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古都内乱篇 下 第七章

十月二十日,星期六早晨。

某些艺术学校依然维持每周上五天课的制度,但现在的高中普遍是每周上六天课。魔法科高中的课表也是从周一到周六都排得满满的。

平常总是坐在教室看著终端机,或是上实习、实验课的这个时间,达也正带著深雪与水波前往京都。

达也等人并非跷课,而是公假。名义是论文竞赛的事前准备。这次不是搭磁浮特快车,而是子母电车。

简单来说,子母电车是双层构造的联结电车,一楼收纳电动车厢,二楼是乘客用的舒适空间。电车只是没有上浮,动力依然来自磁浮马达,所以速度也不会比磁浮特快车慢上多少。

子母电车以金属制的车轮行驶在金属轨道上。这种形态比磁浮特快车或电动车厢更忠于「铁道」的原义。

关于搭乘的程序,首先子母电车会将停车用的搬运台平移到电动车厢的轨道上,但会和轨道保持少许间隙。子母电车的速度较快,所以是从电动车厢的后方接近。然后停车用的搬运台便会从后方捞起电动车厢,再平移回到子母电车里,所以乘客会这样连同电动车厢搭乘子母电车。电动车厢的车轮只负责支撑车身,车轮本身不会藉由动力机关转动,因此可以使用这种做法。

搭乘子母电车之后,达也等人立刻离开电动车厢,前往二楼的舒适空间。即使电动车厢比较能确保隐私,但难得有个可以伸直四肢的地方,就这样窝在狭小的空间太可惜了。

幸好休闲椅没有人使用。达也与深雪并肩坐下,水波将深雪前方的座位转过来,和深雪相对而坐。

「要喝点什么吗?」

达也从扶手拉出点餐用的终端机,将画面朝向深雪询问。

「……劳烦您了,哥哥。那我要喝这个。」

因为让达也亲自点餐而觉得过意不去的深雪自行操作终端机。达也想让水波也看得到画面,但水波已经从自己座位取出终端机,反倒是她想让达也看自己这边的画面。达也见状便笑著用终端机点餐。水波对此似乎有些不满,但她也点完了自己的餐点。

饮料不到一分钟就送到了。沿著车顶移动过来的机械手臂将托盘放在三人面前。这个装置的构造基本上和一般家庭使用的HAR(Home Automation Robot)相同。

达也、深雪、水波依序拿起以回收为前提制造的树脂杯,机械手臂就端起托盘回到车顶。三人喝一两口饮料润喉之后,便将杯子放在边桌上。

就在杯子放下之后,有道声音立刻从达也身后传来。

「咦,达也同学?」

达也他们之所以放下杯子,也是因为察觉她接近。

「早安,艾莉卡。」

回应的是深雪。

「艾莉卡也搭这班子母电车啊。」

达也如此询问来到自己前面座位的艾莉卡。

「真的好巧呢~」

艾莉卡由衷表现惊讶的样子,点头回应。子母电车在都市联外轨道等距离行驶,长程移动的电动车厢会进入距离最近的子母电车。这些都由交通管制系统控制,旅客无法选择搭乘哪一班子母电车。

不过,这其实不是那么值得惊讶的事。既然目的地以及预定抵达时间相同,就会和相同时间与地区的子母电车班次会合,所以搭乘相同电车的机率自然会大幅增加。艾莉卡随后搭乘达也他们搭乘的子母电车,是高度可能性之下的巧合使然。

艾莉卡也学达也等人点了饮料,在休闲椅上用力伸了一个懒腰。

「嗯~能伸直手脚果然棒呢。」

「艾莉卡觉得电动车厢很小吗?」

电动车厢内部相较于车厢尺寸,构造上算是宽敞,但还是有一部分的人觉得小。深雪从艾莉卡的态度推测她也是这种人。

「嗯?没那回事喔。别看我这样,我也有做在狭窄房间里正坐好几个小时的锻炼。」

「剑术有这种锻錬啊?」

深雪以颇感意外的表情表示惊讶,艾莉卡随即厌恶地板起脸。

「臭老爸是坚称那是剑术的修行啦……」

不像女生应有的遣词用句,使得达也与深雪转头相视。艾莉卡乍看不拘小节,但实际上是个全身上下都感受得到她有良好教养的少女。「笨老哥」这种程度的咒骂暂且不提,但她自己应该也不喜欢「臭老爸」这种粗话。

「不是剑术的修行吗?」

虽然相当令人在意,不过经过眼神交流得出的结论是别再深入询问。彼此都不希望被问到家里的事。

因此,深雪改为询问这个问题。听艾莉卡的语气,或许是「才艺」之类的训练吧。艾莉卡看起来不适合学才艺,却也令人感觉意外适合。

「是茶啦,茶道。」

深雪想到这里发现自己完全猜对,反而吓了一跳。

「将茶道和武道连结在一起的古人应该不算少。」

不过达也迅速搭腔,所以艾莉卡并没有察觉深雪吓到无法接话。

「是啊,我家老爸铁定是想让我效法吧……不过,你们不觉得既然这样,就应该先让继承人学习吗?」

「话或许是那么说没错啦。」

「不过,艾莉卡,我觉得这样有点苛刻喔。」

回过神的深云挂著笑容插嘴。

「茶道教室的学生几乎是女性,你哥哥应该不方便报名吧。」

「相对的,艾莉卡学习茶道也不奇怪。」

达也补充的这句话,使艾莉卡移开目光。

「咦~是吗~?茶道不符合我的个性吧?」

「没那回事。深雪学茶道的教室曾邀请我旁观两次,我觉得那边的气氛很适合你。」

「……你觉得我没有深雪那么适合对吧?」

艾莉卡就这么撇著头低语,使达也不禁失笑。她很明显是在假装闹别扭,藉以遮羞。

雷欧与干比古在京都车站的剪票口外面等待。再怎么巧,也没有巧到连这两人都搭同一班子母电车。达也等人也是先在子母电车上暂时和艾莉卡分开,再搭乘各自的电动车厢分头抵达。

在京都站会合的六人,决定立刻前往预定下榻的饭店。不过正要前往通勤车上车处的达也察觉身后有个熟悉的气息接近,当场停步转身。

「达也先生、深雪小姐、水波小姐。」

「哎呀,是光宣吗?」

正如深雪所说,小跑步接近过来的正是两周前认识的九岛家么子──九岛光宣。

光宣大概也察觉达也等人发现他了吧,他呼叫三人的声音毫不犹豫,并以笑容点缀他耀眼的美貌。

达也感觉自己右侧传来惊讶的气息。以眼角余光一瞥,就发现艾莉卡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微张开,大概是相当惊讶吧。

「吓我一跳。」

达也刚这么想,当事人就出言承认。

「简直是深雪的男生版……除了深雪,居然还有人的脸庞这么端正,真是不敢相信。」

达也也同意她的意见,却也觉得不应该在光宣本人面前这么说。

「光宣,你是来接我们的吗?记得预定是在饭店会合啊。」

「嗯,是的,但我听说各位大概是这个时间抵达。」

幸好没有错过──这句率直的感想可能会变成挖苦,所以达也决定将这句话留在心里。

改为说出口的,是帮不认识的双方介绍彼此的话语。

「你和大家是初次见面吧?」

达也说的「大家」是在他右侧的朋友们。深雪在左边,水波在后方待命。

「这位是九岛家的九岛光宣。」

「初次见面,我是第二高中一年级的九岛光宣。」

达也介绍完,光宣也进行自我介绍。使用的头衔不是「九岛家」而是「第二高中一年级」,是希望大家别把他当成十师族的一分子,而是同样当成魔法科高中生相处。

「我是第一高中二年级的千叶艾莉卡,请多指教。」

受到打击也很快振作的艾莉卡率先回以自我介绍。

「我是西城雷欧赫特,一样是第一高中二年级。」

「我是吉田干比古,也是第一高中二年级。九岛同学,请多指教。」

「我才要请各位多多指教。」

光宣听到艾莉卡与干比古的姓氏时眉头微微一颤,应该是察觉了两人分别是千叶家的剑士与吉田家的术士吧。看来他隐藏想法的交际手腕,不像魔法技能那么高明。

不过,也算是「稍微」像他这年龄本该有的反应吧。

「光宣,我们打算先到饭店放行李,要一起来吗?」

「好的,请让我同行,这样比较可以有效利用时间。」

「也对。」

达也重新前往通勤车上车处。深雪并排在身旁,朋友们跟在后面。光宣与水波也并排跟在达也身后。

虽然还没到饭店登记入住的时间,不过行李还是能交由柜台保管。这方面的服务从以前就没有变过。

包含光宣在内的达也等七人,首先前往了举办论文竞赛的京都新国际会议中心。战前被称为「京都国际会馆」的这座设施,在二十年世界连续战争结束之后改建时,也从「国际会馆」改名为「新国际会议中心」。

这里原本就是山水环绕,充满大自然景色的地方,改建之后也一如往昔。大型商业设施实质上是禁止建造,原本位于不远处的小规模运动场也随著建筑物老朽而遭到拆除,成为绿意盎然的公园。

经过以去年横滨事变为首的一连串事件,使得新国际会议中心周边完全看不到可能成为外国破坏组织据点的老旧大楼。这里除了和会议中心相邻的饭店,附近完全没有高楼大厦,顶多只有两层楼的民宅,是多人集团难以埋伏的地区。

「……但是反过来说,却适合让人数少的小组四处藏身。」

「是吗?但我觉得山区没有深到就算野营也能藏身。」

艾莉卡质疑干比古的意见。

「应该没必要在山上过夜,只要当天能躲起来就好了吧?既然是这样的话,能用的场所比比皆是。」

雷欧的反驳使得艾莉卡反覆眨眼。她察觉自己将「藏身」与「埋伏」划上等号。

「而且也没必要在山上扎营。」

虽然没有帮不悦地陷入沉默的艾莉卡缓颊,不过干比古重新如此指摘。

「如果是两人或三人一组,也可以躲在民宅。古式术士可以对居民催眠,或是设置妨碍认知的结界,不愁没手段避免周围发现。」

「啊~在这种地方,古式魔法师应该很多呢。」

艾莉卡若无其事地附和,大概是觉得一直不讲话就等于认输了吧。

「要分头在附近走走吗?先不提催眠,但如果有结界,应该至少察觉得到异状。」

至今保持沉默的达也,「随口」向干比古如此提议。

「不,这样效率很差。」

虽然没有特地准备剧本,但干比古做出了达也想要的回应。

「如果只是少数人躲在民宅,结界应该也会控制在最小规模,以免外人察觉。我不是在怀疑达也或深雪同学的能力,但是除非运气很好,否则不可能随便乱走就找得到异状,我觉得依赖这种巧合只是浪费时间。」

达也极为自然地点头。

「原来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派出侦测用的式神试试看。」

干比古如此回应达也之后,看向艾莉卡与雷欧。

「艾莉卡与雷欧可以帮我吗?」

「要做什么?」

雷欧如此反问,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早已打算帮忙。

「派出式神的时候,难免会疏于注意自己身边,希望你们帮忙警戒周围。」

「喔,交给我吧!」

雷欧咧嘴笑著点头回应干比古的回答。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来保护你。」

艾莉卡假装兴趣缺缺,但静静泄漏的斗气却背叛了她的声音与表情。

「拜托了。至于达也你们这边……」

干比古以眼神向艾莉卡与雷欧道谢之后(两人稍微板起脸,不晓得是觉得太「拘谨」还是「见外」),再度面向达也。

「达也、深雪同学与樱井学妹就按照上周的决议,在市区各处看看吧。呃……」

干比古看向站在水波身旁的光宣,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会帮达也他们带路。要是发生去年那种事,二高同样会感到为难。」

「光宣是藤林小姐的表弟。」

去年的十月三十日,干比古、艾莉卡与雷欧也在那个地方。得知达也是国防军特务军官,被迫保守这个秘密的那个地方。当时陪同前往樱木町站前的那位美女军官,三人都还记得她的长相与名字。

「啊,喔……」

「是喔……原来是那个人的亲戚啊。」

「喔~原来有这层关系啊。」

三人以不同的反应,理解到不能追究达也与光宣的关系。

「那个人的老家在这,所以我提到要在京都市内逛逛时,她就介绍光宣为我带路。」

达也知道三人把「找藤林商量事情」解释成「商量军方的任务」,又以这样的说明扩大他们的误解。

「这样啊……」

干比古差点结巴,好不容易才得以故作镇定。

「那么达也,就拜托你了。」

「嗯,干比古也是。」

「吉田同学、西城同学、艾莉卡,晚点见。」

「嗯,饭店见。」

艾莉卡回应深雪之后,七人兵分二路行动。

◇◇◇

达也等人首先前往京都市东北郊外,以名剎三千院闻名的大原。不过达也没有进入三千院参拜的计画。因为他们来这里不是要观光而是工作。这里则是最后有人目击周公瑾的地区。

从京都市中心来看,这里和新国际会议中心是同一个方向,所以光宣首先带他们来到这里,不过距离比想像中的远,使得达也略感意外。因为京都在他心目中是更加小而美的地方。

依照他透过叶山得到的情报,周公瑾和黑羽搜索部队的交战处是「后鸟羽天皇大原陵」与「顺德天皇大原陵」附近,但双方似乎都没大胆到踏入陵墓的禁区。后来周公瑾沿著陵墓与三千院之间的小溪逃往下游。

