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第一天,达也一大早就前往了FLT开发第三课。
深雪则和水波一起看家。开发第三课堪称达也的主场,深雪同行只会受到欢迎,不会被当成拖油瓶。达也也明白这一点,但他认为今天就算带深雪到研究室也完全没空理会她,既然这样,还是让她在家里休息比较好。
达也计划今天开始要进行新的工作。他不是要开发新型CAD,而是设计全力发挥魔法工学技术的大规模系统。不知道几年之后才可以实现这个系统。而达也想制作的,是根本无法只靠FLT之力实现的大型能源、资源与环境设施。
这计画简称「ESCAPES」,全名是「以恒星炉抽取太平洋沿海地区海洋资源并去除海洋有害物质(Extract both useful and harmful Substances from the Coastal Area of the Pacific using Electricity generated by Stellar-generator)」,不过这个计画的名称也具备「逃离手段」的意义。
现阶段能够著手进行的,只限于企划书的制作以及该设施内部系统的设计。即使如此,也终于来到可以踏出第一步的时刻了。
达也构思出这个计画大约是在三年前,也就是「冲绳的那一天」刚好满一年的二〇九三年八月。循环演算技术、飞行演算装置以及恒星炉,都是用来建立这个系统的元件。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最后一块拼图终于有著落了。无论从计画成真的可能性或是达也的年龄来看,这个计画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虽说如此,考量到他在这个计画置入的意义,他会投入前所未有的干劲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开始工作一小时后,他的热诚突然被泼了一桶冷水。
『少爷,抱歉打扰您了。』
达也在禁止以量子编码传送,甚至无法以固态记忆盒复制带回家的高机密资料环绕之下编写企划书大纲时,开发第三课的女职员以对讲机呼叫他。
「什么事?」
老实说,达也现在不想停止手边的工作。不过,既然会刻意来找独自窝在房间的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吧。达也从键盘上收回手指,朝对讲机回应。
『是。一位自称黑羽贡的先生要求和少爷面会,您意下如何?』
达也不禁蹙眉。
就达也所知,贡未曾造访FLT。贡在四叶负责的是谍报工作,完全只属于资金来源(之一)的FLT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即使有事要找达也,应该也没必要跑来这里。
「我去见他。请带他到离线会客室。」
目前状况不足以推测贡的目的。达也立刻看透了这一点。
现在有必要去和贡见面,确认他的目的。达也如此判断之后,便指示职员带贡前往没有线上监视系统的会客室。
进入会客室的达也在开口问候之前,先将门上了锁。
即使他再度转身面对贡,贡也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意思。贡在达也入内时,顶多只做出了将心神不宁地以双手把玩的软帽放到沙发上的反应。
「黑羽先生,好久不见。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夏天的时候吧?」
「嗯。」
贡不悦地点头,不只是因为「夏天的时候」这五个字唤醒他被周公瑾重创的苦涩回忆。贡从达也露面之前,就一直愁眉不展。
「我可以坐下吗?」
贡默默地点头后,达也便坐到他的正前方。
达也正面注视贡的脸。两人的年龄差距有如父子,但达也脸上完全看不出畏缩之意,也没有摆架子虚张声势。
贡厌恶地扭曲嘴角,感觉随时都会咂嘴。
但是,贡内心并未将达也鄙视为「区区的护卫」。达也是四叶家现任当家四叶真夜的外甥,也是下任当家候选人深雪的哥哥,不过四叶家内部──尤其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实战的下人们,都瞧不起达也,把他当成「拥有四叶血统却不具备与地位相符之魔法力的失败作」或「基于同情而让他担任妹妹守护者的人」。
但是贡知道达也不是「失败作」。从一般角度来看,达也确实是有缺陷的魔法师,但他具备的特异能力完全足以弥补这些缺点。贡非常清楚这一点。
贡对达也的态度展露不悦,纯粹是为和自己儿子同年纪的少年将他视为对等存在这件事感到不耐烦。
他的表情并不从容。或许摆架子虚张声势的反倒是贡。
「方便请教您的来意吗?」
达也如此催促经过许久仍未开口的贡。虽然没说出「我也很忙」这种话,语气中却带有这种感觉。他当然是故意这么做的。
依据听者的解释──不对,对长辈使用这种语气铁定算是很失礼,但这时候的贡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毕竟这次是自己主动找上门,而且只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很丢脸。贡的内心还留有如此判断的分寸。
「这次的庆春会,你们就别出席吧。」
只是贡似乎不认为需要做好表面工夫,所以他真的只说明来意,语气也是爱理不理。
「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出席。」
「什么……?」
