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师族会议篇 中 第七章

恐怖攻击隔天的二月六日。

这天从天亮之前就一直下著小雨,但达也一如往常地前往九重寺。

接受门徒的粗鲁欢迎也是一如往常。

然而来到八云面前之后,达也做出了和以往不同的行动。

「要我传授鬼门遁甲的破解方法是吗……」

达也接受八云的指导,不过老实说,他不是八云的徒弟。

也没给八云酬劳当成谢礼。

八云基本上只是陪达也练武,刚开始是因为受风间所托,最近则是因为达也的实力和八云同等,对于八云来说也是很好的练习对手。

寄生物事件当时,八云协助研发想子弹,是因为他不能坐视这个事件;而在寄生人偶事件提供助力也是基于相同理由,因为彼此的利害关系一致。

之所以偶尔协助调查,是因为这是八云的嗜好,他自己也能乐在其中。

之所以出借寺庙的地下设施,是因为那里对于八云来说没有价值。

「达也,我至今对你进行过各方面的指导,却没传授过术法。我想你明白个中意义吧?」

「明白。因为我不是九重寺的门徒。」

八云投以冰冷的视线,达也以机器般的目光回应。他确实清楚自己和八云的关系。用不著八云明讲,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学习术式。但他依然刻意要求八云传授鬼门遁甲的对策,是因为他被迫必须这么做。

任何东西被达也「看」过一次就逃不掉。真夜是这么说的,但达也自知这是高估。实际上,他无法只以自己的能力破解周公瑾的鬼门遁甲。要不是周公瑾和名仓三郎战斗过,他应该会逃离达也的追捕;要不是名仓三郎以自己生命为代价留下了鲜血刻印,达也就无法破解周公瑾的鬼门遁甲。

莉娜与真夜都没有明讲,但不难想像顾杰应该是周公瑾背后的人物。顾杰是「Blanche」与「无头龙」的幕后黑手这件事,是「七贤人」雷蒙德‧克拉克所直接告知的(虽然是预录的影片)。既然这样,为「Blanche」与「无头龙」牵线的周公瑾,肯定是顾杰的属下。

师父不一定总是比徒弟优秀。徒弟实力胜过师父的情况,也绝对不稀奇。但若认为顾杰做不到周公瑾做得到的事,那就不只是乐观,而是太天真了。达也认为至少应该准备对策。

八云不知道是否看透了达也的内心,语气冷漠。

「没错。你不是僧人,也不是忍者。对于我这个忍者来说,你始终是个外人。我不能将秘术传授给外人。」

「魔法以外的破解方式,也在保密义务的范围内吗?」

「保密义务」这个现代风格的说法,令八云露出苦笑。但他放松表情的时间非常短暂。

「只要不是传授秘术,就不算触犯禁忌啦……总之,你想知道如何不以魔法来破解遁甲术,是吗?」

八云的眼神如同看透到内心最深处,但达也毫不畏惧地面对他的双眼。

「如师父所知,我的魔法天分明显偏颇。说来遗憾,即使您传授高阶对抗魔法,我应该也无法精通吧。」

「我不这么认为就是了。如果是依循现代魔法原理的术法,你确实驽钝。不过说到『意气』的操作,以你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堪称高手。我认为你反倒适合学习古代秘术。」

「但我认为古式魔法的运作原理和现代魔法相同。」

「如果是改写事象之类的魔法,古代魔法与现代魔法在本质上都一样。不过从我们的立场来看,并不是只有改写事象的技术才叫作『术法』。隐藏在武术里的机密奥义大多不是改写事象,而是以『意气』来压制、操控、截断或破坏『波』与『流』。」

「……师父说的『意气』是想子流吗?『波』是想子波动……『流』是想子路径?」

「喔~你学得不错呢。大致就是这样。」

八云微微睁开的双眼带著诡异光芒。

这一瞬间,达也误以为自己被扔进无天无地,却也和无重力空间性质不同的无方向空间。

「对于我们来说,操控『意气』的技术也属于秘术。而且破解鬼门遁甲的术法,正是以『意气』的操作为基础。」

八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迫著达也的身体。

没有用来踩稳脚步的立足点,就无法随心所欲地攻击或逃走。

不知道对方位于何处,就无法随心所欲地回避或防御。

达也看得到八云。但是在不能信任己身五感的现状,应该做不出有意义的抵抗吧。

在这种时候,自己对八云的信赖程度一点都不重要。

眼前的对手掌握自己的生杀大权。

达也全力压制这份强烈的危机意识,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躯体、自己的体内。

血液一如往常地流动著。和使用飞行魔法时感受到的自由落体状态不同。相对于重力,头在上、脚在下。达也不是以神经脉冲,而是以想子讯号掌握全身,破解无方向空间的错觉。

重力对身体产生作用的体感逐渐回复。

双脚踩稳地面,头顶朝天。

「师父,刚才那是……」

「我什么都没教喔。哎呀哎呀,我真没想到你可以自己破解刚才的幻术。」

八云一脸假惺惺的表情,如同随时会撇头吹口哨。

「连风间都没办法第一次就成功挣脱呢。」

「刚才那是鬼门遁甲的术式吗?」

八云的态度看似想以闲聊转移注意力,但他听到达也当面询问,就很乾脆地回答:

「不是喔。鬼门遁甲是布『阵』的术法。刚才那个只是针对个人的幻术。」

八云说完,就露出调皮孩子般的表情笑了。

「不过,连我也很难直接让你中幻术,所以有加了一点小技巧。」

八云没说明自己使用的技巧。达也想询问,不过八云接下来这番话引开了达也的注意力。

「就某种意义上,这或许可以说是『鬼门遁甲』这个术法成形之前的原始型态。」

八云如同顺便透露的这番话,达也解释成是自己刚才提出「请传授鬼门遁甲的破解方式」这个委托的答覆。

达也不知道刚才的幻术是以何种机制作用在自己身上,但既然那是鬼门遁甲的原始型态,以刚才破解的方向思索对策就应该不会有错。那么,接下来只需要透过自我锻炼习得方法就好。

「──师父,谢谢您。」

「就说了,我什么都没教。不提这个,开始对打吧。」

八云催促达也进行一如往常的「体术」修行。

「请多多指教。」

达也行礼回应这句话,一如往常地摆出架势。

◇◇◇

虽然发生些许意外,但达也完成了每天和八云的对打训练,回到家中。

接下来则是正常上学。虽然真夜派他追捕恐怖分子主谋,但现在是等待情报的阶段。

然而,他的日常只撑到午休时间来临。

深雪与穗香的冷战状态已经解决,达也等人再度得以齐聚在餐厅吃午餐。今天也由深雪、穗香、雫确保座位,其余成员过来集合。

他们开始用餐没多久,餐厅的大萤幕就开始播映电视的插播新闻。

「恐怖分子的犯行声明?」

干比古蹙眉低语。在这段时间,主播也在朗读声明。

──昨天袭击箱根的恐怖攻击,是由我们策划的。

──我们是圣战士,要从这片大地清除「魔法」这个恶魔之力。

──昨天的攻击目标是这个国家的魔法师首领「十师族」。

──但是卑鄙的十师族以平民为挡箭牌捡回性命。

──我们今后也将继续战斗,从自称魔法师的突变种手中解放人类。

──只要日本人不驱逐魔法师,牺牲者就会持续增加。

以华丽词藻粉饰的声明,简单来说就是以上的内容。

接著,主播告知了昨天炸弹恐怖攻击的伤亡状况。

下榻该饭店的客人共八十九人,其中二十二人死亡,三十四人轻重伤。

平安无事的客人共三十三人,其中二十七人是魔法师。

主播补充说明死伤者中没有魔法师,总结说要是他们没有争先恐后逃走,而是以救助人命为优先,或许能让伤亡人数降到更少。

「为什么非得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啊?」

艾莉卡朝著画面中报导政治家评语的主播扔下这句话。虽然对电视抱怨也没意义(餐厅萤幕没有双向通讯功能),但应该是心情上让她忍不住这么说吧。

「某些状况下也会因为地位或职业,必须以别人的生命为重就是了。不过讲得好像无条件又理应这么做,确实让人不舒服。」

干比古难得讲重话显露厌恶感,也是因为无法忍受主播不讲理的说法。

「自爆的恐怖分子有将近五十人吧?面对这么多人要怎么防止被害啊?他们是不是以为十师族是万能超人之类的啊?」

主播不经深思的评语令雷欧傻眼。

「受灾的时候必须互助,但是要求把别人看得比自己还重,是将理想强加于人。刚才的说法等于应该看重的人命不包含魔法师的性命。」

达也并非仅止于消遣,而是以毒辣语气批判。

他们大概没有其他想补充的话了,就这么继续聆听新闻的后续。

政治家的发言尽是在谴责恐怖分子。要是在这时候出言抨击十师族,从结果来看等于是赞同恐怖分子的主张。看来平常对魔法师采取批判态度的政治家,在刚发生恐怖攻击的这时候也是不得不自重。

不过,如同新闻主播刚才所说的那种主张错误正义感的论调,今后应该会持续增加吧。到时候,讨厌魔法师的政治家肯定会乐于搭这趟顺风车。想到去年四月那种事情可能再度上演而感到忧郁的人,并非只有达也。

◇◇◇

这天晚上,达也受邀来到十文字家的宅邸。

虽说是宅邸,也只是大一点的现代风格建筑。比达也家大,却完全比不上雫家。但庭园宽敞到不像是东京的住家。

「欢迎。进来吧。」

达也按下门柱上的门铃,克人就亲自出来迎接。达也已经从真夜那里得知他继承了十文字家的当家地位。当家亲自出来迎接,究竟是把达也视为重要人物,还是单纯因为帮佣不多?达也难以判断。但他立刻又觉得这种事不重要,将这个疑问放在一旁。

「打扰了。」

玄关也一样,除了宽敞以外,并未特别豪华。宽度也大概是独栋住宅玄关平均宽度的两倍,而且没有显眼的摆饰。吸引达也目光的只有整齐摆在地上,推测是年轻女性穿的包头鞋。

如果公开的资料可信,那么十文字家的新一代成员应该是长子克人、现在国二的次子、国一的三子以及小五的长女。达也认为大概还有自己以外的访客。虽然他觉得好像知道是谁,却没有拿这个推理询问克人。