光听这些情报会觉得位处深山,但周公瑾逃走的方向出乎意料有不少民宅林立,且不只有观光客,当地居民也不少。拿风景对照地图,会觉得要逃走的话不如逃到上流的「音无瀑布」,但达也想起追缉目标的特殊技能之后摇了摇头。

能够混淆方位的鬼门遁甲。综合至今所得到的情报,这是让对方误判术士所在方向的一种幻术。乍听之下会觉得在树木茂密丛生的山林才能发挥本领,不过其实在人群中才能展现这个幻术真正的价值。

在无人的地方,可以用气息侦测所在位置。

但在人群之中,会因为方向感错乱而找不到术士。换句话说,就是非得用肉眼找出来。

来到这里之前,达也一直推测周公瑾躲在无人接近的深山秘密小屋之类的地方。但他看过现场之后,就改变了想法。既然是从这里往下游逃走──不是往山区,而是往村里的方向逃走,那么周公瑾目前应该也不是躲在无人的地方,而是躲在人多的市区吧。

「从他逃走的方向来看,距离最近的传统派据点是在鞍马山。达也,要去看看吗?」

光宣在律川上的小桥询问达也。在深雪与水波的注视之下,达也摇了摇头。

「不,回市区吧。」

「要回街上?」

光宣略感意外地反问。

「哥哥认为周公瑾躲在人多的地方?」

「嗯。」达也点头回应深雪的询问。

「原来如此,藏树木最好的地方是森林,是吧?」

光宣的附和跟达也的想法不太一样,但是无须刻意订正。

「要说到比较有人行经的传统派据点……那么就是清水寺的参道、金阁寺附近,以及天龙寺后方吧。」

「意外地少呢。」

达也之前听光宣说传统派的据点分散在奈良与京都,不过干比古则说京都是传统派的大本营。加上又有其他各式各样的情报,使得达也先入为主地认为京都市内到处都是传统派。

「因为京都继承真正传统的宗派势力比奈良还要强,所以有名无实的新兴派系都被赶进周边山区了。」

「『传统派』这个名称,难道是象徵他们对于真正传统的自卑感?」

达也说出的坏心感想,使水波露出傻眼表情。她当然没让深雪看见自己的表情。水波觉得主人不会因为这样就动怒,但也认为应该避免无谓的摩擦。

──不过,深雪与达也本人其实都察觉了。

另一方面,光宣则和水波不同,将达也轻声说出的疑问当成字面上的意思来解释。

「不知道。如你所知,传统派以曾加入第九研的古式魔法师为核心组成。他们的目的想必是报复第九研以及『九』的各个家系。」

虽说是报复,但传统派的怨恨根本只能说是场误会。他们一直以为加入第九研提供自己的秘术,第九研就会提供他们改良、发展之后的新魔法。

第九研标榜「现代魔法与古式魔法的融合」,不过意思是「研发」出吸收古式魔法术理与术法的「现代魔法师」。这不是什么秘密。向古式魔法师寻求协助的时候,他们所交付的第九研说明书在「设立目的」的栏位也是这么写的。报酬也只有金钱、设施以及社会地位,完全没有允诺要提供新魔法。

「以秘术为代价得到新的秘术」只是他们的「狭隘常识」,将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是幼稚。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他们要离开发祥地兼目标地的奈良,分散到京都各处呢……我无法理解。」

「是吗?先不提他们命名为『传统派』的动机,但我知道他们离开奈良的理由。」

「咦?」

达也很乾脆地如此回应,使光宣睁大双眼。

「光宣,你曾经告诉我,传统派并非团结一致的组织。」

「啊……嗯,我确实说过。」

「既然这样,各派系面对前第九研的态度应该也各有不同吧?对于『九』的各家系抱持强烈憎恨的一派留在奈良,而这三十多年来,他们一直在等待机会。」

「真愚昧……要是将这份热情用在更具建设性的地方,或许能对国家或学问有所贡献。」

「唉,别这么说。」

深雪尽显厌恶感地低语之后,达也便以梳理般的动作轻抚她的头发。

「在任何时候、任何状况都能够一直积极地走下去的人只是少数吧?至少就我们身边来说是如此。」

达也现在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以及父亲的现任妻子。

「……说得也是。」

点头回应的深雪笑容有些消沉,一定是因为她和达也联想到相同的人。

达也抚摸深雪头发的动作变得有些粗暴。

深雪微微鼓起脸颊仰望达也,但她的双眼却带著喜悦。

达也也笑著放开深雪的头发。

「不过,留在奈良的那些成员虽然目的很消极,行动却仍堪称积极。」

深雪露出不解的表情。

达也当然不打算为这种事情卖关子。

「我觉得,将据点转移到京都的派系,表面上是在对抗前第九研,但其实很害怕前第九研与『九』的各家系。」

「害怕?不过无论是九岛、九鬼或九头见,应该都没有对曾经协助研究的古式魔法师进行威吓,或是真的发动攻击……」

光宣没什么自信地反驳。这是他出生前的往事,也是不方便直接询问的事。这些知识都是他间接听来的,所以才会令他显现这种态度。

「我也这么认为。『九』的魔法师也是接受实验的一方,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古式魔法师手下的受害者,也不觉得自己是加害者吧。彼此都是在第九研成为白老鼠的同类,一定没有敌意。」

光宣不安地闪烁的眼神恢复了镇静。达也的意见也只不过是推测,但光宣大概是因为达也同意他的发言,而感到安心吧。

「我觉得传统派古式魔法师害怕自己的影子,也是原因之一。第九研是政府经营的,所以照道理来说,因被利用所产生的憎恨应该朝政府发泄。不过传统派却将同样是白老鼠的『九』各家系认定是敌人。他们应该也知道自己的矛头指错对象了才对。」

达也至此停下话语,摆出思索的姿势──但不是真的明显摆出罗丹雕刻作品那样的姿势,只是以没聚焦的视线看向空无一物的地方。

「是因为不想背负叛徒的污名?还是单纯没胆子和政府敌对……无论如何,我猜他们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对于『九』各家系的憎恨不讲理,所以也害怕自己可能受到不讲理的暴力。第九研创造的魔法师具备何种实力,他们应该亲眼见识过。而且『九』的魔法师也没道理甘于当炮灰。传统派要是发动攻击,当然会遭受反击,还是被他们协助创造出来的『九』之魔法反击。」

达也不知道是觉得哪里好笑,露出坏心的笑容。

「又或者是已经无法收手了。说不定刚开始只是各流派的领袖要安抚不满的激进年轻术士,才使用这种权宜之计,不过反叛的旗帜一举就收不回来,使得必须继续展现强势态度的一派就留在第九研附近,其他派系则是前往京都──这也是一种可能。或许据点依照宗派而不同也只是幌子,只要立场不同,就可以随便改挂别家的招牌。传统派并不忠于『真正的传统』,对吧?」

最后这个问题是在问光宣。

「这个嘛……实际上,加入第九研的古式魔法师之中,似乎也有术士隶属复数宗派。」

光宣点头回应达也的推测。

「真的有办法只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就持续这种近乎恶整的举动好几十年吗?」

深雪询问达也。她的表情与其说是难以置信,更像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就是因为只做近乎恶整的无聊行径,才能持续到现在吧。」

如果采取决定性的敌对行动,肯定早就被消灭了──这是达也的言外之意。

深雪认同了达也的说法。

但水波却对达也的回答感到疑惑。

「可是,达也哥哥……」

在光宣面前或许无须掩饰,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水波还是使用在外时的称呼方式。

「我也觉得达也哥哥的假设可能性很高,可是……」

以水波的立场来说,她这时候会犹豫也是在所难免。但水波受到了某种义务感驱使,并没有支支吾吾。

「如果这是事实,京都的传统派会藏匿为日本带来各种灾难的外国魔法师吗?」

光宣认为这个指摘很犀利。

不过,达也的回答中毫无迟疑。

「虽然这只是我的想像,不过他们实际上应该也想拒绝吧。可能是传统派和周公瑾的交情太深,才没办法收手。」

「意思是有某个不能断绝往来的理由吗?」

「我想这部分应该是光宣比较清楚,总之周公瑾一直提供逃亡的方术士给传统派。表面上是传统派救了周公瑾,实际却是周公瑾一直协助传统派强化战力。」

达也看向光宣,光宣也点头回应。

「前阵子在奈良公园找到的刺客之中也包含大陆出身的方术士,可以从中推测逃亡方术士在传统派占了一定的势力。至少从组织的立场而言,传统派无法承受他们内哄或叛离。」

水波默默向达也行礼致意。这是疑问得到解答的表现。

达也微微点头回应,然后看向光宣。

「大幅离题了,总之我想调查市区据点。符合的是清水寺、金阁寺与天龙寺三处吧?」

「嗯,是的。」

达也不是取出情报终端装置,而是在脑中想像地圆。

「金阁寺与天龙寺在同一个方向,清水寺是另一条路吗……」

「看来无论如何,还是先和吉田同学他们会合比较好。」

深雪看著自己的情报终端装置提议。

确实,如果从这里出发,无论是走金阁寺到天龙寺的路线,或是先去清水寺,都会经过新国际会议中心附近。

但是达也摇了摇头。

「刻意会合太浪费时间了。即使托光宣的福得以减少搜索地点,我们也只有四个人。而且我对于周公瑾躲在京都市内的猜测,也可能是错的。」

说到底,光凭四个人要找出藏身的对手,人数实在太少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名侦探是因为凶手主动来到面前,才能够独力破案,但要找出藏身的嫌犯就必须有足够的人手,或是代替人手的设备。

不过很遗憾,达也与深雪习得的魔法,无法成为广域监视器的代替品。何况如果光靠监视器就能找出周公瑾,肯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达也出手的余地。

「知道了。那么,要去哪里呢?」

达也大概是早已做好决定了,立刻回答深雪这个问题。

「去清水寺。之后再依序去金阁寺、天龙寺看看。」

◇◇◇

干比古和达也分开之后,就依照上周所讨论出来的计画,一边高调地使用探索术式,一边在新国际会议中心附近走动。会议中心以让外国人逗留为前提,所以不只设有饭店,附近还设置了辽阔的绿色公园。面积不到湖泊程度的大水池「宝池」就在旁边,水池周围还环绕著绿意盎然的小山。

艾莉卡与雷欧一边闲聊一边跟在干比古身后,保护无法注意周遭的干比古。

几乎在达也决定下一个目的地是清水寺的同时,三人从宝池另一头观察论文竞赛会场,状况也在此出现变化。

后方小山飘来一股刻意压抑的气息。干比古首先察觉,艾莉卡与雷欧也随后察觉。

「似乎来了。」

艾莉卡跑到干比古左侧,然后在倾斜遮阳伞之后从下方探头看向他──她以像是情侣调情的甜蜜动作低语,作为障眼法。

「来自山上吗?」

雷欧探头介入艾莉卡与干比古之间,同样低声细语。不知该说雷欧很配合,还是很识相,他的演技挺逼真的。

「气息只从山上传来,但是不保证敌人只会从那里出现。袭击而来的也可能不只是人类,要小心。」

很可惜,干比古演技没他们两人那么好,但他还是不悦地板起脸转身提醒雷欧。

「那些小鬼居然这么光明正大地上演三角关系。」

「看起来只像是玩恋爱游戏玩昏头的学生,有必要冒险除掉吗?」

躲在树干后方俯视干比古等人的九名男性,正在进行这样的对话。

他们很正常地出声交谈。虽然声音小到只能勉强听到,不过他们并未使用不发出声音就能交谈的术式,或是以摄影机辨识嘴唇动作,再转换成声音传送到骨传导耳机的通讯机。原因在于这两种做法有被窃听的风险,且即使交谈内容没被窃听,魔法波动或电波被他人侦测到的危险性也很高。

明明如此谨慎,却进行这种悠哉的对话,不只是因为艾莉卡与雷欧演技好,也是因为两人散发的气息和在闹区来往的少年少女一样和平。

不过,当然也有人保持警戒。

「你们都有看到那个少年从刚才开始就频频派出式神吧?虽说是孩子,但他也是那个吉田家的直系,不能置之不理。」

这是警告同伴别大意的话语。

「但我听说吉田家的二儿子失去力量了啊。」

有人对此提出疑问。推测是这个集团领导人的壮年男性以更严厉的语气训诫:「那个情报过时了。吉田干比古已经恢复实力,据说比继承家系的长子还强。还是绷紧神经上吧。要确实地让他沉睡。只要没出人命,让他受点伤也无妨。」

遭到斥责的男性绝对不是接受了队长的说法,却没有多说什么,从怀里取出能收进手心的小卷轴。

包含队长在内的另外七人也照做。在他们最后方待命的白发道士没做任何动作,只是默默地看著他们。

「喝!」

对敌方第一波攻势做出反击的是艾莉卡。她朝著从身后进逼的气息用力挥动阳伞。脱离伞柄的伞面在半空中撞上苍白的鬼火,燃烧了起来。艾莉卡用伪装成伞柄的武器打落没被伞面妨碍,从上空洒向三人的鬼火。

接连来袭的第二波与第三波鬼火,艾莉卡同样以这根银色细手杖──也可以形容为银鞭,而不是铁鞭或金鞭的这把武装演算装置迎击。

这是达也为了本次的京都侦查,紧急找FLT开发第三课制作,并借给艾莉卡使用的武装一体型CAD。储存的启动式是重视速度胜于重量的惯性控制,以及加速术式。由于不只是身体,连武器也会一起加速,所以要是手臂过度使力,就有可能会因为跟不上银鞭的动作而伤到骨头或肌腱,不过艾莉卡打从一开始就将这把凶恶的武器用得相当得心应手了。

鬼火之雨停止了,不过敌方的袭击不可能就此结束。

这次射来的是令红色和黄色树叶卷起的风之刃。艾莉卡刚才打落了没有实体的鬼火,但她是否有办法迎击无色又无形的风?

