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日,星期日。时间将近下午三点。
达也带著深雪造访北山家。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深雪带著达也造访。
兄妹今天来北山家,是因为雫昨天在教室邀请深雪。题外话,深雪听到要举办茶会,刚开始还心想是不是穿和服比较好,但雫说「虽然是喝茶,不过也只是红茶」,让深雪羞得脸红了。
两人被带到一间不用脱鞋的时尚西式房间。达也看到挂在墙上的画与摆在墙边的壶,心想「不知道究竟多贵」,不过他马上就不再多想了。达也与深雪都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担心弄破或弄伤,不过想到那些东西的价值,就令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进入房间时,雫已经就坐了。她身穿束领的长袖过膝连身裙,加上高跟包头鞋。虽然不到小礼服那么郑重,却肯定有意识到那种风格。
其实深雪也穿类似的服装。深雪在家里徵询过达也要穿休闲还是正式服装,达也为幸好自己没有猜错暗自松了口气。
达也自己则是平凡的黑色西装。他原本也想过穿学校制服赴约,不过考量到要配合深雪的打扮,就还是选择穿西装。
看到达也与深雪的雫立刻起身。
「欢迎光临。」
双手并拢恭敬鞠躬的动作相当见外。
「感谢邀约。」
达也配合雫回以虽然缺乏优雅,但以礼仪来说无懈可击的问候。深雪也在哥哥身后半步的位置回礼。无从挑剔,优美典雅的鞠躬。
「请坐。」
雫催促达也他们坐下。她一如往常沉默寡言,动作的礼貌程度却是平常的两倍。大概是基于某些原因,今天的她似乎是「大小姐模式」。
雫朝身旁待命的侍女使眼神。虽说是侍女,但年龄是三十岁出头。她长得很标致,不过达也与深雪一眼就看出她不只是因为外表,而是因为技术才会获选在这里服务众人。
她打开放著时尚造型热水壶的电磁炉开关,壶里的水立刻发出声音,开始沸腾。应该是预先准备了即将沸腾的水吧。
侍女从保温机取出茶壶,将茶叶放入经过充分加温的壶内。
热水壶的水一沸腾,她就关掉电磁炉,将大量热水注入茶壶。
侍女迅速盖好茶壶后,便看著下方后退一步。
「达也同学,如果你比较喜欢喝咖啡,可以立刻派人准备喔。」
讲话方式和平常一样,气氛却不一样。看来雫有点紧张。
「不,我也喜欢喝红茶。」
达也同样先至少回复为平常的口吻。他没追问雫在紧张什么。反正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感觉没必要催促。
「话说回来,雫……」
深雪也像达也一样,以一如往常的语气询问。
「今天穗香不来吗?」
「嗯……呃,这个嘛……」
雫含糊其词,暗示别询问理由。
话语就此中断。三人之中交际手腕最好的深雪,也没有勉强接话。
「大小姐。」
在沉默之中,在雫身旁待命的那位侍女突然搭话。
「咦,啊,谢谢。」
她是在提醒红茶不要闷太久。雫打开壶盖,在以茶匙轻轻搅拌之后再度盖上。
接著她拿著陶瓷滤茶盅,拿起茶壶,将红茶平均注入三个茶杯。注入最后一滴的那杯端给达也,旁边那杯放深雪面前。
「请用。」
「谢谢。」
达也出声道谢,深雪默默行礼,然后两人拿起茶杯。
「好喝。」
深雪喝一口之后说出这句感想。在旁边的达也也深深点头。
「雫,不只是抹茶,红茶你也泡得很好耶。」
「没什么了不起啦……」
雫有点害羞地移开目光。
「深雪,原来雫有招待你喝过抹茶吗?」
「是的,哥哥。雫做的抹茶非常好喝喔。」
「……深雪比较会泡。」
雫以冷漠语气(明显在遮羞)回应,突然将目光移回深雪身上。
「深雪,哥哥?」
「咦?喔……」
深雪一瞬间不知道雫在说什么,不过也立刻理解到她是在问「明明是表哥,为什么称呼『哥哥』?」这个问题。
不过现在问这个也太晚了。因为雫在学校经常听深雪叫达也「哥哥」。
「因为从国中就一直这样叫……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呢。」
但深雪依然仔细回答。大概是因为内疚,她还加上了没必要的说明。
这个回答引来新的疑问。
「从国中?」
「是的,那个……当中有很多理由。」
深雪含糊带过。因为她是国一夏天在冲绳遭遇那个事件之后,才开始叫达也「哥哥」。在这之前,母亲禁止她在家里把达也当成哥哥对待。
即使当时是完全不懂事的孩子,不过对最爱的哥哥采取失礼态度的那段时光,对于深雪来说是不愿回想的讨厌记忆,背后原因也是绝对不能透露的秘密。
尴尬的沉默再度降临。
不过,这次的转机来得正是时候。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和帮忙准备红茶的女性不同的另一名侍女前去应门。
「大小姐,老爷来了。」
「请他进来。」
雫没徵询达也他们的意愿,立刻回应。
看来今天的邀请来自雫的父亲。达也立刻察觉这个事态。
「抱歉打断你们聊天。」
雫的父亲──北山潮站在雫身旁,和已经起身的达也与深雪打招呼。潮身穿领扣衬衫以及双排扣毛线外套,虽然是轻便的打扮,却完全不会给人邋遢的印象。
「我们才要说打扰了。」
如果潮是邀请达也他们前来的当事人,出言感谢潮的邀请比较妥当,但达也始终维持「令嫒雫邀我们来玩」的立场。他认为这样对方也比较方便说话。
经济界的大人物做这种拐弯抹角的安排,究竟有什么目的?达也的戒心比好奇心重。他不认为自己与深雪只是区区的高中生。四叶家的名号值得经济界的龙头拉拢,或是视为敌人。
以前,雫的母亲曾经以疑惑的形式对达也敬而远之,那是一个家长为了保护女儿,而想让女儿远离身分不明对象的情感反应。但达也不认为潮是基于相同目的叫他们过来。
「不不不,是我厚脸皮打扰年轻人的聚会。」
「请千万别这么说。原本应该由我们主动拜会才对,请原谅我们如此失礼。」
「邀请你们的是雫,所以不用在意这种事,而且其实也没必要拜会。话说回来,方便我厚著脸皮请教一些事吗?」
「您愿意的话,请尽管问。」
「太好了。那么,坐下聊吧。」
潮说完就坐到达也正对面。紧接著,达也、深雪与雫也同时坐下。
「那么,我要说的不是别的,就是社会对于魔法师的抨击。」
这个话题在达也推测的范畴内,但潮劈头就进入正题,让达也有点意外。
「因为我的妻女都是魔法师,所以我也无法不关心这件事。现在这个国家将魔法师视为眼中钉,十师族打算如何回应这股蔓延的风潮?」
「虽然无法说明细节,不过在下是在上次除夕,才被认同为四叶家的一分子,至今也和在场的深雪一起在远离本家的地方长大。我们还没有立场得知十师族的详细决议。」
潮大方点头回应达也的回答,丝毫没露出怀疑的眼神。
「这样啊。我听内人说过,领导日本魔法师的十师族有各种和常人不同的规矩或习惯。」
达也微微低头表达附和。
不用说,潮这个话题没有就此打住。
「不过,应该不是完全没听说吧?可以告诉我一些不会不方便透露的事情吗?」
达也知道的只有关于己身任务的部分,而且四叶家也没特别禁止透露任务内容。
「这件事已经公开,所以我想您已经知道了,就是十师族正在寻找前几天恐怖攻击的主谋。虽然最终会交由警方逮捕,不过在下也加入了搜索行列。」
「原来如此。透过日本魔法协会发表的声明,目前正在进行啊。所以,媒体那边不采取任何对策吗?」
「关于这部分,在下不知情。」
「这样啊……」
潮叹了口气,原本在一旁待命的侍女在他面前轻轻放下茶杯。潮以眼神慰劳这名侍女,以刚泡好的红茶润喉。
「如我刚才所说,反魔法主义的论调,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如果十师族希望我协助,我可以去跟媒体协调。」
确实,以北山潮的财力,应该可以对媒体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即使无法翻转当下敌视魔法师的舆论,也肯定能降温。
达也应该也非常感谢潮如此提议。他也没小看舆论的力量。即使是堂堂四叶家,也得依附日本社会才站得住脚。「当前」的世界下,魔法师没有创立自治领域,从国家独立的余地。
「很遗憾,在下没有立场代表十师族。在师族会议,在下与深雪甚至不是四叶家代表。」
不过,达也的回覆很消极。
「而且,现况要是北山先生站在魔法师这边介入媒体的话,在下认为对于雫小姐来说不是件好事。」
潮的双眼隐含犀利的光辉。如果先前都是父亲的表情,那么现在应该就是日本代表性大企业家的表情。
「为什么?」
「反魔法师运动是反社会运动的型态之一。魔法师只不过是成为世人对社会不满情绪的出气筒。北山先生原本就是容易成为不满分子目标的大富豪,在下认为不应该提供煽动的材料给他们。那种家伙行事不会顾虑对象是谁。不只是同为魔法师的伯母或雫小姐,他们的恶意甚至可能殃及航小弟。」
潮拿起茶杯,送到嘴边。
他不是口渴,是要推敲达也这番话。
「……我认为将世人对魔法师的批判都归类为无政府主义这种做法很危险,但我知道你在为我的儿女著想。不过,你甘愿这样吗?」
「如果魔法师……更正,如果第一高中的学生成为犯罪的受害者,到时候在下或许会再请您协助。」
「……所以你不打算防范于未然?」
「想要在校外监护所有学生的行动,是天方夜谭。在下会提醒大家小心,但应该很难做得更多了。」
「确实没错。」
潮向达也投以打量般的视线。
但是这双视线立刻埋没在泰然的笑容里。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我也暂时静观其变吧。不过要是事态恶化,就立刻来找我商量。虽然强调这么多次好像很烦,但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知道了。到时候就请您多多关照了。」
达也低头致意,潮也在点头之后起身。
「打扰你们了。请放轻松自便吧。」
潮对起身行礼的达也与深雪说完,便离开房间。
◇◇◇
达也之所以婉拒北山潮的提议,是因为操控媒体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
并非因为十师族认为不需要介入媒体。达也他们兄妹造访北山家的当晚,七草弘一邀请国会议员上野来到一间高级餐厅。