达也在克人带领之下──应该说,跟在他背后来到会客室。坐在里面的女性身分正如达也的预料。

「晚安,达也学弟。真准时。」

坐在门侧沙发的真由美,转身朝达也挥手。

「学姊,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十月底了吧。」

「是啊。整整三个月不见?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

「站著说话静不下心。司波,总之先坐吧。」

接受提议的达也坐在真由美身旁。顺带一提,两人坐的是三人沙发,所以达也与真由美中间隔了约一个人的距离。

克人不是坐在真由美正前方,而是坐在达也对面。

三人都坐好,相视观察谁要先开口的这时候,某人敲响了会客室的门。

从门后现身的是推测六十岁左右的老妪。

「请用粗茶。」

她以优雅的动作将茶杯放上茶碟,端到达也面前,并在为真由美与克人换一杯新的茶水之后行礼,离开房间。

「好高雅的女士。」

达也以感慨的语气说。说到举止的美感,他的妹妹也不输人,不过累积数十年钻研而习得的品格,是深雪还学不来的东西。

「司波、七草,抱歉今天还请你们专程过来。」

克人没回应达也的低语。

仔细一看,他似乎有点难为情。

达也感觉身旁的真由美差点笑出声。

「没关系,因为不是很远。」

其实达也家和克人家的直线距离超过三十公里,但要是让真由美就这样失控,不自在的会是自己跟克人。达也努力想营造出严肃气氛。

这份努力没白费,真由美似乎也转为正经态度了。

「既然达也学弟也到了,十文字,可以说明你有什么事了吗?」

真由美这个问题也让克人散发的气息变了。达也第一次看到克人表情如此紧绷。

「关于昨天的恐怖攻击事件,我想请你们帮忙。」

克人的要求正如达也预料。但同时也感到意外。

「关于这件事,四叶家的当家也是这么下令的,所以我当然会协助。」

达也说到这里瞥向真由美,观察她的表情。

她以无法看透内心的严肃表情,目不转睛地看著克人。

「可是,为什么也找来七草学姊?我听说七草家也有派长子搜索恐怖分子……」

「司波,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克人说完,便转头看向真由美。

「七草,我对你的这份委托,不是以十文字家的身分向七草家长女委托,是以朋友的身分委托。所以你不用考虑家里的立场,你没意愿的话可以拒绝。」

真由美轻轻叹气。当中听起来隐含傻眼的感觉。

「十文字,你这样这是反效果。听你说是『以朋友的身分』委托,我不就更难拒绝了?」

「唔,这样啊。抱歉。」

「你看起来完全没歉意……」

「不,绝对没这回事……」

真由美投以质疑目光,使得克人畏缩起来。至今没机会目睹两人这副「亲密」模样的达也,则是抱持觉得新奇的心情看著这一幕。

察觉到达也视线的克人与真由美,同时轻咳几声。

「所以十文字,你想要我做什么?光是听你说『想请我帮忙』,我没办法判断。毕竟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没办法答应。」

「说得也是。」

克人拿起茶杯喝茶,争取时间整理思绪,思索「表面上」该如何说明。

「这次搜索恐怖分子使用的体制,和常态有些微不同。」

「这我知道。总负责人是你,指挥主力的是我哥对吧?这样效率不好。我认为现在不是计较各家面子的场合。」

看来真由美知道这次使用这种违反常态的体制,是要让同样以关东地区为地盘的七草家与十文字家双方面子都挂得住。

其实当中另有真正的理由,但克人无法亲口告诉真由美。即使对方不是真由美,他也不可能说出「是因为你父亲要补偿自己的背信行为才变成这样」这种话。

「没错。智一先生和我没有合作,而是分头行动的话,难免白费一些工夫。所以我想请你成为中间联络人,传达彼此的进度与状况。」

克人没对真由美的错误推测多说什么,只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打算对智一先生隐瞒搜查状况,智一先生应该也不会这么做吧。不过在搜查过程中,肯定会出现使用机密技术或秘密情报网的场面。以这种方式取得的情报不方便传达给外人。因为从情报性质推测取得情报的手段,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我当中间人是吧?因为会出现一些不能让普通信差知道的秘密。」

「是的。攸关七草家秘密的部分,你可以自行判断要不要保密。你只要提供你判断解决恐攻事件所需的必备情报就好。」

「你真是开了一个难题给我耶……」

真由美脸上浮现苦笑,语调却相当认真。克人说他不在乎真由美依照自己的判断过滤情报,但是因而没交换到必要情报,让凶手逃之夭夭的可能性也不是零。这不是能轻易答应的事。

「……知道了。我接。毕竟我确实是最适合这份工作的人了。」

「感谢协助。」

「别介意。这也是家里的问题。」

老实说,指定真由美接下这份工作,是弘一要求的。弘一没告知原因,不过克人也隐约察觉到这是要增加真由美和达也见面的机会。

需要有个联络人从中调整是事实。不过这样变成在协助弘一暗算他人,克人内心很过意不去,因此他的态度才会变得过度谦卑,但真由美看起来没察觉这个隐情。

「所以,具体来说要怎么做?是不是该向大学请长假呢?」

「这部分我想现在讨论。」

克人说到这里,就看向至今被独自排除在话题外的达也。

「找到有力线索之前,各位可以自由行动,但我希望唯独联络要私下进行。我想尽量直接见面开会,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可以的话,我希望每天至少确认一下进度。」

「尽量直接见面」也是弘一提供真由美担任联络人的时候强烈要求的。不过,这个做法本身很合理。

「我不在意。」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达也看起来也没察觉这个小小的阴谋。

「这样啊。」

达也毫不犹豫地回应之后,克人的视线就从他移回真由美身上。

「七草呢?」

「我没办法保证每天一定能见面,但原则上这样没问题。」

「这就够了。地点要选在哪里?」

「如果只有我和十文字,我认为选在魔法大学附近就好,不过……」

真由美说著以眼角余光观察达也的脸色。

「没问题。」

达也再度迅速回答。他不是对两位学长姊客气,是因为对于达也来说,地点选在魔法大学也便于行事。

「不过,魔法大学附近有适当的场所吗?」

虽然只是当面交谈,没使用通讯机器,但还得防范隔墙有耳。选择普通民宅不太可靠。

「这由我来安排。我想从后天开始交换情报。」

「收到。」

「知道了。请问我要在几点到哪里集合?」

「……那就后天晚间六点到魔法大学的正门前面。」

克人稍微思索达也这个问题之后,指定了会合的时间与地点。

如果是晚间六点,只要向学生会请假,先回家一趟再出门也来得及。

「知道了。」

达也在脑中迅速如此计算之后,便同意了。

◇◇◇

达也、真由美与克人在东京讨论今后方针的时候,一条刚毅则在造访当地的知名高级日式餐厅。餐点美味这点当然不用说,员工也彻底接受良好教育,是此地政治家经常用来密谈的店。

刚毅也每年都会使用这间店接待政治家四到五次。他不擅长这个领域,不过这是十师族的职责,只好当作是在所难免。

不过,今天招待的对象不是政治家。

坐在刚毅面前的女性,是第三高中校长前田千鹤。

「前田老师,今天在您百忙之中……」

「啊~这种拘谨的问候还是免了。也不想想我和你是什么交情?」

……只听这样的遣词用句,这名女性实在不像是校长,甚至不像是老师,但她无疑是将辉所就读国立魔法大学附设第三高中的校长。

「……千鹤学姊,亏您这样还能胜任校长啊。魔法科高中是国家机构喔。」

「刚毅,你好傻。我平常当然装得有模有样啊。」

前田校长满不在乎地回应刚毅的挖苦。

「而且魔法科高中是高级中学,虽说是国立,但也不是国家的军事机构。」

她露出狰狞的笑容接著这么说。

刚毅也没有要将魔法科高中与防卫大学相提并论的意思,却没有逐一反驳。因为他自认理解前田对军方的复杂情感。

前田校长在国防海军服役到将近三十岁,最终阶级是中尉。当时因为和长官闹出问题(据说是集体性骚扰事件),年纪轻轻就退役,后来转行进入教育界,四十岁就被提拔为第三高中校长,是个资历相当特别的人。

而且她在第三高中是大刚毅一届的学姊。在学时是征服各方佼佼者荣获实技第一名的女中豪杰,也曾经重挫刚毅的威风。前田对于刚毅来说,是在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的学姊。

「好啦,刚毅,有什么事就说来听听吧。难得找我到这种地方,想必是重要的事情吧?」

「是私事。」

刚毅不畏惧前田的先发制人,以光明正大──应该说是豁出去的语气回答。

「喔……应该不是要我帮令郎的推甄成绩灌水吧?」

「或许差不了多少。」

前田以隐含犀利目光的双眼催促刚毅说下去。

「您知道昨天在箱根发生的恐怖攻击吧?」

「知道。真是一场灾难啊。」

「那么,您也知道魔法协会对那个事件发表的声明吗?」

「当然知道。不过那个声明没什么效果吧?毕竟批判恐怖分子是理所当然的事,听在对魔法师不友善的人耳里,或许会解释为在推卸责任喔。」

前田说完──

「但有人说遇袭的魔法师也要负责,这种说法才真的是推卸责任。」

又如此补充。

「我们也不打算只以批判了事。」

「这么说来,那份声明有补充说会尽量协助逮捕凶手。原来不是嘴上说说的而已吗?」

「我们一条家有派将辉加入搜索任务。」

刚毅在默默点头之后接著这么说。

前田没说这样很乱来。

「所以?」

相对的,她一脸像是猜到刚毅接下来要说什么般,如此询问。

「十文字阁下担任搜索的负责人,以案发现场的箱根周边开始调查,预料时间将长达数周甚至一个月以上。所以我要让将辉暂时住在东京的另一个家,学校这边也要请长假。」

「意思是你希望别当成休学,而是当成公假处理?」

「是的。十师族的工作不是公务,始终只是私事,所以我知道这样不合理。但是为了让小犬无后顾之忧地尽到职责,请您务必通融。」

刚毅低头致意。

「确实不合理。」

前田冷漠回应。

「就算是十师族,也不能图这种方便。我的工作反倒就是矫正这种不当的特殊待遇。」

「……我知道了。」

刚毅就此罢休。他知道前田不是墨守成规的人,真要说的话是重情义的女性,却也知道前田一旦决定要照规矩来,就绝对不会让步。

「我说了糊涂话,请忘记吧。」

「不,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场,也自认知道你派遣儿子去东京的必要性。所以我虽然不能提供特别待遇把缺席改成公假,但我帮你拜托百山老师吧。」