艾莉卡嘴唇勾勒出无惧一切的笑容,不过后方却传来「交给我!」这个充满自信的声音,因此她又恢复为单手握武器的中段架式。

代替艾莉卡挑战风刃的是干比古。

他从金属符咒串成的术式辅助扇中,选择和敌人一样的风刃魔法。

空中迸出数个小小的火花。即使较晚发动,干比古的风依然把敌方的风刃全数架开。

艾莉卡与干比古的注意力移向来自天空的下一波攻势。

落在他们身后地面的树影化为人型。

黑影缓缓起身。

从干比古身后默默接近的影子别说气息,甚至没有让空气产生波动。

「喝啊!」

雷欧朝著黑影咆哮。他的拳头低声响起,挥向身穿黑色毛衣的男性。

这名男性中了雷欧这一拳,同时主动向后跳,以减轻拳头威力。他一个后空翻就逃到了攻击间距之外。

「这些家伙是忍者吗?」

以为是黑色的毛衣,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是深绿色。窄管裤也是相同颜色。这服装和传统忍者服装完全不同,是现代人的普通装扮。但是用不著看他右手的苦无,也用不著看他左手的卷轴,就能知道这个人影是忍者。

人影增加为三人,接著又变为五人。雷欧看不出他们从哪里现身。

「嘿嘿,真有趣。」

不过这种事无损雷欧的斗志。他没有刻意挑战强敌的坏习惯,但他不会因为对方越强就越退缩,而是越热血沸腾。

或许是被「制造」为生物兵器的爷爷遗传的基因使然。雷欧自己也这么想过。

不过,他每次这么想时,都会在内心如此放话。

──那又如何?

比起开战前就觉得会输,这样好太多了。要是内心完全受挫,甚至连逃都逃不了。这是雷欧的信念。

内心完全受挫就代表放弃生命。会逃是因为觉得逃得掉,因为没放弃逃走。面对龇牙咧嘴的猛虎时,人们能够抱持想逃的意志逃跑吗?应该只是放空脑袋胡乱逃跑,或是放弃活下去,直接伫立在原地吧?

──我可不想死得那么难看。我要战斗,要活下来。

身穿毛衣的忍者们缓缓拉开和雷欧的间距。不知道是刻意,还是下意识地远离雷欧。

雷欧的侧边传来哀号。

以手臂挡下艾莉卡银鞭的忍者,按著骨折的手臂蹲了下去。忍者的位置距离艾莉卡很远,是由两个因素重合而成的结果。其一是因为忍者纵身一跃,试图逃离艾莉卡的攻击间距;其二是艾莉卡提防其他忍者的攻击,而没有进行追击。

「雷欧,心要火热,意识要冷静!你可不是独力作战。」

雷欧听到艾莉卡这么说,才察觉自己差点被敌人从侧边暗算。

「抱歉,感谢相助。」

风刃迸出火花交锋的声音传入雷欧耳中。

「我也要向干比古道歉。我明明是护卫,却被你保护了。」

「你也保护我不被和影子同化的敌人偷袭啊。彼此彼此。」

「OK,就当成是这么一回事吧。」

雷欧从口袋取出拳套,戴在双手上。不过这看起来只像是树脂制的玩具,就算被警察看见,大概也会被当成造型配件了事。

前提是它一直维持这个模样。

启动式缠附在雷欧的左手腕,然后被吸入CAD当中。

那不是平常的语音输入式CAD。

是德国CAD厂商罗瑟魔工所的最新作品──完全思考操作特化型CAD的启动式输出程序。雷欧从某个管道取得这个CAD──应该说是当成赔罪礼收下,最近才终于用得顺手。

这次视察之旅的条件是避免过度引人注目。

艾莉卡将武装演算装置伪装为阳伞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是以往的CAD,怎么看都给人「已完成战斗准备」的印象,所以雷欧在这次的旅行是带这个CAD过来。

启动式的展开速度取决于硬体,魔法式的构筑效率取决于软体。最新型CAD的处理速度要填补意念操作造成的时间延迟绰绰有余,而由达也亲手进行最佳化的启动式所建构的魔法式,也产生出完全符合术士意图的效果。

合成树脂的拳套得到超硬合金的强度。

启动式连续输出。

这次是让平凡的长袖衬衫与牛仔裤摇身一变,成为性能绝佳的防弹耐刃服。

「好啦,那么,重新来过吧。」

雷欧让双拳互击,发出坚固的声响。

「侧面的敌人交给我。」

艾莉卡轻轻挥动银色的武装演算装置,摆出架式。

「援护交给我吧!」

干比古将术具打开为扇形。

「接招!喝!」

雷欧咆哮著往前冲。

敌方的忍术师当然不是束手等待。

雷欧行进的路线上树叶扬起,遮蔽他的视野。不用说,这当然不是自然现象,是以魔法操作气流卷起落叶。

树叶本身没有杀伤力。但雷欧没停下脚步,而是举起手臂保护脸部。

手臂、胸口与大腿遭受轻微的冲击。是敌人射出的苦无。

虽然速度快到不像是用手投掷,却没能贯穿雷欧的硬化魔法。

突然卷起一阵强风。

风来自雷欧身后。

干比古的魔法让视野恢复清晰。

站在正前方的忍术师口含卷轴,以因射出苦无而空下来的双手结印。

面前的敌人不是传说中的忍者,是具备真实形体与实力的古式魔法师。雷欧当然知道这点,不过看到对方摆出符合一般印象的姿势,反而令他乱了阵脚。

虽然冲刺速度没变慢,但雷欧的注意力也产生了瞬间的紊乱。

忍术师的胸口膨胀,然后一口气萎缩。

接著便响起尖锐的声音,使雷欧感到头昏眼花。

忍术师口含的是看似卷轴的笛子。而且应该不是普通的笛子,而是施展以声音为媒介,干涉对方知觉器官魔法的术具。忍术师抽出大型战斗刀。不是日本刀而是战斗刀,可能是「忍者」也无法无视时代吧。

他大概是对自己的术法很有自信,袭击雷欧的动作中没有任何踌躇。

这个男性的失算,在于雷欧的肉体规格远远优于常人。以一般的魔法评价基准来看,雷欧的魔法天分不高,但是相对的,他在身体能力方面却具备超群的天分。即使平衡感被扰乱,雷欧也能以其他知觉弥补,继续控制身体动作。

雷欧以右手殴打敌人刺出的战斗刀。拳套精准打中刀尖,这股冲击震落了忍术师的力。

角度朝下的左勾拳。

雷欧的拳头打碎了忍术师的下颚。

「惨了!」

不由得说出的这两个字,是他对于力道拿捏错误的后悔显现。这是他天真的一面,也是容易造成破绽的缺点,但雷欧转换心情的速度也快到足以弥补这个缺失。

倒地的男性后方出现下一个敌人。这个男性朝雷欧张嘴。

雷欧连忙放低身子。

男性口中喷出火。

从雷欧头上通过的火焰,在半空中转向袭击术士。

男性脸部被焚烧,在翻个斤斗之后倒地。火焰掉头是干比古的魔法使然。

雷欧身后的干比古为自己造成的这幅凄惨光景蹙眉。但干比古仍毫不犹豫地构筑下一个术法,准备进行下一个攻击。

艾莉卡则如她自己所说,正在和想要夹击雷欧的另一个忍术师对峙。这把细长的武器威力不如平常使用的刀,却相对在速度上占优势。艾莉卡以犀利的攻击打掉忍术师的刀,但下一瞬间,忍术师的身体却一分为二。

「分身?」

艾莉卡惊叫出声。对此,一分为二的忍术师以相同动作架好苦无,相同的两张脸在瞬间露出得意表情。

不过,这张表情立刻变为惊愕。

其中一个分身消失,使男性变回孤身一人。从忍术师的表情来看就知道,这并不是他刻意使然。是干比古的精灵魔法破解了忍术。

艾莉卡不可能放过这个破绽。

空中四度出现银色的轨迹。

四肢被完全打断,因而摔在地面的忍术师,又挨了一道偏弱的雷击。

电光打在所有袭击者身上。

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八个忍术师,被干比古的雷击魔法剥夺了意识。

干比古呼出一大口气。

「这样就结束了吗?」

雷欧环视四周这么问。

一直保持警戒的艾莉卡放下武器。

「目前感觉不到有增援的气息。」

她这番话让雷欧也松了口气。

「不过,居然是忍者啊……」

雷欧不禁失笑。他知道「忍者」真实存在,却没想到自己会和忍者交手。

「是忍术师才对。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毕竟这边盛行古式魔法。」

不过,艾莉卡没跟著雷欧一起笑,而是冷漠回应。

「没错。不远处就是伊贺、甲贺等忍术的发源地,鞍马山应该也有忍术师为中心组成的古式魔法师派系据点。这些人大概是那边的术士吧。」

干比古也赞同艾莉卡的意见。

「唔~是这样吗?真有趣呢。和你们在一起真的不会无聊。」

但雷欧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坏了心情,反而笑得更开心。

「慢著,别把事情怪罪到我们身上好吗?被卷入事件是托达也同学的福吧?」

不是「达也同学的错」,而是「托达也同学的福」。虽然语句修饰过,但艾莉卡的真正想法明显和雷欧一样。

「一点也没错。」

雷欧苦笑著点头。往旁边一看,就发现干比古也面带苦笑。

「话说回来,这些家伙要怎么处理?交给警察吗?」

艾莉卡对于报警毫不犹豫。这并不是因为她在警界有门路的关系,而是她毫不怀疑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警察啊……」

相对的,雷欧似乎有点怕警察,但他并没有反对艾莉卡的意见。

「那样比较妥当吧……」

干比古也点头同意艾莉卡的提议,以没拿著辅助演算装置的手取出情报终端装置。看来他打算主动接下报警的工作。

不过,他的手指在准备开启语音通话功能的时候停下了。

他将情报终端装置塞回口袋,应该是下意识的动作。

干比古架起了扇形演算装置,以警戒的神情盯著树林。他的手中飞出想子块。他放出了侦测用的式神。

「是敌人吗?」

干比古无暇回答雷欧的问题。

「快看!」

干比古察觉术法发动的同时,艾莉卡也如此大喊。

艾莉卡的视线朝向水池。

雷欧与干比古也看见了。

看见由水形成的四只小怪物窜出水池。

「是合成体吗?」

雷欧大喊。

「不对!是以水为制作材料的傀儡式鬼,是一种哥雷姆!他们拥有实体!」

干比古大喊回应,并且目不转睛地凝视怪物们。

「居然是軨軨、合窳、长右,以及夫诸?」

干比古以无比惊讶的语气低语。

身体有虎纹,形体如牛的动物──軨軨。

有一张人脸的山猪──合窳。

有四条手臂的长臂猿──长右。

有四根角的鹿──夫诸。

这些统统都是传说中曾经引发洪水的大陆怪物──的缩小版。很明显是大陆古式魔法师施放的术法。

「这些家伙是什么东西啊!」

「是敌人的魔法!除了这点以外,其他事情一点也不重要啦!」

艾莉卡以大喊朝雷欧回应后,便朝著落地地点离她最近的傀儡式鬼「长右」挥出银鞭。

这不是她手上武器打得中的距离。

命中敌人的是轻薄锋利的想子之刃。

艾莉卡的无系统魔法斩开了组成哥雷姆的术式。以水为材料成形的仿造怪物回归清水,飞溅四处。

但是,无暇安心。

因为怪物不只这四只。

軨軨、合窳、长右与夫诸接连从池中上岸。恶心的外表暂且不提,但室内犬体积的怪物并不会让人感受到威胁。不过即使是小型犬,聚集了这么多只,也就另当别论了。何况对方是魔法的产物,不晓得暗藏著怎样的能力。

