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也等人从奈良返家的隔天晚上,出动寻找周公瑾的并非司波家、九岛家、黑羽家、第一高中或是九重寺。
接近东京都心的高级住宅区。如同融入豪华街景般建立,和周围同样豪华的西式宅邸。屋主七草弘一叫长女的随扈暨现在的心腹——名仓三郎来到他的书房。
「你记得司波达也这个少年吗?」
主人简单问候过后就如此询问。
「是真由美大小姐在高中时代时交情不错的学弟吧。」
名仓回以最无关痛痒的答案。他当然和主人一样记得除此之外的情报,却没有说出口。
弘一瞪向名仓。刚才的回答不合他的意,但弘一没出言责备。
「真由美的这个学弟,和黑羽的双胞胎碰头了。」
「是在今年九校战一炮而红的那两人吗?四叶家似乎想让那对姊弟受到注目,以免魔法界人士注意到某些事。」
「『某些事』是吧……」
弘一的语气暗示「我当然知道他们想隐瞒什么」,却没有具体说明。
「黑羽家的这对姊弟在两周前造访司波达也家,然后司波达也在前天与昨天访问九岛家。看来是和老师进行了面谈。」
「居然和九岛烈大人当面交谈,看来这件事非比寻常。」
弘一再度瞪向名仓。
「名仓,别装傻。」
这次并非只以视线了事。
「四叶透过黑羽的孩子们和老师联系了。四叶之所以会特地请九岛协助的原因,肯定是之前的那件事。」
弘一知道黑羽部队在横滨中华街逮捕周公瑾时失手了。
向弘一报告这件事的是名仓。
其实和九岛家联系的不是黑羽双胞胎,而是司波达也。但名仓并未指出这件事。虽然弘一并未清楚告知,但名仓知道主人如何推测四叶与司波达也的关系。
「既然四叶得到九岛的协助,那么即使是那个男的,也不可能逃得了。」
弘一说的「那个男的」是指周公瑾。他认为九岛家与四叶家联手寻找周公瑾,但这时候的名仓认为他想太多了。名仓已经得到足够的情报证明自己的想法,却没有告诉弘一。
「那个男的被四叶除掉就算了。但要是被四叶活逮,很可能对我们家不利。」
名仓默默行礼,同意主人的说法。
「不能被四叶知道七草与周公瑾的关系。」
名仓在这方面的想法和弘一有所不同。他确信四叶已经察觉,七草家有在私底下给周公瑾一个方便。
大概还没掌握证据吧。不过四叶及其旗下的黑羽,和名仓他们一样不需要证据。四叶和他们同样是社会黑暗面的居民。而弘一则是喜欢在黑暗面玩火,但终究是光明面的居民,因此思考逻辑不同。名仓虽然这么认为,但因为彼此居住的世界不同,所以觉得即使开口说明,弘一应该也不会认同。
这就是名仓沉默的理由。
「查出周公瑾的藏身处了吧?」
「非常抱歉,属下也不晓得他的藏身处。」
弘一脸上闪过怒气。
主人即将动怒时,名仓将中断的话语说完。
「但属下已经取得联络方式。应该也可以叫他出来。」
弘一紧咬牙关。他觉得自己被名仓愚弄了。但他立刻转换心情,恢复平静。先不提天生的个性,他可不是白白尝遍辛酸至今。
「那就叫周公瑾出来,并且确实除掉他。」
「遵命。」
名仓点头回应这句杀人命令,这个动作中没有任何踌躇。他原本就擅长这方面的工作,而且在受雇于七草之前,他从事的工作就和杀手没有两样。
「需要支援的话,想带多少人都随便你。不用在意宅邸的警备。」
「不,属下一个人就够了。」
名仓平淡回应的话语,可以解释为自信或自负。弘一听完微微蹙眉。
「周公瑾是足以突破黑羽包围网的高手。记得向我报告这个情报的人是你吧?」
弘一的这个指摘也没撼动名仓的表情。
「正因如此,才必须由属下一个人出马。恕属下失礼,以我们家部下们的实力应该只会白白送死,反倒会碍手碍脚。」
这番话听来刺耳,但弘一没露出愤怒表情。
「好吧,随你的想法去做无妨。」
「不敢当。」
弘一这句命令听起来自暴自弃,名仓恭敬地低头回应。
「对了,要一如往常继续保护真由美啊。」
「属下明白。」
名仓低着头回应之后,没有和弘一目光相对就离开了书房。
◇ ◇ ◇
这次造访奈良搜索周公瑾并未得到具体成果,不过却成功和即使表明退休,但依然拥有强大影响力的日本魔法界长老面谈,并取得他的协助。
虽然被许多魔法师埋伏袭击,却反过来制服并逮捕对方。即使被情报部坐收渔翁之利,但要「偷偷」利用情报部从这些囚犯取得的线索并非难事。