「什么?您说的百山老师,是第一高中的百山校长吗?」

刚毅无法理解为何在这时候提到百山,一脸不懂地看著前田。

「没错。」

「您要拜托他什么事?」

「暂时收容令郎。」

前田并不是故意省略说明。只是因为刚毅太早问,所以无暇说明详情。

「总之你等一下。」

继续这样问答会平白浪费时间,所以前田以话语与手势阻止刚毅开口。

「我的意思不是让他转学,是安排让他至少在第一高中也可以上理论课程。不只是魔法科高中,现在的室内课主流是使用终端装置个别授课。既然同样是魔法科高中,就能经由魔法大学传输资料,应该可以用一高的设备上三高的课。虽然实技与体育没办法这样,不过以一条同学的实力,一个月左右的空窗期应该不成问题。」

「换句话说,您要让小犬在任务期间就读第一高中?类似旁听那样?」

「他不会像刑警那样整天都在搜查吧?」

刚毅点头回应,前田见状便继续说下去。

「其实如果准许在家里上课,他本人的负担也比较轻,不过魔法科高中的课程资料禁止以魔法大学以外的线路连接。虽然要适应环境变化或人际关系可能有点辛苦,不过只要令郎在一高上通识与理论科目,我可以把他视为正常出席。」

刚毅脸上终于浮现理解的神色。

「而且也需要准备住处吧?就由我来沟通,让令郎就在本校上课到这周末,下周一开始到第一高中上课。至于期间的话,到三月九日为止的一个月如何?如果事件在这之前就解决,我当然会让他随时都能回来。」

「千鹤学姊,谢谢您。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站在家长的立场,这样的条件比当成公假要好得多。刚毅当然没异议,于是向前田深深鞠躬致意。

后来,刚毅被前田留到凌晨十二点,被她灌得烂醉。

◇◇◇

正如众多魔法师的担忧,黑顾的犯行声明引发舆论哗然,媒体早早就开始全面批判魔法师。不,或许是因为事件刚发生,所以又格外加温,但是遭受批判的一方无法乐观认为「媒体只有三分钟热度」。

第一高中的学生们也明显显得浮躁。校内随处可见明知自己做不了任何事,却在每节下课时间看新闻的身影。学生们以不耐烦的语气,又或是低声讨论媒体的偏颇论调。

第一高中学生对媒体报导的反应大致分为三种。气媒体不把恐怖分子当成恶徒,反而将魔法师当成恶徒的人最多,而且大多是男学生。女学生大多害怕世间敌视魔法师的风潮高涨。第三种则是姓氏带数字的百家有部分成员透露不满。

放学后的学生会室也在播放新闻台的报导。平常都以会妨碍工作为由,连音乐都不会放(因为音乐的喜好因人而异),但今天大概是免不了会在意吧……结果果然降低了工作效率。

达也明天起暂时请假不来学生会,却没有需要交接的工作,所以他就只是默默消化未完成的文件山。要是没这么做,学生会的业务进度或许会延宕约一天。

这样的达也之所以停下手边工作,是因为有一段无法当成没听到的对话传入耳中。说话的不是受邀前来开会讨论下个月毕业派对的前学生会会计五十里,而是跟著他过来的花音。

「千代田学姊的意思是说,这次是我们不对吗?」

达也转头看的时候,以副会长身分和会长深雪一起参与会议的泉美正在向花音抗议。这句有克制自身情绪的反问语气相当礼貌,很有她的作风,却没有完全藏起她的不悦。

对于泉美来说,达也只是学长,即使同样是学生会干部也不算亲近。虽然不是处于非得出面劝诫泉美的立场,但即使深雪做出相同的事,达也应该同样会不发一语吧。花音的说法就是足以激怒泉美。

花音是这么说的。

『唉……话说回来,还真多亏十师族出了这种差错,所以连我们都遭受无妄之灾了。』

会议告一段落在闲聊时,背后播放的新闻节目出现格外严厉批判魔法师的论调,而听到这段发言的花音没有多想,就轻声说出了这句话。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意见,是以魔法师身分出名的百家本流含数家系之间提出的不满。

「这当然是恐怖分子的错,不过十师族的应对方法不好也是事实吧?」

花音发的牢骚并非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她也听过身旁同学说过相同的感想。抱持不满的不只是自己,使她态度强势了起来,再加上她其实知道自己这番话不合理,所以这份愧疚又使她变得固执己见。

「学姊的意思是哪里做错了?」

泉美不像当天在箱根面对刑警时那么激动,而是以礼貌的语气与理智的表情冷漠询问。

激动的反倒是花音。她确切理解到泉美的态度是在轻蔑对方。

「待在相同饭店的普通市民,他们连一个人都没救,会被批判也是在所难免吧?」

只是花音也没有发泄情绪,仅仅是稍微加重语气。

但她以更加情绪化、更高压的态度争论,或许才是正确的做法。

虽然是事后诸葛,不过花音如果拿学姊的立场当挡箭牌,事情应该就不会演变成如同吵架的口角,就此平息吧。

「『普通市民』?学姊说的『普通』是什么意思?」

「还会是什么意思……」

花音没能立刻回答泉美像是在挑语病的这个问题。

「是没有军人身分的意思吗?还是没有从事公职的意思?如果是这个意思,那么十师族当家们都不是军人或公务员,所以符合『普通市民』的定义吧……?」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普通市民』不该以自己避难为优先,而是以其他『普通市民』的避难为优先……」

泉美以左手遮住嘴。

花音觉得她在嘲笑自己。

「你啊!」

花音手撑桌面起身。椅脚因此发出轧轹声。

「花音,你冷静一点!」

五十里在下一秒起身,将手放在她肩上。

「泉美,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到福利社帮大家买热饮吗?钱从这里出。」

在另一头默默地聆听著花音与泉美两人争论的深雪,将学生会专用的现金卡递给泉美,如此「下令」。

学生会室的自动配膳机也有提供热水。而且无论是茶叶、咖啡豆、茶壶或咖啡机,学生会室也都有。一般不会外出买饮料。

换句话说,这是要她到外面冷静一下的意思。

「知道了……」

泉美一脸消沉地起身。被她最喜欢的深雪如此责备,使她脑袋顿时冷却下来。

「我也去帮忙。」

水波起身向深雪要求和泉美同行。

「嗯,拜托了。」

「好的……七草同学,我们走吧。」

水波向深雪行礼之后,便走到泉美身旁牵起她的手。

泉美与水波的气息在门的另一头远去。

五十里确认两人离开之后,朝花音开口。

「……刚才是你的错。就算十师族的各位当时有余力拯救牺牲者,这也不是义务。强迫他人行善是错的。」

「可是……」

花音开口表达不满,但五十里以眼神打断她的话语。

「当然啦,若面前有人倒地却视若无睹不帮忙,我也觉得这在道义上说不过去。不过当时的状况是自己不避难的话就有危险,不能要求他们找到并且救出不知道待在哪里的其他人。十师族也不是不死之身啊。」

「这……话或许是这么说没错啦……」

「就算是消防队员,也不是理所当然就要冲进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火场。不顾生命危险主动救助受灾的人,是勇敢又高尚的行为。可是,不用对他们负责的外人强迫他们说『虽然不能保证安全,不过就冲进去吧,这是你们的义务』,我认为是既愚蠢又卑劣的行为。能够这样下令的,我想只有共同背负风险,必须对队员生命负责的队长吧。」

花音从五十里身上移开视线,低下头来。

「何况事情已经结束,我认为不应该将原本不存在的义务视为理所当然般,强加在当事人身上挞伐。我不希望花音做这种事。而且要是伯父因为这种事被骂,你也会生气吧?」

「……嗯。」

五十里温柔询问,花音就这么看著下方点头。

「知道就好。那么,等七草学妹回来之后,你得向她道歉喔。」

五十里这番话,使得花音再度点头。

◇◇◇

泉美回到学生会室之后,花音便向她道歉,泉美也为自己态度不佳向花音道歉。虽然两人顺利和解,但这是因为花音与泉美是平常都会见面的交情,加上五十里这个理性的调停者在场,才能如此平安落幕。

不是魔法师的人们,大多没有和魔法师私下交流。世间也没有调停者在魔法师与非魔法师中间沟通。只有非魔法师的人们大量牺牲──以这个事实为基础,世间对于魔法师的负面情感只是愈来愈偏激。

其实并不是完全没人拥护魔法师,只是他们的声音太小了。无论是多么有道理的主张,只要对方听不到,就无法成为任何助力。

现下魔法师看起来只能忍辱负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难以接受这种认知。

新加入十师族的七宝家长子七宝琢磨,也是无法接受这个状况的年轻人之一。

他才十六岁。在这个年纪,就算对社会抱持任何不满也没有手段对抗,无处可去的愤怒或不甘心,顶多只能宣泄在运动、音乐或文艺上。其中也有人会引爆找错发泄出口的暴力冲动。

不过琢磨昔日有一个愿意提供「对抗手段」的人选。说来遗憾,他必须以「昔日」这种过去式来形容这个人,但现在他只能依赖这名女性。

直到去年春天,琢磨自认彼此处于对等关系。所以即使实际上是单方面接受协助的交情,他的自尊心也没受伤。

但是现在,自己微不足道的尊严根本不重要了。琢磨认为自己那么想获得的十师族地位,是用来保护魔法师权利的工具。

若是为了让自己的行动符合心目中的十师族角色,他甚至可以丢脸地抱著女人的大腿哀求。琢磨如此下定决心,前去造访女星小和村真纪的住处。

琢磨有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但事实和他预料的不同,真纪爽快邀他入内。

「晚安。琢磨,好久不见。」

「啊,嗯。真纪,好久不见。」

时间才晚上九点,但真纪的打扮已经相当轻松了。具体来说是过膝的睡袍。而睡袍底下的滚边衣襬,应该是细肩带睡衣吧。

「抱歉,你已经要休息了吗?那我改天再来。」

琢磨说完,便连坐也不坐地就准备转身。

「等一下,琢磨。没关系的,坐吧。」

坐在沙发上的真纪叫住他。

琢磨就这么受邀坐到跟真纪隔著一张桌子的对面。

坐著的两人之间的距离,比琢磨春季造访这间住宅当时远。

「琢磨,你要喝什么?」

「不,不用麻烦了。」

考虑到这次没事先约好就找上门,琢磨表示不用为自己费心而婉拒。

真纪听到他的回应,便讶异得睁大双眼。

「……那么,咖啡可以吗?」

「嗯,抱歉劳烦你了。」

真纪按下刻意设置在扶手内侧的不显眼按键,说了句「麻烦准备咖啡」。在正前方看著的琢磨看不出来收音器在哪里,不过应该是藏在某处吧。

「琢磨,亏你知道我今天放假呢。」

「不,我不知道。我本来打算你不在,就在对讲机留言,改天再来打扰。」

「那是怎样啊?」

真纪傻眼地说。表情的变化与音调的选择一如往常地毫无突兀之处,琢磨完全不知道这是真心话还是装出来的。

「与其这么做,不如事先打通电话就好了吧?」

真纪的建议,引得琢磨露出有点泄气的笑容。

「总觉得……不方便打电话。老实说,来到这里的路上,我好几次想回头。」

为什么不方便打电话?真纪没问这个问题。琢磨表面上已经和真纪圆满分手。真纪是这样演的。但即使是真纪,也可以轻易想像对于自尊心高的少年来说,打电话给「甩掉自己」的女人是一件难事。