上野议员是以东京为地盘的执政党年轻政治家。他以亲近魔法师的议员闻名。直到最近都相传下届大臣肯定有他的位子,但是最近的反魔法师风潮成了阻力,使他现在陷入微妙的立场。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跳到反魔法师阵营,使他这几天被迫保持沉默。
男服务生送上餐后咖啡的时候,弘一指示他关上包厢,暂时别让任何人进入,然后重新看向上野。
「这一餐吃得还开心吗?」
「开心,这是一顿非常出色的料理。」
「那太好了。我也这样转告主厨吧。」
「不,我自己告诉他吧。最近赤坂或新桥经常有人偷窥或窃听,没办法好好放松,所以这种店很难得。」
弘一与上野几乎同年,交谈的语气自然变得随和。
「那么,七草先生,差不多该请教您有何贵干了。」
上野结束客套话,催促弘一进入正题。
「就我推测,应该是要讨论媒体对策吧?」
「不愧是上野议员,事实就如您所说。」
弘一随口捧了上野一下,但上野只有苦笑。现在这种状况,弘一找上野出来只会是为了这件事。上野似乎不觉得反感,但他自觉知道这种事是理所当然,所以也没被奉承得心花怒放。
「既然是七草先生的委托,我也做好了要背负相当风险的心理准备。向媒体施压就好吗?还是要帮忙拥护你们,强调魔法师也是受害者,社会应该憎恨恐怖分子?」
上野咧嘴一笑。虽然他的从政经历还很浅,却已经习得执政党政治家置身于权力斗争战场中的魄力。
「不,我不想这样强人所难。」
但弘一没慑于他的魄力。如果弘一接受上野的提议,将会欠下很大的人情,那么一来,今后七草家应该会任凭上野予取予求,被迫提供各种服务吧。
在现在的十师族之中,弘一和权贵人士协商的经验最多。上野的能耐还不足以在面对弘一的时候掌握主导权。
「我希望上野议员在反魔法师团体危害魔法师的时候严加监视,防止事件被压下来。」
相较于上野的提议,弘一的委托低调得多。
「不原谅犯罪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只要这样就好吗?」
上野疑惑询问,弘一笑著摇头。
「上野议员,理所当然的事情理所当然受到保护,这样的社会正是善良市民的心愿喔。比方说,就算第一高中的学生被反魔法主义的示威队伍施暴,也可能只以『受害者是魔法师』这个理由谎称是正当防卫。」
「不,总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吧……」
「真的吗?」
弘一墨镜底下的义眼射出了一道诡异的光芒──这时候的上野有这种错觉。最后慑于对方气势的是上野。
「因为感觉到可能会被对方使用魔法的潜在威胁,所以诉诸暴力自卫,这是正当防卫……您真的能断言媒体或那个在野党议员不会支持这种论点吗?」
弘一静静投以微笑,上野倒抽一口气。
「自己先威吓或挑衅,一旦对方稍微显现反抗态度,就打著任性的歪理诉诸暴力手段,而且政客或媒体会拥护、助长这种行为。您认为这种事真的不可能发生吗?」
「这……」
「虚伪或非法行为即将曝光的集团,以煽动、威吓或暴力手段试图压下对方的诉求,我认为这种事并不稀奇。但是对于遭受损失的当事人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做法。魔法师就算控诉受害也没人肯听──我担忧这个国家陷入这种令人遗憾的状态。」
「七草先生,难道您……」
上野的声音不稳地颤抖起来。他恐惧的不是弘一提出的可能性。
「您想牺牲魔法科高中或魔法大学的学生,翻转舆论吗……?」
弘一收起微笑,回望上野。
「什么事都没发生是最好的。不过,世间对于魔法师的不当暴力,『光靠我们』不可能完全防范于未然。」
弘一就这么和上野四目相对,若有含意地加深笑容。
「就算警察全力监视,也只会在出事的时候介入吧。所以上野议员,请您协助在事情发生之后进行『正确』的处置。」
「……知……道了。」
上野结结巴巴地允诺后,弘一再度朝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
二月十一日,星期一。一如往常和深雪与水波一起上学的达也在前往教室的途中,感觉校内莫名嘈杂。
顾杰发表犯行声明的隔天早上,校内气氛也很浮躁。但是这次的性质不一样。虽然也包含不安,但主要成分看来像是好奇心。如果只撷取这部分,很像莉娜前来留学第一天的气氛。
二年E班的教室也不例外。
「早安。」
「美月早安。大家看起来很心神不宁,发生了什么事?」
达也一边道早安回应美月,一边询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详情……不过第三高中的一条同学好像要来我们学校喔。」
「一条?」
虽然没有大喊,但这个消息也令达也忍不住惊讶。
如果将辉只是来到东京,那就不值得惊讶。达也听真夜说过,将辉要在克人的麾下负责搜索恐怖分子。为此可能会向学校请长假,暂时住在这里。这些都在可以预测的范围之内。
但如果只是这样,将辉没必要来第一高中。第一高中所在的八王子虽然同样在前东京都内,却距离十文字家的宅邸很远。而克人就读的魔法大学在练马,也绝对不算近。但也很难想像他是要处理别的事情,才顺便过来一趟。
总不可能是转学到第一高中吧……
「美月,你这件事是听谁说的?」
「我。」
回应来自达也的背后。艾莉卡不是从窗户探出上半身,而是进入E班教室,站在他身后。
「艾莉卡,早安。所以,你是在哪里看到一条的?」
达也转身询问。
「我没有直接看到就是了。」
差不多快要放弃让达也吓一跳的艾莉卡没有露出觉得无趣的表情,直接回答。
「有人说看到教头带著一条同学进校长室。我刚才到处找认识的人打听,结果有不少人都这么说,所以应该没错。」
艾莉卡的人面比达也广得多。在第一高中,认识达也的学生比艾莉卡多,不过达也在第一高中认识的学生人数远远比不上艾莉卡。
这样的艾莉卡四处奔走,验证了这个情报。达也认为将辉应该是真的来到第一高中了。
「校长室吗……」
而且教头专程带将辉到校长室,应该也是事实吧。达也心想,这个「总不可能」的状况或许会成真。
深雪无法像达也那么从容地置身事外进行推理。
「如各位所知,一条同学是第三高中的学生,不过这次因为家庭因素,所以要在东京生活一个月左右……」
站在教室前方的不是A班的指导老师,而是教头八百坂。他身旁是一条将辉。
光是将辉在这里就该惊讶了,但教头前来说明的内容过度令人意外,学生们一度听不懂。
没有学生在教头面前窃窃私语,教室却充满浮躁的气氛。这股无言的嘈杂在八百坂说到「家庭因素」时更显强烈。A班没人听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家庭,也就是一条家的因素。无论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都认为肯定和前几天的恐怖攻击事件有关。
不过,男学生与女学生看向一条的视线温度却有不同。
「教头,意思是第三高中的一条同学要转学到我们班吗?」
一名女学生举手,提出也是自身愿望的这个问题。
这部分已经说明过了,但八百坂耐心地再次说明。
「不是转学。看制服就知道,一条同学的学籍依然在第三高中。只是他住在东京的这段时间没办法到金泽的第三高中上学,所以本校会让他使用这班的终端机,利用魔法大学与魔法科高中的网路上第三高中的课。」
说来遗憾,二年A班上个月有一名学生退学,而这名学生的桌椅也就这么闲置。
「关于实习课或实验课,虽然无关学分,但会请他和各位一起上课。这对于一条同学或是各位同学来说,肯定都会成为很好的刺激。希望各位和睦相处,相互砥砺。那么,一条同学。」
在八百坂的催促之下,将辉前进半步。
「我是第三高中的一条将辉。本次在第一高中的各位盛情安排之下,很荣幸得以一起向学。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将辉低头致意的同时,教室里响起了温暖的掌声。二年A班一年前也迎接过留学生莉娜,是第一高中里最习惯这种突发事件的班级。百山校长也是考量到这一点,才把将辉编进A班。
绝对不是顾虑到一条家对四叶家提亲。
──但深雪无法不这么质疑。
她挂著笑容拍手的同时,也在内心暗自叹了口气。
◇◇◇
这天的午餐时间,将辉没和深雪同桌。他和森崎那群人在一起,看来是决定先和A班的男学生培养交情。
「真意外。」艾莉卡在不远处的座位看著这一幕轻声说。
「我还以为他会黏著深雪……」
「突然这么做的话,男生跟女生都会讨厌他喔。」
干比古苦笑反驳艾莉卡这个过于正直的感想。
「莉娜是女生,所以就算和深雪在一起,感觉也是理所当然,但一条同学是男生嘛。」
穗香同样挂著笑容附和干比古。
「说得也是。要是第一天就追著女生屁股到处跑,王子的形象就扫地了。」
「艾莉卡,别说什么屁股啦……」
艾莉卡以有点低俗的形容方式表达认同,使得美月害羞地劝诫。
艾莉卡朝美月咧嘴一笑。
「这样讲哪里怪吗?」「就说屁股……」「不能说屁股?那就屁屁吧。」「艾莉卡……」
「莉娜是怎样的女生?」
雫无视于开始嬉闹的艾莉卡与美月(也可以说艾莉卡单方面捉弄美月)询问穗香。
「这么说来,好像很少和你提到莉娜的事?」
莉娜以交换留学生的「名义」转学到第一高中,而交换的对象是雫。加上出国与回国的时间也都错开,所以雫完全没见过莉娜。
「听说是金发的超级美少女。」
「没错。金色的头发跟蓝色的眼睛都非常鲜艳,是个很可爱的女生。」
「比深雪可爱?」
「咦?怎么可能。」
穗香反射性地回答,瞥向挂著为难笑容的深雪。
「唔~类型应该不一样。深雪算是美丽型的吧?」
雫瞥向更加为难的深雪,频频点头。这对手帕交的行为模式很像。
「不过,我认为莉娜真要说的话是可爱型。她脸蛋端正得像是高价的陶瓷娃娃,给人的感觉却颇为脱线……应该说亲和,又容易得意忘形……乐观开朗又活泼。」
「我想,你讲的都是同样的意思。」
「唔……总……总之,给人的感觉是道地的美国人。」
「你这是对美国人的偏见……」
「综合来看,和深雪不相上下!」
穗香以气势带过雫的吐槽。
「不只如此,她的魔法力也很强,这部分也和深雪不相上下!」
穗香做出这个结论。
「和深雪平分秋色?这就厉害了。」
雫似乎也很在意这一点,没执著于自己刚才的吐槽。
「而且就某方面来说,莉娜也是代表USNA来日本。」
达也这番话引得艾莉卡与雷欧咧嘴一笑。但两人都知道莉娜的真实身分是秘密,不会在这种不知道有谁在偷听的地方说溜嘴。