「不妙,先逃离……咦?」

艾莉卡想提议逃离现场,但话还没说完就语塞了。

缩小版怪物不是冲向他们,而是聚集在倒地的忍术师那边。

「……它们不是敌人吗?」

感到极度意外而忘记行动的不只是艾莉卡。先不提没有远距离攻击方式的雷欧,连干比古都忘记破解术法,入神地看著这幅光景。

「──!」

凝视著事态演变的三人同时倒抽一口气。

藉由水暂时得到身体的缩小版怪物们,就这么活生生地鲸吞蚕食因麻痹而无法动弹的忍术师身体。

「开什么玩笑!」

猛然回神的艾莉卡挥动银鞭,射出无系统魔法之刃。

听到她的声音前一直呆站原地的干比古,则施展了降魔术法「迦楼罗炎」。

想子之刃撕裂傀儡式鬼,概念之火焚烧塑造怪物的术式。

异形野兽们回归为水。

雷欧谨慎走向痛苦呻吟的忍术师们。硬化魔法当然已经发动了,但是脸部与脖子没有衣物防护,难免会提心吊胆。

「唔呃……」

他屈身将脸凑过去一看,最先发出的是这个声音。

「被咬得好惨……不过好像没见骨。」

雷欧挺直腰,转身面向艾莉卡与干比古。

「而且全都还活著。」

看来他们即使身体麻痹,还是保护了喉头跟眼睛等要害。干比古听完露出放心表情。

不过,艾莉卡的表情依然严肃。

「不对劲。」

「怎么了?」

她非比寻常的模样,使得干比古也恢复紧张。

「为什么水没渗入地面?」

这里的地面没铺柏油。塑造哥雷姆的水,一般来说应该会渗入土壤。

然而现在,混著鲜血的水却流入水池。

「唔喔!」

雷欧反射性地往后跳。没有助跑、预备动作或使用术式就跳了将近四公尺远的跳跃力值得惊讶,但艾莉卡与干比古的注目焦点并不在他的跳跃上。

他们察觉水的不自然动作之后,流向水池的水就突然加速。雷欧跳开的原因,就在于流向他脚边的血水。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敌人的魔法!」

干比古对艾莉卡这句细语的回答,也同时是在提醒她提高警觉。

不过,或许根本没这个必要。因为艾莉卡与雷欧都清楚看见了异状。

池水卷起漩涡。

一开始很缓慢,然后立刻加速。

接著,发出轰声旋转的漩涡中心,就出现了一只以泥水形成,抬起头的异形大蛇。

「居然是相柳?」

那是拥有九张人脸的巨蛇。是洪水恶神「共工」的臣下,大陆屈指可数的大妖怪。相传相柳出现的土地会成为水源腐败,五谷难植的沼地──

「快躲开!」

干比古看到九张人脸张开嘴,立刻朝艾莉卡与雷欧大喊。

同时也设下风之护壁。

九张嘴接连喷出细长污浊的水流。

三人各自躲开浊流的攻击。

在地面反弹的水花,则被三人周围卷动的风之护壁吹走。

不过,失去行动能力的忍术师们没能闪躲余波。

倒在地上的男性们,发出比被缩小版怪物啃咬时更痛苦的哀号。

他们的身体被仿造相柳的傀儡式鬼吐出的浊水溅到,开始冒泡溶解。

「是强酸吗?」

「不对,是腐蚀的咒法!」

干比古否定艾莉卡的猜测。

「小心!那种液体和强酸不一样,不只是被溅到的地方会被溶解!」

看忍术师身上溶解所致的伤口持续扩大就知道,干比古的警告没有质疑的余地。

「唔,术士在哪里!」

既然操作著这么大规模的哥雷姆,术士应该也会在这附近。

不对,干比古已大致知道术士位置。刚才从树林泄漏出来的术式气息,肯定来自操纵这只怪物的魔法师。不过刚才放出的式神还没传来讯号。对方可能功力非常深厚,或是使用了特殊的装备,例如连魔法师的方向感都会因其错乱的鬼门遁甲咒法具。

即使以艾莉卡与雷欧的运动细胞,也只能顾著躲避九张嘴持续射出的诅咒水流。干比古也光是躲避攻击和架设护壁就没有做其他事的余力,无暇放出新的式神。

「艾莉卡、雷欧,我们先撤离吧!」

「我赞成这个意见,可是……!」

「到底要怎么逃走?」

艾莉卡的反问,使得干比古咬紧牙关。

他有方法。传承怪物的傀儡,会藉由传承增强能力。因此只要使用的术式是借用传承中更高阶的个体象徵,就可以消除傀儡经由传承增强的能力,也可能破解维持傀儡形体的魔法。即使没破解,接下来也是术士之间的实力对决了。

相柳虽然是邪神的眷属,却是属于水系。如果是连结水的最高阶神灵「龙神」所使用的术法的话……

(我做得到吗?)

干比古觉得,如果是现在就做得到。

然而,内心的犹豫却没有消失。

因为这个术法就是昔日让干比古陷入低潮,误以为自己「失去力量」的原因。

──最后,干比古没能做出这个决定。没必要做决定了。

在三人注视之下,相柳九个头之中位于正中央的人脸深处,出现强烈的想子光。

那是经由情报体次元投射的魔法式。不是顺著弹道命中,而是藉由定义座标突然出现在该处的想子情报体。

九头人面蛇身的巨大身躯爆炸了。

「创造出傀儡式鬼怪物」的结果被消除,使得「形成傀儡的魔法」这个原因也瓦解了。

飞溅的水花已不含诅咒,回复为普通的池水。忍术师身上的腐蚀现象也停止了。

「没事吧?」

三人并不需要苦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已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此询问。

暗红色外套、黑色直筒裤加黑色靴子,令人联想到第三高中的制服。右手握著红色的手枪造一型特化型CAD,年龄和三人相近的少年。三人当然认识这个潇洒的身影。

「一条将辉……」

雷欧轻声说出他的名字。

第三高中王牌,十师族一条家的长子就站在三人面前。

将辉提防周围可能有伏兵,侦测著周围的气息(使用魔法的徵兆)好一阵子,判断没有其他敌人藏身之后,才放松警戒。

眼前有八个身负重伤倒地的人。将辉也考量到了他们可能不是受害者,而是遭到反击的袭击者,不过他看这些人没有可疑的举动,就将注意力朝向干比古他们,想确认详情。

「嗯?你们是一高的……」

将辉也记得去年在秘碑解码交战过的雷欧与干比古。

「我是吉田干比古。一条同学,谢谢你出手相助。」

但他似乎不记得名字。干比古自我介绍之后,将辉明显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不,别客气。因为我身为十师族,不能放任有人在市内使用那种恶质魔法,所以你不需要在意。」

「但你还是帮了大忙,刚才我们挺危险的。」

「啊,没有啦……话说回来,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突然转换话题大概是要遮羞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将辉应该和达也不同,具备了少年应有的羞涩个性──不过用来比较的对象或许不适当。

「那是以血为祭品,水为材料,参考传承中的怪物制造的傀儡式鬼。是种哥雷姆。」

「是古式魔法吗?」

「是大陆一种被称为『方术士』的魔法师使用的术式。」

艾莉卡以不悦的语气介入将辉与干比古的问答。

「两位,魔法课可以之后再开吗?毕竟那个方术士或许还躲在这附近。」

将辉一脸惊觉不对的表情,迅速环视四周。看来他忘了这个可能性。

不过,干比古摇头回应艾莉卡这番话。

「不,不需要担心这件事。」

「你为什么说得出这种话啊!」

干比古数度想开口回应,不过却再度摇了摇头。

「……事实胜于雄辩,我们去看看吧。」

「听你的说法,难道那个方术士被瘫痪了?」

干比古不以话语回答雷欧的问题,而是点头回应。

「你知道对方位置?」

将辉不禁插嘴询问。

「一条同学也要来吗?」

反被干比古这么问的将辉,这次点了点头。

四人踩著稀疏的草地,沿著树林斜坡往上爬。对于他们来说,这条路称不上难走。都还没有人流半滴汗,就已发现他们要找的方术士。

「果然。虽然早就知道,但看到还是不太舒服。」

方术士头下脚上地趴在斜坡上。

「死了吗……?」

将辉轻声说完,雷欧就毫不畏惧地蹲到白发方术士的头部旁边,按住他的脖子。

「……没脉搏,看来是死了。」

雷欧面无表情地以平淡语调告知。尸体当前,他也不能笑著回报这个事实,这应该已算是他顾及这种场面的最严谨态度了。

不过,他的严肃模样也在翻过尸体的瞬间瓦解。

艾莉卡发出了强忍哀号的声音。即使有她这样的胆量,方术士壮烈的死相仍令她免不了受到震撼。

「……这是术法被破解的反作用力。操作傀儡的古式魔法在发动之后,术式主体依然和术士的精神相连。」

「喔,和现代魔法差真多呢。现代魔法发动后,魔法师都会切离魔法式,以免引起『情报』的逆流。」

干比古说完之后,将辉不禁插嘴。但他随即察觉干比古这番说明背后的含意,下意识地板起脸来。

「也就是说,是因为我将那个怪物连同术式一起破坏,使得这家伙的精神也连带受到伤害,进而发疯致死吗……」

「这不是一条同学的错。使用那种魔法的术士原本就必须理解这个风险。尤其他操纵的是那么巨大的傀儡式鬼,反作用力当然也很强。虽然这么说很冷酷,不过这术士是自作自受。」

「这样啊……」

将辉也不是第一次害死人──也就是杀人。他至今会夺走别人的性命,都是因为处于非得这么做的状况,而且他也认为这次以「爆裂」除掉那个水之怪物是正确的判断。

即使如此,这个老人的死相依然壮烈到令他无法完全看开。

「……抱歉,吉田,让你费心了。」

「别介意,受到协助的是我们。」

将辉勉强挤出笑容,干比古也挂著笑容摇手回应。

「一条同学,警方那边就由我们说明吧。」

干比古这句话带有「所以你可以离开了」的意思,但将辉并未同意。

「不,我也陪同吧。不提这个,这位小姐,呃……」

「我叫作千叶艾莉卡。你没必要顾虑我,这种事我习惯了。」

这番话令将辉瞠目结舌。但他大概是觉得这种反应反而失礼,又立刻回过神来。

「这样啊。难道你是千叶家的人?」

「我是『第一高中二年级』的千叶艾莉卡。」

艾莉卡以刻薄语气回应,使将辉略显惊讶。除了妹妹,他几乎没被年龄相仿的少女如此粗鲁对待过。

「恕我失礼。我是第三高中二年级的一条将辉。」

他想到自己还没进行自我介绍,便藏起尴尬心情报出姓名。

「你客气了。我是第一高中二年级的西城雷欧赫特。」

雷欧以这种赶走尴尬气氛的开朗语气(恐怕是刻意的),向将辉回以自我介绍。

「一条,你应该也有带朋友来吧?你不用顾虑我们,这边就由我们处理吧。」

「别在意,我是一个人来京都的。我是为了下周的论文竞赛先来市内巡视,以免发生去年那种事。所以,我时间上很方便。」

「是喔。其实我们也一样。你住在……啊,在继续聊下去之前,得先报警呢。」

如此说著的雷欧身边传来说话声。

「啊,喂,我是国立魔法大学附设第一高中的二年级学生,叫作千叶艾莉卡。请帮我转接魔法犯罪对策课……是的,我们遭受魔法袭击……地点在……」

雷欧与将辉互相对视并露出苦笑。

◇◇◇

干比古等人在京都新国际会议中心对岸的宝池池畔爆发激战,并受到将辉的协助而结束时,达也一行人来到了清水寺的参拜道路。

达也首先选择造访清水寺,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真要说的话,是因为他觉得在三座寺院之中,这里最可能有「某些东西」。

