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新闻是在二○九七年四月一日上午七点传到日本。
昨晚从冲绳返家的达也等人,也在吃早餐时看到这则插播新闻。
「……这不是愚人节的题材吧?」
「我情愿它是恶质玩笑。」
深雪以战战兢兢不敢相信的语气询问,达也眉头深锁如此回答。
达也操作手上的遥控器,将饭厅的中型萤幕分割成四个画面。不同频道的新闻以字幕显示,而且全部报导相同的坏消息。
「……看来不是开玩笑。」
南美大陆的前玻利维亚,圣克鲁斯地区,当地时间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五点。巴西军方和独立派武装游击军交战三个月,陷入劣势的巴西军队使用了战略级魔法「同步线性融合」。
「爆发规模推测数千吨吗……问题在于使用魔法当时的状况。如果地点在山区或荒野,受害大概仅止于战斗人员吧。」
「如果是在市区或难民营附近使用呢……?」
「那个区域屡次成为战场,肯定没太多居民才对。」
达也刚回答深雪这个问题,新闻就播报巴西军方的正式声明。
「……爆炸中心是游击军当成据点的无人城镇中央。牺牲者只有武装游击军成员,死者大约数千人吗……」
念出画面文字的达也表情蒙上阴影。虽然脸色并未苍白,双眼却深沉漆黑。
在深雪与水波挂著不安表情的注视之下,达也难得结结巴巴地说下去:
「我不认为应付这种程度的人数,需要解除『同步线性融合』的封印。」
「那么,实际的牺牲者……」
「现阶段只能说肯定更多。不过,应该可以确定并非只有战斗人员伤亡。」
「怎么这样!」
达也的推测令深雪哀号。
达也伸出右手,包覆坐在正对面的深雪左手。
深雪不像以往陶醉忘我。不过,内心的慌张略为平息。
「因为在游击军里,是不是战斗人员的界线很模糊。以正规军来说,补给部队也算是战斗人员,不过提供物资或劳力给游击军的人们,大致归类为非战斗人员。」
达也说到这里,将自己原本放在深雪左手上的右手,移动到她头上。
「再怎么苦恼,现在的我们也无能为力。」
达也拨乱深雪的头发。这个行为本身有点粗暴,但是动作很温柔。
深雪以手指梳理头发,稍微瞪了达也一眼,不过看起来很开心。
看到深雪心情平复,达也再度看向播放新闻的萤幕。
「话说回来,巴西这么乾脆就认可使用战略级魔法啊……」
达也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这只是表达内心的疑问,但是不知为何,听在深雪耳里像是「即将进入很乾脆就能使用战略级魔法的时代」这样的不祥预言。
突然窜过背脊的寒意,使得深雪微微发抖。
◇◇◇
早上九点。虽然是春假,达也他们三人依然来到学校。
关于战略级魔法使用的后续报导令人在意,无奈已经有行程了。由于直到前天都在冲绳,入学典礼的准备进度稍微延宕,今天要讨论相关事宜。
梓他们已经毕业,再过几天,达也等人就升上三年级,也就是最高年级。学生会的交接按照往例在去年十月完成,但如今名副其实站上一高学生的顶点。
就算这么说,达也并没有特别的感慨。也不像深雪因为责任感更强而暗自热血起来。他只祈祷尽量不要发生麻烦事。
达也、深雪、水波依序进入学生会室,泉美、香澄以及担任新生总代表的新一年级学生已经在等了。香澄是代理不克前来的风纪委员长。
新生总代表三矢诗奈似乎认识泉美她们,达也等三人入内时,她们正在愉快聊天。
「深雪学姊,好久不见!啊……您今天还是一样漂亮……不对,是更加美丽动人……」
不过,泉美一认出深雪,就以几乎要踹倒自己椅子的气势冲过来。
「早安,泉美学妹。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帮忙进行各方面的准备,谢谢你。」
深雪对泉美「热烈」的欢迎感到畏缩,但表面上笑咪咪地慰劳泉美。
「深雪学姊,您这样称赞我担当不起!啊,我这么幸福没关系吗……」
泉美不只是嘴里这么说,也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样子。
「泉美学妹,你太夸张了啦。」
深雪笑著训诫泉美,语气却没有很冲。光用说的改变不了什么。深雪也已经学习这一点。
「香澄学妹也早安。担任吉田同学的代理,辛苦你了。」
「会长、司波学长、樱井同学,早安。」
香澄代替心花怒放的双胞胎妹妹,依照学弟妹的礼仪打招呼。达也与水波回应她,气氛沉稳下来之后,深雪看向新生。
「早安。三矢学妹,初次见面。我是第一高中学生会长司波深雪。」
「会长早安。我是三矢诗奈,初次见面。」
深雪笑咪咪地说完,诗奈一脸紧张地鞠躬。深褐色宛如棉花的轻柔头发微微弹跳,勾在她戴的耳机。抬起头的诗奈露出「啊……!」的表情,连忙要取下耳机。
不过深雪制止了她。
「没关系。我知道原因。」
「……不好意思。入学典礼的时候,我会改成不显眼的款式。」
诗奈难为情地说完低下头。但不只是深雪,达也与水波都没责备她在即将就读的学校学长姊面前戴著耳机。原本就和她有交情的泉美与香澄不用说,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诗奈的「苦衷」。
诗奈不是在听音乐或广播。她的耳机是一种耳塞。所以与其说是耳机,反倒应该称为头戴式耳罩吧。和普通耳罩的不同点,在于耳罩部位内建收音与扬声装置。诗奈之所以戴这种东西,是因为她无法承受太大的声音。
和听觉过敏不太一样。以她的状况,听觉真的过于敏锐。即使是普通人绝对听不到的细微空气振动,诗奈都可以接收为声音。
她的这个「症状」随著魔法力的成长而明显,推测和美月的灵子放射光过敏症一样,起因于魔法层面的知觉能力。
不过,诗奈和美月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接收的对象不是想子或灵子的波动,是物理性质的声音。问题不在魔法知觉的控制。
为她诊断的魔法研究员推测,她总是下意识地使用强化己身听觉的魔法,却没观测到魔法发动的徵兆。以魔法强制弱化听觉反倒会产生副作用,害她对于魔法的知觉也一起麻痹。如果只是要正常过生活,这个做法就可以解决问题,不过会成为魔法师的严重缺陷。