唯一不知道莉娜真实身分的雫不晓得艾莉卡他们为何露出暗藏玄机的笑容,觉得疑惑。
「即使不提魔法力,她也是个相当『欢乐』的女生喔。我想雫肯定也会喜欢她──因为她这个人满满都是吐槽点。」
在雫的疑问朝奇妙的方向进展前,达也随口追加这段评语。
「达也同学,我又不是吐槽大王。」
「哥哥……您这种说法,我认为对雫与莉娜都很失礼。」
雫与深雪接连抗议,达也笑著说了句「抱歉」。
「话说回来,我做梦都没想过一条同学会来一高。请问有说明他转学过来的原因吗?」
干比古看到莉娜的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便朝A班的三人询问自己从早上就一直很在意的事──此外,语气之所以变得客气,是因为询问对象包括深雪。
「老师说不是转学。」
「他基于家庭因素暂时住在东京,要用我们学校的终端机连线上理论科目的课。由于学籍一样在第三高中,所以制服还是第三高中的,没换成一高制服。」
「『家庭因素』是指一条家?」
干比古听完穗香的说明,蹙眉看向达也。
「既然是这个时期,应该和恐怖攻击事件有关吧……达也,你知道些什么吗?」
被这么问的达也没说谎,也没行使缄默权。
「你知道十师族透过魔法协会发表声明吧?」
「唔……是要找出恐怖攻击主谋的那个声明?」
「一条来东京就是要执行这项任务。顺便补充一下,七草学姊、十文字学长与我也有加入搜索行动。」
这次的任务就某方面来说,也是要让世间看见十师族对于恐怖攻击并非袖手旁观。透过魔法协会发表声明也是其中一环。达也理解这一点,所以没理由不说明。
「是喔……我说啊,达也……」
「什么事?」
「那个,我也来帮忙吧?」
不过,干比古这个反应出乎达也的预料。
十师族寻找恐怖攻击的幕后指使者──顾杰,并不是因为自己遇袭就打算报复。何况缉捕杀人、伤害、爆炸案件的教唆犯,原本应该是警方的工作,身为平民的十师族进行搜索是不合道理的越权行为。
十师族是要应付舆论,才「协助警方搜索恐怖分子」。找十师族以外的人帮忙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我反倒希望干比古注意反魔法师团体。」
达也将干比古的关心引导到别的方向。但他并不是转移话题,这个问题也不能扔著不管。
「反魔法师团体?」
「告诉我本校学生被不明人物偷拍或谩骂的人可是你喔。」
「啊,喔。原来你在说那件事。」
这是干比古在本学期第二周的周一提交风纪委员会的活动报告时,所提到的内容。
「……亏你记得那种才讲没几句的闲聊。」
「我反而觉得你居然会忘记啊。」
达也出乎意料地这么一酸,令干比古默默反覆眨眼。
「恐怖攻击事件发生前就是那种状态了。在舆论开始批判魔法师的现在,以人类主义者为首的那些看魔法师不顺眼的家伙,可能会更直接地对本校学生动粗,我们不能无视于这一点。」
达也断定的说法刺激了干比古的危机意识。他低头沉思,接著立刻拿出行动终端装置检视起某些资料。
「现在还没收到学生遭施暴的报告……不过,在校外遭到恶整的事件明显变多……」
干比古检视的资料,是风纪委员会从学生那里收集的受害报告。
「抱歉,达也。看来我真的痴呆了。在你刚刚那么说之前,我都只注意校内的状况。」
干比古如此自责,但他也有值得同情的难言之隐。恐怖分子(顾杰)上周三发表声明之后,学生们就被不安与烦躁的情绪缠身。有些人会因为一点小事起口角,少数案例甚至发展成扭打,校内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干比古身为风纪委员长,处在必须先严加注意校内纠纷的立场。
「那份资料可以传给学生会吗?上周之前的统计已经完成了,我到时候一起报告吧。」
只是即使如此,既然学生们纷纷表达不安,就至少也该回报到教职员室。达也这番话的意思是除了风纪委员会以外,学生会也要另外制作一份谘商报告。
「知道了。为了让你专心执行任务,我也努力处理这些事情吧。」
「靠你了,风纪委员长!」
艾莉卡如此为鼓起干劲点头回应的干比古打气。虽然语气有一半是胡闹,不过干比古也明白艾莉卡是在激励他。
◇◇◇
这天的课程结束之后,达也来到二年A班教室。
「哥哥,您是来接我的吗?」
深雪敏锐察觉达也接近,就来到走廊迎接他。达也来接深雪一起去学生会室,跟由深雪去接达也的状况相比起来是很稀奇的事。
「嗯。因为我也有话要跟一条说。」
不过,达也的回答令深雪有点失望。
「一条同学吗?知道了,我请他过来。」
即使如此,深雪也没有表现在态度上。她挂著笑容转身回到教室。
这张笑容令达也觉得怪怪的。
今天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进入今年之后,达也就看过好几次这副和去年不同的笑容。参加本家的「庆春会」回来之后,达也就开始感受到这种突兀感。
深雪的内在产生了不甚理想的变化。达也直觉要是扔著不管,将会招致不良的结果。
然而现在的他无法深入思考这件事。
「司波同学,谢谢你……司波,你找我有什么事?」
当前应该优先找将辉谈事情。
「一条,关于这次的任务,你知道十文字学长有在开会讨论吗?」
达也不需要对将辉逐一说明任务内容。他们知道彼此都以十师族成员的身分受命搜索恐怖攻击的主谋。
「不,我没听说……」
只不过,刚来东京不久的将辉不知道更进一步的事情。
「虽说是开会,也只是十文字学长、七草学姊与我一起交换情报,你要不要也参加?」
「这个嘛……」
将辉思索著要不要接受达也的邀请。说是这么说,但他思考时间不到十秒。
「如果不会妨碍到各位,就容我参加吧。」
将辉也明白沟通与共享情报是搜索的必备要素。他苦恼的原因在于自己是三高学生,参与一高学生与一高毕业生的会议或许会破坏气氛。但他立刻改变主意,认为现在并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这样啊。今天晚间六点开始开会。我传地图给你,终端装置拿出来吧。」
「啊,嗯。」
抱著些微意外感的将辉从口袋拿出行动情报终端装置。依照刚才的话题进展,如果对方是三高学生,就会接著说「那我们一起走吧」。老实说,将辉也非常不希望情敌达也带著他走,但是得知真的要各自行动之后,却又觉得很意外。
同时,将辉也体认到这里真的不是第三高中,感觉有点落寞。
「收到资料了吗?」
达也没看漏将辉表情的变化。但他对将辉的想法与感受没兴趣。他只是制式化地要求将辉确认资料。
「……没问题。」
「那么,晚间六点当地见。」
将辉同意之后,达也便以这句话代替道别,接著看向深雪。
「深雪,走吧。」
达也没有要前往学生会,而是直接展开搜索,但是他觉得既然难得来A班,不如今天就送深雪到学生会室。
「好的。」
深雪笑著朝达也点头,然后转身面向将辉道别。
「那么一条同学,我先告辞了。」
「学生会的业务还请加油。」
将辉以老实表情回应。
将辉目送前往学生会室的达也与深雪好一阵子。
达也依然背对著将辉,却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这次,他没办法忽略将辉的想法与感受了。
◇◇◇
达也在晚间六点整进入克人等待的餐厅,在七点离开。
无论是克人、真由美还是达也,今天都没有该报告的进展。镰仓那件事已经在当天分享过情报,不过当然只在能透露的范围内讨论。所以今晚只对将辉说明至今的搜索状况就结束了。因此,会议在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散会了。
后来克人、真由美与将辉一起用餐,达也则在婉拒之后回家。克人与真由美是有邀他,但他拒绝之后就没有强留。看来两人也有顾虑到达也与将辉因为深雪而处于对立关系。
在回程的电动车厢上,达也在想深雪的事。达也放学后到二年A班接深雪时,深雪那张强颜欢笑的表情一直残留在他的脑海一角。
他不是今天才第一次察觉。一月从四叶本家回来之后,达也就看到这张表情好几次,而且每次都令他在意。但深雪似乎不希望他察觉,所以达也至今都没有深入询问。
但是看到深雪今天的样子,达也已经无法再这么说了。愈来愈容易看得出来深雪在逞强。达也感觉必须在深雪被内心的烦恼压垮之前,至少听听她怎么说。
从电动车厢转搭通勤车回家的途中,达也也从各个方向思考该如何提到这件事。
强行询问是下策。要是硬逼深雪说出来害她受伤的话,就本末倒置了。但达也也不认为深雪愿意主动说明。套话到头来又和逼问没有两样。这跟侦讯俘虏不一样,目的并不在聆听烦恼这件事本身。
到最后,达也还没决定方针,就来到了自家门口。踏出的脚步与伸向门扉的手,都比以往慢半拍。
「哥哥,欢迎回来──您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平常早已开好门站在门前的时间点,达也的手却还没放在门上。看到这个状态的达也,深雪脸色一变。
「不,只是在想点事情。深雪,我回来了。」
自己可不能让深雪担心。达也如此激励自己。
虽然也不算是出师不利,但达也就这么完全没问深雪发生什么事,吃完了迟来的晚餐。
达也婉拒餐后茶水前去洗澡。在重整心情之后,他重新决定和深雪聊聊。
达也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前往客厅,就发现深雪穿著有大量滚边设计的古典及膝连身裙等他。直到刚才都穿著的白色围裙已经脱掉了。
「哥哥,我立刻去泡咖啡,请坐著稍待片刻。」
达也还没开口,深雪就这么说著离去了。
难道她在回避我?深雪动作迅速得令达也不禁这么想。
达也不认为深雪在回避他。
深雪看出达也想询问某些事,但她不想被问。达也有这种感觉。
不过,这无疑代表著达也所担忧的事情,深雪也有所自觉。达也只感觉到一种模糊的不安,但深雪不一样,她肯定知道自己怀抱的东西是什么。
深雪究竟在烦恼什么──
「让您久等了。」
达也被困在得不出结论的推理当中时,深雪以托盘端著咖啡进入客厅。在思绪深渊丧失时间知觉的达也不禁抬头看时钟。
深雪将咖啡杯连同碟子放在桌上,以关心的眼神注视达也。
「那个,哥哥……其实您累了吧?感觉您今晚从刚才开始就经常心不在焉。」
达也好想为自己的没出息咂嘴。又害深雪担心了。现在不是心不在焉地想心事的时候吧?他如此斥责自己。
「深雪,可以坐一下吗?」
「好的……?」
不过,这是一个好机会。虽然感觉有点卑鄙,但在这个状况下,深雪应该没办法逃走或转移话题。