达也就像这样度过一个紧凑的周末,不过假期过后来到学校,又有另一种忙碌等待着他。今天五十里终于前来求助,他被找去讲堂制作以投影机重现术式辅助刻印效果的实验装置。
「——换句话说,问题在于刻印可以容错到什么程度。我可以这样解释吧?」
「是的。形状扭曲到什么程度为止,都还能得到辅助术式的效果——这是本次论文的本质主题之一。」
「方便让我看一下至今的实验资料吗?」
「嗯,在这里。」
达也与五十里就像这样交谈,深雪骄傲地、穗香则是陶醉地注视这幅光景。
「穗香、深雪,我回去巡逻喔。」
雫从旁边搭话,穗香骤然回神。
「啊,嗯。加油喔。」
「雫,辛苦了。」
「嗯。穗香、深雪,晚点见。」
「我们也回去吧。」深雪对目送雫背影的穗香这么说。
两人抓准不会妨碍讨论的时间点知会达也,回到学生会室。而深雪则是在途中询问穗香有无异状。
「目前没有被怪人跟踪或监视的感觉吧?」
「嗯,没事。伯父也很担心,还特地请保全公司派人保护我。」
「魔法师的保全公司?」
「嗯……其实是森崎同学家的公司。」
深雪听完会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可说是在所难免。森崎家经营的保全公司,在一般社会与魔法师社会都得到很高的评价。深雪知道这一点,却迟迟无法改变第一印象。
「不……不过,这是伯父安排的,我想应该没问题。」
「……也对。既然是雫的父亲挑选的公司,肯定不会选错。」
两人之间隐约洋溢着尴尬气氛。消除这股气氛的,是穗香不安的询问。
「深雪……我要在雫家住多久?」
深雪眨了眨眼睛,如同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雫家里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啦!伯父伯母以及在雫家里工作的人们都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他们那样对我太不值得了!」
穗香反射性地大喊,然后露出像是在说「啊……」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不对,深雪!我才要道歉!是我讲得太容易误会了对吧!」
穗香的魄力使得深雪不敢继续说「是我的错」。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晓得,这种得带着随扈提高警觉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
穗香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虽说她是研究所打造的魔法师家系后代,却从没学过如何置身于战斗。
深雪这时候也没有以自己为基准而误会。
「我想,最晚应该到论文竞赛结束吧。」
穗香大概是没预料到深雪会回以明确的答覆,露出像在说「咦?」的表情看向深雪。
「放心,不会发生可怕的事。」
深雪露出像是要让孩童安心时的温柔笑容,回应穗香的视线。
穗香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众人直到上周六才知道,美月与干比古家意外的近。
美月家和厚木市的市中心只有一个车站的距离。
干比古家在伊势原市,丹泽山系的山麓。
地理距离不算近,但是电动车厢的干线刚好从厚木通往伊势原,因此从距离美月家最近的车站到距离干比古家最近的车站只要约五分钟。
「那个,吉田同学,真的送到这里就好了。」
「不,那样就没意义了。」
为了准备论文竞赛,走出学校时已经是校门即将关闭的时间。这次五十里挑选的主题,电脑绘图的工作比组装装置的工作多,美月加入的美术社因此全力运作。她自己擅长传统的水彩画,不过现代画家必备的电脑绘图功力也很好。
因此,她的离校时间也是最晚的一群。但也多亏这样,干比古的风纪委员长头衔不会妨碍他送美月回家。