最初的「征夷大将军」坂上田村麻吕与其创建有关,并留下以魔法协助平定东国的轶闻,且此处也是以相当灵验而闻名的修行处。宗派是北法相宗,不过在历史上也和密教有关。达也塞进以脑中的京都知识是这么说的。

此外,法相宗本身也重视潜意识领域的作用,这一点和现代的魔法理论共通──反过来看,或许只是达也还没有能够理解禅宗的「智慧」。

总之,他并非觉得优先顺位明显比较高而选择先来这里,讲得直截了当一点,清水寺只是三个选项之一,没有其他意义。

音羽山清水寺的参拜道路是长长的上坡路。虽然可以搭通勤车省去一半路程,但达也等人仍选择从山脚走上去。光宣虽然知道这附近有传统派的据点,但他其实也不清楚具体位置,所以达也才决定以自己的双脚慢慢往上爬,检视是否有可疑的建筑物。

参拜道路的热闹程度和前世纪没有两样。在爆发世界战争的时代,来自国外的观光客大幅减少,不过相对的,在「重新发现日本」这个标语之下,也使出不了国的日本观光客增加,所以这里没受到太大的打击。

而在表面上恢复和平的现在,这条坡道上满是皮肤、头发、眼睛颜色不同的参拜客。

「好夸张的人潮……」

达也不禁这么说。

「东京不是更多人吗?」

光宣却疑惑地歪过脑袋。

同一瞬间,周围发生了有人追撞和滑倒的意外。意外的源头是看光宣看到入迷的数名女性观光客──出事的并非只有「年轻」女性也是相当惊人。

来往的人们从刚才开始就在回避达也等人所在的位置,所以深雪与水波没被意外波及。远远偷看的视线相当扰人,但幸好彼此相互牵制,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只不过,因为深雪紧贴在达也身旁,所以即使人潮涌过来,深雪应该也不会被吞没。若真有人潮涌来,达也应该会预先尽力保护。

就算这样,达也还是先确认深雪没事,才回答光宣的问题。

「虽说是东京都,但我们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很远。而且我觉得,就连京都车站前面都没这种人潮。」

「我觉得没这回事……会不会只是因为路窄,看起来才会人多呢?」

「确实可以这么说。」

达也从刚才开始就不是在讲人群总数,而是密度。但这种事没什么好议论的,所以他没多做反驳。

「话说光宣,总之目的地先定在清水寺的用地内可以吗?」

「嗯。距离市区这么近,在山林里反而显眼。我想恐怕是伪装成土产店或餐厅吧。」

「这么一来,应该就不太需要入内了……」

达也在轻声说完的瞬间,突然感受到一股如同厚重雪云沉重罩顶般的压力。那是一道无从误解,确实是在表达不满的视线。

达也转头看向左侧。

「哥哥,怎么了?」

眼前是深雪文雅的笑容。

是自己多心吗……若是其他少年,应该会这么认为吧。

但是达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被蒙混过去。他不可能将深雪的眼神误认为一般人的视线。

「你想参拜吗?」

深雪眼神游移,不过这只是短短一剎那间的事。

「毕竟难得有这个机会。」

无论她使用何种说法,意思都一样。

达也心想,今天的行程或许得重新规划了。

众人站在以「从清水舞台跳下去」这句惯用语闻名的清水寺本堂桧木舞台上,眺望整个京都市区。在达也眼中,人们与土地散发的想子光,看起来彷佛为街道笼罩一层薄雾。只要是魔法师,应该都看得到这层雾,顶多只有浓淡的差异。即使锁定几个想子较浓的地点以精灵之眼调查,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找得到想要的资料。达也没见过目标人物周公瑾,只靠照片当搜寻关键不够充分。

达也停止无意义的「观光」,向身旁同样俯瞰市区的光宣询问。

「找出什么情报了吗?」

「没有,杂乱的视线太多了……达也察觉什么了吗?」

「不,我也和你一样。」

达也说著看向深雪与水波。

两人从舞台扶手微微探出上半身俯视下方,开心不已。她们都不是出声嬉闹的类型,所以在旁人眼中或许只像是战战兢兢地在确认舞台的高度。不过达也看得出两人都完全忘记了「工作」,纯真地乐在其中。

「我检查了看向深雪的所有视线,没有可疑人物。」

「全……全部吗?」

「嗯。不检点的视线从刚才开始就多不胜数,不过和投向光宣的视线类型相同,没有任何可能和本次工作有关的视线。」

「这……抱歉害你多费神了。」

男性投向深雪的情欲视线不计其数。

女性投向光宣的情欲视线不计其数。

光宣对此也有自觉。这不是自恋,是客观的事实。光宣也知道因为这样,所以即使被投以敌意也很难辨识,必须处理的情报量也大幅增加。

「不,平常总是这样,我习惯了。」

然而这对于达也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且他也不是在逞强。不过他只会过滤旁人对深雪的意识波动。虽然达也在这个状态同样能识别冲著他来的敌意,但是如果有人对光宣投以好意或欲望以外的情感,他完全没自信可以辨识。

而且说来头痛的是,传统派最可能视为敌人的就是光宣。

「这样或许没什么意义呢。」

达也这句细语,使得光宣缩起身体。他反射性地觉得受到责难,不过像是被骂的幼犬的这张表情,却使得注视光宣视线的电压急速增加。

如此强烈的情感投射过来,即使不是冲著自己,达也同样会察觉。就连造成此状况的晚辈少年情绪如何起伏,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啊,不,我不是在责备你喔。光宣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只是觉得线索比预料的少。」

达也说完,光宣便露出腼腆的笑容。

此时传来一阵「喀哒喀哒」的声音。是踉跄地踩稳脚步的声音,以及抓住了扶手或柱子的声音。达也不用看也大致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刻意不看。

不过深雪似乎很在意这个声音。她将视线从舞台外面移回来,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深雪来到达也与光宣身边,以袒护光宣的模样和达也相对。

「哥哥,不可以欺负光宣。」

当事人应该没有恶意,但是这么做等同于火上加油。

不对,从产生的「现象」来看应该相反。

绝世美少女袒护绝世美少年的构图。

看著深雪的男性以及看著光宣的女性一齐冻结。

这股异常的气氛,也传达给了正经观光的参拜客。

他们看过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然后同样僵住。

清水舞台上的时间静止了。

达也困惑地环视周围的样子。再怎么样也太夸张了吧?这是他出自内心的感想,但是再怎么否认眼前发生的现实,也无济于事。

女性观光客看著光宣。不过有少许例外。

男性观光客看著深雪。不过这边同样也有少许例外。而且比起女性的例外,他们的视线更加缠人。

这些变态──达也在心中臭骂。他的道德观毁损到不会将杀人视为禁忌,但是对于同性的性爱则抱持平凡的伦理观念。只是柏拉图式就算了,但他厌恶肉体上的爱欲。

不只是为了收拾现状,也为了逃离这些不悦的视线(即使不是投向自己,而是投向熟人的视线,达也同样会觉得不悦),达也打算尽快离开这里。

达也下定决心之后,再度检视必须注意的人物长相。要是晚点被缠上就吃不消了,所以得先做好预防措施。

检视到一半,达也发现异质的视线。

不是异常,是异质。

这名男性看著光宣。

他和其他人一样僵住。

然而,他的眼神不是好意、欲望或赞赏,而是傻眼。

我居然是被派来监视这种孩子?这名男性的脸上是这么写的。

(这也叫作歪打正著吗?)

此时浮现在达也脑海的,是这种格格不入的感想。

「光宣、深雪、水波,换个地方吧。」

达也不等同行的众人回应,直接沿著参拜路线前进。

深雪似乎光是这样就察觉了达也的意图,默默听从哥哥的命令。

水波有一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也立刻跟在深雪身后。

但是光宣无法不对此举提出疑问。他快步追上水波,然后就这么超越水波与深雪,走到达也身旁。

「达也,怎么突然这样?」

跟踪者没有使用魔法,所以光宣并未察觉也是在所难免。他的容貌如此出色,对他人的视线不够敏感也是情有可原。

监视他们……应该说监视光宣的这名男性,恐怕不是不使用魔法,而是无法使用。对方大概是认为达也这边在提防传统派的魔法师,所以雇用了不是魔法师的私家侦探吧。达也觉得这个著眼点挺有趣的。

达也没回答光宣的问题,而是从口袋取出情报终端装置与触控笔。他开启终端装置,让笔尖在萤幕游走,手写的文字每到一个段落就转换成数位文字。光宣看见的画面写著这行文字。

「发现疑似跟踪的人。我要引他上钩,麻烦你假装察觉却不晓得的样子。」

光宣露出不得要领的表情,应该是因为不懂「察觉却不晓得」这个指示吧。但他立刻明白这是「隐约察觉有人跟踪却无法确定是谁」的意思,开始假装心神不宁地看向两侧,或是转头看向完全不是目标所在的地方。

老实说,他的演技很差。甚至令以眼角余光看著他的达也觉得「看来他果然没受过魔法以外的训练」。

不过,先不论跟踪者有没有觉得是「假装没察觉」,对方似乎不认为目标对象在「假装察觉」。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能耐有自信,还是单纯只有二流本事。达也锁定的男性保持著一定距离,跟在光宣身后。

达也从「内院」走下坡道前往「音羽瀑布」,在途中通往「子安塔」的岔路停下脚步。

他转身看向深雪等人,露出要和其中一人讨论事情的模样,以眼角余光看向跟踪者。

跟踪者大概是觉得同样停下脚步不太自然,开始拿出小型相机仰拍土殿的舞台。这以观光客的行动来说并不稀奇,但是一直拍相同构图的照片就不自然了。这名男性不晓得是否没察觉达也在偷看,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走向「音羽瀑布」。

「喂,先生。」

达也装出不悦的声音,从后方叫住他。

跟踪者的背影散发慌张氛围,但他想假装没察觉有人叫他而离开。

「没听到吗?就是那边的你!」

达也快步从跟踪者身后接近。眼神原本就犀利的达也,像这样露出生气的表情就会相当具有魄力。周围的观光客看向他们,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什……什么事?」

跟踪者挂著畏缩表情转头看向达也。这场面乍看之下是坏学生对善良市民找碴。对方让表情非常有小市民感觉的演技可以打上及格分数。如果达也只有一个人,旁观群众应该会站在跟踪者那边吧。

「你刚才偷拍我朋友对吧?」

不过,这句话使得众人的敌意朝向跟踪者。偷拍深雪这样的美少女或光宣这样的美少年,很像这种不起眼的中年男性会做的事──他们毫不质疑地相信了达也的话。

「冤枉啊!你有什么证据?」

男性大呼自己的清白,但冰冷的蔑视眼神却形成包围网压迫著他。跟踪的男性察觉群众视线集中在他手上的相机,连忙将小型相机塞进肩包里。这个行动更让大家误以为偷拍是事实。

「是不是冤枉你,就请警卫判断吧。」

达也断然说道。群众已完全站在达也这边。

跟踪的男性突然拨开人群跑走,正中达也的下怀。

逃不到十公尺,达也就轻松抓住了这名男性。

达也将跟踪者带到了暗处。群众中也有人想先报警,但光宣以「这个人也要过生活,闹上警局很可怜」为理由阻止了。

男性一改软弱的表情,忿恨地看著达也。

达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

如同看著无机物的视线令男性心生怯懦。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不打算处置你个人。」

达也这句话,使得跟踪者的表情增添猜疑。

「我知道这样违反职业道德,但我还是要问你,你的雇主在哪里?」

男性目光左右游移,大概是想急忙寻找逃跑路线吧。达也他们并未包围男性,但达也刻意回应这个视线,使男性因而放弃逃走。

「……你在说什么?」

这名男性选择「装傻」。这在达也的预料之内。

「你知道他是位居日本魔法师顶点的十师族直系后代吧?」

男性眼神中没有显现慌张。不过这等于供称自己知道这件事。

「使用魔法会被发现,所以不派魔法师而是派侦探监视,算是一种正确的做法吧。」

达也说著将手伸向手表。

男性身体明显一颤。达也维持缺乏喜怒哀乐的表情,只以嘴唇勾勒出笑容。

「要是擅自使用魔法,你才会被绳之以法!」

深雪轻声一笑,大概是觉得「绳之以法」这个落伍的形容方式很好笑吧。

不过在跟踪男性的眼中,看起来却是无情魔女的笑容。

对于魔法师来说常用到如同衣物的CAD,对于非魔法师来说却等同于黑科技。和现代魔法没什么交集的普通人,只知道那是「戴在手腕的一种可以使用魔法的道具」。所以即使这名男性误以为达也朝手表伸手是使用魔法的准备动作,也不能骂他无知。