「深雪,我在挂念你的事。」
直到去年,这句话应该都会让深雪面露喜色。
但她现在眼神游移不定,如同在回避达也的视线。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烦恼?」
深雪抗拒和达也四目相对。但达也不以为意,一口气切入了核心。
「我没有什么烦恼……」
深雪的回答毫无说服力。她自己似乎也知道这点,她不只是移开目光,甚至别过头去。
「深雪,可以告诉我吗?」
深雪就这么转头看著旁边,频频眨眼。她的双眼因为迷惘而慌张。对于深雪来说,一直对达也隐瞒心事的难度太高了。
如果达也继续注视深雪十秒,深雪应该会一五一十地吐露自己内心的烦恼。不过古灵精怪的命运,在这时候选择了站在她这边──但这或许是坏心的行径,因为这样剥夺了深雪消除苦恼的机会。
视讯电话的铃声响起,深雪连忙起身。明明用收在桌子下方的无线分机就能接电话,她却以会让裙子随之翻动的速度跑向墙面的操作面板。
看到上面显示的来电人名,深雪轻声惊呼。
「哥哥,是姨母大人!」
「麻烦接通。」
达也如此回应时,已经起身移动到镜头正前方了。
深雪按下面板的通话按键。
视讯电话的画面映出真夜的面容。
『达也晚安。在忙吗?』
虽然没有实际面对面时那么容易看出眼神变化,总之真夜看向了桌上的咖啡杯。
「不,没关系。姨母大人,请问今天有什么事?」
以达也平常的个性来看,他这句回应不太从容,但真夜没有逐一过问。
『上周六顾杰不是逃掉了吗?原因已经查明了,所以想告知你一声。』
「这是四叶家当家必须亲自告知的事吗?」达也听她说完之后如此心想。但这个感想下得太快了。
『我们的通讯似乎被窃听了。』
「……四叶家的通讯应该使用了强度足够的编码才对啊。」
『使用的编码和国防军同级,而且每个小时更新一次,不过似乎被破解了。』
就如真夜所说,四叶家的编码通讯使用的共通金钥,每个小时都会更换。
因此,达也每个月都会去魔法协会,从使者手中领取里面储存了六十天份编码金钥的记录媒体(超过一个月天数的份是预备用的)。亚夜子交给巴蓝斯的编码机里储存了四万三千两百个编码金钥。为了防止有人从编码机窃取资料,当中也施加了技术上能使用的最高等级保全措施。
做好如此周全的防范对策却不管用,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那么,我该认定现在的通讯也被窃听了吗?」
然而即使再怎么难以置信,只要没有否定的根据,就应该当成事实接受。
『是的。所以今后关于这个案子的线索,我决定捎信告知。』
「知道了。」
虽然真夜说「捎信」,但达也认为应该不会委托一般的邮务业者。
此外达也还理解到一件事。既然真夜今晚打电话过来,就代表今天有查到新的线索,并且预定在明天告知。
『我要说的只有这个……对了,达也,你和十文字阁下与七草家的千金相处得还好吗?记得一条家的少爷今天应该也加入了。』
「若您说的是会议,那就进行得很顺利。」
怎么突然讲这个?如此质疑的达也决没有深入思考这点,如此回答。
『是吗?说真的,你们就「妥善」相处吧,感情可不能「太好」喔。』
达也一脸疑惑地看向画面中的真夜。
大概是这张表情很有趣,真夜笑出声了。
『哎呀哎呀,你没察觉吗?希望七草家千金加入会议的不是十文字阁下,是七草阁下。他想用会议当藉口,让你和那位小姐约会。』
在深雪面前讲这什么话啊。达也内心慌张,却没有表露在脸上。
「原来有这种内幕啊,我会小心。」
他装出不悦蹙眉的模样回应。
『嗯,就这么做吧。那么再联络了。深雪也晚安了。』
「谢谢姨母大人。」
「姨母大人,晚安。」
通话结束。达也在变暗的大萤幕前面,转身面向深雪。
正如达也的预料,深雪不太高兴。
但她没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强烈的突兀感袭击达也。同时,他似乎知道这种感觉的真面目了。
达也没有以让人吃醋为乐的嗜好,也从来没想过要让深雪责备他或闹别扭。相对的,就算深雪吃醋,达也也从来不觉得深雪碍事或烦人。
达也认为深雪不需要对他有所顾虑。却也认为这或许是妹妹成长,或想要成长的证明。
也有人说嫉妒多深,爱情就有多深。
不过,至少嫉妒不是美德。达也的直觉告知深雪的变化不是好事,但他的常识判断这是淑女会有的变化。
达也还讲不出「和以往一样老实嫉妒就好」这种话。
◇◇◇
隔天的二月十二日,从早上就飘著小雪。
厚厚的云层覆盖天空,因此即使是即将天亮的时间,户外依然阴暗。
达也从八云寺返家的途中,以将近六十公里的时速冲下坡道。
天色阴暗加上速度快,应该很难识别擦身而过的他人脸孔。然而即使不是达也,肯定也能辨别这名女性。
因为她的外型特徵非常明显。
正确来说,达也也不是看她的「脸」来辨别。因为这名女性以压低的报童帽、大墨镜与包裹到鼻梁的围巾隐藏相貌。
即使是下坡,达也依然只以两步就能减速,刚好停在吉见面前。
「吉见小姐,早安。」
吉见鞠躬回应达也的问候。
然后她从大衣口袋取出长方形信封,递给达也。
真夜的信差是她。
「确实收到了。」
收下信封的达也说完,吉见的脸就稍微上下动了动。甚至不知道她隔著墨镜的视线是否在看达也。
没能看出表情的达也,再度看向吉见的脸,然后觉得果然不自然。她太明显地想要隐藏长相,如同在宣传自己是可疑人物。
在这个寒冬季节,围巾包裹到鼻梁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以服装品味来说,报童帽也算可以接受吧。
围巾搭配报童帽也不算奇怪。
问题果然在──
「吉见小姐,我认为这身打扮反而显眼。拿掉墨镜比较好吧?」
即使知道是多管闲事,达也依然如此建议吉见。
吉见默默摇头两次。
达也回家淋浴之后,便在吃早餐前来到客厅,打开吉见给他的信。
「……哥哥,餐点准备好了。」
深雪从饭厅过来叫达也。她立刻想到达也打开的是什么信。
「那是姨母大人昨晚说的……?」
「没错。」
达也起身点头,将看完的信交给深雪。
深雪略为犹豫地接过信纸,双眼在阅读内容的过程中愈睁愈大。当她抬头的时候,眼中满是惊愕的神情。
信里写到国防军可能协助顾杰逃亡。
「看来没有组织和腐败无缘。国防军也不例外。但愿腐败的只是一小部分。」
达也从深雪手中拿走信纸,收进手上的信封。
「虽然这么说,但也差不多可以停止为以往的过错操心了。无论那些当事人是否自愿,只要会危害到我们,我们就不应该有所顾虑。」
「哥哥……」
深雪以担心的视线仰望达也。
达也笑著轻轻抚摸妹妹的头,前往饭厅吃早餐。
◇◇◇
二年A班的第一堂课是实习。今天的课题是「定义魔法结束的条件」。
没有魔法可以永远持续。魔法的有效时间一定有极限。不过,没有明确定义结束条件的魔法,也会以不知道何时失效的状态,留在发动的对象身上。
魔法式无法干涉魔法式。除非使用术式解体或术式解散这种特殊魔法,否则无法消除发动中的魔法,只能覆写。
要以魔法覆写其他魔法,事象干涉力必须大于发动中的魔法。即使是「把魔法改变的事象回复为原本的性质」这种魔法也不例外。结束条件模糊的魔法会在状况改变的时候,造成魔法师额外的负担。所以「定义魔法结束的条件」被认为是评价魔法师实力的重要因素。
魔法结束条件的定义大致分成两种。一种是设定发动时间。这个方式的有用性,因为托拉斯‧西尔弗的飞行魔法问世而获得了更高的评价。
另一种是定义魔法的结果。即是让事象的改变进行到魔法定义的内容时,就让魔法式失效。在实作的场面大多倾向于使用这个方式。
而今天的实习课,就是把魔法作用时间设为变数,让学生自己定义。内容是以魔法将白色塑胶球依序变成红、绿、蓝色,在三十秒内重复十次。此外,每次实习课设定的时间与次数都不同,不过平均时间一样都是一秒。
如果魔法时间设定得不够严谨,时间就会不足或过多。在一个魔法结束之前就发动下一个魔法,导致所须的干涉力增加,进而无法完成规定次数的案例也不少见。虽然不需要将变色魔法每次的有效时间都平均设定为一秒,不过老实说,在即将结束的时候才视情况增减反而比较难。
今天还不是打分数的日子,是练习日,所以学生们两人一组轮流使用魔法,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就负责计时。搭档忙著连续发动魔法时,另一人就负责盯著行动终端装置的数位码表练习抓时间,这样的光景在上次的实习室里随处可见。
话说,上次的问题在于二年A班的学生人数是奇数。上次的实习并非有一组增为三人,而是某人单独练习。顺带一提,这个人是深雪。
其实不分男女,班上所有人都举手想邀请深雪加入自己这组。但没有学生一开始就找深雪搭档,都是自己组好之后才找她。因此到最后就是深雪落单。
昨天是听讲与实验课,所以没发生分组问题,不过上周那样令二年A班的学生相当尴尬的光景应该会在今天重现──如果将辉没「转学过来」的话。
「司波同学,愿意和我一组吗?」
将辉听完了指导老师说明实习内容之后,便来到深雪面前。他很庆幸没人找深雪,申请和她一组。
实习室顿时嘈杂起来。以男学生为中心,众人开始轻声说出后悔或诅咒的话语,不过这真的是「为时已晚」。
「好的,我很乐意。一条同学,请多指教。」
想必深雪其实也不愿意单独练习吧。她以超越微笑等级的笑容,点头回应将辉的邀请。
听教师说明实习内容时,将辉在内心轻声说「很简单嘛」。
第三高中二年级现在进行的实习,是隔著墙壁朝目标物发动魔法。不用说,这是用来学习以魔法攻击躲在掩蔽物后方的敌人。
相较于三高始终以实战为考量的实习课,将辉认为一高的实习只算是巧手竞赛。
先看深雪实际示范之后,这层印象又更强烈了。深雪完全以一秒的间隔改变球体颜色,以三十秒完成十次,连零点一秒的误差都没有。比起拿捏时间的准度,将辉更佩服球体变色之后的显色强度与鲜艳度。因为这代表著深雪的事象干涉力强度。
「刚好三十秒。不愧是司波同学。」
「谢谢。一条同学,请随时开始。」
总之先以客套心态称赞深雪热身成果的将辉,在可爱少女的催促之下充满干劲。
他再也毫无放水的意思,如同置身实战般专注使用魔法。
「要怎么帮忙计时?要不要每十秒通知一次?」
对于深雪的提议,将辉原本想回答「没必要」,却又改变了想法。
「……那么,麻烦在最后十秒时倒数。」
因为将辉认为深雪为他倒数是一件迷人的事。
「知道了。」
深雪令人愉快的声音,让将辉差点忍不住笑意。他连忙绷紧表情。
「麻烦起个头。」