到最后,诗奈使用这种特制耳塞,不只是几乎能完全阻绝声音,而且内建扬声装置,自动将外部声音调节成诗奈可以承受的音量,协助她兼顾日常生活以及魔法师人生。
诗奈出席公共场合时,使用可以藏进头发的颈挂式耳罩。不过耳罩内建外部收音装置以及适度调整音量的扬声装置,无论如何都会有一定的重量。所以使用长戴不会对外耳造成负担的头戴式比较轻松。
「在入学典礼,最好改成不太起眼的款式。不过我认为平常在学校戴这种就好。包含教职员在内,本校肯定没人在意这种事。所以现在也不必在意。」
「好的……谢谢司波学长。」
达也这番话是为了顺利推动会议进行,另一个目的则是告知学生会许可她「平时」戴耳机。由于一个不小心可能被误会是在训诫,所以达也判断最好别让深雪说这件事。
不过,诗奈似乎解释成达也在关心她,所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低头致意。就达也看来,虽然比不上深雪,她的鞠躬也相当漂亮。
即使如此,达也这番话多少去除诗奈内心「或许搞砸了」的不安。后续的入学典礼讨论会议以祥和的气氛进行。
「我认为致词长度这样刚刚好。」
「好的。」
深雪说完,诗奈没点头,而是出声附和。
表情有点僵硬是因为还没习惯,所以在所难免吧。
「如果没自信背得起来,拿著稿子也没关系。」
「不,应该……没关系。」
「深雪学姊,没问题喔。因为诗奈记性很好。」
泉美如此帮腔,诗奈客气地露出微笑。
和诗奈的讨论就像这样顺利进行,花了预定时间的三分之二就结束了。大概是因为深雪不在的这段期间,泉美确实做了准备吧。
诗奈也迅速吸收程序内容,说明一次后不需要再重复。推测是香澄与泉美事前就对她详细说明今天该决定的事项。
同为十师族,年龄也只差一岁,加上都住在首都圈,所以诗奈似乎和香澄她们很熟。三矢家的兄弟姊妹之中,只有诗奈的年龄小很多,交流的机会或许因而更多吧。
总之,和诗奈开会到十一点结束。深雪他们在校生还得留在学校处理事情,不过诗奈今天就此下台一鞠躬。
「诗奈,辛苦了。今天到这里就好喔。」
泉美说完,香澄接话说。
「其实想和你一起吃午餐,但时间还有点早。真可惜。」
香澄说完对她一笑。
诗奈随即回以一个感觉有点畏缩的笑容。
「那个,我想和各位拉近距离,做了这个过来……」
诗奈说著,从放在脚边的运动背包,取出像是郊游会使用的篮子。
诗奈打开篮盖。篮子里整齐排列著每一块都以蜡纸包好,大小方便单手拿的松饼三明治。烤成椭圆形的松饼是先对折再夹入鲜奶油与水果,大概是避免馅料跑出来弄脏手的巧思。
「哇,今天的看起来也好好吃!」
香澄不禁欢呼。如她所说,无论是外型、配色与隐约飘出的香气,都令人食指大动。
「诗奈真的很擅长做点心耶。」
泉美也笑咪咪地看著篮子。
「深雪学姊,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吃吃看?」
「可以的话,请务必尝尝看。」
诗奈听泉美说完,向深雪露出腼腆的笑容如此希望。
深雪看见达也以视线许可。
「三矢学妹,谢谢你。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拿起一块松饼,就这么送进口中。
「好好吃。」
夹入满满鲜奶油的松饼三明治,深雪即使咬了一口,嘴唇与牙齿也完全没沾到。她笑咪咪地称赞诗奈的好手艺。
「那个,司波学长要不要也尝尝看?还是说,学长不喜欢吃甜的?」
眼角泛红的诗奈,也战战兢兢地邀达也品尝。
「我吃一块吧。」
达也拿起巧克力鲜奶油口味,两口就吃得清洁溜溜。琵库希刚好端饮料过来,从她手中接过纸巾擦嘴的达也,脸上表情至少不是在勉强自己吃。
诗奈松一口气,放松表情。
「水波也吃吧。」
达也说完,水波朝篮子伸手。
如同以此为暗号,泉美、香澄以及诗奈自己也依序拿起松饼三明治。
◇◇◇
担心可能是多此一举的手工点心获得超出预期的好评,因此离开校舍的诗奈脚步轻盈。直到和深雪见面都充满紧张与不安的心境,如今也倾向于「说不定意外地顺利」的乐观态度。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必怕成这样,不过再怎么说,那位学生会长是四叶家的继承人。
即使同为十师族,四叶家也很特别。特别恐怖。世间评价四叶家与七草家是日本魔法界的双璧,但四叶家的魔法实力出类拔萃。七草家只是以人数居优势的政治力,打造出和四叶家并驾齐驱的假象──这是诗奈听姊姊与哥哥说的。
所以,她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初次见面的深雪是多么恐怖的魔女。
诗奈之前就知道深雪的容貌。去年与前年的九校战她都有去看。
然而,深雪过于美丽的外型,给诗奈「她不像人类」的印象。
深雪过于强大的魔法,在诗奈内心植入「她超越人类」的恐惧。
今年一月,诗奈得知司波深雪其实是四叶直系后代又是下任当家时,她丝毫不感意外,就只是深感认同。「极东魔王」的继承人果然是「魔之王女」。她自然而然抱持这种想法。
不过,近距离面对面交谈之后,感觉这份印象和事实相差甚远。
美丽当然不在话下,气质与威严也不是普通人。真的是王女……不,女王的风范。
不过,诗奈先入为主抱持的魔性恐惧,在今天感受不到。除了美丽非凡,实力非凡之外,深雪平凡到惊人的程度。看不出强大魔法师常有的古怪特质,诗奈甚至觉得有点扫兴。
对人际关系的担忧并没有完全消除。另一个四叶──达也,使诗奈感受到真相不明的魄力以及深不见底的诡异。
不过,诗奈觉得这些要素也不会危害到她──只要不敌对。若能站在同一边反倒可靠无比。只要三矢家没有犯下和四叶家敌对的愚蠢行径,就没必要贸然感到恐惧。明白这一点也令诗奈内心变得轻盈。
或许是不安与紧张的反作用力导致有点浮躁。诗奈走出校门时听到有人叫她「诗奈」,她差点跳了起来。
「侍郎……!」
诗奈好不容易免于做出奇怪举动,却无法克制地拉高了音调。
「诗奈,辛苦了。」
不过,刚才叫住诗奈,在这个时代留了罕见长发的这名少年,不在意她夸张的惊慌反应。至少看起来不在意。