不过,达也的回答似乎完全出乎贡的预料。贡从达也进入会客室后就一直维持的扑克脸因此剥落。现在的贡,毫无防备地发自内心展露了「感到意外」的表情。
「我原本就不需要出席庆春会。因为当家大人只命令深雪出席。」
达也不是以「姨母大人」,而是以「当家大人」称呼真夜。这个称呼暗示深雪出席庆春会是四叶家当家的决定,暗中反驳贡没道理插手管这件事。
「这什么歪理……!」
贡出声咂嘴。大概是因为已经不小心把真实想法显露在脸上一次的缘故,他不再努力掩饰自己不耐烦的情绪。
「那么,我希望你说服妹妹别出席庆春会。」
不过大概是这么做令他的情绪得以稍微宣泄吧,贡没有对达也生气,语气也沉稳了点。
虽然他说得很客气,但这是不是达也能接受的要求,又是另一回事了。
「您为什么不直接对本人说?」
贡也知道会被拒绝。但达也这句回答的方向和贡预料的不太一样。
「就算由我来说,你妹妹也不会接受吧。所以我才拜托你说服她。」
「我不是指对深雪说。您为什么不建议当家大人收回出席命令?」
贡瞬间语塞。
「……这用不著你提醒。我数度表示时期还太早,要求真夜表姊改变主意。」
「既然这样,那由我要求深雪别参加庆春会也没意义吧?就算想拒绝出席,当家大人也不可能接受这个要求。」
贡不发一语。或许是觉得达也的说法很中肯吧。
达也露出似乎别有他意,又很坏心的笑容。
「要推举文弥成为当家还需要一些实绩,所以我可以理解现在决定下任当家还太早。」
「这是瞎猜!」
贡以坚定语气回嘴。本来放在扶手上的右手在微微举起时又随著紧握动作停下,是他克制自己不要反射性地拍桌子所导致的结果。
「我原本就不想让文弥成为四叶的当家。那孩子个性太温和,不适合率领四叶家。而且从魔法力的角度来看,我也认为深雪比较适合继任当家。」
贡的反驳令达也内心不禁感到意外。因为达也直到刚才都以为贡想让文弥掌管四叶。
「那么,您怎么会说『时期还太早』?」
不过,达也决定暂时先将自己的误会放在一旁,优先试探贡真正的意图。
贡只在咽下一口气的短暂时间内犹豫是否要回应。他一反先前态度,严谨地对达也说:
「下次的庆春会将指名下任当家。而且真夜表姊打算指名深雪。」
「是这样啊?」
达也附和得像是现在才首度得知这个消息,但他也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变这样了。
「不过,我认为在某个重要案件解决之前,应该延后指名深雪继任当家。不只是我喔,椎叶、真柴、新发田与静这四家应该也这么认为。」
「所以这是除了武仓与津久叶,所有分家当家的共识吗?那么,您说的重要案件是?」
「你的处置。」
贡咧嘴一笑。这是一张昏暗的笑容,双眼还暗藏沥青般的黏稠黑暗。
「再过两年,调整体『樱系列』的樱井水波,能力就足以胜任四叶的守护者。因为在四叶雇用的调整体之中,她的天分也是特别优秀。届时你就是无用武之地的守护者了。」
贡说得像是陶醉在自己的话语中,不像他平常的个性。
「不用担心,我们会让你从魔法大学毕业,之后就以『托拉斯‧西尔弗』的身分、为四叶取得活动资金吧。届时你也没必要做国防军的工作了,我们会让你从特务军官的地位中解脱。」
贡就这么带著蕴藏黑暗的双眼,把嘴角扬得更高。
「喔,对了。交付给你父亲的FLT股票,也会改到你的名下。你的存在不能对外公开,所以没办法让你当社长,但你未来会是FLT的最大股东喔。」
「但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达也以不耐烦的语气打断贡的话语。
「刚才说的那些,都没办法只以黑羽先生的一己之见做决定吧?」
达也的言外之意是这些事都是由真夜定夺。
「做出这种口头约定,可能会被误会意图造反喔。」
「……不,我没这个意思。」
贡脸上的黑暗笑容消失,如同附在身上的心魔离开了。
贡大概是自觉现在的自己失常,低下了头,再度沉默。
「黑羽先生,决定让深雪出席庆春会的是当家大人──也就是姨母大人,不能因为我或深雪的一己之见就缺席。这么简单的事情,您应该能够理解吧?」
「即使如此,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贡就这么看著会客桌,低声呢喃。
「我不想让文弥与亚夜子难过。」
达也的双眼眯细如刀。
「此话当真?」
贡抬起头,迎击达也的视线。
「我说过,我不想让他们难过。我什么都不会做。」
「意思是要见机行事?」
「我会保持中立。我在心情上是你的敌人,但是为了孩子们,我不会出手。」
贡极为若无其事地宣布和达也敌对。
达也将其视作已知的事实接受。
「为何不惜这样也要将我拉离深雪身边……即使我询问原因,您也不会回答吧。」
贡站起身子。
「如果你在期限之内抵达本家,我就回答你。」
贡低头看著达也,以这句话当成离别的问候。
◇◇◇
寒假的第一天,深雪展现高中生应有的样子花时间处理寒假作业。而用完午餐不久,便有位没有事先约好的客人登门来访。
「深雪表妹,好久不见。很高兴看到你过得这么好。」
「夕歌表姊也没变呢。请坐。」
在客厅的会客沙发组这边,坐到深雪正对面的客人是津久叶夕歌。她是四叶分家──津久叶家的长女,也是四叶下任当家的候选人。
她的年龄是二十二岁,曾经担任第一高中学生会副会长,现在是魔法大学四年级学生。及肩的黑色无层次直发梳成四六分,露出的右耳戴著闪闪发亮的耳环。妆也化得很好,是很有大学生风格的时尚女性。
插图006