进入十月已经将近十天,早就度过秋分的秋天太阳很早下山。性急的星斗开始在天空闪耀。即使是人潮众多的市区、即使可以搭通勤车从车站前直达家门口,但只在车站说声「明天见」不算是送女生回家。这点干比古说的没错。
美月也不抗拒干比古送她到家门口,只是她不知道在通勤车上两人独处时要说什么。两人都不算健谈,还在搭电动车厢的时候就会用光话题。这是在周六与周一就得知的事。
没有交谈,小小的车内只有两个人独处。对于美月容量很小的羞耻心来说,这是相当沉重的负担……不,是考验。
在车站前面排队等通勤车时也闲得发慌,但不是密闭空间,所以即使沉默也不以为苦。
「话说,柴田同学是专攻水彩画吧?」
「啊,是的。」
好不容易想到话题,居然没有等到上车再讲,干比古真是不贴心的男生……美月当然不可能这么想。
「是的,我喜欢水彩柔和的显色……现在用电脑绘图比较可以自由设定色彩,但我还是属于想拿画笔画图的这一派。」
被询问就会努力回答,这就是美月的个性。
「但你还是很擅长电脑绘图,好厉害呢。」
「别这么说,我连水彩都还有待加强……」
谦虚而害羞的美月脸蛋变得非常红,默默暗示「不要这样夸我」。不过很遗憾,干比古的经验值不足以察觉这一点。
「不过社长很夸奖你喔,说柴田学妹在图形知觉方面很有天分。对了,柴田同学魔法几何学的成绩也很好吧?」
「是……是的,我每次考试都靠这一科拉分数。」
美月露出半开玩笑的笑容。
「啊哈哈,我也一样。多亏魔法史学与魔法语言学,我才勉强留在前段班。魔法工学我实在不擅长。」
「毕竟吉田同学拿手的是符咒……咦,对了,记得你没有修魔法几何学吧?为什么?」
「这是因为,魔法药学比较能辅助我的法术。不过其实我也打算过一阵子来好好钻研魔法几何学。」
「所以才会经常去找廿乐老师啊。」
「不,那是老师找我过去……」
即使以为没话题可聊,不过只要有个起头,两人就会像这样聊开。
不过,即使和美月的对话再开心,干比古也没有疏于警戒周围。
干比古现在也确实掌握到有式神在观察他们。为了不让美月发现,他用心避免话题中断,同时使用探查的法术。
法术不是在空间层面,而是在概念层面扩张范围。连向美月的所有视线之中,干比古将具备魔法波动的视线投射到自己的意识。投向美月的并非尽是隐含恶意或杀意的意识,善意或好色的意识反而比较多。虽然在深雪或艾莉卡身旁就不太起眼,但美月即使给人平凡的印象,却也是肯定高于平均值的可爱少女,而且她的体型在升上二年级之后更加成熟,因此有着引人注目的身体特征。
这种杂讯大多以「具备魔法波动」这个条件过滤排除,但还是有一部分会穿过这层滤镜传入干比古的意识,使他在各种意义上感到烦躁。即使如此辛苦,他依然彻底清查盯上自己与美月的魔法师或是魔法个体。
藤林曾经形容干比古是「蜕变的神童」。他认识达也之前经历一年的挫折。认识达也之后被卷入惊涛骇浪的日子,在这样的生活中重新审视自己一年。这两年的成长密度,足以匹敌普通修行者的十年,甚至二十年。尤其认识达也之后的这一年,让他身为魔法师的造诣突飞猛进。
聊着聊着,轮到两人搭车了。在眼前自动打开车门的通勤车等待两人上车。干比古先让美月上车,接着转身环视四周,使用「遣回」的咒法——将式神打回使唤者身边的古式魔法。
◇ ◇ ◇
所谓有表就有里。不过,这次的表里不是抽象的意思,也不是比喻,而是指建筑物的正门玄关与后门。
虽然将大楼的入口形容成「玄关」不太合适,总之在现在这个时代,林立于商店街的大楼在给客人用的漂亮门面另一头,也就是各栋大楼背面,其缝隙所形成的暗巷依然存在。各大楼产生的垃圾经由地底专用管道自动收拾,而且以区块为单位购买的自动清扫机在路上往来,所以暗巷不脏也没恶臭。但还是免不了缺乏路灯的照明。
「可恶,那个臭小鬼!」
在阴暗盘踞的这条路上,看起来约四十岁的男性按着手臭骂。
鲜血从盖住右手的左手指缝间滴落。
「居然遣回我的式鬼,吉田家的次子不是失去神通力了吗!」
不晓得是不是惯于自言自语,没有听众的独角戏毫无停止的征兆。
「而且还用这么粗鲁的方式遣回……我只不过是在监视啊!」
大概是出血时间比想像的久,男性暂时先把左手从右手上移开,从口袋取出某个东西。不是手帕,是纸制的短签——符咒。