「你等我等到这个时候?我明明说过你可以先回去啊?」
「比我预料的早。何况我这个护卫不能留下你这个主人回去吧?」
「护卫之类的,明明不用了……」
少年有点闹别扭的感觉,诗奈对他露出为难表情。
这名少年叫作矢车侍郎。生日和诗奈差两天,从出生就来往至今,是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此外,比较早出生的是诗奈。
矢车家是古式魔法师的家系,不过从三十多年前就和三矢家是雇佣关系。三矢家是雇主,矢车家全家是护卫兼家事帮佣的立场。
基于年龄相同的这个大好条件,侍郎肯定会成为诗奈的护卫。不过即将就读魔法科高中时,这个预定取消了。
侍郎的魔法力成长不如预期。
他也和诗奈一起就读第一高中,不过是二科生。
侍郎的父母劝他改考其他高中。侍郎有一个哥哥与一个姊姊,但两人都没就读魔法科高中。矢车家的魔法原本就和现代魔法流派的教育不合。哥哥与姊姊的魔法教育,也是爷爷奶奶借用依然运作中的第三研一角进行。
侍郎不以为意依然想考魔法科高中的原因,这是为了就近保护诗奈。不过侍郎没有最重要的魔法才能。不只是以现代魔法师的角度,以古式魔法师的角度也缺乏天分。
但是侍郎还是报考第一高中了。当事人使坏放话说「反正没办法当个正常人活下去」,不过三矢家的人都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诗奈与家人。
到最后,侍郎没获得护卫诗奈的职责,却被认可和诗奈共度高中生活。获准和至今一样待在诗奈身旁。
「所以,怎么样?」
侍郎无视于诗奈「不需要护卫」这句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侍郎这么解释),询问再度朝车站踏出脚步的青梅竹马少女。
「什么怎么样?」
只是他问得太过抽象,诗奈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不是随时心有灵犀。
「什么怎么样?就是……」
但侍郎似乎认为不用讲得太详细,诗奈也当然可以理解。侍郎慢半拍开始思考自己具体来说想问什么,看起来非常心急。
「那个……我想问的是见过四叶家的人之后怎么样。诗奈,你今早看起来忧心忡忡吧?」
「嗯,这方面的话没问题。暂且不提司波学长,司波会长感觉人很好。」
「你说暂且不提……这样没问题吗?」
侍郎担心(应该说警戒)的不是深雪,是达也。因为诗奈再怎么说也是女生,是美少女。侍郎认为男人即使已经有多么漂亮的女友,也不会对美少女不感兴趣。听到诗奈说「暂且不提司波学长」,他难免心怀担忧。
「你问我有没有问题,是指司波学长吗?」
「没错。如果他看起来危险,那最好不要单独见他……」
侍郎是一本正经如此忠告。
不过听在诗奈耳里似乎是无聊的玩笑话,她轻声一笑。
「侍郎,就算不是司波学长,我也不会单独见任何男生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侍郎不高兴地想要反驳。
然而,诗奈抢先以呢喃般的声音补充。
「不过,你是在担心我吧?谢谢。」
「我……我担心你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是你的护卫。」
侍郎害臊移开视线,以爱理不理的语气如此回答。
诗奈在侍郎看不见的位置偷笑。对于侍郎「自称」是她的护卫,她没多说什么。
◇◇◇
以诗奈提供的点心享受早茶时光而延后的午餐席上,达也命令琵库希在萤幕播放关于「同步线性融合」使用的新闻。
香澄与泉美没提出异议。看来大家都关切这则重大事件。总是分割成小画面的墙面萤幕大大播放最新的新闻录影,达也以外的四人不禁停下手上的筷子。
「各新闻台,几乎都播报,相同的,内容。」
琵库希不是以源自寄生物的心电感应,而是以机械躯体具备的音箱补充说明。说起话来不是很流利,因为不同于魔法技术领域,达也在这方面终究是外行人。
即使如此,如果听得懂就不成问题。达也点头回应琵库希,立刻将视线移回画面。
只不过无须注视画面,从耳朵就能获得必要的情报。
依照新闻主播告知的受害者最新资料,大约是九千人死亡,三千人受伤。比起今天早上的第一手报导大幅增加。牺牲人数随著状况明朗化而增加,这种事几乎放诸任何事件皆准,不过在今天早上的时间点,新闻报导死者约一千人。差距过于悬殊,可见当地想隐瞒真相却不太顺利。
使用大规模破坏兵器的部分原因,肯定是要以庞大的牺牲重挫敌方抵抗的意愿,所以低报敌方损害是矛盾的行为,不知道是巴西政府内部没达成共识,还是牺牲者属于不能公开的类型。
一天的战斗就造成合计一万两千人伤亡,这个被害规模也是近年罕见(「灼热万圣节」是例外),不过达也更在意死者与伤者的人数比例失衡。
「同步线性融合」是何种魔法,连达也都不知道个中机制,却知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会造成何种结果。
「重金属爆散」、「利维坦」、「水雾炸弹」、「大地红军」、「霹雳塔」、「深渊」、「同步线性融合」、「神焰沉爆」、「臭氧循环」、「巴哈姆特」。在十三名魔法师使用的十种战略级魔法中,效果与样貌都没公开的只有新苏联的伊果‧安德烈维齐‧贝佐布拉佐夫使用的「水雾炸弹」。其他魔法发动时的样貌与效果,都已经确认其一或其二。
在这些公开的战略级魔法中,「同步线性融合」也是性质最为人所知的魔法。发动时的状态易于观测,换句话说就是发动过程太抢眼难以隐瞒,以及巴西军方积极进行军力展示。
「同步线性融合」是让高密度的氢等离子云在距离数公里到数十公里的两侧加速接近,等离子云在中间点,也就是攻击目标的上空对撞引发核融合反应,以热能与冲击波破坏对象区域。
要得到匹敌战略核武的威力,构成等离子云的无数质子,必须每颗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对撞。究竟要如何进行如此细腻的操作?这个最重要的部分没有揭晓,不过该魔法的效果等同于纯氢核融合炸弹。破坏力和爆炸中心的距离立方值成反比。换句话说,愈是远离等离子云对撞地点,杀伤力就急遽下降。