将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魔法上。他的内心立刻转变为应战状态。
「那么,三、二、一,开始!」
将辉依照脑内的时钟设定结束条件,同时接连发动魔法。
红……绿……蓝。
红……绿……蓝。
显色的强度与鲜艳度比起深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辉对自己的魔法力不输深雪感到满足。
红……绿……蓝。
红……绿…………蓝。
大概是内心产生的杂念立刻反映在魔法上,节奏变乱了。
他尝试修正误差。
红…绿……蓝。
他的时间知觉恢复了。
红……绿…蓝。
但这次变成结束时间变短。
红………绿………蓝。
将辉刻意将结束条件设定为超过一秒。
红……绿……蓝。
然后改回原本的间隔时间。他决定以最后十秒的倒数做调整。
「十、九、八……」
深雪开始倒数。
误差不到一秒。
将辉决定以最后一个魔法的持续时间修正误差。
「三、二……」
红……绿……
「一……」
蓝。
塑胶球回复为白色。
「结束。」
下一瞬间,深雪告知时间到。
「剩下零点七秒。一条同学,这成绩不像是第一次挑战喔。」
深雪向将辉投以微笑。
将辉忍著差点抽搐起来的脸部肌肉,回以笑容。
这个实习的及格标准,是在没有读秒的辅助之下将误差压在一秒以下。虽然通过时间标准,却是有人帮忙倒数的结果。将辉想到深雪没接受自己协助就展现准时结束的成绩,就完全高兴不起来。
「三十秒刚刚好。穗香,厉害喔。」
「嘻嘻,因为这是我擅长的领域啊。」
一旁传来的声音,让将辉受到更大的打击。
将辉用了整整一堂课的时间练习后,才终于达到及格标准。
◇◇◇
上午的课程结束了。
「一条同学。」
将辉在第一堂课陷入意料之外的苦战,直到利用第二堂课的上课时间才终于从打击中回复。一名女学生从侧边叫他。
将辉转头看向声音方向。魔法师记性都很好,他也不例外,几乎毫无延迟地就想起了穗香的名字。
「那个……记得你是光井同学?」
将辉之所以知道穗香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昨天听她自我介绍,或是预先问过全班同学的名字。是因为穗香在今年度九校战的幻境摘星夺冠,所以将辉记得她。
「是的,我是光井穗香。」
穗香露出开心笑容点头。她并不是对将辉有意思。光是记得名字,就能让人际关系更加圆融。这只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反应。
将辉也将穗香的笑容解释为一种礼仪。
「一条同学,要一起去餐厅吗?」
「咦,和我?」
所以,这个突然的邀约是道冷箭。
「是的,和我们。」
穗香转头看向身后。
雫与深雪站在那里。
和将辉目光相对的雫,面不改色地微微点点头。不,这或许是行礼。雫的反应就是如此难以分辨。
深雪则是挂著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笑容。至少不知道她是欢迎将辉,还是感到为难。
「……我有幸可以和各位一起吗?」
将辉不禁以客气的语气反问。
深雪准确察觉到将辉的目光看向她。她虽然有点想露出苦笑,但表情还是变得柔和起来。
假惺惺的笑容变成有血有肉的笑容。
「是的,请务必跟我们一起来。」
深雪如此回应。
「我才要说,请务必让我加入!」
将辉迅速起身。
「咦?」
看到晚一步来餐厅的深雪等人,艾莉卡疑惑地喊道。
昨天心想「还以为会黏著深雪」而对将辉行动感到意外的人是她。但她实际看到将辉采取正如预料的行动后,似乎也觉得很疑惑。
不只是艾莉卡,雷欧与干比古也朝将辉投以疑惑目光。
「那个,哥哥……方便也让一条同学一起吗?」
「当然。」
不过达也理所当然般地如此回应。毫不思索。
反倒是将辉感到不知所措。
达也以草率(也算得上亲和)的语气,对站著不动的将辉搭话。
「一条,你知道怎么点餐吧?餐厅跟福利社的制度应该一样。」
「啊,嗯。没问题。」
「一条同学,走吧。」
在深雪催促之下,将辉和她一起前往点餐机。穗香与雫跟在后方。
深雪领取料理回来,坐在达也身旁。
将辉坐在她的正前方。
穗香坐将辉旁边,也是达也的正前方。
刚才坐在达也正前方的艾莉卡让座给穗香,移动到深雪身旁。
特地绕餐桌半圈的艾莉卡,突然询问斜前方的将辉。
「一条同学,搜查那边怎么样了?」
拿著汤碗的将辉差点呛到。他在京都就已经认识艾莉卡,所以不是被她装熟的态度吓到,是因为她在这种不知道谁在偷听的地方,提到在法律灰色地带游走的那个任务。
「艾莉卡,一条才刚来东京而已。不论是再怎么卓越优秀的魔法师,也没办法一天就得到显著的成果。」
将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之间无法应对,而帮忙圆场的是达也。这令他感到意外。
「说得也是。」
「没错,艾莉卡,不可以讲得好像在催促进度。一条同学,抱歉突然吓到你了。」
深雪劝诫艾莉卡,朝将辉低头。
「不,那个,也用不著道歉……」
将辉大为慌张,深雪见状露出纯真的笑容。将辉的纯情反应在她眼中很新奇。
「话说回来,真羡慕一条同学。」
「啊?请问……羡慕什么?」
深雪投以耀眼的笑容,使得将辉更加不自在。
「哥哥居然说您『卓越优秀』。其实哥哥平常讲话意外恶毒喔。」
深雪笑著朝将辉投以责备般的视线。不,比起责备,更像是嫉妒。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却攻下了将辉内心好不容易保持平静的部分,让他变得什么都没办法想。对于深雪称呼「哥哥」的质疑,也从脑海之中飞到九霄云外。
达也的嘴张到一半,准备说些什么。不知道他想透过回应「没这种事」将深雪的视线从将辉身上引开,还是要斥责用更直接的手段捉弄将辉的深雪,总之,他肯定是要为将辉解围。
「达也同学果然认同一条同学的实力呢。」
不过,穗香却抢先这么说,打断他的话语。
「真好。有种英雄惜英雄,把对方视为劲敌的感觉。」
「虽说是劲敌,但一条的魔法力强太多了。」
众人这么积极搭话,达也也无法以深雪为优先。他的视线无暇移向旁边,而是在手边与正前方来回。
「不过,刚才的实习是达也同学擅长的领域吧?」
「还好啦,因为刚才的课题比起速度或强度,更重视精确度。」
达也不是谦虚,而是低调承认穗香的说法。
「达也同学从一开始就完全以一秒为单位喔。」
虽然并不是因而安心,但美月与有荣焉般得意地插嘴。
「真的吗?达也同学好厉害!」
将辉听到美月与穗香的对话,也默默受到了打击。坐在正前方的深雪无法坐视此景,出言安慰将辉。
「我虽然大致可以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但中途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太慢或太快。」
不过坐在将辉旁边,从距离来看比深雪近的穗香,连看都不看将辉一眼。
「达也同学,你有什么诀窍吗?」
穗香趁著深雪在应付将辉,积极想吸引达也的注意力。
以穗香的立场,这样的发展完全符合计画。
提议邀将辉共桌的是穗香。她企图把将辉塞给深雪应付,趁机接近达也。
若要形容为「阴险」,那穗香太可怜了。
在情场和战场上可以使用任何战术。这是十七世纪英国悲喜剧台词里的名言。不过在近代之后,国际条约规定战场上禁止使用某些战术,所以这句话不是无条件正确。
在情场上,应该也一样不能说所有手段都能使用吧。例如谎称「怀了你的孩子」强迫情侣分手,就算没有要求实质的金钱或物品,也该称之为诈骗,是种道义上不被接受的做法。
不过,穗香这种做法甚至算不上是暗算,在恋爱战争里相当常见。或许这种做法不应该用在朋友身上,不过这就证明了穗香是多么拚命追求这段恋情。
◇◇◇
达也将深雪留在学校之后返家,然后骑著爱用的机车前往土浦。目的地不用说,当然是国防陆军一〇一旅基地。独立魔装大队的大队司令部。
达也身穿材质近似人工皮革的长裤加上宽松外套,虽然服装轻便,但是在基地大门,ID卡比服装有用。达也光是拿下安全帽,就顺利进入了基地。
他将机车停在大队司令部前方,仰望面前地上地下都有三层的建筑物。接下来的协商(不是报告,也不是商量)是沉重的负担,使他眼神严肃。
即使如此,达也依然无法置之不理。十师族追缉箱根恐怖攻击主谋顾杰是做给世人看的,主要是为了减缓世间对魔法师的反感。
不过,达也在镰仓看过顾杰的做法之后,便决心一定要尽快解决这个出身大陆的古式魔法师。不是因为真夜如此命令,是基于他自己的意愿。
达也想提供魔法师成为战争道具以外的生存方式。顾杰将魔法师──将人类当成道具使用的行径,和达也的想法完全对立。
不共戴天。达也要开拓自己内心描绘的未来,就绝对不能容许顾杰这种魔法师存在。
杀掉顾杰。为此不惜除掉成为道具的牺牲者──
达也微微摇头平复心情,进入建筑物要求见队长。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已经打电话确认风间有空了。其实达也甚至想避免打电话,但他还是无法做出突然找上门的行为。
距离约见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以上,但达也直接获准进入了。不晓得是不是这里依然人手不足,他在屋内没和任何人擦身而过,就抵达了队长室。
「在下是大黑特尉。」
达也敲门对房内说。其实门后的声音不是直接传入,是门板暗藏的麦克风收音之后会先自动过滤,再传入室内,但是访客不会注意到这件事。
「进来。」
这个声音,其实也是以门板暗藏的扬声器重现。进步的科技产物或许不会让使用者注意到其存在。
达也确认解锁的声音响起,打开队长室的门。
风间坐在办公桌后方。今天只有他一人。桌上摆著触控式萤幕的终端装置。达也来访之前,他似乎在看企画书或报告书。或许是晋阶之后,要批准的业务就增加了。
达也走到办公桌前面,向风间敬礼。
风间起身回礼,但又立刻坐下。没被邀坐的达也就这么站著。
「特尉,放轻松点吧。所以,你今天突然过来有什么事?」
但风间也不是在生气。他询问的语气也很温和。
「由于通讯恐怕被窃听,所以在下认为应该当面直接报告。」
「喔……意思是本大队的编码通讯恐怕也被解读了?」
「是的。实际上在下就接受过警告,说四叶家的编码通讯很可能已经被窃听解读。」
达也突然翻开自己手中的一张牌。