深雪与夕歌的关系,一言以蔽之就是「中立」。或者说是彼此互不干涉。她不像亚夜子那样相互抱持竞争心态,不像文弥亲密,也不像另一个当家候选人──新发田家的长男胜成一样敌对。某方面来说,她是最令深雪意外的访客。胜成找上门宣战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虽然这么说,夕歌并非和深雪敌对。她们彼此都是四叶家下任当家候选人。既然登门造访,只要不是过于离谱的时段,就没道理将她拒于门外。
「从元旦算起来,大概一年没见了吧?」
「嗯,是啊。」
「明明都住在东京,却意外没什么机会见面呢。」
「毕竟东京也很大嘛。」
「是啊。在这种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深雪表妹现在是读第一高中的二年级吧?听说你是学生会长?」
「是的。表姊真清楚呢。」
「那里好歹是我的母校嘛。听说你大显身手呢。」
「我知道现阶段引人注目不太好,但我觉得向对方放水有失礼节,就忍不住……对了,夕歌表姊快毕业了吧?」
「嗯。不过,我会去读研究所就是了。」
「不是回本家帮忙吗?」
「好像是要我藉此多少镀层金的样子。事到如今,这么做也没什么用吧。」
深雪和夕歌进行这段无关痛痒的问答时,水波端茶过来了。
这里说的「无关痛痒」仅限遣词用句,内容倒是颇为针锋相对。夕歌说的「大显身手」隐含了「这么显眼没问题吗?」的意思,深雪对此回应「明知如此,但放水有失礼节」,也是在暗中批判夕歌在高中时代一味隐藏实力的行径。
深雪后来询问「不回本家帮忙吗?」一样隐含了「将四叶机密技术泄漏给大学没问题吗?」的意思。
先不提是否真能互探底细,总之这种阴险手段不符深雪的喜好。所以她由衷感谢可以藉由茶水转回话题。
「所以夕歌表姊,您今天有什么事吗?」
深雪在两人同时将茶杯放回碟子时,向夕歌询问用意。
夕歌以拐弯抹角的态度,回应深雪这个开门见山的询问。
「这次的庆春会,要不要一起前往本家?」
「……意思是要邀我从东京一同前往本家吗?」
「没错。我会开车去,搭我的车吧。」
「方便请教理由吗?」
深雪无法掩饰涌上心头的戒心。这或许是在所难免。毕竟夕歌是争夺下任当家宝座的劲敌,不只平常几乎没有交集,说是亲戚也几乎是外人,顶多只到有面识的程度。
深雪的交涉态度不够成熟,但夕歌看起来不以为意。夕歌和其他大多数人不一样,不会以光环效应高估深雪。深雪虽然兼具顶级的魔法力与无以伦比的美貌,却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女生,比夕歌小六岁。夕歌真真正正理解了这一点,而不是只知道事实的表面。
「理由啊……一定得说吗?」
夕歌扬起视线,试图以撒娇般的语气敷衍过去。深雪以冰冷视线注视这样的夕歌。
夕歌似乎也不是真的想打马虎眼,立刻收回胡闹的态度。
「理由是我的护卫不在了。」
「不在了?夕歌表姊不是有守护者吗?」
坐在沙发上的深雪疑惑地想前倾上半身,但夕歌却闭上双眼摇了摇头,阻止她这么做。
「她就在我的眼前离开了。也可以说是死掉了。」
深雪摀嘴的动作,只出现于再度眨眼前的短暂时间。
深雪为自己的驽钝感到丢脸。她应该理解到「不在了」这三个字意味著「被杀了」。
夕歌是已经成年的四叶魔法师。基于她的魔法特性,本家很少派危险的工作给她,却不是完全不派。换句话说,守护者在夕歌出任务时殉职的可能性不等于零。
更何况,夕歌是极少数擅长精神干涉系魔法的魔法师。知道她魔法天分的人很可能觊觎她的基因。
「这……请节哀顺变。」
深雪恭敬地行礼致意后,夕歌再度摇摇头。
「这样的形容不适当。她的工作是赌命保护我,而且她也完成了这项职责。她再也不用害怕成为我的替死鬼。如果另一个世界真实存在,她应该可以在那里松一口气吧。因为她再也不需要被那个任性女孩的要求耍得团团转了。」
夕歌过于老实的感想,使得深雪感到不悦。
「虽说对方背负著『守护者』的职责,可是您却对因保护自己而牺牲的人这么说……即使是开玩笑,也有失体统吧?」
夕歌听完露出意外的表情,反覆眨眼。
「……毕竟深雪表妹的守护者是哥哥呢。如果害你觉得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夕歌表面上是率直地低头致歉,深雪依然觉得她话中有话,无法坦率接受夕歌的道歉。
「不只是我与哥哥。先不提实际上没有守护者的文弥表弟,胜成表哥也很重视琴鸣小姐,不是吗?」
堤琴鸣是新发田胜成的守护者,而胜成重视琴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过似乎是这种时候拿他们当例子不恰当,夕歌一反深雪想要她反省的意图,发出温柔的笑声。
「你想想,胜成表哥与琴鸣小姐毕竟是那种关系啊。」
深雪不高兴地注视依然侧著身子继续轻笑的夕歌。深雪无法否定这是自己举错例。
「何况您就算不找我与哥哥同行,只是需要护卫的话,应该也能立刻安排好吧?因为夕歌表姊和我们不一样,有津久叶家当靠山。」
夕歌停下笑意,斜眼看向深雪。
「话是这么说没错。」
夕歌重新面向正前方坐好。
「不过实力匹敌你哥哥的人很难找……而且这个提议对你们来说应该也不差啊。毕竟不可能搭计程车到本家,达也表弟也只有机车驾照吧?」
的确,他们不能把未标示在地图上的四叶根据地位置告诉计程车司机,加上又要带各种东西过去,机车根本不够载。
不过,这种事从一开始就不成问题。
「只要预先通知的话,本家就会派人到车站迎接。我们直到去年都是这么做,今年也是这么打算。」
深雪是下任当家候选人,也是现任当家的外甥女。这样的重要人物,在车站接受迎宾礼遇是理所当然的。
「夕歌表姊不也一直到去年都是这么做吗?」
现下车辆的驾驶控制技术已经进步到半自动驾驶的水准。即使没有交通管制系统的协助,驾驶的负担也完全不及上个世纪。