「就算这样,但你没想过可能白跑一趟吗?」

她改为这么问。

「我认为既然有事相求,当然要多跑几趟,直到见到面。」

真纪目不转睛地注视琢磨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的门打开了。

比真纪稍微年长的一名女性端著托盘走到琢磨身旁,动作细腻地将小碟子放在桌上,然后放上咖啡杯。

「谢谢。」

这名女性默默行礼回应真纪的道谢,离开客厅。

「……刚才那位小姐,不是3H吧?」

「不是。」

琢磨的低语引得真纪发笑。

「是我新请的帮佣。你也知道我讨厌3H吧?」

「记得。所以我才觉得很意外。」

琢磨记得真纪说过「被3H看著就像是监视器近在身边,不太舒服」。这是昔日闲聊时,真的只是顺便提及的话题。

以前的琢磨应该不会留心这种小事。他记性不错,所以或许不论今昔,他都可以想起这件往事,不过以前的他应该只要和自己的事情无关,就不会在乎对方喜欢或厌恶什么。

真纪这次是感慨地注视琢磨。

这双视线让琢磨不太自在,移开了目光。

所以没能看见真纪以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

「琢磨……你真的变了。」

真纪的语气中隐含称赞,令琢磨害羞得脸红。

「呃……嗯,多少有变一点。」

这个女人是演员,语气要怎么变就能怎么变……琢磨反覆这么说服自己,就这么看著一旁附和她。

「不,不只一点点喔。」

但即使琢磨转过头,真纪的声音依然妖艳地缠著他的意识。

「这个年纪的男生成长得好快……虽然还没完全长大成人,不过这样才棒……」

真纪坐在正对面的沙发没动,琢磨却感觉她肌肤的芳香似乎接近了自己。

「怎么办?虽然被警告不准出手……不过只有一次的话……」

明明距离这么远,娇滴滴的气息却窜入耳朵。

「真纪,我有个请求!」

琢磨试图甩掉这种错觉,猛然低头。

「请求……?」

虽然视野被地板占据的琢磨当然看不见,但真纪露出了惊愕表情,如同看见不敢置信的东西。娇媚的气息一点都不剩。

两人昔日的关系,是真纪单方面实现琢磨的各种愿望,所以她不是因为琢磨有事相求而感到意外,是看到琢磨深深低头而意外。

依照琢磨的认知,自己不是接受真纪施舍,而是将她的支援视为预先投资。无论真纪真正的想法如何,她是这样告诉琢磨的。

大概是因为这样,琢磨有所求的时候,顶多只会稍微低个头。正因为是单方面依赖的关系,才更不愿意贸然展露弱点。这种理论也很有年轻人的风格。

但琢磨现在却毫不犹豫地将上半身弯到和地板平行。这副模样和真纪印象中的琢磨差太多,她甚至一瞬间误以为这是在做伸展操之类的。

「琢磨,总之你先抬起头吧。」

真纪没忘记达也对她的胁迫。今天虽然邀琢磨入内,但是她原本打算随便应付,让琢磨「舒服地」回去。她也想避免绯闻缠身,不过她预测如果只是稍微「胡闹」的程度,司波达也或是其背后的不明人士都不会有意见。

然而她看到琢磨的蜕变之后,便改变了主意。

「我要怎么做?」

因为感受到对方的志气而将得失置于度外,并不是男性的专利。真纪想为在这半年多成长到判若两人的琢磨出点力。在她内心萌芽的情感,就像是姊姊看见调皮弟弟努力想要顶天立地而抱持的亲情。

琢磨没想到会有这种出乎预料的善意反应,以及真纪会露出这种温柔的笑容,一副吓一跳的样子。他重新打起精神,以因为逞强而透露悲壮感的语气,回答真纪的问题。

「我想你当然知道前天发生的恐怖攻击吧。」

「箱根发生的那件事吧?你们似乎备受批判呢。」

「嗯。现在魔法师成了箭靶,即使我们是受害者,却依然遭受舆论的强烈抨击。」

「不过,你们确实有理由成为箭靶吧?我认为,既然殃及毫无关系的人,会出现责备声浪也是在所难免。」

真纪不是反魔法主义者,她反倒想要积极和魔法师建立「友善」关系。她现在说的始终是在分析世人的想法。

琢磨不知道是理解这一点还是单纯在忍耐,没对真纪的意见动怒。

「如你所说,这大概是在所难免吧。或许是人之常情。但我们也不能甘于成为反派。我们必须在某个节骨眼上遏止这股风潮,否则魔法师的人权将会不保。到时候肯定会出现标榜著正义,开始猎杀异端的家伙。」

真纪没说琢磨想太多,反而认为那是自然的发展。

「知道了。与其说要我帮忙,你应该是想要我父亲帮忙吧?」

真纪的父亲是持股公司的社长,旗下有数个媒体企业,包含电视台。

「──!」

琢磨因为被说中而畏缩。但是时间不到一秒。

「我自己也觉得脸皮很厚。而且令尊就算站在魔法师这边,也没有任何好处。依照现在的情势来看,肯定只有坏处。就算这样,还是拜托了!」

琢磨再度猛然低头。如果这里是和室,他的额头想必已经贴在榻榻米上了。

「能够拜托的对象,我只想得到你啊……!」

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对于真纪来说正好。

真纪不小心对这名小她快十岁的少年心动了。

但她是一流的女星,不会做出用咳嗽掩饰这种简单明瞭的反应。

「琢磨,这是卖你一个人情。」

「真纪……!」

琢磨喜形于色地抬起头。

「将来一定会要你还喔。」

「嗯,只要我做得到,我什么都会做!」

琢磨将在不久的将来,具体来说是在三年后,由衷后悔自己说出这句话,但他绝对没有食言──这是在二一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最后一年,因为和知名女星小和村真纪演对手戏而潇洒在大银幕出道的魔法大学生演员诞生的秘辛。

◇◇◇

这天深夜,有两个人造访警方的尸体安置所。这里收容了箱根某饭店大规模恐怖攻击事件凶嫌的遗体。

一人是中年男性,身穿风衣,头上的软帽压得很低,若从极度善意的方向解释,看起来也并非不像是刑警。另一人的容貌不明,头戴报童帽,又戴著大大的墨镜,并以围巾遮住下半张脸。身高以女生来说太高,以男生来说又太矮。不只是脸部,连身体也以过度宽松的羊毛大衣藏起来,所以体型也不明。从外表应该看不出她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吧。

迎接两人入内的,是独自留守到现在的验尸官。他在两人进来时离开了安置所。他不是被操纵或是威胁。是因为验尸官被戴著软帽的男性──黑羽贡收买了。

贡环视摆满地面的尸袋,以及搬到床上的尸体。送到这里的都是加害者──也就是判定是恐怖分子自爆之后的尸体。由于使用自爆这种手法,所以尸体几乎都不留原形,不过其中还是有损伤较少的尸体。放在床上的尽是这种尸体。

依照贡他们的目的,只要头部还在就不成问题。只剩下头颅也可以,而且讲得更极端一点,就算大脑炸烂也没问题。总之只要是能够辨识为人头的尸块,就有可能成为线索。

「吉见。」

贡对同行的女性说。不知道这是姓氏、名字还是通称。以报童帽、墨镜与围巾蒙面的「吉见」点了点头,以戴著皮手套的手碰触横躺床上的尸体额头。

手与额头的接触面出现淡淡的想子光。这很像从CAD读取启动式时的光。而实际上,两者所做的行为本质是相同的。注入毫无意义与瑕疵的均质想子波,读取反弹回来的想子讯号。可以说是将CAD替换为尸体,将启动式替换为尸体储存的想子情报体所进行的程序。

被称为吉见的女性,正在进行的是残留思念的读取。她是名接触感应能力者,擅长读取人体残留的想子情报体痕迹。

现代的魔法学认为「想子」是意念或想法化为实体的粒子,「灵子」是产生意念或想法的心理机制化为实体的粒子。

这始终只是假设。

现今灵子的性质依然几乎没有受到解明。

不过,想子情报体会因为意念或想法而变化,是已经观测到的事实。

魔法式也是想子情报体。所以人体即使受到外来的魔法干涉,完成任务的魔法式也会因为当事人主动、被动的精神活动而迅速变形、消散。

然而死者不会有感觉,不会有任何想法。因此相较于活人,残留在死者身上的想子情报体,以及写在死者身上的魔法式保存时间长得多,保存状态也完整得多。

由四叶家开发,且是黑羽家当成谍报活动王牌所使用的术式,就是读取死者肉体记载的想子情报体──读取「死者记忆」的术式。

「吉见。」

「还不要紧。」

吉见从围巾底下轻声回应,接著将手伸向下一具尸体。

「别太深入啊,否则会回不来。」

吉见接连从尸体读取情报,如同在表达贡的提醒是白操心。

手从第六具尸体移开时,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找到了。」

「这样啊。那就走吧。」

贡从吉见手上抽下手套。吉见也从大衣口袋拿出新的手套,戴在双手上。

贡带著吉见离开尸体安置所。而吉见的手套,不知何时已从他手中消失了。

◇◇◇

不用说,在搜索恐怖分子的不只是十师族。

在首都不远处发生的大规模恐怖攻击事件伤害了警方名誉,十足令高层火冒三丈。

这个案件不是由神奈川地方警察(通称「神奈川县警」,不叫作「地警」或「旧县警」),而是由警察省的广域特搜小组(通称「日本版FBI」)负责搜查。平常以派往当地警局的形式分布在全国的特搜小组刑警在南关东集合,以投入所有人力的气势开始办理这个案件。