「我只再问一次。」

达也让想子活化。如果只是这样,就算被感应器侦测到,也不会被认定为使用魔法,然而对于不是魔法师的人来说,想子活化之后的波动却会成为不明的压力,耗损其精神力。

「雇主在哪里?」

男性没回答。即使只是赌气,他的职业道德也堪称了不起。

不过也快达到极限了。人类无法承受未知的恐怖太久。即使可以承受知悉实体为何的恐怖,面对真相不明的恐怖依然容易恐慌。

「这样啊,真遗憾。」

达也刻意当著他的面移动按在手表上的手指。虽然这是和情报终端装置配对的多功能手表,也终究只是资讯机器,完全没有辅助魔法的功能,然而──

「我知道了!我来带路!」

不是魔法师的这名男性,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就是这里吗?」

精神被击溃的男性带领众人来到参拜道路边的一间豆腐餐厅。

「嗯,我没说谎。」

男性迅速说完,朝达也投以求情的眼神。

「我说啊,可以放过我了吧?正如你的推理,我只是个无名私家侦探,只是受托在那个男生接近这附近的时候,回报他做了什么事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居然知道雇主住哪里呢。」

委托第三方进行这种工作时,都会避免透露自己的身分。至少达也自己会这么做。

「因为我不想犯险。在这个时代,当侦探也不轻松。」

「冷硬派在这种社会里真难熬啊。」

「一点都没错啊,真的……」

达也轻声失笑。他总觉得无法讨厌这名男性。他就算不适合做辛苦的工作,也可能适合收集情报。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男性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明明是自己提的要求,但他似乎不认为达也会答应。

「……可以吗?」

「我已经这摩说了。」

「你该不会想从背后捅我一刀……」

「你连续剧看太多了。」

达也傻眼地挂著苦笑回应。虽然不是十几岁少年会有的态度与表情,但男性反而因此觉得有亲近感而安心的?。

「这……这样啊,那么……」

不过,达也个性没有好到会默默放他走。

「我已经『记住』你了。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可以立刻掌握行踪,所以想说什么就趁现在说一说吧。」

男性表情因为恐惧而抽搐。

「就……就算是魔法师,也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吧……」

「为什么你觉得做不到?」

男性拚命摇头。

「我没说谎!真的,相信我!」

「既然没说谎,就没必要害怕。」

男性跌跌撞撞地沿著参拜道路的坡道往下跑走。

深雪无视于只是愣愣看著这幅光景的光宣,以训诫的语气询问达也。

「哥哥,您胡闹过头了吧?」

达也以一副深感意外的表情摇头。

「我并没有在胡闹。毕竟我不能真的用魔法让他招供,再说,我也不适合使用精神干涉系的术式。」

「所以您刻意装模作样吓唬他吗?」

「没错。」

「……但您威胁他时,看起来似乎玩得很开心呢。」

「露出那种态度比较有效不是吗?不提这个,进去吧。」

深雪似乎想继续说些什么,达也却不等她开口,就进入店内。

「欢迎光临!」

一道开朗的声音迎接达也。是一个年纪三十岁上下,身穿和服的店员。感觉她态度沉稳一点会比较符合当地民情,但达也后来觉得这大概只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

「请问是四位吗?」

「不……」达也在摇头回应店员时,察觉深雪与水波正专注地看著价目表,而且现在已经中午了。

达也捕捉到店内深处的个别情报体,推测就是他要找的魔法师。不知为何,对方似乎不想隐藏。达也判断对方应该不会在他们用餐的时候逃走。

「是的。」

达也朝店员点头,接著店员照样以开朗的声音回应「这边请」,在以眼神向达也示意的同时踏出脚步(她的目光没被光宣吸引,真是了不起的专业态度)。达也跟在她身后,深雪等三人也跟著达也前进。店员安排四人坐榻榻米座位。

「请问坐这里可以吗?」

达也比较喜欢普通的餐桌座位,不过那一区大致看来已经客满了。达也以目光询问同行者,不过三人都没有表示抗拒。达也向店员表示没问题。

「决定点餐之后请叫我。」

店员在达也点头回应之后离开。

「总之,先吃完午餐再说吧?」

「那个……没问题吗?」

光宣一脸不安地询问达也。

「就我看来,他们似乎也很认真经营表面上的正当生意。」

「可是……」

「如果他们下毒,无论是哪一种毒,我都分辨得出来。而且我刚才也已经捕捉到疑似侦探雇主的气息。如果对方想逃,我立刻就会知道。」

光宣忍不住感叹。

「达也真的无所不能呢……」

这个率直的反应,使得达也不禁苦笑。

「我做不到的事情可多了。不提这个,你可以这么轻易地就相信我说的话吗?」

「难以置信……」

光宣没想太多,就对「做不到的事情可多了」这句话如此轻声回应。

「不,我当然相信达也!」

但他察觉这句话变成「你相信我吗?」的回应,连忙改口。

深雪轻声一笑。

光宣的脸颊变得红通通的。

「深雪姊姊……」

水波难得对深雪使用训诫般的语气。

「光宣,对不起。因为包括哥哥与哥哥的朋友,我身边都没有像你这样会做出正常反应的男孩子。」

「这样不就像是在说我不正常?」

达也立刻开玩笑地以平淡语调抗议,深雪笑得更开心了。

「哥哥,您这么说,就好像在说自己是平凡人呢。」

达也面向光宣耸耸肩。

仍红著脸的光宣也笑出来了。

达也与光宣点的是汤豆腐,深雪与水波点的是豆皮锅。

先入为主地认定「说到汤豆腐就是南禅寺」的达也,曾在进入店内之前暗自纳闷,不过听光宣说明,就明白只是自己调查得不够充分。再说,他们也不是来观光的,就某方面来说,没有连这种事都调查清楚也是理所当然。

他们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和乐融融地享受这顿午餐。时间长到达也必须在心中彻底修改今天的行程。原因主要在于豆皮锅。将豆浆加热,以竹串拉起表面的薄膜来吃──单纯是这个程序费时的关系。如果点餐前知道这件事,达也就会让两人选别的料理,但是为时已晚。结果他们进店经过一小时以上,才向店员如此询问。

「其实我们是生驹的九岛先生介绍的,方便拜访店长吗?」

「生驹的工藤先生吗?我去确认店长是否方便,请稍待片刻。」(注:日文「九岛」和「工藤」的发音相同)

首先是随便编个假名义,委托店员帮忙引见店长。大概是这种事不稀奇吧,店员没有特别质疑,就进入后场。

众人没有等待太久。

「客人,店长吩咐我带各位进去。抱歉麻烦您……」

「谢谢。」

达也没让店员说完这段谦卑的话语,就从坐垫上起身。

众人被带往的房间不是榻榻米和室,是日西合璧的会客室。室内不是沙发加矮桌的会客组,是涂漆桌子及椅背施加精致镂空雕花的木制椅子。包含达也在内,所有人都知道这组桌椅比一般的高级沙发组昂贵得多。

店长──达也早就捕捉到气息的男性古式魔法师,没有坐在椅子上。他确认拉门关上之后深深行礼致意,态度中看不出敌意。

布帽加上工作布衣的打扮是否适合接待客人,达也不得而知。所以他并没有从各方面深入推测,而是直接受邀坐下。

桌子是颇大的六人桌,但是一边坐三个人会多出一个人。达也坐在中间,光宣坐在内侧,深雪坐达也旁边,水波则是坐在靠近门口的额外座位。

达也重新和店长相视。他脸上的细纹很明显,年纪大概是五十出头吧。有些魔法师老化的速度特别快,也有人过再久也没有明显变老,所以用外表猜测不太可靠,不过说到底,年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因素。年长者位居高层比较能够让组织圆滑运作,魔法师社会在这方面和一般社会相同,不过「实力优先」这一点也和非魔法师的组织相同。实际上,无论是达也、光宣或深雪,都没有很在乎对方年龄。

「没想到九岛家的人会像这样来见我。」

传统派的魔法师突然以此作为开场白,没有询问达也等人的身分。这种态度要说率直确实是很率直,不过达也看出对方不太从容。

「我不请教同行各位的姓名,所以也希望各位容我省略自我介绍。」

这个出乎常理的要求,使得深雪与水波睁大双眼。

达也则反倒是眯细双眼,想看出对方的真正用意。

「……意思是您没有和我们敌对的意思吗?」

「我已经不想和『九』的各位生事了。」

「恕我冒昧请教,您不是『传统派』的一员吗?」

戴著布帽的魔法师叹了口气。

「是的,我是率领『传统派』其中一派的咒术师。」

「咒术师?」

询问这个陌生名词意思的不是达也,是光宣。

「就是没能成为密教僧、阴阳师或修验者的半桶水。」

自称咒术师的男性有些自嘲地说道。这番话让人窥见他受挫的碎裂自尊,令众人犹豫是否要深究。

「那么,您这位传统派的魔法师,为什么不和以九岛家为首的前第九研魔法师敌对?再说,传统派不就是因为敌视前第九研才组成的集团吗?」

达也回到正题。这名男性的经历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我刚开始也对第九研的做法感到愤怒,觉得总有一天要给他们好看。在同伴之中,我的愤怒尤其激烈,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拱上来率领不属于任何宗派的这群术士。」

「您说得好像自己不是实质的领导者。」

「我是这么认为的……但这不是现在该说的事。」

男性表达不想议论的意愿,达也默默等他继续说下去。

「刚开始,我很认真地想要报复,可惜完全没有具体计画。不过,我始终是针对昔日利用我的第九研,完全没有背叛祖国的意思。」

「您是指收容逃亡方术士的事吗?」

自称咒术师,即将迈入老年的这名中年魔法师,点头回应达也的询问。

「我已经跟不上奈良那些家伙的做法了。明知道迟早会窝里反,为什么还要拉拢大陆的术士呢……如同日本魔法师唯一的效忠对象只有日本,他们也只会对祖国效忠啊。」

咒术师这番话令光宣低下头。这肯定是因为他知道父亲做过的事。

「他们不是因为信念和祖国的政治体制不相容,才会逃亡过来吗?」

达也不经意的疑问,使咒术师正经地摇了摇头。

「忠诚心不是思想的问题,是心态的问题。」

达也只以微微点头回应这番话。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和奈良的传统派断绝往来,停止和前第九研敌对吗?」

「是的。时间是伟大的万能药,能治愈所有的伤。即使伤口无法完全复原也一样。」

「但我认为有些伤无法以时间治愈。」

「伤没治愈,只是因为快要愈合的时候又增加了新的伤。这和没有持续注入燃料的火终究会熄灭是相同的道理。」

达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抽象论就到此为止吧。」

然后他便直直注视中年魔法师的双眼。

「您要如何证明您对我们没有敌意?」

光是口头说说无法相信──达也暗藏如此意义的这句话,令中年魔法师由衷叹了口气。

「你看起来应该还未满二十岁,究竟是受到什么教育才会变得这么冷漠啊……」

深雪与水波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这个魔法师说得没错,达也确实不到二十岁,但是「未满二十岁」这个形容方式,一般来说应该不会用在高中生身上……

不过,当事人达也完全不在意。

「您也是变得愿意正视现实,才会答应和我们面谈吧?」

身兼传统派据点领导者的店长,突然以上了年纪的动作垂头叹气。

「我正开始觉得这样的判断是错的。听说那位侦探相当干练,不过终究是传闻。要应付九岛家,还是负荷不来吗……」

达也认为那名侦探确实不算干练。但只是暗自心想,没说出口。他说的是更现实的事。

「您刚才提到无法认同传统派接纳逃亡方术士。那么,您方便以实际的做法证明不是口说无凭吗?」

「……你是不是想知道什么事?」

「我们在找一个从横滨逃到这里的华裔魔法师。他叫作周公瑾,是为这个国家带来许多灾难的危险男性。」

咒术师以认命的表情抬起头。

「──我知道了。就提供我掌握到的情报吧。」

「请告诉我。」

达也之所以这样回应,与其说是因为著急,还比较像是在施加压力。

「你们在找的周公瑾不在京都市区。我们最后一次发现他的行踪是十月十二日星期五那天。天龙寺以北,名为『竹林之道』的观光步道附近有一个前密教僧组成的派系,他在那天离开了那个据点。听说是前往南方了,但他没有离开宇治往南的迹象。」