不过,也还没达到开车完全不会累的程度。虽然从东京开车到本家只要两小时,但如果叫人迎接,搭乘电动车厢抵达离本家最近的车站再转汽车会轻松得多,照理说无须刻意自己开车。
「我这么做是无妨,但深雪表妹最好别这么做吧。」
「为什么?以往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啊。」
「直到上次都没问题,但我觉得这次最好别这样。只不过,我不能说理由。」
「不能说理由」──这就表示肯定不是因为夕歌隐约有所担忧,而是抱有明确的根据。
「夕歌表姊,您知道什么隐情吗?」
「这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和去年为止一样?和夕歌表姊一起去本家有什么好处?」
「这我也不能说。」
夕歌露出装傻的眼神,敷衍掉深雪直盯著她的视线。
「……这样啊。」
在这里让步的人是深雪。
她并不是变得懦弱,而是没有让夕歌招供的手段。
就算使用魔法也一样。
四叶的魔法师分成两种。一种擅长精神干涉系魔法,一种擅长极为强力又独特的魔法。深雪擅长极为强力又独特的精神干涉系魔法,是兼具两种特色的魔法师。夕歌则是仅擅长精神干涉系魔法的典型魔法师。
若是强逼对方就范就算了,说到下暗示让对方供出秘密的技术,夕歌比深雪高明得多。既然表面上没有敌对,深雪就无法选择用武力问出情报。
「关于您的提议,我和哥哥商量之后再答覆您。」
「是吗?为了彼此著想,我等你的好消息喔。」
夕歌从沙发上起身。
她朝著打开玄关大门的水波说「茶很好喝」,再向送行的深雪简单说声「再见」后,就离开了司波家。
◇◇◇
「夕歌表姊这么说啊……」
返家的达也从深雪口中得知夕歌的来访与邀请后,便思考了一阵子。即使是他,当然也无法只靠这些情报就解读夕歌……不对,是解读津久叶家的真正用意。不过唯一能推测的,就是夕歌的邀请与贡不讲理的要求之间,铁定有某种密切的关系。
「她不是含糊带过理由,而是知道某些事却『不能说』对吧?」
「是的。她似乎不打算隐瞒自己知道某些事。」
换句话说,就是会发生某些状况。不是「推测」,是「确定」有这回事。而且问题不是在庆春会的席上,是在这里到本家的路上。
夕歌这番话也可能是为了让达也他们起疑而不参加庆春会,然而……
(应该是有人企图袭击我们吧。)
把贡的「威胁」也一并考量进来的话,达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最高。
(对方打算在哪里下手?更重要的是,对方的目标是谁?深雪?还是我?)
如果目标是自己,达也就想得到不少可疑人选。他处理不能见光的工作时,总是细心注意不让自己的真实身分曝光。照理来说,目击者应该全都解决了。但要是哪里出了错导致行径曝光,会将风险置于度外而誓言报复的组织应该不只一两个吧。
不过,假设是非法组织的报复,达也不懂对方为何刻意看准这次机会。如果目标是魔法师,选择四下无人的场所反而不利于己。遇袭者能以「自保」为藉口使用魔法反击,所以袭击者的风险会提高。
另一方面,如果目标是深雪,对方的目的几乎可以过滤到剩下一个,也就是和四叶家当家的继承权有关。达也认为,用不著不惜踢下别人也要坚持得到四叶当家的地位。这个地位没这种价值。如果深雪想弃权的话,达也完全不会慰留吧。在他眼中,其他的当家候选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致,反倒是大人们比较热中。
但也因为这样而无法保证没人不会基于难言之隐,就豁出去地做出行动。从车站到本家的路途是四叶的辖区,对于分家来说也是主场。这种地方可说非常适合进行让人视而不见或湮灭暴行证据的黑箱作业。
假设有人想对深雪不利,就应该接受夕歌的邀请。或许和夕歌在一起就能让对方打消袭击念头,要是真的遇袭,也可以期待津久叶家站在同一阵线。
相反的,如果目标是达也,就可能因为殃及夕歌而令自身陷入不利的立场。虽然是夕歌邀约同行,但大家应该会更著重于夕歌被殃及的事实。
即使没发生这种状况,只要他们接受夕歌的提议,就有可能被迫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和夕歌同行,下令袭击的人或许会陷入困境,但达也他们也会因为殃及夕歌而欠下人情。到头来,获得最多好处的人还是夕歌。虽然不觉得这样能在争夺下任当家地位时取得优势,不过夕歌是可能成为下任当家的人,在这个阶段就欠她一份人情明显是坏处。
「……拒绝吧。」
这是达也久思之后得出的结论。他一直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建议他接受夕歌的邀请,他的直觉轻声告诉他应该和夕歌同行。但达也在这个极度不透明的状况下整理出这么做的优缺点后,判断接受夕歌邀请的坏处比较多。
「知道了,那我联络夕歌表姊。」
深雪向哥哥行礼致意之后前往二楼。她大概不是要以客厅附设大型萤幕的终端机打电话,而是要以卧室的小型视讯电话联络吧。
◇◇◇
『……难得承蒙您主动邀请,不好意思。』
「我也感到遗憾,但是别在意。毕竟我自己也觉得太突然了。」
『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啦。不过如果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通知我喔。」
『好的,谢谢表姊。』
「再见。等你联络喔。」
夕歌将视讯电话收进桌子里,整个人躺到客厅沙发的椅背上,双腿也顺便伸得笔直。年轻女性摆这个动作不太检点,不过这间住家「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住。没有唠叨计较礼节的帮佣,也没有爱说教的母亲。