「没想到居然会用自己的血当供品,真好笑。」
男性说着将符咒按在伤口上,咏唱咒语。看他最后是以「急急如律令」作为启动词作结,他大概是阴阳师或是大陆方面的术士。
「吉田家的臭小鬼,给我记住。我的血可不便宜啊!」
「没用没用,以大叔的本事,肯定又会挨反击的。」
男性愕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不是外行人,基于经验,他知道在「工作」时必须架设妨碍认知的结界,也没忘记设下有人接近就会发出警报的「阵」。但他完全没察觉外人入侵。
男性默默取出新的符咒。外行人不可能偶然闯入结界,再加上刚才那番话——从这两点来推测,对方肯定是敌人。
但是男性没能使用法术。
「你后面门户大开喔。」
男性转身时,另一名青年悄悄来到他背后,夺走他的意识。这种令人昏迷的打击,其实是无法忽略留下后遗症可能性的危险行为,但他们下手时似乎毫不犹豫。
「应付这种粗劣的对手称不上修行呢。大概也不需要护卫吧?」
「别这么说,忍受无为也是一种修行。」
转头相视的两名青年,体格与容貌都很像。他们不是天生相似,是因为吃同一锅饭、克服同样的地狱,才会打造出这样的相似性。
最重要的是,两人同样是剃光头。
◇ ◇ ◇
隔天第一堂课的下课时间,干比古找达也来到风纪委员会总部。
「啊,达也,抱歉找你过来。」
先到的干比古一看到达也入内,就动手操作手边的控制台。
于是房门上锁,门外显示「会议中」。
「没关系。所以,你怎么突然找我?」
「因为没什么时间,所以我长话短说。昨天回家途中,柴田同学被盯上了。」
干比古以严肃眼神如此告知,达也「装出」惊讶的表情。
「美月?但她看起来不像有遇到那种事啊。」
「她没发现。对方只以式神跟望远法术监视,而且他们的法术全都被我破解了。」
「这样啊。」
达也刻意发出松一口气的声音,注视着他的干比古眼中暗藏责备的神色。
「事情变得正如你的预料了呢。」
「是啊,幸好你陪着她。」
「不过,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达也假装听不懂干比古在说什么,聆听他的责难话语。
「为什么柴田同学非得被『那种家伙』盯上?他们不是单纯的流氓。虽然称不上一流,但是感觉他们惯于犯案。」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专业罪犯?」
「他们是『黑暗面』的魔法师。」
干比古有一瞬间难以启齿般支支吾吾,却没有保持沉默。
「这种家伙为什么会盯上柴田同学?如果目的是论文竞赛,应该会锁定五十里学长、中条学姊或是三七上学长才对。达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上次给我看的改造式神启动式也不是凑巧找到的东西,而是和你们遇袭、柴田同学被盯上的这一连串事件有关吧?」
达也没回答。
先移开目光的是干比古。
「达也……虽然你总是用『没这个必要』来否认,但我觉得欠你一份恩情。托你的福,我才得以恢复魔法师的自信与实力。」
达也想反驳,但干比古抢话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不会做出不利于你的事。如果你要我帮忙,我会尽力而为;如果你想保密,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干比古再度投以豁出去的眼神,眼中的光芒看起来也有点像是被逼入某种绝境。
「但要是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柴田同学啊!」
现在这番话就像是干比古向达也坦承自己对美月抱持特别的情感,但他自己恐怕没察觉。达也也没有利用这一点转移话题。
「我不能说明详细原因。」
「达也!」
理所当然地,干比古拉高音量,更加逼近达也。
「在去年的横滨事变,安排敌方干员入境的外国人魔法师,现在由『传统派』藏匿着。我正在追捕他。」