风间眉角微微上扬。
「……但我们使用的编码强度应该高于四叶家。」
「在下也这么认为。即使如此,还是觉得该小心为上。」
达也没说明必须小心的根据,但风间没有继续反驳。
「……算了。特尉,说明来意吧。」
「座间基地的特战兵训练所,可能遭受敌国人士渗透。」
特战兵训练所──特殊战术兵训练所的「特殊战术兵」,是暗指包含魔法力强化在内,接受过后天强化措施的士兵。虽然称为「训练所」,实际上却是软禁人体实验对象的军方设施之一。国防军将这种实验对象监禁在各种名称的设施里。
光是这种情报外泄,就会成为让防卫大臣乌纱帽不保的丑闻,不过座间基地的特殊战术兵训练所有个更棘手的地方。这个设施有和USNA进行共同研究。
这是在世界连续战争爆发前晚的紧张国际情势下做出的决定,却是将日本人提供给外国进行人体实验的背信行为。
这里是绝对不能曝光的国防军黑暗面,是从战前继承至今的负面遗产。
本应严加管理的这种设施,达也却说有一部分被日本敌对国家的人士占据。
「……发生了什么事?」
风间没问「你说什么?」或是「真的吗?」,也没问根据。
达也究竟是遭遇什么事件,才得知这件事?他要求达也报告。
「上周六凌晨,在下在追捕箱根恐怖攻击主谋的过程中,和专精于干涉『燃烧』的魔法师交战。他们是原本应在座间基地待命的强化兵。」
座间基地的特战兵训练所收容的强化魔法师,擅长的是公认在战斗层面特别有用的「引火」或「爆发」这种近似超能力的魔法。达也周六在镰仓解决的三人后来由吉见带回调查,得知他们是用座间基地特战兵训练所魔法师改造而成的「施法器」。
「意思是恐怖分子将手伸进座间基地了吗?」
「是的。」
风间低声沉吟,双手抱胸板起脸。周公瑾躲在宇治基地也是严重的负面事件,但座间基地的事件从地理或重要程度来看,都更加严重。
这地方就位在首都东京的不远处。是用来对世间隐瞒人体实验事实的设施。也是将匹敌重型火炮的战斗员囚禁起来的舒适牢笼。
光是绝对不能见光的实验对象溜出去就是一大问题。如果世间得知这些实验对象成为反日干员的党羽,应该不会只由国防军负责就了事。
「这个消息的现状是?」
风间就这么闭著双眼询问达也。
「完全只有四叶家内部知道。」
换句话说,也代表没泄漏到十师族之中。风间表情看起来稍稍放松,但他依然严肃皱眉,双手抱胸。
「特尉打算袭击座间基地吗?」
「不,中校阁下。」
达也的语气略为变化。
「在下不认为顾杰会和周公瑾躲在宇治基地一样,躲在座间基地。」
「『顾杰』是幕后黑手的名字吗?」
风间轻声说出这个名字,好让这个名字烙印在记忆当中,然后松开双手仰望达也。
「不过,座间基地的实验对象已经成为那个顾杰的棋子了吧?」
「这部分没错。不过,就算特战兵训练所的强化魔法师被用来当成『施法器』的材料,也不能贸然推测顾杰已经潜入内部。」
「贵官认为座间基地有人协助顾杰,而这个人又将实验对象带离基地?」
「是的。」
「嗯……与其说是基地放任身分不明的外国人入侵,这样推测的确比较实际。不过,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应该是将特战兵训练所的职员改造成傀儡吧。或许不用像是『施法器』那样大幅改造,也有魔法可以夺走他人的自由意志。」
风间两肘撑在桌面,交握著双手默默思考。
「……查出成为施法器的实验对象身分了吗?」
「在这里。」
达也朝风间递出一个没封口的信封。风间从里面拿出三张摺叠的纸。上面印著改造为施法器的三人照片、身高体重以及其他身体特徵。
「将这件事告知座间基地,应该可以在一两天内查出谁成为傀儡。不过特尉并不是来找我协助搜查的吧?」
依然坐著的风间和达也目光相对。他的视线力道就算形容为瞪视也不夸张。
达也在这时候打出第二张牌。
「老实说,顾杰的藏身处已经查明了。但是该处距离座间基地不远。」
「……贵官担心战斗会殃及基地?」
风间以低沉语调询问,达也很乾脆地回以肯定的答案。
「可能性不低。以特战兵训练所为首的收容设施软禁的强化兵,对十师族怀抱的敌意尤其强烈,所以只要有人唆使,应该就会抱持著被处分的觉悟展开行动吧。」
风间无法否定达也的预测。收容强化实验对象的设施,是为了阻止他们出去而设立的。从这个性质来考量,就不可能会轻易放他们走。然而实际上,脱逃事件每年都会发生,而且每次都请十师族帮忙「处理」。
虽然听起来不人道,但以国防军的立场,将逃脱的人处理掉比继续软禁更加省钱又安全。只要实验体活下来,他们就必须分配许多心力保密。相对的,实验体死了就不会留下证据。只要动用国家权力,要将他们葬送黑暗之中不是难事。至少耗费的成本比让他们活下去来得少。
要是座间基地附近发生非法战斗,而且基地司令部得知是十师族四叶家造成的,那么基地司令部就很可能故意放实验对象逃走,将处分工作扔给四叶家。
「必须请旅长协助,才能让座间基地答应不介入这件事。」
「这样来不及。顾杰会逃走。」
「……特尉愿意收拾善后?」
「在下打算尽量避免和国防军战斗。但若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偶发的战斗,在下打算消除一切痕迹。」
达也的意思是说,他会对友军使用被指定为机密的「云消雾散」。
「这也是不得已的吧。」
风间面有难色,但还是以流利语气准许达也使用「完整」的云消雾散。
◇◇◇
达也从土浦基地前往座间基地附近,在途中完成一些杂事,并在晚间八点抵达目的地。
他没对克人与真由美说自己今天要来这里,当然也没对将辉说。今天的会议也没去参加。同行的只有四叶家的自己人。
作战成员看来都已经全部到齐了。达也将机车停在公园的停车场,走向在同个停车场里的厢型车。
「文弥、亚夜子,今天明明不是假日,很高兴你们过来。」
达也走到轻声说话也听得见的距离,对厢型车旁边同样消除了气息的从表弟妹搭话。
「达也哥哥!」
文弥和达也一样克制音量,以难掩惊愕的语气回应。
「我完全没发现。达也哥哥的隐形技术更加炉火纯青了。」
「晚安,达也先生。虽然现在基于状况是迫不得已,但这样对心脏不好,可以再稍微换个方式吗?」
文弥毫不保留地称赞,亚夜子讲得不太客气。自从深雪与达也宣布订婚,亚夜子对他的态度就略为变化。
她变得不再客气,彼此的距离反而看似比以前还近。
不过,这是亚夜子努力想接受现实的表现。
「像吉见小姐都被吓得快昏倒了喔。」
亚夜子身旁的吉见反覆摇头。她照例穿著看不出身分的服装。
「吉见小姐,用不著勉强忍著没关系喔。因为达也先生明明是正常人,却全身上下不正常,所以这种事得好好讲出来才算是为他好。」
虽然讲得恶毒,但与其说是对达也不再客气所导致,应该说主因在于她和吉见两人之间没有心防。
「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种程度就慌张。」
「咦……?但你刚才吓了一大跳啊。」
「没那种事。因为我是大人。」
吉见面对亚夜子也比较多话。大概因为是表姊妹,所以戒心也比较低吧。
从亚夜子与文弥姊弟的角度来看,达也是父方的从表哥。
另一方面,吉见则是亚夜子他们母亲哥哥的女儿,也就是母方的表姊。
吉见的全名是东云吉见。现年二十一岁,但没上学。高中也不是就读魔法科高中,而是时间上很自由的网路学校,从学生时期开始就参与搜索方面的任务。
在这方面上,她是亚夜子的前辈兼大姊,不过看她们两人的互动,掌握主导权的似乎是亚夜子。这并非因为亚夜子是黑羽家当家的女儿,应该是个性使然。至少旁观的达也是这么认为。
「达也哥哥,要上车换装吗?」
文弥无视于在嬉闹的姊姊与表姊,询问达也。厢型车上准备了近战用的装备。
顺带一提,文弥的服装照例是作战用的「乔装」。他的妆比以前更浓更娇媚,大概是终于认命了吧。
「就这么做吧。」
达也没提及文弥的美少女容貌,直接进入厢型车。
四叶家准备的战斗服,和达也原本穿的服装很像。外表上的差异只有外套底下是连身工作服,但性能接近独立魔装大队的可动装甲。
今天达也带来的不是手枪造型的「银镞」,而是和思考操作型搭配使用的手镯造型「银镯」。藏在外套内侧的不是CAD,是手枪与刀。要是被警察发现,不会只以临检了事。这也是他非得特地在这里换装的理由。
达也打开兼具防毒面罩功能的安全帽护目镜,朝著对他的英姿看得入迷的文弥,以及身穿缝满装饰扣的小礼服(其实每颗钮扣都是闪光弹或烟雾胶囊)的亚夜子开口。
「该出发了。」
从一开始就注视著达也的文弥立刻点头。
不知何时开始以「谁的穿著比较不适合出任务」这个议题和吉见争论(?)的亚夜子,也面向达也微微致意。
达也踏出脚步。
文弥与亚夜子跟在身后。此外还有数名黑衣人。
吉见在不知何时增加的人影围绕下,目送三人离去。
「戒备果然相当森严。」
亚夜子从像是望远镜的物品(将包含红外线在内的电磁波化为肉眼可见的道具,会被用在感应器上)移开双眼,以担心的语气对达也说。
达也、亚夜子与文弥三人,正待在亚夜子打造的隐形力场内部观察目标建筑物。吉见透过从施法器尸体读取残存的「记忆」,得知这里是顾杰新的藏身处。表面上是三层楼的私人医院,实际上却是接受军方非法委托的非官方研究设施。早就预料到警备会非常森严。
「潜入建筑物不难,但是既然警戒成这样,我不认为对方没做任何准备。」
「亚夜子,你认为里面有埋伏是吧?」
「是的。」
达也以自己的「眼睛」确认警备状况。
既然是负责军方的业务,思想调查应该会万无一失。
医院老板的内心大概被改造了。也可能已经遇害。就算不是达也,也能做出这个推理,而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达也预设是这种状况,开始调查建筑物内外。
警戒设备确实森严,却没有跳脱民间等级。还不如九校战越野障碍赛道架设的感应网。
达也「看见」建筑物内部有九个人影。
有五人的构造情报是普通人。推测是值班医生与护士。
一人的头部构造有杂讯。恐怕是化为傀儡的院长。
两人的构造情报扭曲,而且似曾相识。肯定是施法器。
另一个人的构造情报很奇妙。虽然跟施法器比起来明显像是普通人,年龄资料却有决定性的问题。
即使是被形容为身体年龄比实际年龄年轻的人,年龄资料也只有一种,也就是实际年龄。身体年龄则是被记述为健康状态相关的情报。
然而,达也现在「看见」的情报体,表现肉体老化的资料却有两个。
(我印象中看过类似的情报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过的?)