即使如此,本次战斗的死者人数远超过伤者。在平均人口密度本来就低的区域造成许多人牺牲,而且死亡比率极高。如果原因在于锁定敌方兵力集结的状态下手就不成问题。不对,在人道方面大有问题,但在军事方面来说,造成这个结果的魔法师不该受到谴责。
然而,如果这是锁定大规模难民营的中央区域……
本次成为战场的地点,是前玻利维亚的圣克鲁斯地区。别名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世界各区域纷争难分难解之际,该地区一度纳为巴西领土,现在实质上却是由独立派武装游击军统治。
这个区域至今也断续上演巴西军与游击军的战斗,许多人受到战火波及成为难民。这次战斗的牺牲者可能是这些难民。
在对付游击军的战斗中,这绝对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说来遗憾,反倒是很可能执行的作战。如果是蓄意进行这种非战斗人员的屠杀行动,不只是下令者,执行者也不免遭受批判。
在这个场合,如果批判对象仅止于巴西军的战略级魔法师米吉尔‧迪亚斯还算好,但也十足有可能演变成所有魔法师被贴上「人道大敌」这样的标签。
发现这个不祥的可能性,使得达也忧郁起来。
即使吃完午餐关掉新闻,学生会室依然笼罩沉闷的气氛,但入学典礼的准备工作俐落进行。达也与深雪不用说,香澄、泉美与水波也展现内心坚强的一面。
「今天到此为止吧。」
深雪宣布今天工作结束的时候,时间才下午四点出头。
「那个,深雪学姊……」
准备回家的时候,泉美略显犹豫朝深雪搭话。
「泉美学妹,什么事?」
「光井学姊的状况怎么样?如果方便探视……」
穗香今天请病假。她刚从九米岛回到东京就发烧。即使是在南国冲绳,这时期穿泳装到处跑大概还是太早了。
「今天休养一天就会康复的样子。我收到谢绝探视的邮件。」
如果是穗香自己这么说,深雪或许也会担心她在逞强。不过寄这封邮件通知的是雫。雫不可能放任穗香逞强,所以深雪认为可以相信「一天就康复」的说法。
何况要是泉美去探视,深雪当然也会同行,达也必然跟著一起去。重病或重伤暂且不提,若是大意感冒而卧病在床的样子,深雪应该不想让达也看到,穗香想必也是如此吧。
「这样啊……」
「如果明天还没退烧,我就想去探视,泉美学妹也这么做吧?」
「方便和您一起去吗?」
「嗯,那当然。」
「知道了!我一定会这么做!」
感觉目的稍微改变,但是能够顺利说服泉美,深雪也松了口气。
多亏泉美失焦的兴奋心情,因为战略级魔法造成多人死伤的新闻而消沉的气氛也开朗了些。
◇◇◇
深雪等人的注意力得以从同步线性融合发动的震撼移开,然而将魔法师视为危险因子的「无法使用魔法的人们」可没办法这样。
至今的反魔法师运动,大多在另一方面也用来宣泄人们对社会的不平与不满。世人对于魔法这种力量的恐惧确实存在,不过有一大部分认为魔法师在政府的管控之下。
然而,这次政府正式承认使用战略级魔法,无法使用魔法的人们,内心的恐惧一口气浮现。
关于二○九五年十月底毁灭大亚联盟海军基地的攻击,日本政府完全没公开详情。即使他国透过外交管道正式询问,或是媒体要求情报解禁,也只以「这是国防机密」一句话拒绝回答。
从状况来看,那场大破坏明显使用了战略级魔法,日本政府却不承认。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隐瞒可能成为日本军事王牌的「战略级魔法师大黑龙也特尉」,同时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将这次在实战使用大量破坏杀戮魔法的行径正当化。因为要是承认这件事,遭受他国战略级魔法攻击的风险也会增加。
就算是众所皆知的秘密,只要当事人不承认就有其意义。既然没有公开承认,就代表不会公开使用。即使像二○九五年十月三十一日那样,在必要的时候使用,也会为「做决定」设下强烈的心理制止器。
已经公开的大规模破坏兵器,其实也具备相同的制动机制。也就是原则上不会「主动」使用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战略级魔法也是基于这个原则而避免投入实战。
不过,巴西军这次以态度表示会将战略级魔法视同其他的兵器一样使用。虽然没发出这样的声明,但是这么乾脆许可使用同步线性融合也等于是默认。该魔法难以隐藏的性质,可以成为准许使用的理由,却不是决定性的要素。巴西政府判断使用战略级魔法并非解决纷争的禁忌手段。这也造成本次同步线性融合的使用,以及承认这项行动的官方声明。
在军事的世界,对于战略级魔法使用的心理障碍,因为「灼热万圣节」而大受撼动。这道障碍这次也在政治层面出现决定性的崩毁。理解这一点的人民,反应比以往更加激烈。
北美利坚大陆合众国(USNA)新墨西哥州罗斯维尔郊外。当地时间四月一日下午三点,日本时间四月二日上午六点。
「你说墨西哥有人造反?」
少女的叫声响遍USNA军统合参谋总部直属魔法师部队STARS的总部。
「希儿薇,这当成愚人节的玩笑也很恶劣喔。」
总队长安洁莉娜‧希利邬斯,朝著希儿薇雅‧玛裘利‧法斯特准尉挤出抽搐的笑容。在日本的秘密作战结束之后,希儿薇雅就稳居安洁莉娜副官的地位。
莉娜期待希儿薇雅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回应「穿帮了吗」。
但希儿薇雅没露出一丝笑容,表情十分正经。
「总队长,这是事实。」
她说。
「……真的?」
「当地时间九点五十分,在北墨西哥州的蒙特雷市,反魔法师团体发动大规模的暴动。虽然州军出动镇压,却有部分部队突然朝自军开火,就这么和暴徒会合。另外,当时的射击似乎是警告意义,没有造成伤亡。」
莉娜战战兢兢问完,希儿薇雅装出办正事的语气回答。
顺带一提,「北墨西哥州」是墨西哥被USNA合并时划分的行政区域。前墨西哥合众国重新分区,分别是北回归线以北包含下加利福尼亚州的北墨西哥州、以墨西哥市为中心的南墨西哥州,以及从特万特佩克地峡到犹加敦半岛的东墨西哥州。