夕歌二十岁之前,母亲与帮佣会轮流来住,但她二十岁之后就没来了。在夕歌的认知中,这两年她尽情享受了二十年份的自由──不过,自从几乎不过问夕歌私生活的同居守护者不在后,她开始觉得自由自在的生活并非只有好处。
她维持放松的姿势,思考深雪刚才的回覆。
会遭到拒绝也在她的预料内。如果只提供那种程度的情报,深雪却依然接受自己的提议,反倒会令夕歌觉得扫兴。那样一来,她到时或许真会以受到波及为由来索取下任当家的宝座。
只是,夕歌其实也没有想得到四叶家当家的地位。
说到底,列出数名候选人的做法也仅止于做个样子而已。四叶的规则是由最优秀的魔法师担任当家,若忠实遵守这个规则,下任当家绝对是司波深雪。现在的四叶没有优于深雪的魔法师。即使把现任当家真夜算在内,四叶最优秀的魔法师也是深雪。至少津久叶家是这么认为的。
夕歌……不对,应该说津久叶家从两年前就决定推举深雪成为下任当家。夕歌之所以能够摆脱啰唆的监视目光,就是因为她「不会成为四叶当家」。没有归还下任当家候选人的地位,只是因为这个地位可以当成和其他分家交易的筹码。
「何况,深雪表妹还有那个『哥哥』……」
夕歌知道去年十月三十一日的对马与朝鲜半岛南端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四年前的八月在冲绳发生过什么事。
「光是应付深雪表妹一个人就没有胜算了,连那个人类兵器都站在她那边,这样实在是太犯规了啊。」
夕歌没有喝酒的习惯,却在这时候觉得要是会喝酒该有多好。自从某次随兴喝下葡萄酒,让她因此留下凄惨的回忆后(幸好药物科技进步,宿醉症状很快就治好了),她就滴洒不沾了。
「话说回来……居然想对达也表弟下手,简直疯了。明明没人保证他会永远安分……」
大概是觉得即使没有葡萄酒杯,至少在外观上也要模仿得像一点吧。夕歌将泡得鲜红的玫瑰果茶倒入玻璃茶杯,将杯子高举在眼前自言自语。
「新发田舅父、黑羽舅父以及静舅父为什么会将达也表弟当成眼中钉到那种程度?我觉得达也表弟是四叶的重要战力啊……」
夕歌将玻璃茶杯凑到嘴边浅尝,微微蹙眉。之所以会如此,不只是因为茶温过烫,也因为她重视颜色而泡太浓了。
「不对,不只是舅父他们……本家为什么连佣人都觉得达也表弟不成材?灌输这种观念让佣人们鄙视他,究竟有什么意义?」
夕歌喝了一口玫瑰果茶。这次她没皱起眉头,可能是习惯酸味了。
「母亲大人也坚持不说明达也表弟为何受到那种待遇……难道是有很深的过节吗?」
夕歌将喝一半的茶杯放在桌上,随后站了起来。她前往浴室时,从天花板降下的HAR机械手臂也在她身后将杯子送到厨房。
如果这次庆春会指名深雪担任下任当家,或许可以知道达也为何会受到不自然的贬低──夕歌默默地如此心想。
◇◇◇
深雪和夕歌讲完电话之后又打电话到本家,委托本家在十二月二十九日派人到车站迎接。这次受命出席元旦的庆春会,即使考量到打理服装仪容的时间,原本也只要在三十一日出发前往本家就好。之所以提前到二十九日,是考量到路上必定会发生意外,并因此被拖延时间的风险。接电话的小原是从交通机动队晋升的管家,总是负责这种派车工作。
和小原讨论之后,便决定在下午一点到车站迎接。这个行程没有保密,反倒是通知了本家的所有帮佣,避免深雪抵达时招待不周。
◇◇◇
新发田胜成是今年刚进入防卫省的职员。即使被迫定期在假日出勤,他的勤务大致上也很规律,不过可惜不像学生有长长的寒假可放。今天他也在完成了新人被分配到的充实(也可以说烦琐)工作后,回到住处。
就像是抓准这个时机般,视讯电话响起来电通知声。
「胜成先生,我来吧。」
「不,免了。」
在玄关迎接胜成回家的琴鸣转身要回客厅,胜成却出声制止她,并操作起墙面上的嵌入式终端机。
「爸……有什么事吗?」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胜成三天前才见面的父亲。也是四叶分家之一──新发田家的当家新发田理。
『胜成,你回来了啊。』
「是的,我刚到家。」
『这样啊。总之,你先坐吧。』
理在画面的另一头这么吩咐。
看来会讲很久。胜成做出这个判断后,便坐到正对萤幕的沙发上。
胜成身高一八八公分,体重八十公斤,体格强健得去担任行政职算颇为浪费。市售的沙发组对他来说有点小。不过或许是习惯了,他将长长的双腿伸进沙发与会客桌之间,俐落地让身体得到舒适的环境。
『胜成,工作那边怎么样了?』
「我还是新手,所以……还有,您三天前也问过相同的问题喔。」
『唔,这样啊……』
胜成的父亲行事武断,像这样语气含糊的情况堪称罕见。这也许代表了他要讲的事就是这么难以启齿。
「爸,您是要谈关于这次庆春会的事吗?」
所以胜成决定主动询问。明明再三天就能见面,父亲却刻意打电话过来。在这个时期,胜成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
『没错。其实司波深雪刚才有联络小原,听说她好像会在二十九日前来本家。』
「深雪表妹也是二十九日啊……」
不只是防卫省,现代日本的政府机构也没有元旦假期。为了应付突发状况,总是有一定数量的职员在公所值勤。尤其在世界连续战争爆发之后,防卫省就采取全年无休的体制。不过刚上任的胜成得以依照传统从二十九日开始休假。
「不过,这又怎么了?」
胜成脑海浮现亲戚晚辈女孩脱俗的美丽面容,同时疑惑地询问父亲。下任当家候选人都要参加这次的庆春会,所以深雪从年底就住进本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胜成无法理解父亲为何特地打电话告知深雪的行程。