达也从大量资料中挖出这段记忆。
(原来如此,这是周公瑾的……)
当时在专心试著看穿以鬼门遁甲伪装的位置情报,所以没察觉构造情报的异常。不过这种突兀感确实留在达也不会忘记的记忆里。
「找到了。应该是顾杰本人。」
达也轻声告诉文弥与亚夜子。
文弥与亚夜子的背一阵紧绷。
「立刻进攻吧。」
文弥同样轻声回应,亚夜子似乎也没有异议。
三人移动到医院正面。黑衣人们使用幻术,所以没有行人接近。由于有指示避免交战,所以如果国防军真的介入,就无法期待遏阻作用,但应该不会被附近居民目击。
「达也先生。」
达也点头回应亚夜子的声音,按下手上发讯机的按键。
照亮医院大门的灯光消失。因为黑衣人们受命剪断这栋建筑物的电线。即使是埋在地底的电线,也只要使用魔法就不用钻到地下剪断。
不过,这里虽然是私人医院,但终究是医院,可想而知,当然备有紧急发电设备。
达也确认警备系统失效,便朝亚夜子打手势。
三人以亚夜子的魔法「疑似瞬间移动」跳到医院楼顶。
灯光还没复原。
「依照计画进行。」
他们所定的计画是亚夜子在这里确保退路,文弥保护亚夜子。
达也则独自潜入逮捕顾杰。
文弥与亚夜子都极力抗拒进行这项计画,但两人都不会笨到在作战已经启动的阶段耍赖。
「路上小心。」
看起来只像是美少女姊妹的双胞胎姊弟,齐声送达也出发。
灯光在堪称是在达也刚从屋顶入侵屋内的时间点复原。
他看起来不慌不忙。毕竟这个时间点几乎正如预料,也没有紧绷到惊险的程度。
只是也不能过于悠哉。不晓得对方是不是在停电时就察觉了这边的动向,推测是顾杰的情报体离开三楼病房,正从逃生梯下楼。
他从屋内走到外墙的逃生梯,达也也比较好办事。这样一来,殃及值班医生与护士的风险就会降低。
达也奔向逃生门,在最角落的病房前面紧急煞车。
子弹贯穿病房门,在对面墙壁上打出一个洞。
达也的「视野」从逃生门切换到旁边病房,对焦在伏兵的手枪上。
将手枪「分解」。
以术式解散瘫痪引火的魔法式。
另一具施法器从背后接近,达也将他手上的手枪分解成零件。
门迅速开启,化为施法器的强化魔法师袭击过来。
成为施法器材料的魔法师在国防军研究设施中受过强化的,不只是魔法技能。施法器活用常人不可能达到的力量与速度,挥刀砍向达也。
不过达也也一样,他不只是在前第四研学习魔法技能,也是锻炼过近战技能的战斗魔法师。他接受的训练比起魔法,反而更著重于身体能力的强化。他彻底学习过比魔法更基础的身体操作术──以想子直接控制身体的技术。
此外,虽然没接受生化层面的强化措施,但达也被打造为能够维持强固的肉体构造情报,即使负荷超过筋骨极限,也不会损伤身体。
施法器朝达也发射「人体引火」的魔法。没使用CAD,或许就证明他「被强制」遗传了祖先的超能力。
达也再度以术式解散瘫痪射过来的魔法式,同时从怀里取出刀子挡下施法器这一砍。
拮抗只在一瞬间。
达也放松力量,试图闪开攻击,施法器也同时后退。
达也试图让对方失去平衡的算盘落空。
相对的,他和敌人之间出现刀子砍不到的间距。
达也背对眼前的敌人。
他一个转身,就将刀子射向从背后接近的另一具施法器。
大概是这个行动出乎意料,敌人停下脚步挥刀,砍下飞刀。
敌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离开达也。
施法器再度看向达也。
这时候,达也的手枪已经瞄准了施法器。
随后响起以消音器减低的细微枪声。
预料达也这次会使用魔法的施法器,正面挨了这一枪。
低速的大口径子弹命中腹部,将体格和达也差不多的施法器往回推。倒在走廊的施法器没流血,证明他穿著性能杰出的护身装甲。
达也再度转身。
敌人瞄准脖子横砍,达也以左手抓住他的右手腕。
他的魔法演算领域编织出分解魔法,分解施法器使用的「引火」与「灼热」术式。
施法器发动魔法的速度和超能力者一样快。这种强化改造是藉由牺牲多样性,取回以意念就能扭曲事象的速度。在成为施法器之后,由于削减自由意志释放了心理活动的可用资源,使得发动速度更快。
即使如此,还是达也的「分解」比较快。比起施法器完成魔法的速度,达也分解魔法的速度更胜一筹。
达也扭转施法器持刀的右手,压制对方,并在极近距离下开枪。
即使没有感受痛觉的心,身体机能的衰弱也会成为杂讯,妨碍魔法发动。
最初倒地的施法器已经起身,发动魔法的速度却没有充分回复。
达也消除敌方所有魔法式之后,魔法演算领域就产生了足以反击的余力。
达也发动「部分分解」。
两具施法器的胸口同时开洞。
即使失去心脏,施法器依然持续虚弱抵抗,但是死前的挣扎也立刻就停止了。
达也确认想子活动完全停止之后,便前往逃生梯。
推测是顾杰的情报体已经抵达一楼。
达也从逃生梯跳下去。
然后以最小规模的惯性控制抵销冲击,瞄准正要上救护车的顾杰。
虽然是医院,但明明没有紧急病患,为什么会停著一辆救护车?救护车为什么是防弹耐热规格?这些疑问都被达也拋在脑后。
救护车释放演算干扰的想子杂讯,但是这也不成他的阻碍。
挡在达也面前成为阻碍的,是接连射来的高威力步枪弹。
◇◇◇
这天,USNA军的垂直起降大型运输机飞抵座间基地。座间被指定为美日共用基地,所以美国军机来访不稀奇也不奇怪。特战兵训练所的存在是必须提防外泄的机密,但USNA在这段历史的原委下,知道这件事。基地没理由拒绝降落,也无法拒绝。
运输机降落之后,运输机队长申请和基地司令面谈。这也不是特例。以司令的立场来说,也是省得找对方过来询问来访理由。
USNA军的队长自称班哲明‧洛兹少校。他给人的印象完全就是高级军官,以及精悍又知性的潇洒军官。这是基地司令对他的印象。这不只是因为他是同盟国的军人,他连个性上也不像会有粗暴之举的人。
就算这么说,基地司令也完全没有松懈下来。自从对方踏入司令部建筑物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是高阶魔法师了。
基地拥有软禁强化魔法师的设施。基于这个性质,测量魔法力的机器相当齐全。虽然测量结果被巧妙地扰乱了,但反而证明洛兹少校的魔法技能水准高超。
进行一整套外交礼仪上的互动之后,洛兹少校以高雅语气说出惊人的事情。
「说来实在见笑,其实下官是受命逮捕逃兵,才会被派遣至贵基地。」
「逃兵?」
基地司令好不容易才吞下「又有逃兵?」这句话。去年的吸血鬼骚动是美军逃兵引发的,他是少数知道这件事的国防军军官之一。这也是有在管理特战兵训练所的基地性质所致。
「司令官阁下或许不知情,不过前年十二月逃离我军的士兵们就潜藏在贵国。虽然几乎都确认已经死亡,却不是全部死亡。」
洛兹少校──USNA第一队队长班哲明‧卡诺普斯,撒了一个如同看透基地司令想法的谎。司令具备的知识不完整,所以没质疑他的说法。
「虽然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目的,但我们已经查明逃亡至今的逃兵企图绑架负责『治疗』贵基地魔法师的医生。对方今晚就会袭击。」
「……少校,感谢您提供的情报。」
「司令官阁下,您应该知道下官想拜托什么事。」
基地司令原本想回答要自行应付袭击。协助己方的平民将在自己基地周边被绑架,这么做是理所当然。
但卡诺普斯抢先阻止他这么说。
「耳闻贵国的十师族也在追捕我军的逃兵。要是刺激到在这个基地『待命』的魔法师,我认为无论是对于贵国或是我国,都不是理想的结果。」
基地司令一脸有苦难言的表情,吞回原本要说的话语。
「可以请基地司令阁下酌情考量,别过问本部队的作战行动吗?」
「……这超过本官的权限范围,需要总司令部核准。」
「基地司令阁下,这件事迫在眉睫,逃兵袭击计画将在数小时后进行。若您表示无法只交由我们处理,让您的部下共同对付袭击也无妨。」
卡诺普斯在这时候打出珍藏的王牌。
「这样好了,若您愿意出借特战兵训练所的士兵,下官认为编号〇二四、〇二六、〇二九、〇三七以及〇四一适任。」
这是顾杰「偷走」的强化魔法师管理编号。
「……我就协助贵官吧。不过要送上事后报告!」
基地司令扔下这番话,卡诺普斯面不改色敬礼回应。
这是达也他们展开行动三小时前的事。
◇◇◇
达也直觉性地保护要害,却没能完全躲开。第一枪差点打断整条左手臂,他在地面翻滚的同时分解第二颗子弹。左肩头受的伤已经在扑往地面时的半空中「重组」完毕。
说巧不巧,狙击手从天而降的位置就挡在达也与顾杰中间。不,以降落速度来看,形容为「坠落」比较合适。
没看到直升机或飞机的踪影。大概是当成人肉炮弹射过来的。
(美军为什么在这里?)