恰巧正在警察省待命的千叶寿和警部不等派往各地的刑警集合,就早早受命参与这次的搜查。他对于这次的事件也和众人一样愤怒,因此难得拿出了干劲四处奔走。

虽然这么说,但搜查工作从一开始就突然受挫。

「凶嫌全部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

寿和在侦防车上不耐烦地发牢骚。

「因为是自爆恐怖攻击,所以也会发生这种事吧。」

开车的稻垣警部补,如同在安抚寿和般回应。话是这么说,但稻垣同样觉得奇怪,所以语气中没有说服力。

「我能理解自爆的家伙们都死了,可是连没有爆炸迹象的家伙都死了,这样很奇怪吧?甚至有尸体几乎找不到损伤耶。」

「而且,依照验尸结果,推定死亡时间比恐怖攻击发生日期早一天以上。所以尸体也可能以冷冻之类的方式保存,这种状况下推定死亡时间最多可以拉回大约十天前……会是尸体搬著炸弹走吗?」

「你当这是B级灵异片啊!……不过要是真能这样一笑置之,就轻松多了。」

寿和露出像是在自暴自弃的笑容。

「警部果然认为有操作尸体的魔法吧?」

稻垣问完,寿和便不情不愿地点头。接著他察觉只用肢体动作没办法让开车的稻垣看见,就又轻声说了句「没错」。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推测最合理……真可恶。」

将魔法断定是虚构的产物而不列入搜查是仅止于上个世纪的观念。在现代的警方搜查中,「魔法」是办案时不能忽略的要素,而且寿和自己就是魔法师。否定魔法的存在等同否定自己。

虽然这么说,但他使用的是现代魔法,所以极度质疑「操作尸体的魔法」是否存在。

「这果然只能徵询专家的意见了吧?」

「天底下有死灵魔法的专家吗?我们确实完完全全是外行人,如果有人愿意开课的话就帮了大忙。」

稻垣的提议使得寿和板起脸。即使有魔法师熟悉操作尸体的魔法,也肯定会在人道方面被视为问题。寿和不认为这种人会光明正大地挂起招牌宣传。

「就算是警察省的资料库,用『死灵魔法』搜寻也只找得到尸体占术。」

虽然是自己的提议,但稻垣似乎也知道很难找到这种人。

「是啊……不过,反正没有明显的线索,就用这个方针试试看吧。」

寿和在叹息的部下身旁不负责任地低语。

「稻垣,麻烦开到洛提柏特。」

「找那个情报贩子吗……收到。」

稻垣也一脸「不得已」的表情,将车开往横滨。

位于横滨山手丘中腰,设计成山中小屋风格的咖啡厅「洛提柏特」。进入气氛宁静的店内后,寿和不禁张望起来,寻找某人。

他也知道自己在找谁。二〇九五年秋季震惊日本……不对,以结果来说是震惊全世界的「横滨事件」发生之前,寿和为了侦办偷渡客的案子,和这次一样来到这间店获取线索时,遇见了名为藤林响子的女性。寿和就是想起这名女性。

横滨事件发生时,寿和在樱木町车站和响子分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当时彼此也不是情侣,只是基于彼此的任务建立合作关系──不过寿和的心态不只如此。

后来,寿和忙著收拾缉捕继续潜逃的偷渡犯等横滨事件的善后,没空和藤林联络。和事变相关的工作告一段落没多久又发生「吸血鬼事件」,搜查工作令他分身乏术。因此他从去年春天开始,就离开了关东好一段时间。忙著忙著,就没机会想起藤林了。

寿和之所以想起藤林,是因为这里是初次遇见她的场所。不知道该说浪漫还是感伤,或者只是有所眷恋。寿和在心中自嘲这样不像自己的作风,坐上吧台座位。

寿和以视野一角捕捉到稻垣坐在他身旁,同时点了两杯特调咖啡。

和这间店的店长相处时,性急是大忌。

等待咖啡的时候,寿和心不在焉地环视店内。

客人依然很多,却没有坐满。

寿和立刻停止环视,以免自己的视线令他人不快。

他在听到告知店门开关的铃声时转身,但也不是在提防可疑人物。只是因为闲著没事,身体就反射性地做出这个动作。

随后起身的动作也几乎是下意识所为。不过寿和已经不再松懈了。

「哎呀,警部先生。」

与和寿年纪相近的美女一看见他,就微微睁大双眼。

「藤林小姐……」

打开店门的人物,是她刚才想起的女性──藤林响子。

「千叶警部,好久不见。方便坐这里吗?」

虽然她故意避免过度亮眼的妆容,但是只要稍微仔细看,端正的脸蛋依然夺人目光。外貌跟寿和记忆中模样相符的藤林这么问他。

「啊,好的,请坐。」

寿和甚至没察觉稻垣板起脸(不是假装没察觉,是真的没察觉),直接答应藤林。

藤林就这么挂著笑容,坐到寿和身旁。

寿和自觉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但他没自觉是这是否真的是「不知为何」。

「店长,麻烦给我特调咖啡。」

藤林把脱下的大衣放在身旁的空位,和寿和点相同的咖啡。

「警部先生看起来没什么变耶。」

「是的,因为身体健壮是我唯一的优点。」

感觉寿和的声音似乎随时会变尖,令人稍微捏一把冷汗。

「哎呀,您真谦虚。」

藤林很有礼貌地以亲切笑容回应。

寿和的脸颊附近有点抽搐。

「话说回来,藤林小姐今天休假吗?」

依照她的职业特性,就算穿得休闲也不一定是休假。寿和知道这一点,但他无法在这种不知道有没有人偷听的地方问她是否在执行任务。

「是的。店长泡的咖啡很好喝,所以就来光顾了。」

藤林说完,正好面向这里的店长便向她简单点头致意。

假设寿和也说了相同的话,店长应该会毫无反应吧。看来藤林虽然住得远,依然是这间店的常客。

「警部先生在休息?」

「嗯,算是吧……这么说来,记得藤林小姐也熟悉古式魔法吧?」

寿和内心颇为慌张,却没有忘记搜查的事。他之所以想起面前女性的真实身分,不是源自异性的立场,而是基于刑警的意识。

「是的,还算熟悉。」

「如果有空的话,我想请教一些事。」

藤林观察寿和的眼神。

「让您久等了。」

此时,店长的声音介入了。咖啡杯摆在寿和与稻垣前方。

「我不介意。不过警部先生,您应该有事情要先和店长谈吧?」

听到藤林的提醒,寿和才想起来到这间店的原本目的。很遗憾的,他无法断言自己没有怠忽职守。

希望你能帮忙介绍尸体操作魔法的专家──寿和在字条上写下这个要求,店长也在字条背面写下答覆之后交回。寿和将内容确实记在脑中,然后将这张纸还给店长。看店长微笑回应,这个做法应该是对的。

至于藤林,她今天似乎真的只是来喝咖啡,和店长只有简单闲聊。

她离席的同时,寿和也起身。

「店长,麻烦结帐。这位小姐的也一起算。不用找了。」

藤林还没插嘴,寿和就将一张高额现金卡交给店长。比寿和晚一步起身的稻垣看到卡面金额,便扬起眉角表达惊讶。因为即使包含情报费,这个金额也比行情高很多。

「这样好像收太多了。」

店长微微蹙眉说道。

「多的就留到下次结帐再用吧。」

寿和如此回应。

「期待您再度光临。」

店长没回嘴,而是微微低头如此回应。

离开洛提柏特的寿和接受藤林的邀请,坐上她的车。现在是稻垣开著侦防车跟在藤林开的车后面。

「所以警部先生,您想问的事情和箱根的恐怖攻击事件有关吗?」

车子一起步,藤林就突然切入核心。

「……你说得对。」

寿和放弃预先规划的步骤,告诉自己「不用多费心力是好事」。

「那个恐怖攻击事件有个地方很奇妙。」

「奇妙?」

虽然藤林的手放在操纵杆,但车子实际上是在自动驾驶,所以她转身看副驾驶座的寿和也不会危险。不过寿和意外地有接受过正统警官教育,即使知道并不危险,她的行为也让寿和捏一把冷汗。

大概是寿和的想法写在脸上了,藤林立刻转回正前方。

「是的。实行犯无人生还。」

「……是不是逃走了?」

藤林提出符合常理的疑问。

「不,没有逃走。」

寿和断然否定。

「恐怖攻击只针对目标饭店。市区监视器在案发之后也都完全正常运作。」

「意思是市区监视器没拍到实行犯从恐怖攻击现场的饭店逃亡?」

「是的。入侵饭店的实行犯都有被监视器拍到,身分也全部查明了。虽然还有部分尸体没找到,但我可以断言没有嫌犯活著逃离。」

「监视器明明拍到歹徒,却没能阻止犯行?」

寿和回答不出来。但他没气馁,立刻辩解。

「侦测器并未发现爆裂物。而且他们的穿著很正常,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们进入营业中的饭店。」

「……意思是如果十师族使用的是魔法协会的会议室,或是开会时包下整间饭店,就不会发生这次的恐怖攻击事件了吗?」

「先不提恐怖攻击事件本身,但应该可以避免这么多人牺牲吧。」

藤林是直到师族会议当天都还是十师族的九岛家亲戚。即使寿和说的是事实,也无法避免场中洋溢尴尬气氛。

寿和进入正题,抹去这股气氛。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某些部分令人无法理解……只说结论的话,就是那些歹徒推测在行凶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去找『傀儡师』打听啊。」