不过,达也接下来亲口说出的部分事实,使得干比古语塞,脸上也失去血色。
「抱歉,我只能透露这么多。」
「对喔……你是……」
干比古差点说出达也是军方的人,在途中惊觉不能这么做而噤口。即使他们在隔音力场的内部,这也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事。
「我才要道歉……还有,也谢谢你告诉我。」
干比古完全误会了。正如达也的误导。
而且达也对此没有罪恶感。本次事件的真相,以及达也与四叶的关系,都还不能被干比古知道。现在让他知道还太危险了。现在拉拢干比古成为帮手还太早。
「达也,你刚才有提到传统派吧?」
「嗯。我这边已经查出目标对象藏匿在那里了。」
「……既然这样,我想我帮得上忙。放学后……不行,方便晚上谈吗?我送柴田同学回家之后再回学校一趟。」
「我知道了。」
真夜并没有订期限,这件事对达也来说也不是那么急。达也个人和周公瑾也没有过节。坦白说,这个问题扔着也不痛不痒。
不过达也觉得,如果这样能让干比古善罢甘休,那和他谈一谈也无妨。
晚间七点半。到了这个时间,论文竞赛的准备工作也必须要先暂时收尾。即使留下来的都是男学生,也还有治安与风纪的问题。
五十里是竞赛团队的队长,又是前任学生会干部,所以平常学校关门之后都由他负责善后。不过原本应该由学生会长或是会长代理来监督,因此没人质疑达也为何还留在校内。
最近没有自由时间,因此累积了不少作业(例如普通课程的报告)。达也用学生会室的终端机开启自己的课表,一鼓作气解决堆积至今还没交的作业。
他刚写完物理学报告,学生会室就响起门铃声,告知有人来访。
「琵库希,拜托了。」
「是,主人。」
达也命令成为学生会室专属侍女的琵库希应门。「她」确认访客的生体资料之后立刻开门。达也有预先吩咐要是干比古来了就直接让他入内。
「达也,久等了。」
干比古坐到琵库希带他前往的椅子上,先做个平淡的问候。
「不会,刚好可以休息一下。」
达也如此回应,干比古对他投以疑惑的目光。达也从刚才就闲置着终端机没关,干比古坐的位置看得见荧幕上的报告清单。
不过,这时候做出无谓的吐槽会破坏紧张感。
「事不宜迟,继续早上的话题吧。」
与其说是维护气氛,不如说干比古是不希望自己的思绪变得迟钝,才突然进入正题。
「我想确认一件事。达也,那个目标对象确实由传统派藏匿没错吧?」
「这个情报来自可以信赖的管道。」
「这样啊……」
干比古沉思短短数秒。
「先让我厘清一下立场。自称传统派的他们,在好坏两方面都是古式魔法师的一大派系。也可以说古式魔法师分成传统派、支持与跟他们敌对的三个派系。」
「是吗?不过师父说继承真正传统的魔法师讨厌他们啊。」
其实这不是从八云那里得到的知识,不过达也认为这样设定比较不会招致无谓疑问。
「确实讨厌。不过,反而有很多将序列或戒律视为束缚的在野术士,对于不分流派团结一致的传统派感到共鸣。」
「吉田家是哪一边?」
干比古刚才说要「厘清立场」,换句话说,就是厘清自己或吉田家,和传统派处于协助还是敌对的立场。
「吉田家自古以来就是脱离宗教秩序的家系,祭祀神祇也是为了寻得通神之术法。」
这是协助传统派的魔法师特征。
「正因如此,吉田家和传统派对立。」
但是干比古的回答相反。
「参加前第九研的传统派和我们吉田家,对于魔法的思考方式有着根本上的不同。吉田家的目标始终是习得通神术法。他们则是不择手段只想提升实力,我们不可能和他们联手。」
光听此时的情报,无法判断干比古这番话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家长灌输的价值观。不过即使这是沿袭自他人的想法,他也确实引以为傲。
「所以不提其他各方面的事,这次也可以找我帮忙。达也希望的话,我想吉田家也可以全面协助。」
「不,这就有点……因为要是请吉田家协助,我就非得说明状况不可了。」
「说得也是。」
达也与干比古对于「不能说的事」的认知不一样,不过只有达也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了,那就用第二个方案。我想到一个达也不用说明详情也可以的方法。」