『胜成。』
「什么事……?」
父亲郑重呼唤胜成的名字,使得胜成更觉可疑。但他听到下一句话,这种琐碎的疑问就全部飞到九霄云外了。
『不能让深雪出席庆春会。』
胜成顿时语塞。他不是吓得说不出话,而是内心一口气涌出各种疑问,混乱得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我可以问理由吗?」
最后他选择的是这个老套又泛用的问句。
『真夜小姐打算在庆春会指名深雪担任下任当家。』
「这样啊。真遗憾。」
如此回应的胜成对于自己没受到太大打击感到很惊讶。
深雪确实是优秀的魔法师,同时也擅于使用四叶家独树一格的精神干涉系魔法。而且胜成也知道深雪是下任当家的第一候选人。
不过,虽说是否有能力使用精神干涉系魔法是担任四叶家当家的重要天分,却也不是绝对条件。前前任当家元造与前任当家英作擅长高阶的精神干涉系魔法,但是获选为现任当家的不是使用「精神构造干涉」的深夜,而是没有使用精神干涉系魔法资质的真夜。而且说到直接性的战斗力,胜成认为自己优于深雪。
胜成原本推测自己获选为下任当家的机率绝对不低。但是像这样得知自己没获选,却没受到太大的打击,就代表……
(其实我自己也早就知道了吧。以「四叶的魔法师」来说,深雪比我优秀。)
「爸爸,难道您是在关心我吗?不要紧的,我也已经是大人了,还是有那个肚量可以好好祝福她。」
胜成不用花费太多劳力,就塑造出了笑容。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父亲却回以带著强烈否定的话语。
『真夜打算在庆春会指名深雪担任下任当家。但是,不能让她这么做。』
还说出这番意外的话语。
「爸爸……难道您想背叛当家大人……背叛四叶?」
胜成以严厉语气责难父亲。
「表面上,下任当家是由本家当家与分家当家在经过讨论后决定,不过考虑到本家当家对于四叶一族的影响力,实质上是只要本家当家指名,就能决定下任当家。即使分家当家一致推举我接任本家当家,我也不认为可以得到一族的支持。这种程度的事,爸爸应该也明白才对。」
画面中的理一反胜成预料,点头回应。
『我明白。即使我认为你比较适合担任当家,我也不打算反对深雪接任当家。』
「……什么意思?」
『深雪成为下任当家是在所难免,但现在还太早了。』
「但我认为即使指名深雪表妹接任当家,也不代表真夜大人会立刻交棒。」
『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决定深雪是下任当家还太早了。』
「她才十六岁,某些方面上还不成熟也是当然的……」
胜成不懂父亲真正的用意。他可以理解深雪现在继任当家还太早,但是指名深雪担任继承人会造成什么不方便吗?
『深雪本人并没有问题。那孩子应该会成为适任四叶当家的魔法师吧。』
理这番话使得胜成更加混乱。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有问题?」
『问题在于深雪的守护者。』
「达也表弟吗?以魔法师的角度看他或许是有问题,但他身为战斗魔法师的实力可是毋庸置疑喔。毕竟他以托拉斯‧西尔弗的身分在四叶的资金层面贡献良多,最重要的在于他还是可能成为日本今后王牌的战略级魔法师。相较于他的『质量爆散』,五轮泽小姐的『深渊』无论是威力或使用条件都受到限制……」
「质量爆散就是问题所在。那魔法的威力太强了。由于他在朝鲜半岛南端使用了那个魔法,使得各国秘密协商要组成反日军事同盟。在防卫省工作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才对。」
「他国确实有这样的动作,但同时,各国也频繁在私底下和我国接触,希望签订安全保障条约。而前来商议和我国结盟的国家中,也包含了那个新苏联。虽然负面影响是我们和USNA的关系变得紧张,但是防卫省内部认为这样带来了更多牵制周边各国的正面效果。」
『既然当成政治交易筹码的价值增加,就更应该将那个男的从四叶中枢切割开来,以免被政客拿来利用。为此还需要一些时间。如果现在指名深雪继任当家,那个男的必然会成为下任当家的亲信。这必定会成为四叶将来的祸根。』
理的主张乍听符合逻辑,但胜成只觉得父亲是以这番理论将排斥达也的情绪正当化。
「爸,您……不对,包含您在内的各分家当家,为何这么想排除达也表弟?」
理变得面无表情。这么做或许是要隐藏内心的慌张,但是就胜成所见,这张毫无表情的面具不是临时打造出来的,而且上头还附著了长年累积的情感渣滓。
『过于强大的力量会破坏世界的稳定。我们寻求的是对万物无害的力量,不是想得到撼动世界的力量。』
「不过,这不是达也表弟的责任吧?」
『我们不打算让他负责任。我们要尽自己的责任封印那个男的──封印那个魔法。』
胜成察觉自己再怎么尝试说服,也没有意义。
「──我该怎么做?」
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避免无意义的内哄。胜成如此下定决心。
『真柴与静已经在采取阻挠行动了。』
「黑羽阁下没出动吗?」
胜成是因为感到意外才这么问。真柴家与静家,都不是专攻谍报工作的分家。虽然在能力上应足以匹敌其他十师族,但是四叶一族的谍报专家是黑羽家。拖住他人行动是需要细腻操作的工作,黑羽没参与令人觉得不太自然。
『黑羽家也赞同排除司波达也这个大方向。但黑羽阁下的孩子们非常欣赏那个男的,所以他们表示会避免出手。』