不过,自称咒术师的这名魔法师提供的线索,却详细得出乎意料。

「为什么您知道他没有离开宇治往南?」

「正确来说,是可以确定他没越过宇治川。宇治川架设了守护京都的结界。」

达也今天第一次由衷感到惊讶。

「整条宇治川都有设置?对这么长的领域持续发挥效果的魔法,究竟是怎么……?」

深雪代替哑口无言的哥哥询问。不过妹妹的问题刺激了达也,使他脑中闪过答案。

「不对,不是在宇治川设置结界,是将宇治川用为结界吧?也就是将魔法媒介混入河水放流,让河川本身具备魔法效果。」

「漂亮!九十分!」

中年魔法师露出笑容拍手。咒术师将达也当成对等敌手的眼神,只在这时候变成大人看孩子的眼神,以及资深教师看成材学生的眼神。

「另外的十分,在于不是将媒介混入河水,而是让河水本身变质──也就是神圣化,对吧?」

「喔喔!哎呀,你明明还是高中生,却这么了不起。该说不愧是九岛家的直系吗?」

光宣说出自己的意见补足之后,老魔法师发出一阵感叹。

「结界的基点在天濑水库,河水在那里接受灵力的净化。当然不是净化水库所有的水,因为要是那么做,随时都得要有数百名术士值勤才行。」

不用他说,达也与光宣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可以即时净化的少许水量,不足以设置这么强的结界,顶多只能当成警报装置,感应敌人是否渡河。但是这个结界不同于机械警报装置,解读情报的每个术士可以进行个人专属的设定,而且可以设定为只对特定人物起反应。」

「换句话说,您是宇治川结界的管理者之一吗?」

达也说完,咒术师缓缓点头。

「我学到那道结界的控制咒语只是巧合,其他的管理者大概不知道我拥有管理结界的权限吧。我也不知道其他的管理者是谁,不过这种事在我们的谈话中不成问题。」

老魔法师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或许代表他也还有想如此装模作样的自尊吧。肯定是潜意识想让年轻的达也等人知道他宝刀未老。

「那道结界只有和这座山城与大和土地有渊源的人才能更动。而且自从周公瑾出现在京都,我就一直监视他是否会再度通过这道结界。」

「为什么?」

「因为他对这个国家来说很危险。」

率领传统派其中一派的魔法师,清楚回答了达也这个问题。

「我刚才很自以为是地说『时间能治愈所有的伤』,不过老实说,我至今仍无法完全放下和前第九研的过节。如果你们二话不说就闯进门,我应该就不会说出这道结界的事,以及周公瑾的下落了吧。」

咒术师依序看向光宣、达也、深雪、水波,最后将眼神固定在达也身上。

「但你们遵守了最底限的礼仪。虽然这种做法就我看来很性急,却没有流无谓的血。」

这次真是受到偶然之神的眷顾了──达也听著咒术师这番话如此心想。达也之所以没硬闯店内深处,是因为深雪与水波看起来想吃午餐;之所以没造成流血场面,只是因为身边没有干比古那样能架设结界的术士。

他当然不会老实说出这种事。要是说出来,就不叫作老实,而是老实过了头。

「感谢您提供宝贵的情报。」

「还有一件事,小心鞍马与岚山那一派。他们完全被大陆魔法师拉拢了。」

达也起身行礼,深雪也几乎同时跟著哥哥这么做。

光宣与水波连忙起身低头致意。中年魔法师会心一笑地看著他们。

走出店门口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虽然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在这个季节,只要开始日落,天色就会立刻变暗。这里的西侧是山的背阳面,所以更加容易如此。虽然因为有得到成果,所以免于尝受白跑一趟的空虚,但今天确实也没什么时间了。

「接下来怎么办?」

沿著参拜坡道往下走的光宣询问达也。如果那个「咒术师」的说法可信,周公瑾已经不在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了。

「就算他说在宇治川以北,只靠五个人找也太大了。我想要别的线索。」

「那要去岚山吗?」

「这个嘛……」

此时浮现在达也脑海的,是七草真由美随扈遇害的新闻。那则报导写到地点在桂川。

明天预定要和真由美调查那桩命案。真由美指定的会合地点是保管名仓遗物的警察局前面,不过看过遗物之后,当然是会前往案发现场吧。比较可能有线索的地点是岚山,仔细调查那里确实比较好,不过他们时间有限,只有短短的两天一夜。连续两天去同一个地方没什么效率。

「岚山等明天再详细调查,今天去金阁寺吧。」

「我知道了。宇治那边由我和响子姊联络。」

「这样啊,拜托了。」

在和中午十一二点时差不多的人潮中,达也等人一边受到众人注目(不用说,受到注目的当然是深雪与光宣),一边前往山坡下的通勤车上车处。

◇◇◇

结束警方侦讯的干比古、艾莉卡、雷欧与将辉,被认定是正当防卫而获得释放。虽无法否认是受到一条与千叶这两个姓氏的影响,不过无罪释放的关键还是在于设置在该处的市区监视器纪录。虽说古式魔法比现代魔法不容易被感应器侦测,但也只是难以确定术士是谁而已,使用魔法的事实同样会被记录下来。既然魔法师光明正大现身,那么不论是现代魔法师和古式魔法师,都一样逃不过和监视器共同运作的想子雷达以及附属的各种感应器。

即使如此,侦讯还是花了不少时间。之后四人回到了新国际会议中心。

「接下来怎么办?感觉今天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不过要再调查一下周遭吗?」

雷欧问完,干比古摇了摇头。

「不,今天到此为止,回饭店吧。」

「是啊。毕竟笨蛋说得对,今天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状况了。」

「啥?你说的笨蛋是谁啊!」

「天晓得呢~是谁啊?话说你为什么要生气?」

「你……这……个……臭……婆……娘……」

雷欧瞪向艾莉卡,艾莉卡则是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

将辉以目光询问干比古「可以扔著不管吗」,干比古摇头表示「就别管他们吧」。

「话说回来,一条同学住在哪间饭店?」

不过,大概是觉得默默旁观不太自在吧,干比古向将辉聊起完全不同的话题。

「啊……喔,我住KK饭店。」

突然这么问似乎吓到了将辉,但他还是规矩地回答。

「是喔。我们住在CR饭店。」

「真的吗?那不就在旁边而已?」

「是啊,真巧。吉祥寺同学也在饭店吗?」

如果干比古这个不经意的问题是问达也,应该只会得到一声叹息吧。达也或许还会以傻眼的语气补充「我也是会有和深雪分头行动的时候」这句话。

不过,将辉老实回答干比古的问题。

「不,我刚才也说过,我是单独来这里。乔治是三高的代表,我让他专心准备报告。」

「这样啊。」

论文竞赛的代表专心准备上台报告的内容,是极度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因此干比古、艾莉卡与雷欧都没继续提吉祥寺的事。

「我们要回饭店了,一条同学有什么打算?」

「这个嘛……」

将辉不是做个样子,而是真的在思考。他的想法也和人在另一处的达也一样,原本打算多去几个地方看看。他和达也等人不同,是一个人来的,所以没办法分工合作,也不像达也还有人带路。从将辉的住处到京都不会太久,所以他挺常造访这里。以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不必由他人带路,但是没有人指示他要注意哪些地方,所以他原本打算在会场周边以漩涡状的路线由内向外跑一遍。

然而时间却浪费在应付警察上。最重要的是,麻烦的侦讯过程令他失去了调查的兴致。

「我也回饭店吧。」

「那么,要不要一起走?」

干比古觉得这样可能很多管闲事,但还是邀将辉搭同一辆通勤车。

「反正刚好四个人,一起搭车没什么不好吧?」

看似专心捉弄雷欧,没听干比古他们交谈的艾莉卡,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突然插嘴。

艾莉卡和外型不搭的这副态度,令将辉感到困惑。这女生会令人乱了步调呢──将辉边如此心想,边婉拒干比古的邀请。

「不,其实我是骑车来的。」

「喔,一条也有在骑车啊?」

很多女生听到「将辉骑机车」就会感兴趣。将辉也隐约察觉不少女生莫名地向往两人共骑机车,却不明白个中理由。

在这个时代,脚踏车双载依然违法。虽然并肩站立的双人座立式电动机车同样受欢迎,不过只有机车做得到「少女紧抓著前方少年」的构图,刺激著梦想这幅定例光景的少女情怀。

「我『也』?」

不过,艾莉卡感兴趣的方向明显和那种「怀抱梦想的少女」不同,使将辉也感到疑惑。

「你知道达也同学……更正,司波达也吧?他也有机车。」

「那个家伙?」

将辉脑中形成一幅影像。高大的少年骑机车,少女坐在后座。不是跨坐,是优雅的侧坐。少女搂著少年的腰,身体紧贴在少年背后。

以全罩式安全帽遮住长相的少年是达也,而少女当然是深雪。将辉不禁差点咂嘴。

焦点再度回到少年的脸。雾面护目镜逐渐变得透明。位于镜片后方的脸是将辉,身后传来深雪身体的柔软触感……

「……你在想什么?」

艾莉卡感到疑问的声音,使得将辉骤然回神。

「啊,不,没事。」

将辉板起表情摇了摇头。艾莉卡似乎正以感觉恶心的眼神看他。他无视于这双视线,看向干比古。

「所以我没办法同乘,不过我会跟著你们的车。」

「这我当然不介意……」

不过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干比古如此心想,但没有说出口。

明显撇开目光的艾莉卡也和雷欧相视,疑惑地歪过脑袋。

雷欧朝艾莉卡微微耸肩。

◇◇◇

为了以防万一而来到金阁寺(正式名称是鹿苑寺)周边,却没得到任何成果。连传统派的据点都没找到。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觉得白跑一趟的达也等人决定回饭店。

达也他们下榻的饭店,和论文竞赛会场京都新国际会议中心有点距离。虽然不方便,但第一高中的上台成员与工作人员在竞赛期间也预定要住在这里,所以这次以场勘的名义前来,也不得不选择住在这里。加油的学生是当天来回,不过往年也有不少学生自掏腰包在前一天入住,顺便观光。

此外,光宣今天也住在这里。如果只看移动时间或许没这个必要,但是反过来说,正因为离自家不远,家里才判断容易生病的光宣可以外宿。

政府严格限制魔法师以私人名义出国,未成年的魔法师鲜少有海外旅行的经验,不过在国内和朋友出游的经验和常人无异。可惜光宣因为体质问题,不只难以长期离家,也没有交情好到可以一起旅行的朋友。这次达也等人来京都不是来玩,但光宣的家人会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顺带一提,光宣和达也等人住同一间客房。虽然光宣婉拒,不过这次预约的是二至五名的男女通用的和室,住三个人或四个人都没什么差别。达也以此说服了光宣。

达也完成入住手续,领回饭店代为保管的行李,行经门厅要前往房间时,看到熟悉的人影纷纷从大门走来。是分头行动的朋友们。虽然没有特别决定会合时间,不过现在刚好是该回饭店的时间,所以在这里巧遇也没什么好讶异的。

然而,达也在其中发现一张意外的脸孔,忍不住向对方搭话。

「一条。」

「司波同学。」

对方似乎也一样。不过,将辉搭话的对象不是达也。

达也与深雪转头相视,深雪看见达也的苦笑后,便挂著客套的微笑回应。

「好久不见。一条同学也来京都啊?」

「我才要说声好久不见。下周就是论文竞赛,我想先来场勘。」

将辉一如往常,一面对深雪就立刻变成纯情少年。

「哎呀,我们也是。」

「嗯,我听吉田同学他们说了。」

不晓得是两人稍微习惯了还是相当努力衔接对话,对话依然顺利成立。

「你是在新国际会议中心遇到吉田同学他们吗?」

大概是「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们」这种炫耀自身功绩的话语难以启齿吧,将辉示意让给干比古回答。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我们喔。」

不过,艾莉卡却从旁抢先回应。

将辉、干比古与雷欧都为此苦笑。将辉原本就想让别人代为回答,所以不会觉得不高兴。不过这种自由奔放的举止,确实很像这名少女的作风──将辉也已经对艾莉卡熟悉到足以抱持这样的感想了。