干比古说着露出坏心的笑容,这张表情称不上适合他。
「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这次举办论文竞赛的京都有传统派的大本营。」
干比古很有精神地说出的情报,和达也在奈良听藤林与光宣说的有点出入,但达也没有材料可以判断哪一边正确。
「似乎是那样。」
所以达也暂时认定两边都正确,先听干比古怎么说。
「原本预定派遣警备小组去勘查现场,不过我打算也加入。」
「所以呢?」
「达也加入警备小组也是这个目的吧?」
干比古以问题回应达也的询问。
达也没催促,先回答干比古的问题。
「没错。」
「所以达也就在市区自由行动吧。我会巧立名目要你『广为』巡视会场周边,以免去年的事件重演。」
「这就谢了。那么干比古,你呢?」
「我当诱饵。我打算从竞赛会场的新国际会议中心高调派出探查用的式神,尽可能地激怒传统派。」
「原来如此。」
达也知道干比古的意图之后咧嘴一笑。
「要是传统派出手,正当防卫的名义就成立了。这么一来就不是达也的工作,会变成是他们对吉田家找碴。」
「战力差距不要紧吗?」
「若是论每个人的个人能力,绝对不会输他们。要是传统派出动的人数远多于吉田家,其他流派就真的不会坐视不管。重点在于让对方主动出手。古式各流派重视名目,如果由我们这边出手,他们应该只会袖手旁观,但要是由对方出手,肯定会介入调停。」
达也的大脑迅速运转,模拟到时候将会是何种状况。他担心的是古式魔法师们以魔法高调交战,导致市区变成战场。要是警察或国防军全力忙着镇压,周公瑾应该会趁机逃走。
但要是因为传统派先出手,引来古式各流派介入调停,就有借口可以调查传统派内部。预测事情将会演变成极为如达也所愿的情况。
「要是对方没出手呢?」
「在这种状况,我的式神将会去找出达也的目标。对方是大陆的道士吧?如果是的话,那想子的波动就会不一样。多亏达也严加磨练,我现在很擅长识别想子波。我自负古式术士中无人比得上我。」
「好大的口气啊。」
露出笑容的达也没有否定干比古这番豪语。古式魔法师会分辨术式差异,没有现代魔法师那种检视想子波的习惯。因为观测还没成为法术的想子波没有意义。观测想子波是研究想子在技术上如何利用的过程中诞生的现代魔法技能。而且技能优秀到能够取得实用观测值的人,例如可以「自行」将技能钻研到跟STARS探测寄生物一样高超程度的魔法师,在现代魔法师之中也几乎找不到。
干比古的自负具备十足的根据。
「美月怎么办?」
洋溢自信的干比古表情忽然一沉。这种浅显易懂的变化令达也觉得有趣,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可以笑的时候。
「……带柴田同学一起去太危险了。」
「那我来安排美月的护卫吧。」
「可以拜托你吗?」
「当然。因为她原本就是被我波及的。」
干比古之所以松一口气,大概是认为达也会从国防军安排人手护卫吧。
其实八云的徒弟已经在保护美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达也打算再从不同于干比古所预料的某处派遣魔法师。
「要什么时候提这件事?」
「得先以风纪委员会的立场和校方沟通……大概星期五吧。」
「知道了,我也吩咐深雪打点学生会那边吧。」
「……不对,你也是学生会干部吧?自己处理啦。」
达也没回应,只露出坏心的笑容。
干比古也露出苦笑而离席。
◇ ◇ ◇
西元二〇九六年十月十一日星期四夜晚,京都市内某处。
天空是满布乌云,感觉随时会下雨的漆黑夜空。
白天为人们休憩场所的公园,到了深夜也几乎没有人烟。若以今晚来说的话,公园里只有两个人影。
「名仓大人,让您久等了吗?」
周公瑾从上游方向走过来,向站在河岸的名仓搭话。
「不,周先生,您很准时。」
名仓抬起头,回以颇为亲切的问候。
两人在彼此伸手也刚好碰不到对方的距离相视。
「两个月不见了。」
周这么说。
「是的,好久不见。即使想叨扰也不晓得您的新家在哪里,所以不小心失礼了。」
名仓以像是反击的直拳回应周像是试探的刺拳。
