
不用说,当然是深雪的魔法。接近室温的红茶恢复为冰红茶了。不会太冰,当然也没冻结。达也露出微笑默默致谢,接着深雪也默默害羞地低下头。
达也以冰凉的无糖红茶润喉,继续回答问题。
「九岛烈本来就在注意我,和这次的工作无关。而且不是只把我当成颇为有趣的年轻人,他恐怕知道我的底细与魔法。」
深雪睁大双眼。对她来说,哥哥这番话的后半段似乎令她相当惊讶。四叶被过度放大检视的弊端也出现在这里,但是达也觉得不需要刻意告诫。深雪目前只须提防四叶就好,至于其他的十师族或魔法师集团,只要达也不疏于警觉就好。
「九岛烈和前前任的四叶家当家交情甚笃,基于这个缘分,他似乎当过四叶深夜与四叶真夜的私人教师。」
「前前任……是指我们的外公对吧?」
「嗯。害四叶恶名昭彰的『那个事件』,他就是核心人物。」
深雪这时不知为何轻声一笑。达也露出像在说「哎呀?」的表情,她更是如同觉得好笑般发出笑声。
「……恕我失礼了。因为哥哥讲得如同事不关己。」
达也疑惑地蹙眉。
「什么意思?」
「因为啊,哥哥,要是『灼热万圣节』的真相公诸于世的话,就无暇计较前前任当家的事迹了吧?」
达也有一瞬间露出如同将青草汁误以为是冰红茶喝下肚(实际上他当然不会这样搞错)的表情,虽不同于扑克脸,但反应依然淡薄。
「……总之基于上述原因,九岛烈熟知我的底细也不奇怪。」
「这样……没关系吗?」
深雪以支支吾吾的语气,提心吊胆地询问。即使没有外人在场,年仅十六岁的少女也不敢问「不用封口吗?」这种问题。
「封口啊……」
但达也毫不犹豫地就说出这个词。
「对方是昔日『世界最巧』的魔法师,即使想封口也很难吧。而且应该也没这个必要。我这样自称也不太对,但这是战略级魔法师的个人资料,九岛烈不可能不知道保密的必要性。」
达也从刚才就没使用「宗师」或「阁下」等称谓,而是直接称呼「九岛烈」。他反覆这么说应该是刻意使然。虽然大概只限于没有他人耳目的场合,但这种说法意味着他不打算对九岛烈保持敬意。经过寄生人偶实验的事件,达也似乎已将九岛烈视为不欣赏的人物了。
即使如此,达也依然相当赞赏九岛烈的智慧与能力。他之所以断定无须封口,在于他判断那个老者知道隐藏司波达也这张王牌有什么好处。
「而且继续和九岛烈敌对也不方便。我觉得为了今后着想,必须趁机会算清人情。」
「他可以相信吗?」
「己方不必非得是可以相信的对象。简单来说,只要能在必要的时候依照我们这边的要求行动就好。为此付出某种程度的代价也无妨。」
水波完全听不懂兄妹俩在说什么,却不打算问自己的女主人或女主人的哥哥。在服侍对象的家里工作时,无谓的好奇心是禁忌。她目前依然遵守着这个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