「傀儡师?」

寿和正在前往洛提柏特店长所介绍,熟悉「反魂术」的魔法研究家住处。不是想要拜访傀儡制作师或操偶师。

「警部先生正要造访的对象不是单纯的魔法研究家,是别名『傀儡师』的古式魔法师。据说这名魔法师会使用将尸体化为傀儡的禁忌魔法,是魔法协会列管的对象。」

「这……」

「的确,他应该会详细说明操作尸体的法术吧。因为他表面上是研究家。」

藤林看著正前方的双眼移向寿和。

「不过警部先生,请小心。听说『傀儡师』近江圆磨和大汉出身的魔法师交情匪浅。」

寿和绷紧表情,点头回应藤林的忠告。

◇◇◇

二月八日星期五下午五点五十七分。达也来到克人指定的魔法大学正门前。

先回家一趟再搭大众交通工具过来的达也,身穿量身订制的西装外套,加披一件轻便的短大衣。达也即使穿魔法科高中的制服,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大很多。世间公认魔法大学的学生比其他大学的学生成熟,但他这身打扮看起来更成熟。

「达也学弟。」

超过会合时间约五分钟时,从正门走出来的真由美呼叫达也。她身穿粗呢大衣、及膝裙子、厚裤袜加长靴的休闲打扮。加上她还肩背一个薄材质的托特包,使她这身造型充分酝酿出女大学生的气息。虽然对真由美本人讲这种话肯定会害她闹别扭,但是两人像这样站在一起,看起来只觉得达也年纪比她大。

「抱歉,等很久了吗?」

「这在误差范围内。请不用在意。」

真由美气喘吁吁挂著笑容询问,达也老实回答。

不过,真由美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朝他鼓起脸颊。

「真是的……这时候应该回答『不,我也刚到』才对吧?」

看来真由美期待达也和她玩这种制式互动。但很遗憾,达也无法理解真由美这样要求有什么意思,但他不在乎发挥这点小小的服务精神。

「我也刚到。」

不过,看来这样也不合真由美的意,她赏了达也一个白眼。

「话说回来,十文字学长没和学姊一起吗?」

达也没慌张也没畏缩,若无其事地继续对话。

真由美故意叹了口气。

「……十文字先去可以开会的地方了。我问了地点,跟我来吧。」

真由美不知道是罢休还是死心了,她催促达也动身,踏出脚步。

达也立刻走到她的右侧。

真由美将右肩背的托特包换到左肩。

她好几次差点举起右手,但最后两人没挽手或牵手,就这么继续行走。

真由美带达也来到从魔法大学步行约十多分钟路程的地方。这里乍看之下只是一间稍微时尚一点的平凡独栋住宅,吸引目光的顶多只有附设屋顶的露台,露台摆了一张圆桌与四张椅子。

不过入内一看,就发现一楼是小规模的餐厅。不知道没有挂招牌是因为克人包场,还是这里的经营方针只收熟客。

「这间店要有人介绍才进得来,原本就不会有怪人过来。加上十文字好像暂时包下这里了,所以不用在意其他客人的耳目。」

达也思考这种事的时候,真由美正好告知了正确答案。看来两种猜测都是对的。

先不提外观,这里的一楼是餐厅,所以不用脱鞋或许是理所当然。随著真由美的脚步,长靴的鞋跟也响起轻快的声音。

「十文字,久等了。」

「不,我也刚到。」

虽然没显露在脸上,但达也很佩服克人的回应。这句话完美符合真由美的期待。为什么克人知道正确答案?果然是因为认识够久吗?

「坐吧。」

达也不动声色地这么想,同时面不改色地依照克人的指示坐在他面前。

真由美选择克人斜前方,也就是达也旁边的座位。这个选择没有特别的意义……应该。只是因为达也与真由美是一起来到这张餐桌,才会就这么依照相对位置坐下。达也决定这么想。

摩利叫达也出来见面时告知的那件事,达也记忆犹新。不知是否因为这样,他没办法骗自己完全不在意真由美的举动。但是如果问他是否能将真由美视为「那种」对象,答案是否定的。

达也接受深雪的心意,成了深雪的未婚夫。但他并没有接纳深雪的情感。

对他来说,深雪依然是妹妹。

他现在还没对深雪抱持恋爱情感。

即使已经决定要如何回应深雪的情感,自己的心也还没走到这一步。

达也心中关于恋爱的容纳空间,光是放入深雪就满了。如果连真由美都要挂心,将会影响到工作。所以他在避免将真由美当成这种对象。

基于这一点,真由美对达也的态度一如往昔,老实说也帮了达也很大的忙。

依照摩利当时的说法,真由美肯定一直被摩利煽风点火。即使真的没感觉,听朋友这样坚称,也难免会在意。煽动的人和当事人愈亲密,效果就愈好。达也不是从男女情感,而是从逼迫、怀柔的技巧学到这个道理,不过心理机制上应该大同小异。

如此心想的达也提高了警觉,但幸好真由美受到的影响没有明确显露在言表。虽然无法深入得知她内心的想法,但是达也在这方面也一样。彼此彼此。

「事不宜迟,你们查出什么情报了吗?」

克人令人觉得性急的这个问题,使得达也与真由美面面相觑。

以眼神沟通之后,真由美先开口。

「很遗憾,目前没有明显的线索。大致能确定恐怖分子是从美国渡海来到日本,在横须贺上岸,但这也只不过是推测。」

「我这边从USNA得到情报了。」

达也接著说出的这句话使得真由美感到惊讶,克人也感到意外。

「从美国?你到底是用哪种管道得到情报的?」

高阶魔法师被严格管制出国。

因此,魔法师只要不属于政府机关,就很难在海外建立情报网。在十师族之中,只有透过军火买卖对象取得情报的三矢家是例外,克人与真由美都没听过四叶家拥有海外的情报来源。

「这个嘛,总之是各种管道。」

「……看来我不该问。对不起。」

达也含糊其词,真由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即使对方不是对等的十师族成员,要求对方公开秘密也不是值得赞许的行为。

对于真由美的谢罪,达也只简单回应「没关系」,没有深究。

「依照情报,恐怖分子的主谋是前大汉魔法师,名字是顾杰。英文名字是纪德‧黑顾。外表年龄五十多岁,黑皮肤白头发。不过说来遗憾,这情报的可信度不明。」

真夜也认可达也将顾杰相关的情报分享给克人他们。不是达也申请许可,是真夜主动指示达也提供这个情报,让七草家加入搜索。

「就算没证实,在毫无线索的现在也是有力的情报。七草。」

「嗯。我会从过去两周内入境的外国人清单里,筛选出符合这个情报的人物。」

承受克人视线的真由美点头说。

「但我认为很可能是偷渡。」

「嗯,我想也是。但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只要集中调查横须贺到箱根的区域,应该找得到一些线索。也请警方协助吧。」

对警方影响力最大的魔法师家族是千叶家。据说以机动部队为主的魔法师警官约半数都曾到千叶家拜师学武,但是如果只限关东的搜查部门,七草家的影响力反而更大。

即使不是如此,这次事件闹得这么大,就算旁人没说什么,警方想必也在拚命缉凶。线索再小,也绝对会让他们上钩。

用不著说明,克人也理解这一点。

「也对。那么七草就朝这个方向进行。司波就麻烦你继续收集线索。」

「嗯,好的。」

「知道了。」

三人相视点头。

「你们要提议什么事吗?想问什么也可以问。」

克人问完,达也与真由美回答「没有」。

克人点了点头。

「你们晚餐想怎么解决?如果要吃完再走,我可以立刻请人准备。」

他询问两人。

「不好意思,家里已经在准备了。」

达也先出言婉拒。

「……我今天也要先告辞。不然明天再让你招待吧。」

真由美朝达也一瞥,以愧疚的语气回应克人。

「知道了。那么明天也约这个时间,没问题吗?」

「嗯,好的。」

「知道了。如果我到时候不方便,再通知您。」

达也设想的「不方便」,是假设搜索持续到晚上的状况。克人不知道是理解这一点,还是避免干涉私生活,没有追问细节。

「嗯。我还要开下一个会。司波,你送七草回去吧。」

虽然也不是因而改为这么说,但克人如此说道。

「咦?不用麻烦了啦……」

真由美一脸慌张地想拒绝克人的提议。从魔法大学的位置来看,这里和车站是反方向。要是大学朋友看到她在这种时间和达也共处,将会成为谣言的好题材。

「外面天色已经变暗了。虽然不是怀疑七草的实力,但现在不知道恐怖分子躲在哪里。既然可能被锁定,我就不能容许女性单独行动。」

不过,一被克人提到落单可能成为恐怖分子的目标,真由美就难以反驳了。而且坚持拒绝反而像是很在意达也一样,又会更加难为情。

「七草学姊,我送你回去。」

达也在真由美不知如何反驳时说出的这句话,成为临门一脚。

「……那就拜托你了。十文字,明天见。」

「嗯,回去路上小心啊。」

在克人这句话的送行之下,真由美和达也一起离开餐厅。

餐厅走到魔法大学约十分钟,魔法大学走到车站约十分钟。天色完全变暗,既没月光也没星光,不过多亏有路灯,所以看得见道路。即使如此,视线还是比白天差,因此真由美走路自然变比较慢。

对于达也来说,这种程度的黑暗不构成任何障碍。就算这么说,他也不可能自己先走或是拉著真由美催她走快一点,而是配合真由美的步调并肩前进。

两人没有交谈。达也知道身旁的真由美不太自在,却也没有主动提出话题。

「啊!」

就这么走到接近魔法大学前面时,真由美忽然出声。

「是雪……」

真由美停下脚步,仰望夜空。如同以她的声音为暗号,被大都会灯火淡淡照亮的夜空云层飘落片片雪花。

达也从大衣内侧的置物处取出薄薄的折叠伞以及把手。由于材质进化,现代的伞轻薄到收在大衣内侧也不会碍事,不过这样的话伞骨主干会太细不好拿,所以撑伞时都是另外加装把手(大多数的折叠伞都是装上把手之后自动打开)。