「您上个月『被迫搬家』过于突然,我吓了一跳。我若事前知道就能预先告知了。」
「不,我并不打算如此强人所难。毕竟是那种对手,没办法在事前掌握他们的动向也是在所难免。」
名仓指责周卷着尾巴逃离黑羽追捕,周挖苦七草家无法查出四叶的内部情报。名仓面带率直表情,周则是面露秀丽笑容,这样的两人互相对彼此说出这种坏心话——这种程度的话语往来一如往常。
「所以名仓大人,您今天有何要事?」
周依然不改笑容,如同不知道其他表情般,挂着笑容询问名仓。不能说他性急。毕竟现状不适合聊太久。
「周先生,您知道九岛和四叶联手了吗?」
周眉毛微微一颤。这还不至于使他卸下笑容。
「不知道……难道是为了我?」
「我想应该是四叶家得知传统派藏匿周先生,才会找和传统派敌对的九岛家协助。」
「哈哈哈哈哈……」
周突然拉高音量笑出声。
「我还真风光呢。不只是当今世上最强魔法师率领的四叶,居然连昔日享有世界『最巧』名誉的九岛也盯上我。」
周公瑾开心地笑着。
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陷入绝境而发疯。
他从一开始就悄悄陷入了疯狂——他的笑声给人这种感觉。
「长年处于敌对关系的九岛,应该将传统派查得一清二楚了吧。我想周先生的藏身处也很快就会被找到。」
名仓不为周的变化所动,平淡指出这件事。
周收起笑容,以挖苦的语气反问:
「原来如此,您说得对。虽然受到传统派众人的照顾至今将近两个月,不过我也差不多该告退了。所以名仓大人……不,七草家愿意提供新的藏身处吗?」
「是的。」
大概是和预料的回答不同,周疑惑地看向点头的名仓。
「我就坦白说吧。七草不容许周先生落入四叶手中。因为周先生和七草家的关系绝对不能为人所知。」
「所以会为我准备逃亡之处?」
「是的。」
不是藏身之处,而是逃亡之处。周以这种形式询问,名仓予以肯定。
「我将带您前往四叶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喔……您说的那个地方……」
周假装不经意地伸手入怀。
名仓的手不知何时开始握着手机造型的CAD。
「该不会叫作黄泉吧!」
「不,那个地方叫作地狱!」
两人同时蹬地拉开彼此的距离。周从怀里取出漆黑发亮的牌子——令牌,名仓从CAD展开启动式。
周大概打从一开始就预备好术式了,双方几乎同时发动魔法。
周的令牌窜出全身漆黑的四脚兽,大概是模仿犬只形状的合成体。黑狗往地面一蹬,笔直扑向名仓喉头。
十几根透明的针,从下方贯穿影子的身体。
名仓的脚浸在河中。贯穿影子动物的针来自名仓脚边。
「水针吗……」
周的双眼在这片黑暗之中,看穿了透明针的真面目。
「我太大意了。指定在河边见面是我的失误。看来『地利』在你那边。」
「你这是以影子为媒介创造动物合成体的魔法吧?」
「是的,我师父称之为『影兽』,没什么创意的名字让您见笑了。这是方术吸收西洋魔法所创的混合魔法——师父老大不小了依然引以为傲喔。」
「西洋魔法……地狱犬是吧。看来我挑错『天时』了。至少该挑有月亮的夜晚才对。」
两人并非是在悠哉地谈论法术。他们如此交谈的时候,周手上的牌子也吐出影兽,名仓也以水针迎击。
周看起来没有在构筑新魔法。也就是说,他手上的令牌应该藏有许多影兽。虽然已经超过十只,却没有见底的征兆,不晓得他究竟在那张小小令牌上施加了几层魔法,实力深不可测。
「但我不懂。」
「不懂什么?」
不过,先开口询问的是周。
名仓表情不变,以机械化的动作迎击周派出的幻影兽。反问周的声音中也毫无情感。
「第七研的开发主题是群体控制魔法。群体控制是同时操作至少上百物体的魔法吧,应该不只是操作这种程度的数量。您该不会是对我手下留情吧?」
「怎么可能。我应付周先生时没那种余力。」
名仓以深感意外的语气回应。语气比话语本身还要蕴含情感,引起周的注意。
「周先生知道『失数家系』吗?」
水针射向周。人的肉眼,实在无法在黑暗中视认出这种针。但周却往旁边一踏,轻盈地闪过那些针。
这不是人类光靠肌力就能达到的速度。大陆的古式魔法,是否也有某些法术的效果等同于自我加速魔法呢?