「这样啊……所以,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讲得好像分家团结一致,又提及属于最佳战力的分家在执行阶段脱队。虽感觉将来充满不安要素,但胜成决定自己的职责是将受害程度压到最少。为此他必须先知道整个计画的步骤。
『没有必要伤害深雪,我们的目的始终只是拖住他们。只要让她来不及在元旦时抵达本家就够了。』
作战方针比想像中温和,使胜成稍微放心了点。
『你要在三十一日那天上场。在那之前就成功拖住他们的话最好,而如果真柴阁下与静阁下失败,你就是最后的堡垒。』
「请告诉我详情。如果爸知道,也请说明真柴阁下与静阁下的作战。」
胜成问完,他的父亲便开始亲口说明整起阴谋的细节。
◇◇◇
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四的夜晚。
国防陆军松本基地的矢口中尉,拖著训练到精疲力尽的身体倒在床上。
军官在仪容方面也要成为士兵的模范。拜这样的军官教育所赐,矢口好不容易洗完了澡,却再也提不起劲做任何事。
他陷入无干劲状态的原因,是他尊敬的长官在今年夏天垮台的某个事件。
在这个事件之前,矢口中尉都属于「反大亚联盟强硬派」这个派系。以酒井上校为首的这个派系聚集了一群清廉爱国者,即使在国防军再怎么被冷落,他们也一定不会涉足非法行为,并光明正大地耐心诉说大亚联盟的威胁,以及和那个国家妥协有多么危险。高层在俗称的「灼热万圣节」掌握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依然决定早早停战时,酒井上校与他的心腹也依然毫不气馁,持续宣扬自己的主张。
就在国防军内部理解他们理念的人开始増加时,发生了一件事。
新兵器「寄生人偶」的开发计画疑似使用平民当实验对象,而且是未成年的高中生。
不过,那原本是九岛家的计画。酒井上校等人只觉得遭到陷害。在那个事件中,反大亚联盟强硬派的主要军官被关进了军事监狱。虽然最多被判关五年,但刑期结束后,应该也不可能回任军务了。不只如此,他们连是否可以活著走出监狱都很难说。实际上就有好几个干部在入监服刑前离奇死亡。
矢口中尉年纪轻,阶级也低,所以免于遭受连带处分。当时他不在现场也是重要因素。他原本在研究机械化装甲──动力装甲实战配备的特殊机械化步兵试验队担任测试驾驶员,后来被调到松本的连队。这绝对不是降职,反倒是学习普通军务的军官教育一环。可是当事人却认为被打入冷宫而失去干劲。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偷懒,以模范军人的身分参加了训练。他认为避免害那些背黑锅的强硬派干部蒙羞,就是自己能尽的最大努力。
矢口累了。在旁人眼中看来,他是在逞强。明明干劲低落,却赌气继续鞭策身体。他的心理比身体更疲惫。他肯定是因此才愿意倾听那诡异的低语。
「是谁!」
他在本应只有自己的房间感受到他人的气息,迅速从床上起身。即便再怎么疲劳,经由训练深深刻入身体里的身手也是无懈可击。
『以酒井上校为首的反大亚联盟强硬派,是被十师族的四叶家陷害的。』
房间一角响起莫名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不像带有生命,一个不小心会误以为是寒风吹过冬季杂木林的声响。
「……这是真的吗?再说,你又是什么人?你这番话有什么根据吗?」
『我没办法让你看证据,但这是事实。』
矢口的猜忌心态表露无遗。这不只是因为他是军人,只要是人,当然都会有这种反应。
「……但为什么是十师族,而且还是四叶?」
然而,这个声音述说的内容也令矢口中尉完全无法将其当成耳边风。
『指示四叶弹劾酒井上校的幕后黑手还没满足。』
定睛一看,就发现房间角落的阴影中有一个人形影子。
如同寒风的声音,就是来自这个影子。
「幕后黑手……?是谁?是谁陷害了上校?」
矢口中尉压低音量以免邻房听到,并以严厉语气询问。
但他没得到答案。
『对方打算暗杀关在军事监狱里那群以酒井上校为首的强硬派干部。』
影子似乎只想讲自己要告知的事。
矢口怀疑可能是录音讯息,却立刻知道事实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荒唐。军事监狱和外界高度隔离,警戒等级也不逊于首相官邸,不可能被入侵。」
『四叶就做得到。』
矢口不禁提出的反驳,被影子一语驳回。
『无论是军事监狱的墙壁、铁栅栏、警备系统或哨兵,都挡不住四叶的魔掌。想阻止暗杀,就需要实力以外的手段。』
矢口还来不及对影子的话语做反应──
『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一点。』
影子就继续发出讯息。
『四叶的重要人物将带著少数护卫,在小渊泽车站下车。这个人预计会在车站转搭迎接的汽车,并暂时住在和四叶挂钩的温泉旅馆。』
「……你想说什么?」
『这个重要人物是个年轻女孩。』
影子的话语令人无法辨别是在回答矢口的问题,还是预先准备的讯息。
『四叶家无法拋弃这个女孩。只要抓她当人质,就有机会让酒井上校获释。』
「这种事……」
矢口很想断言不可能办到。虽然是无辜的,但上校是在军事法庭中止式被判决有罪而入狱。他认为即使是「那个」四叶家,也无从颠覆这个判决。不对,是不想这么认为。
『有可能。』
但矢口没能说出「不可能」,黑影却说了「有可能」。他听到这三个字了。
「可是,就算要抓人质,我又该怎么做……」
矢口已经被神秘影子的花言巧语所骗了。他承认自己不惜染指非法手段,也想救出上校──救出干部的事实。
「我没有做到那种事情的乎段!」
『松本这里有收容强化超能力者的设施。』
「什么?难道要将他们……」