「州军和暴徒会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问题似乎在于巫军和州军一起出动。」
「低阶魔法师组成的巫军,被派去镇压反魔法师团体?这等于是火上加油吧!」
州军(National Guard)是隶属于州政府,不含魔法师兵力的维安部队。
相对的,巫军是连STARS候补都当不上的低阶魔法师士兵集结编组而成,接受联邦政府指挥的国内维安部队。
从原本的性质来看,这两个组织本来就交恶。这次却还派出以魔法师构成的巫军镇压这场反魔法师的暴动。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政府有人故意要将事情闹大。
「是谁下这个命令的?究竟在想什么?」
「政府的哪个层级基于什么意图命令巫军出动,现在不得而知。不过,事态的演变应该超出那个人的预期吧。」
「……什么意思?」
希儿薇雅始终以平淡语气回答,似乎让莉娜也稍微冷静。没有惊讶或发怒,展现出想要冷静面对事件的模样。
「放弃任务加入暴动行列的州兵集团,好像原本就对魔法师抱持否定态度。刚开始应该是同情反魔法师团体,试著以和平手段镇压吧。据说也和闹事的那一边建立某种程度的共识。」
「巫军在这时候抢著出风头,采取强硬手段……?」
「是的,说来遗憾。」
「巫军的指挥官是笨蛋吗?」
莉娜不禁说出真心话。希儿薇雅没责备,因为她也有这种感觉。巫军是「Wizard Guard」的简称,「Wizard」的原义是「善良的贤者」,想到这里就难免觉得名不副实。
「对于外来的巫军有所反弹也是原因之一吧。巫军采取强硬手段的这个阶段,不只是反魔法师团体的成员,当地市民也接连加入暴动行列,现在蒙特雷的主要行政机关都落入暴徒与叛徒的手中。」
罗斯维尔和蒙特雷的时差是一小时。蒙特雷现在是下午四点,暴动发生至今经过六小时。州军与巫军都不是在暴动发生当下就出动,抵达当地要四、五个小时,所以行政机关实际上约一小时就被占据。
「居然这样……」
听到希儿薇雅如此说明,莉娜暂时说不出话。
「……所以,统合参谋总部要我们镇压叛乱?」
莉娜表情带点忧郁,却依然坚定注视希儿薇雅的双眼,询问她要承接的任务。
「不,参谋总部终究不会做这么无理的要求。」
莉娜听完,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表情稍微放松。
STARS不是维安部队。处分背叛的魔法师是他们在国内的任务之一,但基本上始终是以外国军队为目标。由此看来不太可能接下镇压叛乱的任务,但莉娜得知这次的任务并非伤害USNA的同胞就松了口气。
不过,现在要放松还是有点言之过早。
「参谋总部下达的指令,是在被包围的巫军暴动之前救出他们,而且尽量不要伤到包含叛乱部队的国民。」
「讲得真简单……不过还好不必伤害同胞。」
莉娜单手按著额头,说出自我安慰的话语。同为美国人(即使原本是墨西哥人,现在也是美国人),她很高兴不必将枪口或刀尖指向同胞,但也确实理解到任务难度因而三级跳。
「包含派遣的人选在内,渥卡司令想立刻开会讨论。」
保罗‧渥卡上校是这座基地的司令官。尽管STARS的指挥官是总队长莉娜,渥卡司令则是以非魔法师身分的立场管理STARS。
「上校找我开会?地点在哪里?」
「他在司令官室等您。卡诺普斯少校好像也快到了。」
卡诺普斯是STARS第一队队长,在STARS是仅次于莉娜的第二把交椅。
「也已经通知班了啊。我知道了,请帮忙转达我五分钟就到。」
莉娜是超一流的魔法师,却完全缺乏军队指挥官的资历与技能,因此部队运作的实务非常倚赖卡诺普斯。坦白说,在这种重大案件,如果没有卡诺普斯的建言,莉娜下不了任何决定。如果渥卡没找卡诺普斯,莉娜应该也会请卡诺普斯参与吧。
「收到,总队长。」
希儿薇雅敬礼之后离开更衣室。
脱掉训练弄脏的野战服,身上只穿一件背心的莉娜,连忙继续完成中断至今的换装作业。
德意志联邦,首都柏林。当地时间四月三日十点三十分。日本时间是同日下午五点三十分。
在柏林大学(从柏林自由大学改名),魔法师排斥派与魔法师共存派的学生各自组成示威队伍,在校内爆发激烈冲突。
没发生肢体冲突。目前双方都只是很有教养地(?)叫骂对手。不过依照升温的局势,何时发生小摩擦都不奇怪,也无法否定可能会发展成正式的武力斗争。
而且,不只是魔法师排斥派的主张,认为应该「好心」接纳魔法师的共存派主张,听在魔法师耳里也不自在。
卡拉‧施米特教授在自己的研究室,以厌恶的表情看著这场争论演变成没有逻辑的口角。只不过是隔著萤幕,不是在窗边看。要是站在窗边,不知道会飞来什么东西。
不只是子弹,连炮弹都可能成为流弹打过来。施米特教授从最近几个月的经验习得这一点。
就在她从萤幕移开目光的这时候,视讯电话的来电灯号闪烁。
施米特不是以语音遥控,而是亲手按下终端机的接听键。
『早安,施米特教授。过得好吗?』
「马克罗德教授……好久没连络了。托您的福,我『身体』很健康。」
施米特说出对方名字之后停顿片刻,因为这名人物很久没打电话过来,令她意外。但她立刻若无其事回应。
「教授您呢?」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幸好没出什么特别的问题。然后施米特教授,我先前也说过,我不是在大学任职,现在的我不是大学教授。』
马克罗德不是真的在抗议,这算是一种玩笑话,画面中的他也露出温和的笑容。
「马克罗德先生在我国的教授资格至今也没失效。我想敝大学随时欢迎教授过来。」
但施米特笑都不笑,也不改正经八百的语气。
『以您的学术造诣,我想我们不列颠的大学也随时欢迎喔。』
马克罗德看起来没有坏了心情。不过这段调侃的话语,混入至今没有的坏心眼成分。
『柏林大学现在似乎发生大事了。』
「原来您知道吗……」
施米特呢喃般回答。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更像是难为情。
『在这边也上了新闻喔。现在也正在转播现场状况。』
「大学肯定拒绝采访才对……」