「方便到房间详细说明吗?」

达也制止他们继续站著聊下去。虽然是出乎意料的提议,但将辉惊觉必须这么做,便和艾莉卡他们一起点头回应。

「一条同学也住这里吗?」

深雪委婉询问将辉是否方便。

「不,我住旁边的KK饭店。不过我想知道这件事的细节。」

将辉停好机车之后没回自己房间,直接跟著干比古他们一起过来,就是想知道刚才遇袭的原由。他的想法和达也一样。

「那么,到我们的房间吧。」

雷欧如此催促。

「那我去拿行李喔~」

「先等我们一下。」

艾莉卡与雷欧不等回应就前往柜台,干比古连忙追上两人。

将辉不知道达也是国防军的特务军官,所以说明时必须巧妙隐瞒这部分。艾莉卡、雷欧与干比古都这么认为。

「在去年横滨事变引进大亚联盟侵略军的人,确定躲在京都这边。而我就是受命来京都寻找这个人。」

「受命?司波,你是……?」

「我是国立魔法大学附设第一高中的学生,同时也是隶属于国防陆军一〇一旅独立魔装大队的特务军官。」

不过达也很乾脆地主动表明这件事,三人见状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

即使是一条家下任当家将辉,也不免为这个事实感到惊愕。

但是将辉无法说出「你骗人」这三个字。他立刻明白这是事实。

因为待在达也身旁的深雪一脸严肃。

「一条,虽然应该不用强调,但这件事不能泄漏出去。」

将辉以还没完全脱离打击的表情点头。

艾莉卡注视著远方。「这就是达也同学的做法啊……像这样硬是将别人拖下水……」她心中抱持这种想法。

「这个破坏员也可能在这次的论文竞赛采取妨害行动。我请干比古他们帮我,并且确保论文竞赛的安全。」

艾莉卡与雷欧都是首度听到这件事。原来这趟旅行不只是单纯的场勘,是要找出特定的敌方破坏员,而自己则是遭到牵连差点受重伤,要是运气糟一点的话可能已经没命了。

不过两人冷静地接受了这件事。若预先得知这个任务,自己是否会退出这趟调查之旅?两人同时如此心想,也同时在心中摇头否定。

现在最慌张的应该是将辉。

「……你知道引进侵略军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即使如此,将辉依然率先问这个问题。干比古也朝达也投以期待答案的强烈目光。这同样是干比古还不知道的情报。

「他自称周公瑾,外表是二十出头的男性,但是真正的年龄不明。留长头发,就照片看来长相极度俊秀,似乎会使用鬼门遁甲的术法。」

惊人的是,达也很乾脆地告知目标人物的姓名。

「你说周公瑾!」

干比古深感意外,但将辉抱著比他更强烈的惊讶大喊。

「一条,你知道周公瑾?」

达也如此反问。将辉的惊讶正是给人这种感觉。

「啊,嗯……原来如此,是那个家伙啊。就是那个家伙啊!」

将辉眼中燃起怒火,火苗化为火焰熊熊燃起。

「你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看来是非同小可的过节。看他的反应,只觉得他相当怀恨在心。

「……去年部分侵略军逃进横滨的中华街,我要求中华街的居民交出那群人。」

达也看过横滨事变的报告书,却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大概只是没汇整到这个情报吧。达也暗自心想,有机会的话要再度申请阅览那场战斗的纪录。

不过,现在该做的是聆听将辉的说法。

「不同于我的预料,中华街的门很快就开了。居民逮捕侵略军的士兵交给我们,而带领居民的青年自称……」

将辉用力咬紧牙关。

达也代替他说出这个名字。

「周公瑾吗?」

「没错。那个家伙说这是本名,还挂著笑容……!」

将辉没有继续说下去。达也隐约理解到他的心情,并未出声。

「『鬼门遁甲』是怎样的魔法?」

改变话题的人是艾莉卡。这看起来像是以自己的好奇心为优先,不过一定是顾虑到将辉的贴心之举。

而且,也确实有必要共享对方使用何种魔法的相关情报。

「不是占卜的鬼门遁甲吧?」

干比古如此询问,做个确认。

「嗯。大陆古式魔法师使用的鬼门遁甲真髓,是扰乱方位知觉的精神干涉系魔法。」

回答的是光宣。

「扰乱方位知觉?比方说让人在水中分不清上下而溺水?」

雷欧问完,光宣便露出了佩服的表情。雷欧的构想对从来没想过有这种用法的光宣来说,相当创新。

「应该也可以这么使用,不过传承至今的主要用法,则是扰乱追踪者的直线知觉使其反覆蛇行,即使看得见目标却永远追不上,造成心理上的打击,或是让对方一直迷失在石头堆砌的迷阵当中。」

「……九岛学弟。」

「一条先生,叫我光宣就好。」

刚进入这个房间,光宣与一条就已经进行了自我介绍。当时光宣也向将辉如此提议,但即使光宣年纪比较小,将辉似乎也不太愿意立刻以名字称呼他。

「我知道了──光宣。」

不过,将辉好像觉得身为男人,不应该再三客气。

「那不是《三国演义》记载的诸葛孔明传说吗?」

他重新以名字称呼光宣,并且如此询问。

「是的。第九研不只是研究日本的古式魔法,也研究大陆的古式魔法。」

在旁边听的达也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魔法师开发研究所最积极活动的时期,是二十年连续战争那段期间。像是「电子金蚕」这种将古式魔法改编成现代风格的术式就实际造成了威胁,没调查这个领域反而不自然。

「后来第九研的研究者做出结论,说诸葛孔明很可能习得了鬼门遁甲的方术。」

名人意外登场,使得艾莉卡与雷欧露出佩服的表情。达也对于军事面的失败者没什么感想,所以试著在离题前修正话题轨道。

「鬼门遁甲不只能用于那种大规模的术式,在单兵战斗层级也是有效的技术吧?我认为反而要提防后者。」

「比方说什么样的情况?」

将辉如此询问,但达也没有要求他自己思考。

「只是站著互击魔法就算了,在彼此频繁走位战斗的状况下,无法掌握对方的所在位置会造成致命的破绽。」

不过,他不需要连最后的结论都说出口。

「原来如此。要是方位知觉产生混乱,就无法知道自己面向何处。」

对方是将辉,不用讲得那么详细,他也能理解。

「同时,这也代表会不清楚对手位在哪个方位。鬼门遁甲的魔法能让敌方迷失己方位置,是这样吧?」

「恐怕是这样没错。深雪。」

深雪在哥哥的催促下开口。

「一条同学,在那场骚动的时候,我在魔法师协会关东分部和名为陈祥山的鬼门遁甲术士对峙过。」

「真的吗?」

「真的。当时我是看楼层的监视画面,但我确实无法看见他从走廊接近我。我以为自己是交互看著门口两侧的监视萤幕,但其实一直只看监视右侧的萤幕。」

「司波同学是怎么破解这个魔法的?」

将辉这句询问,使得达也在心中轻声说声「了不起」。他不是问「为什么」,而是「怎么」破解。询问「为什么」并非没有意义,不过实战当前,还是问清楚「怎么做的」比较重要。

「我有一位朋友拥有特殊的眼睛。我请她帮忙估算时机,等待开门。」

将辉陷入沉思。达也默默等待他再度开口。

「……也就是说,鬼门遁甲其实并非和时间无关吧?这个魔法的本质是精神干涉,让对方在分歧点注意或忽略特定的方向。不过只要知道何时到达分歧点,就可以预先决定到时候要注意哪个方向,得以抵抗意识的诱导。以上就是我的推测。」

「一条先生真了不起。」

光宣听完将辉的推理,发出毫不保留的感叹。

「不只是方向,而是藉由时间与方向的组合来干涉意识的魔法吗?听你这么说,就觉得这是最适当的推测。」

光宣转向达也,寻求他的赞同。

达也朝光宣微微点头。

「术式的分析就先到此为止吧。一条,具体来说要怎么应付?」

「就是……不依赖知觉,预测对方的行动……」

「看来这部分必须各人自己发挥巧思是吧。」

达也假装帮语塞的将辉打圆场,结束鬼门遁甲的话题。达也已经听黑羽贡说过,只要在近距离下看见对方,鬼门遁甲就没有效果,所以讨论如何瘫痪这个术式没什么意义。

「先不提如何应付鬼门遁甲,讨论一下今天的事吧。一条出手相助的那场战斗,我觉得是藏匿周公瑾的古式魔法师结社『傅统派』误以为干比古派出的式神是在寻找他们,才会想除掉干比古等人。」

「达也,不只如此喔。」

达也对将辉说明时,干比古插嘴说道。

不只是达也,就连将辉也转头看向干比古。当时不在现场的深雪、水波与光宣三人当然也不例外。

「袭击我们的敌人是忍术师,应该是鞍马山的术士或原本在那个组织的人,不过中心人物是大陆出身的方术士。周公瑾并不是接受传统派藏匿。刚开始或许是那样,但我觉得他现在已经占据传统派了。」

「不是占据整个传统派,是部分的传统派。」

这次轮到干比古以目光询问「这是怎么回事?」。艾莉卡、雷欧与将辉跟著看向达也。

「其实我们这边也有所进展。要称之为线索虽然有点薄弱,但已经缩小周公瑾可能潜伏的范围了。」

干比古等人还没表示惊讶,达也就开始说明白天在清水寺参拜步道所遇见的那名传统派「咒术师」。

「居然有那种结界……该说不愧是继承古代王城传统的术士吗?」

干比古只关心宇治川的结界,一旁──

「京都市区外的南边……就是伏见以南,宇治川以北吧。即使是如此,要进行地毯式搜索,范围还是太大了。」

「再说,那个大叔说的话可以相信吗?」

将辉与艾莉卡则提出中肯的问题。

「比起漫无目标找遍整个京都轻松多了。何况已经知道周公瑾直到上周之前都躲在哪里了吧?只要调查那里,不就能证实他的说法是否可以相信了?」

雷欧提出积极的意见,使达也露出善意的苦笑。

「即使能证实周公瑾真的曾经躲在岚山,也不保证清水寺的古式魔法师那番话是真的。毕竟增加谎言可信度的大原则,就是混入些许事实。」

艾莉卡朝雷欧投以坏心的笑容。

雷欧还没对此做出反应,达也就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赞成雷欧说要证实周公瑾是否曾经躲在岚山这个意见。如果是真的,这就可能成为重大的线索;如果是假的,早点厘清也可以将混乱降到最小。」

「那么哥哥,目前方针是明天大家一起前往岚山吗?」

说来意外,达也居然摇头回应深雪的询问。

「大家一起去太引人注目,而且也不能疏于确保竞赛的安全。麻烦干比古、艾莉卡与雷欧和今天一样,调查会场周边是否有可疑人物,以及是否有罪犯或恐怖分子可以藏身的地方。」

「……我知道了,达也。」

干比古看起来不像是完全接受这个提案,但他身为第一高中的风纪委员长,确实不能疏于确保论文竞赛参赛学生的安全。

「关于这次的袭击,我家应该已经向鞍马山那边提出抗议,也告知有交情的京都各派了。无论这次的事件是鞍马山的指使还是少数人的独断行径,我想都可以成为今后的牵制。」

「说起来,当时究竟是什么状况?」

还没听过遇袭细节的达也,提出有点慢半拍的询问。

「这么说来,我还没详细说明。」

干比古大概也忘记自己原本要说,露出「糟了」的表情。

干比古不时向艾莉卡与雷欧确认,同时说明他们遭受忍术师袭击,后来因为操作傀儡的大陆古式魔法而陷入危机,将辉于此时出面相助的来龙去脉。

「……制作水的哥雷姆用上了咬破人体皮肤流的血?依照你的说法推测,感觉忍术师也是被那个方术士骗了。」

光宣立刻附和达也提出的疑问。

「我也这么认为。虽然我对吉田先生这么说应该是班门弄斧,不过血对于古式魔法师来说,尤其具备重要的意义。即使已经将他们收入旗下,我也不认为他们会轻易答应方术师利用血制作使魔。」

「那就简单了。」

将辉于此时插嘴。

「清水的咒术师说,鞍马的古式魔法师成了大陆魔法师的手下。不过如果他们不是屈服于力量,而是被欺骗,那么就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被骗的事实就好。或许没办法拉拢他们成为自己人,但应该可以阻止他们和我们敌对。」

达也同意将辉的提议。

「骚动程度越大,对于周公瑾来说,逃亡的机会就越多。我认为将混乱控制到最小,有助于摧毁敌人的计画。」

「要是演变成去年那样的大骚动就是我们输,胜利条件是防范于未然吗?」

将辉也以询问的形式附和达也。

「要是九岛家能出动就好了,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还好,如果『九』的各家系大举进入京都,不只会刺激到传统派,也可能刺激到古式魔法师的各个派系。」

「说得也是。这样会让传统派有藉口可用,最好别这样。」

光宣以遗憾的语气说完,深雪便支持他的判断安慰他。

「只要吉田家出动的话,就足以牵制传统派了吧。即使我们做得再多,会作乱的家伙就是会作乱。」

达也看向干比古,干比古点头回应。

「说得也是……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和今天一样调查竞赛会场周边吧,家里那边我也会叮咛一下。」

「那我该怎么做?」

将辉如此询问达也。达也并没有立场指挥将辉,所以将辉询问「该怎么做」,他也只能说「随便你」。不过达也当然也知道,要是真的讲这种话会吵起来。

而且看将辉不时窥向深雪的视线,就能明白他究竟想怎么做。

「要是一条同学愿意和我们同行,那就太可靠了。」

深雪抢先哥哥如此回答。她认为主动要求同行比较能完美收场──她并不是觉得这样比较能提升将辉的干劲。应该是如此。

「好的,请交给我吧!」

不过,明天的行动方针也因而就此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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