达也以「精灵之眼」读取对方的情报,不禁感到惊讶。
座间是日美共同基地。这附近有美军士兵不是奇怪的事。
但美军士兵为什么协助顾杰逃亡?
达也怀著这份疑惑的同时,锻炼为战斗魔法师的心也继续半自动地瘫痪敌人。
将高威力步枪拆解为零件,将包含护身装甲在内的武装强制解除。
为了湮灭证据,如果对方是国防军,达也打算消除到连尸体都不留。
但他完全没预料到要对付美军,没有事先决定该如何处理。
(「消除」的话──不太妙。)
达也在剥夺了美军士兵战力的当下,做出这个结论。这边也正在进行非法行动,要是美军以「士兵被绑架」之类的理由找碴会很麻烦。
美国士兵无法理解自己武装为何被解除而站著不动。达也射杀他之后,便将护身装甲分解消除,以「重组」重新装好高威力步枪扔在原地。这是要避免有人从尸体查出达也使用何种魔法的障眼法。
然后达也再度寻找顾杰。载著顾杰的救护车已经驶离。
达也扩展「视野」,寻找顾杰现在的位置。
但是达也没能找到顾杰。他的「眼睛」看见更须优先处理,不能放任的事态。
文弥与亚夜子正陷入苦战。
他冲进建筑物。
士兵突然从楼顶落下时,文弥的反应快得无从挑剔。
他使用让精神直接认知疼痛的魔法「直结痛楚」,夺走对方支撑高威力步枪的双手力气。但是榴弹从身后射来时,两人的反应不算够好。
亚夜子连忙架设反物质护壁,应付爆炸飞散的碎片。然而射过来的榴弹不是杀伤用的弹头,而是烟雾弹。
烟幕迅速扩散,原本就暗得不清楚的视野更加恶化。
文弥也可以不靠肉眼就瞄准对方使用魔法,却还没像达也那么熟练。
文弥的「直结痛楚」是以精神为目标的魔法。一般认为,即使看不见对方,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实际上却是相反。精神本身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算想找,也不知道位于哪里。因此魔法瞄准时,需要一个从这个世界连结到精神的印记。
烟幕里发出如同刮玻璃的无声杂讯,笼罩文弥他们。
「演算干扰?」
「不,不是演算干扰。不过,这是……?」
亚夜子否定文弥的疑问。但她看起来没因为这不是演算干扰而放心。她一脸紧张地调查杂讯的真面目。
另一方面,文弥判断只要想子杂讯不妨碍魔法,可以晚点再查明真相。总之现在要先击退来路不明的敌人。
文弥操作左手的CAD呼叫启动式,想创造气流吹走烟幕。然而CAD无法正常运作。输出的启动式充满杂讯,无法使用。
他正在操作的是手机造型的泛用CAD,和拳套造型的特化CAD用得一样纯熟。以文弥的水准,不可能会操作失误。
高威力的子弹贯穿烟幕,接连命中反物质护壁。
「小暗,增加注入CAD的想子量!」
亚夜子朝文弥大喊,同时将大量想子注入CAD,重新架设反物质护壁。
文弥再度操作CAD,并依照亚夜子的吩咐,注入比平常多一倍的想子。
只要是相同的启动式,CAD回传的讯号强度就会几乎和注入的想子量成正比。这次输出的启动式还是掺杂著杂讯,但文弥自行过滤掉杂讯,强行发动操作气流的魔法式。
烟幕散开了。
敌方人数增加为五人。有三人架著高威力步枪;刚才遭受文弥攻击而双手发抖到无法瞄准的士兵和另一名士兵,都拿著张开成喇叭形状如手电筒般的物体,各自朝向文弥与亚夜子。
文弥与亚夜子同时直觉推测,就是那个筒状道具让CAD的动作出错。
USNA领先世界研发的CAD妨碍装置「演算干扰器」。两人不知道有这种东西,但他们准确猜中这是妨碍CAD动作的道具。
「姊姊你先暂时离开吧。」
文弥指示亚夜子说。
「我会再联络,晚点来接我!」
「──知道了!」
亚夜子有一瞬间想反驳,但又立刻改变想法,同意了文弥这番话。她很清楚自己不适合直接战斗。
然而这个判断下得太慢了。
面对敌人的文弥突然转身一跳,在长长的裙襬飘逸下踢腿。
试图从后方空中攻击亚夜子的士兵被踢飞。
「小暗,你受伤了?」
但文弥也没能全身而退。厚裤袜被割破,鲜血从脚边滴落。是挨踢的士兵挥刀砍伤的。
文弥身穿的衣服材质也不是普通的布料。即使防弹、防割性能比不上达也的战斗服,水准依然很高。看来美军士兵使用的刀子也不是用普通金属打造。
「我没事!」
文弥单脚著地,要亚夜子别担心。不过看他著地时没使用受伤的脚,就知道伤得不轻。加上他忙著对付继续从天而降的其他敌人,没有余力止血。
亚夜子扯下一颗装饰扣,扔到文弥背后。
装饰扣发出耀眼的闪光,使正要袭击文弥的敌人有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文弥的魔法让这名敌兵昏倒了。
在这段时间,弹雨依然继续射向两人。
亚夜子也无暇脱离现场了。为了保护文弥不被高威力步枪射中,她必须持续架设护壁。
只要没有演算干扰器的妨碍,要趁著枪击空档使用疑似瞬间移动逃走是易如反掌。文弥也一样,他平常应付这种程度的人数可以一次就全数镇压,但现在顶多只能以「直结痛楚」逐一打倒。两人都没余力质疑敌人接连出现的突兀现状。
敌方故意只补充被打倒的人数。
要是这么多人一起投入战场,这场战斗将会更艰困。
文弥与亚夜子都没察觉这一点。
尤其文弥被不是魔法师的强化兵逼入困境,正感焦急。
亚夜子无法逃走,是因为她得保护文弥不被高威力步枪射中。首先得想办法解决步枪。
文弥性急地想鲁莽放手一搏时,状况产生了变化。
两声枪响。
妨碍CAD运作的杂讯突然消失。
「达也先生!」
亚夜子不禁叫出名字。
以安全帽遮住容貌的达也站在楼顶入口。他以手枪瞄准操作演算干扰器的士兵。
达也没直接跳到楼顶,而是从建筑物内部上楼,首先是要防止在空中遭受狙击,但理由不只如此。另一个目的是在一楼与二楼散布催眠瓦斯。现在已经只能放弃彻底隐蔽这场骚动了,但是绝对要避免殃及无关的医生或护士。
由于多花时间将会喷出睡眠瓦斯的胶囊扔到各楼层走廊启动,所以时机相当惊险,堪称勉强赶上。至少得以阻止文弥鲁莽突击了。
演算干扰器随著枪声折断。
枪击是幌子。达也在开枪的同时发动分解魔法,破坏演算干扰器。
高威力步枪瞄准达也。
达也没分解步枪。
高威力子弹射出。达也以枪身方向解读弹道,然后举起手。
这是在二〇九五年论文竞赛会场表演过的伎俩,不过效果很好。
士兵误以为达也以手抓住子弹,站著不动。
达也没看漏这一瞬间。
他使用分解魔法,在士兵腹部连同护身装甲一起开洞。架著步枪的士兵以及架著演算干扰器的士兵,有五人腹部出血倒地。
楼顶的另一边,文弥以「直结痛楚」撂倒了整群敌兵。
「你们两个,有没有受伤……」
达也说到一半,就在护目镜底下板起脸。
他的左手朝向文弥受伤的脚。刀伤瞬间消失。割破的厚裤袜也复原了。
达也确认两人没有其他伤势之后,便瞄准自己所打倒的五人身上的护身装甲开出的洞,各开一枪。
「请问,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亚夜子脸色苍白地询问达也为何做出这种残忍行为。
「我想当成是开枪打倒的。不过内行人看了就知道……」
达也带著苦笑回答,接著将刀子插在文弥打倒的敌兵身上。
「我没杀掉他们。只要早点救回去,应该可以捡回一条命吧。」
达也在安全帽底下说出不算安慰的藉口。这个藉口不是要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而是要让文弥与亚夜子接受。
「……要扔下他们吗?」
文弥没责备达也。他比较疑惑是否要将敌兵留在这里。
「这些家伙是美军士兵。带走的话不太妙,而且应该也成不了线索吧。」
「知道了。」
文弥虽然如此回答,却没有全面接受。他认为即使这些人是美军士兵,既然介入了这边的任务,那就应该拥有某些线索。
只是他也理解正面杠上USNA军是愚笨的选择。
「那么,我们去回收刚才在医院里打倒的敌人吧。」
「三楼走廊地上有两具施法器的尸体。我来带路。」
达也点头回应文弥的提议,带两人回到建筑物内部。
◇◇◇
「卡诺普斯少校,妨碍部队全军覆没。」
「等四叶的人撤退之后再救回来。」
「遵命,长官。」
这时候,降落在座间基地的USNA大型运输机上正进行著这样的对话。
「黑顾搭的车平安逃走了吗?」
「没有车辆在追踪。」
「很好。继续以卫星监视。」
「是,长官。」
关于纪德‧黑顾──顾杰的追踪,卡诺普斯目前领先四叶。这是因为他掌握了某个优势。USNA情报机构在针对外国籍或无国籍魔法师的警戒措施之一里,预先在本国采集了顾杰的想子波形。
然后是追踪特定想子波形的短距离雷达。这是日本尚未拥有的技术。USNA已经等于抓到顾杰了。
但是卡诺普斯没有出动逮捕顾杰。他忠实遵守巴蓝斯上校的命令。
如何一边妨碍日本魔法师追踪,一边引导顾杰到公海?卡诺普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