施米特半死心地抗议。不过摄影人员和马克罗德无关,打从一开始对他怎么说都没意义。
『报导自由是民主主义的基本。即使不能采访,也有很多方法拍得到画面。』
施米特面对镜头叹了一大口气。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对马克罗德发脾气也没用。
「教授,您打电话过来,是要和我讨论媒体的存在意义吗?」
只不过,马克罗德像这样占用她宝贵的研究时间,又重新逼她面对已经接受的不快现状,施米特觉得不讲理。
『不好意思,看来我废话说得有点多。』
马克罗德大概也知道施米特心情真的开始变差,画面里的他端正坐姿。
『施米特教授。要不要逃亡到不列颠?』
「教授。」
『这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邀请您。』
施米特尽显不悦的话语,被马克罗德以正经的语气盖过。
「我认为既然不是开玩笑就更加恶质。您与我基于立场绝对禁止逃亡吧?」
卡拉‧施米特和威廉‧马克罗德一样,是国家公认战略魔法师「十三使徒」之一。
单凭一己之力成为国家防卫支柱的存在。
「灼热万圣节」之后,这份价值愈是受到世人的认知。在二○九五年十月三十日以前,若要逃亡或许办得到,不过在那个大事件只经过一年半的现在,政府绝对不准战略级魔法师离开所属的国家。
『但我认为现在的德意志对您来说,不是什么舒适的栖身之所。』
「……教授,您讲得真白啊。」
『恕我失礼。不过,既然您知道这个状况,首先就更该为自己著想吧。主张魔法师不是纯粹的人类,必须大幅限制他们的权利,标榜人种主义的非主流思想的政党,愈来愈受到年轻族群的支持……』
马克罗德说到这里停顿,是因为施米特不快地蹙眉。同样是德国人却放弃逻辑思考任凭自己被煽动,年轻人这种轻佻不负责任的样子大概令她不忍卒睹吧。
但是马克罗德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魔法是为国家奉献的力量,魔法师只须要为国家尽心尽力。抱持这个观念的军方影响力与日俱增,像您这样认真摸索如何和平利用魔法的魔法研究者,正逐渐失去容身之处吧?』
施米特无法反驳马克罗德的这番指摘。
这等同于肯定。
『幸好我不列颠成功在早期取缔激进的反魔法主义思想,几乎不会上演国民间的对立。』
「贵国只是将反魔法主义者隔离在特定区域吧?」
『是的。既然无法共处,最确实的方法就是将住所分开。』
这是施米特竭尽所能的嘲讽,可惜对马克罗德几乎没有效果。
『不过这也是短时间的事。只要他们接受共存,随时都可以回到原本的住所。我不列颠的人民无论是不是魔法师,都可以在国王陛下的名下平等获得应有的机会。』
马克罗德这番话,听在现在的施米特耳里甜美无比。
「……听起来很吸引人,但我还是离不开祖国。」
或许正因如此,她才得以克制自己。
过于称心如意的邀约必有隐情。
她身边的环境,她所处的这个世界,在她内心深深刻上这样的教训。
『这样啊。目前即使这样也无妨吧。不过,如果真的很难以研究者的身分活下去,请随时找我帮忙。我绝对不会乱来。』
「我心领了。那么恕我失陪。」
施米特不听马克罗德的回应,就像是逃避般关闭视讯电话。
回到办公桌的途中,播放室外状况的萤幕映入眼帘。
她研究室所在的建筑物外面,学生开始扭打成一团。
新苏维埃联邦黑海基地。四月四日上午十一点。日本时间同日下午五点。
列昂尼德‧肯德拉切科少将,迎接一位来自莫斯科的特别访客。
「阁下,好久不见。」
「我才要说好久不见。贝佐布拉佐夫博士,欢迎您的来访。」
前来拜访肯德拉切科的人,是年仅四十多岁就公认是新苏联科学协会魔法研究领域的第一把交椅,也是国家公认战略魔法师「十三使徒」之一的伊果‧安德烈维齐‧贝佐布拉佐夫。这名人物的社会地位是科学家,但在国内的发言分量据称匹敌国防大臣。
说到特别,肯德拉切科在黑海基地也处于特殊的立场。他有权自由使用黑海基地的人员与物资,却不是基地司令。基地司令官是相同阶级的少将,但他没有义务听从司令官的指挥。肯德拉切科在制度上是国防大臣直属的战略级魔法师,实际却只有首相能对他下令(新苏联没采用总统制,政府龙头是联邦政府首相)。
肯德拉切科邀请贝佐布拉佐夫到他的私人房间。正确来说是他在基地内部住所的会客室。肯德拉切科住所格局与装潢的奢华程度匹敌国际一流饭店的总统套房,侍从提供的服务也超越一流饭店的水准。
说到唯一的难处,就是只有绿叶缺乏红花吧。肯德拉切科不好男色,分发到俊秀的侍从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记得博士不喝酒吧?」
「抱歉我不会喝。」
贝佐布拉佐夫以惶恐表情,回答肯德拉切科的问题。
「没什么。我最近酒量也变得很差,所以这样刚好。」
肯德拉切科笑著回应贝佐布拉佐夫,打了两个响指。侍从立刻端来小型的茶炊(烧开水泡红茶的容器)、两个茶杯以及两个装有瓦列涅(糖煮浆果)的小碗。
侍从拿起茶炊上的茶壶注入红茶,连同装有瓦列涅的小碗摆在贝佐布拉佐夫面前,接著同样为肯德拉切科上茶,将茶炊摆在两人中间,确认主人点头之后离开会客室。
肯德拉切科没有先试喝红茶,从茶炊多加一些热水到茶杯,以小汤匙舀起瓦列涅送入口中之后喝一口红茶。
贝佐布拉佐夫确认瓦列涅与红茶的味道之后,在茶杯加了少许热水。
两人放下茶杯,再度面对面。
「那么……方便请教博士来访的理由吗?」
「应该正如阁下的猜测。」
贝佐布拉佐夫回答之后,肯德拉切科板起脸。今天迎接贝佐布拉佐夫至今,他第一次露出不悦的表情。
「果然是关于昨天在本基地发生的暴动吗?不过那个事件已经解决了。」
「我知道。如果我关心的是这件事,我就不会拜访阁下,而是拜访基地司令。」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肯德拉切科将不悦感收到白胡子后方。
「那么,您想问某些事情是吧?」
肯德拉切科说完,贝佐布拉佐夫略显踌躇。
「……我是魔法研究者,不是宪兵。」
「我当然知道。」
相较于难以启齿的贝佐布拉佐夫,肯德拉切科的回应清晰到感觉不出年龄。