达也打开伞看向一旁,发现真由美仍然在仰望夜空,任凭雪花飘落。

「七草学姊,我认为最好撑个伞。」

达也说完,真由美就转身露出尴尬的笑容。

「……学姊没带伞吗?」

依旧挂著笑容的真由美,视线开始游移。

达也必须刻意避免自己叹气。他不认为在气象预报准确率大幅提升的现代,会有人无视降雨机率。

「难道是出门的时候没看气象预报……?」

「今天早上太匆忙了……」

真由美以一副随时会轻敲自己脑袋的表情回答。

达也将手上的伞递给她。

「请用吧。」

「咦,不用这样啦。」

这或许不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总之真由美显得惊慌失措。

「这不是下雨,是下雪,而且又不是很大……」

「是的,雪下得不是很大,所以我不撑伞也没关系。请学姊拿去用吧。」

「咦,可是……」

「万一害七草学姊感冒,十文字学长会修理我。」

达也一脸正经八百地递出伞这么说,引得真由美轻声一笑。

「我认为十文字不会因为这种事动粗就是了……」

如此回应的真由美不是拿起达也的伞,而是将自己的左手放上达也撑伞的右手,然后就这么靠近达也到令两人的肩膀相触。

「那,我们一起撑吧?」

对向车辆从达也左侧经过。人行道够宽,所以不会危险。只有车头灯在这一瞬间照亮了真由美快乐的笑脸。

她的笑容如同孩童般纯真。

「……知道了。」

真由美不改笑容,左手放开了达也的右手。

达也将伞倾向真由美所在的右方。

◇◇◇

达也只送真由美到搭上电动车厢。他原本打算送到家门口,不过真由美不知道该说是忠告还是恐吓的一句「想来我家吗?我家人会欢迎你来喔」,使他不得已只好撤退。

达也一回家,深雪就一如往常地在玄关迎接他。她帮达也脱掉短大衣的时候微微蹙眉,是因为她闻到真由美身上香水的余香,但深雪没说什么,甚至没故意闹别扭开玩笑。

在一月的那个事件之后,她在达也面前的态度就变得胆怯了。

即使自认没变,她面对达也时也已无法和以前一样──和自己只是妹妹的那时候一样。

从自己只是妹妹的那时候开始,深雪就不想被达也讨厌。

然而深雪如今体认到,以前的自己没怀抱真正的危机意识。

要是被讨厌怎么办?光是脑里掠过这个想法,胸口就会痛。要是丢脸吃醋,或是乱发脾气惹哥哥生气,害哥哥心灰意冷怎么办?只要这么想,就会误以为自己的血完全失温。

如果是妹妹,就算被讨厌也不会成为外人。兄妹的连结是切不断的。

然而未婚夫妻这种关系,如果被对方讨厌,就会决裂。

这样自己将不再是达也的未婚妻,将会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个地位。这是深雪「无法」承受的恶梦。不是「难以」承受。她知道自己受不了这种结果。昔日她认为自己绝对得不到这个地位,所以更是难以放手。要是被达也拋弃,自己大概再也活不下去了吧。深雪当真这么想。

「我不在的时候,没发生任何事吗?」

背对深雪让她帮忙脱大衣的达也又转身面向深雪,如此询问。

「叶山先生要我转告一些事。我想在吃晚餐的时候说,请问可以吗?」

她丝毫没透露内心怀抱的不安,露出微笑回答。

加上水波共三人一起用餐时,深雪向达也说明了叶山打电话告知的内容。

「镰仓吗?」

「是的。镰仓的西丘陵区,有一间周公瑾以假名买下的藏身处。顾杰就躲在那里。」

「居然知道得这么详细吗……」

达也很好奇叶山究竟是怎么查出这个地方的,却更疑惑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却没采取逮捕行动。

「哥哥,您在担忧什么吗?」

看出达也表情微妙变化的深雪问。

「不,我是在思考出招的步骤。」

但他没有老实说出自己内心的疑问。要是对深雪这么说,会变成在责备深雪为何没确认这件事。想必即使自己没这个意思,深雪也会这样解释吧。

达也早就察觉到现在深雪对他的每字每句或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变得过度敏感,也知道妹妹如此害怕著什么东西。但是现在的他无能为力。因为他还无法在深雪耳际轻声说出深雪真正想听的话语。

「关于我们这边要如何布局,我晚点再请教叶山先生。」

达也说完,就先暂时结束这个话题。

◇◇◇

就在这个时候,顾杰正要离开镰仓的藏身处。

箱根恐怖攻击事件主谋躲在镰仓。至高王座大约在一小时前捕捉到这段通讯。这份资料提到的详细地址是错的,却就在附近。要是拖拖拉拉地一直待在这里,自己将会被包围,无路可逃。顾杰知道自己来日不长,却不想亲自进行自爆恐怖攻击。

自己的所在地为何会被查得这么详细?连至高王座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使用什么手段搜查。因为通过网路的资料没有记载。这一点令顾杰深感不安。因为要是不知道对方的底牌,就无从拟定对策。

将搜寻对象集中在黑羽贡的传讯纪录,或许找得到他提过这件事的资料。但如果搜寻条件设得太详细,自己的至高王座管制员身分可能会曝光。

不对。顾杰换了一个想法。就算其他管制员知道他使用至高王座,也没什么太大的害处,因为自己来日不长了。更重要的是,如果其他管制员也注意到四叶的谍报负责人,或许能对四叶造成不小的打击。

然而现在没时间了。现在得先悄悄离开这里。顾杰尽量消除自己的痕迹,为这个藏身处被搜索时做准备。不只如此,他还做好妨碍对方追踪的安排,并带著真正必要的少数物品,朝著小雪纷飞的夜路踏出脚步。他不只运用五感,还让其他的知觉全力运作,观察周围,不过没看到监视的眼线。

「客人就交给你们款待了。」

顾杰对刚完成的傀儡下令之后,便前往下一个藏身处。

◇◇◇

美国西岸,当地时间二月八日上午七点。雷蒙德‧克拉克草草吃完早餐就戴上至高王座的终端装置,调查日本箱根发生的恐怖攻击事件。

虽说是「调查」,不过一般所说的「事件真相」,雷蒙德从事发一开始……更正,他从策划阶段就知道这个事件了。他想知道的是引导事件迈向解决的英雄如何活跃。

如果没发生事件,就没有英雄登场的机会。

所以他不会提供防范事件于未然的情报。

要是歹徒逃之夭夭,让事件以没能解决收场,「旁观」就没有乐趣可言。

所以在搜查陷入瓶颈时,雷蒙德会提供或操作情报来支援英雄。在罪犯即将逃掉的阶段提供破案线索,就能沉浸在「自己扮演重要角色」的美妙心情当中。这是雷蒙德爱玩的游戏。

雷蒙德以至高王座检视昨天的事件经过之后蹙起眉头。

这次的事件即将朝著他不喜欢的方向进展。罪犯利用来自至高王座的情报逃离英雄阵营的追捕,对于雷蒙德来说是犯规行为。

他知道的,当然仅止于纪德‧黑顾使用至高王座得知四叶已经查出自己的藏身处。他目前还不知道黑顾是否因而从藏身处逃亡。不过黑顾使用至高王座取得原本不应该知道的情报,这个行为本身是雷蒙德难以容许的。

雷蒙德认为至高王座是为导演或编剧准备的工具。是打造舞台的幕后人物使用的东西,要是剧中角色拿来使用,会和其他登场角色之间产生严重的情报失衡,导致整场演出失败。无论身为观众或工作人员,都绝对无法允许这种犯规行为。

黑顾在扮演幕后黑手的时候使用至高王座,也不成问题。但是既然已经像这样站上舞台,就不应该拥有这种搞砸整场戏的道具。

雷蒙德自称「七贤人」。正如这个名称所示,至高王座的管制员共七人。但是七名管制员只有雷蒙德自称「七贤人」。这唯一的「七贤人」,决定向只有他知道的至高王座系统管理员申请删除黑顾的帐号。

◇◇◇

二月九日星期六凌晨。

在距离天亮还有两小时以上的黑暗中,达也骑著电动二轮车出发前往镰仓。

他顺利驾著爱车在五点前抵达镰仓西部的丘陵地带,也是黑顾躲藏的别墅区。

该处站著一个人影。即使还没日出,这个人依然戴著大墨镜,头戴的报童帽压得很低,围巾裹到鼻子下方,身高以女性来说太高,以男性来说又太矮了。

由于对方身穿宽松大衣,所以也无法从体型判断性别。只不过对于达也来说,「她」的性别一点都不重要。

达也取下右手手套塞进外套口袋,左手取出情报终端装置,将萤幕朝向她。她也同样将右手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朝达也递出情报终端装置。

两人同时以右手食指触碰对方的情报终端装置。

萤幕内建的扫描器启动,终端装置开始读取指纹。

两人几乎同时点头,将终端装置收进上衣口袋,右手再度戴上手套。

「请带路。」

「往这里。」

吉见点头回应达也,带头踏出脚步。达也留下机车,跟在她身后。

吉见在某栋别墅前面停下脚步。周围没有他人的气息,但达也知道四叶家的实战部队已经包围了这里。这种隐藏气息的方式不是黑羽家的战斗员。虽然无法确定是哪一家,但应该是其他分家的人员。达也感觉不到津久叶夕歌或新发田胜成的「存在」,所以可能是真柴家、椎叶家、武仓家或静家。

总之,现在这种事也不重要。而且昨晚抱持的疑问也得到答案了。

发现这个藏身处的是黑羽家。但是基于某种隐情,攻坚时的包围任务由其他分家负责,替换人手需要时间──达也是这么解释的。

据说顾杰会使用操作尸体的魔法。而且不是透过植入体内的SB操作,是直接操作死后肉体的术式。

精神干涉系的幻术对没有灵魂的尸体无效,黑羽贡与他属下擅长的「毒蜂」也对没有痛觉的死者不管用。在战斗阶段排除黑羽家是合理的调度。

黑羽家只留吉见一个人在这里,推测是万一没能成功逮捕顾杰时,能立刻找到线索。

「这里吗?记得研判不在这个区块。」

「之前错了。」

吉见在围巾底下低语。她讲话没讲完整是故意的。听说她行动时会尽量避免留下痕迹。不知道是身为谍报员的心态,还是学习特殊魔法之人得背负的禁忌所致。反正不是来往密切的对象,所以达也决定不去在意。

达也双手抽出三尖戟,以精灵之眼看向秘密住处内部。

人形的物体共三个。

不是死人,是活人。

然而,那并不是普通人──

「所有人,耐热、反魔法防御!」

达也一边大喊,一边扣下手枪造型CAD──三尖戟的扳机。

瞄准达也与吉见的魔法式消散了。

屋子在同一时间熊熊燃烧起来。

达也发动「跳跃」术式,大幅往后跳。

吉见跳到比他更后面的位置。达也头也不回地直接加重语气告知。

「顾杰不在。里面是三具『施法器』。」

强化魔法师「施法器」埋伏偷袭。代表这边的袭击计画外泄了。

但是达也与吉见都没有白费唇舌对此提出质疑,或是讨论情报泄漏的路径。

「请把他们三人的尸体都留下来。」

吉见只如此要求达也。因为要是以「云消雾散」消除他们的话,即使用她的魔法,也无法取得线索。

这同时代表不用活捉。战斗难度因此大幅降低。对于杀人没什么抗拒感的达也很感谢她如此要求。

「退后。我一个人打。」

吉见点头回应,再度向后跳。同一时间,逐渐缩小包围网的分家战斗员也停止前进。

熊熊燃烧的屋内射出魔法。术式是「引火」。没有启动式的展开程序。

(是近似超能力的能力特化型施法器吗?)