「我知道。据说那是由创造十师族的魔法师开发研究所赋予数字,后来却因故被剥夺的魔法师家系。」
水针接连射来,周忙着闪躲,抓不到派出影兽的时机。攻守不知不觉间互换了过来。
「那么,您知道数字被剥夺的原因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原因是没能发挥研究所期待的性能。」
针化为雨水洒落。周从胸前口袋抽出手帕。
白色手帕扩大为覆盖周全身的尺寸,保护他不受水针之雨攻击。
名仓停止攻击。
周放下白布露脸。
「我正是性能没达到第七研期待的魔法师。」
「喔,恕我失言冒犯了。」
周派出一只影兽。
名仓操作CAD,在极近距离惊险击落。
周放下握着令牌的手。
名仓依然将手指放在CAD上,继续聊起失数家系的经历。
「群体控制魔法的基本形,是预先准备射击用的物体,再加以操作的术式。」
名仓展开启动式。
周以白布备战。
「但我不认为这种方式适合实战。战斗并非只在自己刚好带着占空间的媒介时才发生。CAD这种辅助工具就是以随身物品的概念研发的,为什么非得另外带着无谓的包袱?」
「身为没有刚好带着法具媒介就无法使用魔法的古式方士,您这番话真刺耳呢。但我觉得CAD也不全是『随时能随身携带的物品』吧?毕竟也有仿造大型手枪的款式。」
「是指手枪造型的特化型CAD对吧?我认为那个也不适合实战。」
名仓与周都维持即将发动魔法的状态,观察彼此的破锭。或许两人进行的对话,也是用来制造破绽的心理战。
「总之,我无法接受研究所的方针,所以将群体控制魔法改造成随时都能使用。同时能控制的对象物体也变得少于一百。相对的,我发明出了将液体赋形化为子弹的技术。」
「我深感遗憾。」
「结果就是数字被剥夺了。」
此时,两人的对话顺序换了。
是周公瑾刻意造成的。
名仓因而稍微分心。
周将令牌扔向名仓。
没料到这招的名仓朝周发射水针。不是化为暴雨洒落,而是顺着描绘圆形的轨道飞去。
空中的令牌窜出影兽。
名仓构筑新魔法迎击。
白布轻盈落地,周公瑾的身影不在另一侧。
被水针命中的影兽成为影子,融入黑夜。
描绘出弧形的水针群空虚地贯穿夜空。
落在河面的令牌吐出黑影。
以视野一角捕捉到这一幕的名仓,发动跳跃术式。
名仓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溅起水花扑过来的獠牙。
跳到对岸的名仓重整态势以备后续攻击。他注视河流彼岸的黑暗,一根黑角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腹部。
贯穿名仓腹部的角如同沥青一般浓稠地溶解,被拂过河面的晚风吹散。名仓失去支撑,仰躺倒地。
头部方向传来踩踏河边砂砾的脚步声。费了一番力气移动目光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覆盖周公瑾身影的白布,周则是从布的后方走来。他也并非毫发无伤。看起来很高级的三件式西装,左肩与右侧腹部分都破了洞,沾着血。
「看来……我不是……被幻影……骗了……」
无须对方说明,名仓也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他以为自己跳到「对岸」远离周,实际上是背对敌人跳到「这边」着地。
「是的,和你过招的是我本人。」
「欺瞒……方位……这就是……鬼门……遁甲的……方术……吗……」
名仓说得断断续续难以听懂,但周顺利地理解。
「是的。话说回来,我好久没流这么多血了。以我实际的感觉,名仓三郎,你的实力在黑羽贡之上。」
「哈……哈哈……这是……我的……荣幸……」
周单膝跪在名仓身旁,以温柔语气询问。
「我和你是曾举杯对饮的交情。你在最后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吗……那么……只有……一个……」
「什么愿望?」
「请……和我……」
「是。」
「一起死吧!」
名仓绞尽最后的力气大喊。
这是咒语——真的是诅咒的言语。
名仓的身体从胸口爆炸,他的血化为针,袭击周公瑾。
周站了起来。
保护脸部的手臂插满针。他看见这些红针后蹙起了眉头。
「毕竟这是你最后的愿望,我个人是很想帮你实现。」
他伸手摸索钻过双臂缝隙插到耳垂上的针,并加以拔除。
针融化恢复为血,耳垂留下小小的伤痕。周叹了口气,从上衣口袋取出另一张令牌。
血针达到事象改变的时限,于是所有的针同时融化。
周公瑾咏唱简短的咒语。
他皮肤上的刺伤,像是低速摄影(高速播放)的影像般逐渐消失。
「不过很遗憾,这种程度的魔法杀不了我。」
周站起身,看着自己的衣服叹气。他早就预料到名仓大概会发动某种——很可能是接近自爆的攻击。他来得及以手臂保护脸部,是因为他一直在提防水针攻击。
「这边已经不行了。即使是深夜,这副模样也显眼得不得了。」
但他没猜到名仓会以自己的血攻击。他低头看着沾满死者鲜血的衣服叹气。
周取出不知何时回到口袋的手帕。
不对,不是回到口袋。这条手帕明显和刚才的不同。
不是白色,是黑色的手帕。
他打开暗色手帕,以展开的巨大影子包覆自己的身体。
手帕变成的黑布和影子同化,现场只留下了名仓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