大概是这份乾脆成为助力,贝佐布拉佐夫甩开犹豫进入正题。
「所以,我没立场追究关于这次发生暴动的责任归属。我该确认的是昨天的暴动是否有魔法要素介入。」
「换句话说,博士,您怀疑这是外国或反政府势力所属魔法师的破坏行动?使用了精神干涉系魔法煽动这场暴动……更正,这场叛乱?」
「我不想断然下结论,却认为有这个可能性。我国拥有的九名战略级魔法师之中,对外公开的只有阁下与我。身为国家公认战略级魔法师的阁下坐镇在这座基地,如果没有任何预谋,我认为很难发动敌视魔法师的叛乱行动。」
「拿我和那些没穿防护衣甚至走不出无菌室的劣化复制人相提并论,实在不怎么开心,但我可以理解你的担忧。只是说来遗憾,您想太多了。」
「真的吗?」
贝佐布拉佐夫反射性地一问,肯德拉切科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意思是您不相信我的直觉?」
「恕我失礼。我绝对没这个意思。」
肯德拉切科表露内心的不悦,贝佐布拉佐夫连忙低头致歉。
「……博士陷入这种猜疑的心态,应该是怀疑『德古拉』暗中搞鬼吧。」
贝佐布拉佐夫间不容发地道歉,所以肯德拉切科也释出善意。
「阁下明察秋毫,我自叹不如。」
想法被说中,贝佐布拉佐夫率直举白旗。
肯德拉切科说的「德古拉」,是罗马尼亚擅长暗杀与破坏任务的魔法师代号。由于是非法活动的专家,所以连本名都不得而知。传闻其中也有没公开的战略级魔法师,这部分是真是假也无人知晓。
这座黑海基地距离罗马尼亚国境很近(黑海舰队基地和黑海基地不同),包括这一点在内,贝佐布拉佐夫得知黑海基地发生暴动的时候,首先就联想到「德古拉」可能介入。
「其实我也是。」
「啊?」
贝佐布拉佐夫张嘴愣住。肯德拉切科见状愉快地笑了。
「所以,那些引发暴动的士兵,我彻底调查是否留下精神干涉系魔法的痕迹。主谋分子是由我直接侦讯。」
「这样啊……看来我多此一举了。」
「请别在意。博士也只是被克里姆林宫里的胆小鬼们拖累吧……啊,这部分请保密。」
「我知道的。」
肯德拉切科与贝佐布拉佐夫一起露出恶作剧孩子的笑容。两人之间的气氛回归祥和。
「不过阁下,如果昨天的暴动不是国外势力或反政府势力的破坏作战,不就又会产生其他的担忧吗?」
「在士兵之间逐渐蔓延,魔法师与非魔法师的对立是吧?」
贝佐布拉佐夫点头回应肯德拉切科这番话。
「在美国与日本蔓延的反魔法主义运动,就某方面来说,动力来自对于社会阶级差异的不平与不满。但是这种社会阶级的差异在我们联邦不存在。」
其实是「当成不存在」,但肯德拉切科与贝佐布拉佐夫自己都没多嘴。
「反魔法主义者昨天的暴动事件应该另有原因。」
「是的。非魔法师的士兵感到不安。害怕在不久的将来,在军队大显身手的都是魔法师,自己将失去容身之处。」
肯德拉切科回答之后,贝佐布拉佐夫露出认同表情点头。
「实际上,军队不可能只以魔法师编组。即使能设立魔法师部队,前线兵力也不能只由魔法师组成。」
「不过,要让士兵理解这一点,就必须让他们有机会实际上战场。」
肯德拉切科指出这一点,贝佐布拉佐夫再度点头。
「那么,就制造这个机会吧。」
「喔……博士,您早有盘算?」
肯德拉切科以不符七十多岁年纪的强烈目光看向贝佐布拉佐夫。
「说来遗憾,现在欧洲方面没有出兵的余地。」
贝佐布拉佐夫不只是以话语,还以全身表达歉意。
「关于欧洲的军事情势,我应该比博士清楚吧。」
不过这是多余的操心。
「说得也是。恕我失礼。」
「换句话说,要在欧洲方面以外的地区……极东吗?」
「是的。」
贝佐布拉佐夫没卖关子,点头回应肯德拉切科的推测。
「前几天发生一个事件,香港军的军官带著部下集体逃离大亚联盟。」
「喔,这我第一次听到。」
「我也是前天才知道。为了逮捕这些逃兵,大亚联盟决定和日本军并肩作战。」
「逃兵的目的,是在日本进行破坏作战吗……」
「是的。不过已经以失败收场。」
「原来如此,我懂了。大亚联盟和日本解除长年的战争状态,紧张的情势已经放松到誓不两立的双方可以携手合作。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人或组织能永远维持紧张状态。我们要乘虚而入是吧?」
肯德拉切科摸著留长的白胡子频频点头。
「回到莫斯科,我立刻试著向克里姆林宫提议吧。如果作战确定要实行,我想应该也会借用阁下一部分的部下。」
「对于士兵来说,应该会成为不错的竞争吧。博士,这方面反倒是我要请您多多帮忙。」
右膝损坏,必须拄拐杖才能站立的肯德拉切科,就这么坐著向贝佐布拉佐夫行礼致意。
贝佐布拉佐夫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失礼就坏了心情,面带笑容向老将军鞠躬回礼。
◇◇◇
二○九七年四月六日。东京隆重举办魔法大学的入学典礼。
不过,北陆临海区域笼罩一股全身肌肤刺痛般的紧张感。
原因在于从昨天就在佐渡近海目击可疑船只。
五年前,在大亚联盟侵略冲绳的同一时期,疑似是新苏联的小规模部队登陆佐渡。虽说是小规模,兵力却足以蹂躏驻留在佐渡的守备队,占领岛上的重要设施。当时许多平民牺牲。在岛上魔法研究所任职的吉祥寺双亲,也被当时的战斗殃及而丧命。
新苏联依然不承认佐渡的登陆部队是他们的。不过新苏联政府要装傻还是翻脸都和当地居民无关。
再也不准外人摧残自己家乡的土地。无论是哪国的军队或哪国组织底下的武装集团都一样。
击退侵略部队的义勇军,当时都在内心如此发誓。
如今他们像这样集结在这里,要履行当时的誓言。
新编组的义勇军里,也包括五年前无从抵抗而失去亲人的人。他们也和昔日搏命战斗的人们共同立下这个誓言。佐渡被身分不公开的武装势力践踏时,失去双亲的吉祥寺也成为义勇军的一员站在这里。
「乔治,别太逞强啊。」
吉祥寺不可能没有复仇的意念。因为这次目击的可疑船只,真实身分也肯定是新苏联的破坏部队。
「将辉,这是我要说的。」
不过,至少吉祥寺表面上控制好自己的情感。
「……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没问题。」
他身旁的将辉对此松了口气。
「所有人,准备好了吗?」