「引火」魔法式射向己方藏身的树丛及房屋。达也一边推测著敌方的真实身分,一边分解魔法式。

即使是四下无人的时段,发生这么大的火灾,就会有消防队过来。幸好别墅区大多是空屋,但铁定快要有附近居民来确认状况了。

不能花太多时间。

达也以银色CAD三尖戟瞄准烈焰笼罩的房屋,发动「云消雾散」。

他的「分解」无法灭火。

即使分解建筑物,也只会导致可燃物质一口气外露而骤然焚烧。要是剧烈燃烧耗尽周围氧气或许能灭火,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产生冲击波,重创城市。而且达也自己遭遇缺氧也是吃不完兜著走。

所以他并非瞄准整栋建筑物。分解的对象是支撑屋顶的柱子。

失火的秘密居所受到上方挤压,开始崩塌。

火焰突然从化为瓦砾的房屋中消失了。

这无须惊讶。既然擅长点火的魔法,正常来说也会精通灭火术式。对方能够躲在持续燃烧的屋内使用魔法,大概是因为身穿防火装备,不过先不提辐射热或对流热,照理说装备性能应该不足以长时间承受火焰直接烧灼。

三个人影推开瓦砾起身。

身穿防火服的施法器,同时朝达也使用「引火」。

缠附在身上的魔法式映入达也眼帘。

魔法式还没发挥效力,达也就从全身释放想子。

虽然压缩程度不足,但是战斗中的活性化想子和「术式解体」属于相同系统,可以轻易震飞魔法式。这是以达也的想子拥有量,才能使用的暴力招式。

达也立刻发射三连分解魔法「三尖戟」。

施法器展开的事象干涉力「力场」随之瓦解。

保护施法器身体的情报强化铠甲飞散消失。

然后,施法器胸口出现拳头大的洞。

从洞里流出的血没有力道。

达也继续扣两次扳机。

三具施法器失去心脏,仰躺倒下。

达也就这么架著CAD走向瓦砾,停在瓦砾前方不远处。

吉见从俯视尸体的达也后方跑过来。尺寸不合的大衣使她看起来好像很迟钝,但她的身手和外表相反,相当敏捷。

不只是她。先前一直躲著的分家成员们,也接连从藏身的暗处现身。

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方接近。火已经熄灭,但消防车不会因而掉头。差不多该撤收了。

吉见超越达也,踩著不只熄火,也失去热度的瓦砾接近尸体。战斗员们也聚集到死者周围,只有一些人留在原地把风。

躺平的三具施法器体内,闪烁著淡淡的想子光。

延迟发动型魔法式活化了。恐怕是以对象死亡当成引信的术式。

达也迅速举起握著CAD的右手。

失去心脏的施法器弹跳起身,袭击附近的人。其中一个目标是吉见。

──将死者化为傀儡的魔法「僵尸术」。

吉见反射性地要后退,却被瓦砾绊住,差点跌倒。

来不及使用回避魔法。

达也将CAD瞄准袭击吉见的尸体,扣下扳机。

──分解情报体的魔法「术式解散」。

施法器体内的想子光消散。

三具施法器就这么以双手举高的姿势倒在瓦砾上。

傀儡回归为尸体。

「谢谢……」

吉见转身说。虽然墨镜与围巾遮住她的表情,声音却透露出慌张、安心与谢意。

「应该没问题了。」

吉见点头回应达也这句话,并且指示战斗员们带走尸体。

达也留下执行任务的他们与吉见离开现场,前去回收爱车。

◇◇◇

虽然达也就这么让顾杰逃之夭夭,但是在缉捕箱根恐怖攻击事件主谋的各团队之中,他的功绩算是处于领先地位。

同样负责搜索恐怖分子的千叶寿和警部,甚至还没发现幕后黑手的踪迹,正在四处奔走寻找线索。

寿和回归「办案从案发现场开始」的原则而来到箱根时,意料之外的某人打电话给他。他讶异得睁大双眼,将语音通讯元件戴上耳朵。

『喂,请问是千叶警部吗?我是藤林。』

听筒传来的也确实是藤林的声音。虽然几乎不可能是别人介入通讯系统假扮,却不由得会如此怀疑。这通电话就是令寿和如此意外。

『抱歉在工作的时候打扰。』

「没关系。如果是藤林小姐打电话,我随时都很欢迎。那么,请问有什么事?」

寿和挥手赶走靠过来的稻垣,自己也离开搜查员的聚集处。

『不,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很在意昨天那件事。』

「你为此特地打电话给我?」

即使办案状况不甚理想,寿和还是觉得很高兴。

『是的。警部先生见过「傀儡师」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吗……?关于死灵术,他一直讲一些办案时没什么参考价值的艰深话题,害我有点累。」

『不,我不是说这个……警部先生有发生头痛或睡不好的症状吗?』

「没有明显的感觉。」

接到电话居然这么高兴,寿和心想「我又不是国高中生……」暗自对自己苦笑,只有回答时的语气维持一如往常的悠闲。

『这样啊……』

电话另一头传来表达放心的感觉。

寿和没察觉自己在傻笑。也没听到稻垣说「您这是怎么回事,好恶心」的低语。

「你在担心我吗?」

『……我很担心。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

藤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娇羞,使寿和的嘴角愈来愈放松。

『那么警部先生,祈祷恐怖攻击事件的主谋尽早落网。』

「谢谢。藤林少尉在工作岗位也请加油。」

讲完电话的寿和,一脸快活地回到原本待的地方。稻垣以疲惫至极的表情迎接他。

「稻垣,怎么了?你气色好差。」

「只是刚才有件事害我累了,请别在意。」

稻垣以指尖按摩太阳穴,大概是头很痛吧。

「别勉强啊。」

寿和将这个动作解释成平常稻垣故意做给他看的肢体语言,笑著离开他身边。

◇◇◇

跟寿和讲完电话的藤林面前,坐著一名注视萤幕的女士官。

「意识没有受到干涉的痕迹。」

这名士官抬头向风间报告分析结果。

她是专精心理分析的特技兵(特殊技能兵),尤其擅长发现被洗脑的官兵并且解除洗脑。她可以从对方回答问题时的音调高低起伏、讲话速度、呼吸间隔、眼球动作、心跳或体温的变化等等,判定对方是否被催眠。即使是刚才那种只有语音的通讯,也只要使用军用的音响分析装置,就甚至可以收到心跳声,足以让专家判断对方是否处于催眠状态。

「近江圆磨是清白的吗……」

风间点了点头,对特技兵说声「辛苦了」。她起身敬礼之后,便推著堆放机材的台车,离开了房间。

「抱歉让你接了这份讨厌的工作。」

「别这么说……不过队长,这样还是很危险吧?即使千叶家是现代魔法的权威,技术却偏向身体的操作,对于精神干涉的抗性是未知数。」

老实说,这次引导寿和拜访「傀儡师」,是旅长佐伯少将的指示。不对,这次行动并不是针对寿和。这是在复数情报贩子不知情的状况下,将嫌犯名单放流给他们,等到警方为了调查箱根恐怖攻击而寻找尸体操作魔法的专家时,就引导警方去找疑似是昆仑方院余党的魔法师。

洛提柏特就是放流对象之一,但店长并未实际协助风间他们。情报贩子会介绍哪个人选,都是让他们随便挑。藤林这几天前往洛提柏特是要协助设局,但店长介绍近江圆磨完全是偶然。

所以藤林虽不算是把寿和当成诱饵,但心情依然沉重。

「与其用这种引蛇出洞的迂回手段来揪出后台,我们也加入恐怖攻击事件的搜查,不是比较好吗?」

「中尉,本队……更正,本旅不介入箱根恐怖攻击事件。这是佐伯阁下的决定。」

「是……」

「必须避免本一〇一旅看起来像站在十师族那边。」

「是,属下明白。」

佐伯少将设立的国防陆军一〇一旅,出发点是为了对抗以十师族为顶点的民间魔法师战力。佐伯将十师族长老暨退役少将九岛视为政治上的竞争对手,即使当事人没这个意思,事实上「反十师族」与「反九岛烈」的势力也是国防军内支持佐伯的根基之一。

不过,一〇一旅和十师族领导阶级的四叶家暗中处于合作关系。如果只有这一点曝光,那还有辩解的余地,但是表现出来的态度不能和十师族走得比现在更近。

「中尉,辛苦你了。」

「是。属下告辞。」

藤林向风间敬礼,离开房间。

藤林身为大队的副官,有一间虽然小,却专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大队司令室(也就是风间房间隔壁)是她的房间。

藤林坐在桌前,思索刚才的那通电话。

大队未指示情报贩子要提供哪个情报,而且洛提柏特店长那样高强的情报贩子也能轻松忽略国防军的压力。就算她没介入,寿和应该也会去找「傀儡师」。但这不是能这么轻易看开的事。

冷静思考过程就能发现,藤林可以说是在暗中协助了可能被洗脑的寿和。但是大队窃听寿和的电话并利用他,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藤林无法轻易抹除这股罪恶感。

回忆电话内容的时候,藤林轻声失笑。

寿和称呼她「藤林少尉」。他明显不知道藤林晋阶了。

虽然军方和警方的组织不同,但是晋阶人事令会刊登在公报上。如果寿和有在注意藤林,那他会发现这件事也不奇怪。因为只要登录到搜寻工具就好。

(感觉他去年秋天的时候还很热烈地追求我……不过看来只是心血来潮呢。)

(不过,当时我也是用煞有介事的态度将警部先生耍得团团转……所以彼此彼此吧。)

藤林如此心想,决定一笑置之。

掠过内心的些许落寞,她决定当成是自己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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