二十年世界连续战争爆发当时,为了尽快打造战力,国防军锁定特定的特异功能进行强化,而藉此产生的就是「强化超能力者」。这也是魔法师开发研究的一环。在国防军里不能见光的他们在战后被依照特异能力的威胁程度,分别软禁在数个国防军研究机构当中。松本基地附近也有一座这样的机构,该处收容了威胁度较低,且接受过身体强化处置的强化超能力者。
『强化超能力者对十师族抱持著近似怨恨的嫉妒。若是要对四叶家还以颜色,将他们收为棋子并非难事。』
影子的这番唆使,使得矢口低头摇了摇头。
「不,还是不可能。光凭我的权限,甚至进不了研究所。」
『我们会提供手段。不过当然没办法准备正规的命令书。』
「……意思是要我犯罪吗?」
矢口的声音透露出苦恼。但是他在没立刻拒绝非法手段时,就等于已经做出选择了。
『酒井上校的罪状本身就是以非法手段捏造出来的。只要能确保目标对象,即便是超法规的处置也可能赢得胜利。』
换句话说,这个行动不只可以救出酒井上校,也可以抹灭矢口自己的犯罪行为。
『这只是将因司法错误而遭到扭曲的正义,矫正为原本应有的样子罢了。这即使是犯罪,也不算是恶行。』
「……我知道了。我该怎么做?」
矢口感觉这个没有实体的影子似乎用他没有五官的脸,咧嘴露出了奸笑。
◇◇◇
在松本基地的矢口中尉下定决心违抗军法的相同时刻。
国防军宇治第二补给基地也出现了相同的影子。影子出现在反大亚联盟温和派的领导者──波多江上尉面前。
十月底,波多江因为收容敌国魔法师进入基地而被问罪,但他被诊断出意识遭到精神干涉系魔法操作,因而获得减刑。再加上他还不等基地司令下令就动用战斗车辆,使他总共受到半年的减薪处分。虽然就收入方面而言是个很严厉的处分,但是没降阶就算是相当宽容的处置了,而且波多江自己也这么认为。
不过,他的立场也没因此改变。虽然休战成立,但是和大亚联盟依然处于敌对关系,要是过度偏袒那个国家的人,将会害得自己在国防军内部的立场恶化。虽然波多江的长官与同袍都这样忠告,他依然没修改自己的主张。
波多江丝毫不怕为自己的信念牺牲,却感觉到自己的立场日渐恶化。再这样下去,即使不到会被弹劾的程度,不久后也得面临一辈子无法出头的可能性。他想到这里,便感到一阵慌张。
就在这个时候,黑影在他的面前出现了。
「是幻像的投影体吗?」
波多江比松本基地的矢口中尉熟悉魔法,这也是他为什么能一眼看穿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影真面目为何。
「你是哪里的术士?」
但他就算知道这是幻影,也无从得知术士的真实身分。波多江在这点和矢口差不多。
『上次袭击这座基地的,是十师族四叶家的人。』
黑影并未回答波多江的问题。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波多江把对方忽视提问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所以不以为意。对方若想表明身分,就不会送这种没五官的剪影幻像过来。
而且,那场袭击是十师族四叶家设计的这点小事,波多江也猜得出来。入侵者明显使用现代魔法。说到敢大胆进攻国防军基地的现代魔法师,波多江只想得到是四叶家。
『四叶至今依然在猎杀串通大亚联盟的人。』
不过,波多江无法忽略对方接著说出的这句话。
「那些家伙还在锁定同志们下手吗……?可恶,那群该死的猎犬!」
『波多江上尉,贵官明明也是四叶的目标,却真是从容啊。』
波多江脸上出现一抹慌张,但他立刻恢复正色。
「虽然是受到操纵,但我先前曾意图招致内乱。所以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贵官无法光荣战死。你只会成为卖国贼,迎接充满侮辱的死亡。』
「唔……!」
『身为国防军军官却和敌国串通,出手帮助敌国魔法师的骯脏叛徒。你的父母兄弟想必脸上无光吧。』
「那么……!」
『就算现在就自尽也一样。你将会被视作无法承受背叛罪名,选择以死亡逃避之人。如果要死,应该在那个事件曝光之后就死。如果你在当时自尽,大家应该会认为你是以死赎罪的知耻军人,进而为你送终吧。然而为时已晚。你已经错过以死雪耻的时机。』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波多江脸上浮现自暴自弃的表情。
他在黑影的批判下,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
『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洗刷污名。』
「可是……要怎么做?」
黑影咧嘴一笑。但是这张没有表情的笑容,令对方没有察觉他在笑。
『十二月三十日,从今天算起三天后的早晨,袭击这座基地的魔法师将在小渊泽车站和四叶本家接触。』
「什么?」
『接触的目的是接收新任务与补给。新任务是再度开始歼灭反大亚联盟温和派。』
「你想叫我……做什么?」
波多江咬紧牙关询问。说得这么明白后,他已经可以理解黑影的意图了。
「是要我暗杀那个魔法师吗?」
『这只不过是第一步。你想活下去就只能反抗。你不反击,就只会被杀。』
「你要我堕落成刺客吗!」
『波多江上尉,这件事的决定权在贵官手上。』
波多江已经无法将回答说出口了。紧咬的牙关妨碍他发出声音。
『不过可说很庆幸的是,贵官有许多站在相同阵线的知己。古式魔法的知己。他们应该会乐于成为贵官的助力。』
幻影不等波多江回应就消失了。单纯的投影体和合成体不同,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