担任义勇军指挥官的一条家当家──一条刚毅对聚集的战士们喊话,询问他们的决心。
「喔喔!」
义勇军一齐增强气势。将辉与吉祥寺也将斗志化为咆哮释放。
「好!全员出击!」
「喔喔喔!」
一百零九名魔法师在大喊的同时,搭乘一条家以海底资源探查船的名义持有的三艘装甲船。一条家能动员的男性魔法师几乎都集结在此处。
他们搭乘的装甲船无法搭载飞弹或电磁弹射炮(这是民用船所以理所当然),相对的,船身具备旧式的重装甲。虽说是旧式,也因为受到现代技术的恩惠,所以没有牺牲太多速度。不过说来遗憾,还是留下不易转向的缺点。
飞弹或炮弹可以用魔法防御。对于魔法师来说,机枪或撞击反而棘手。载运魔法师集团的船只使用重装甲是合理的选择。
三艘船组成的船队出港。
船队的三艘船之中,预定两艘登陆佐渡,另一艘开往海上的可疑船只。昨天,平流层监视器在佐渡外海捕捉到进入日本领海的可疑船只下落。
可疑船只现在位于公海(不在日本领海的意思)。由于紧追权不成立,所以即使对方位于经济海域,只要没侵害日本的经济利益就不能逮捕,不过光是接近就能牵制。此外,要是对方主动开火就另当别论。
船一离港,刚毅就对站在身旁的少年开口。
「真红郎,心情怎么样?」
吉祥寺与将辉,和刚毅搭乘同一艘船。
「呃,有!我没事!」
「不怕吗?」
「……老实说,有点怕。」
「这样就好。」
听到吉祥寺的回答,刚毅满意点头。若是因为愤怒或憎恨而导致恐惧心麻痹,无法期待能够发挥正常的判断力,只会勇猛战斗而早死。刚毅不会让追随他的人们使用这种战法。
接著,刚毅看向自己的儿子。
「将辉。」
「有。」
「你该不会不知恐惧为何吧?」
「我知道的。我没表现出恐惧。」
不是「不知」恐惧,是没「没表现出」恐惧。
对于将辉的回应,刚毅露出无惧一切的豪迈笑容。
「好。由你打前锋吧。四叶家的司波达也不久前才在冲绳诸岛海域立功。不准出丑啊。」
「我知道。」
对冲绳诸岛,久米岛外海人工岛的破坏作战,由达也防范于未然,这个消息没对世间公开,却对十师族各当家透露概要。若是十师族各家以魔法进行实战,无论规模大小都有义务向师族会议报告。这是牵制各家避免私下滥用魔法所定的措施。
虽然各家不算是忠实遵守这项规则(隐瞒的魔法战斗反而比公开的多),不过也因为这次是和国防军联合作战,所以四叶家立刻对其他九家回报「部分」事实。
原本是只限当家知道的情报。实际上,泉美、香澄、七宝琢磨或三矢诗奈就没听家长说。不过刚毅当天晚上就将这个情报告诉将辉。
目的当然是激励儿子。而且结果也不用多说,刚毅的计画奏效。隔天之后,将辉更加致力于训练,现在也洋溢斗志。
如刚才所说,顺利出港的三艘船其中一艘接近可疑船只。这个作战是要牵制对方行动,引诱该可疑船只发动攻击。要是对方开火,即使在公海也能名正言顺地反击。
担任诱饵的这个危险职责,由刚毅搭乘的船负责。反对这项作战的声音很多。不,要说刚毅与将辉以外的所有人都反对也不为过。一条家的第一与第二把交椅在同一艘船上闯入最危险的场所。若是知道分散风险的重要性,肯定都会说这样过于鲁莽。
但刚毅不听部下的劝说。实力最强,存活机率最高的自己,怎么可以不站在最前线?刚毅是这么说的。他组织了义勇军,却不是以编组军队的心态这么做。
对于刚毅来说,部下是必须庇护的对象,也可以说是视为家人看待。军队为了保护国民与国家利益,以消耗士兵为前提。但十师族是保护魔法师利益的组织,魔法师之于十师族的意义,相当于国民之于国家的意义。战时的军人为了保卫国民,所以不列入应当受到保卫的国民。但是追随一条家的魔法师不是军人,在战斗的时候依然是一条家非得保护的「同伴」。至少刚毅是这么相信的。而且将辉也继承父亲的信念。
而且,刚毅与将辉的想法也并非完全不合理。从集中战力的观点来看,将战力前两名的魔法师投入关键战场合情合理。
此外,还有一个技术上的问题。即使是十师族一条家的家臣,实力足以在海上战斗的魔法师其实也不多。
魔法原则上是对单一事象、单一对象产生作用,如果只指定目标对象的某部分要改写事象,就需要高度的技术力。指定空间改写事象的领域魔法,比指定特定物体的对物魔法来得困难,也是基于相同的道理。
一条家擅长的魔法是「爆裂」,让液体爆炸性气化的魔法。可以当成目标对象的不只是封锁在人体或机械内部的液体,海水也可以成为「爆裂」的对象。对于一条家的魔法师来说,海面等于无限的火药库。
然而再怎么优秀的魔法师,也无法将所有海水设定为魔法使用的对象。实际要让海水爆发,必须在意识之中切取部分海水,指定为魔法使用的对象。
这个问题不只发生在「爆裂」。要以海水作为攻击手段,就无法回避「只指定目标对象的某部分」这个障碍。不同于空气,水是看得见的物质,在「大海无垠」这个实感的束缚之下,拿海水当成弹药比空气弹还要难。在海面上的战斗,液体气化魔法是有利的术式,能够在实战使用这种术式的魔法师却意外有限。
刚毅搭乘的船上,集结了能熟练使用这种技术的魔法师。将辉被编为刚毅这艘船的成员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无论如何,讨论编组的阶段早就过了。现在改变计画也只会招致混乱。
抵达佐渡的船队,分成两艘与一艘各自行动。两艘往南绕过岛屿,在东岸的两津港登陆。刚毅与将辉搭乘的船就这么继续北上。
发现不明国籍船只的位置,是从佐渡北侧往北方航行五十浬的海域。不只是远离领海,距离邻接水域也很远,这边没有出手的名目。
虽然这么说,不过到头来,刚毅他们的船是民用船,原本就没有逮捕或临检的权限。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不惜采取超法规手段,也就是海盗行为。
即使如此,也没有劈头就击沉对方船只。
以战力来说做得到。刚毅的船没有武装,但船上魔法师的战力要弥补兵器缺口也绰绰有余。不对,即使只有刚毅一人,要击沉一艘战舰也不是难事。
战略级魔法师的定义是「发动一次就足以毁灭都市或舰队之魔法的使用者」。如果将这句定义换成「在单次战斗」,刚毅就符合这个定义。一条家的「爆裂」不只擅长破坏人体,也擅长破坏机器,要以这个魔法连续击沉五艘或十艘战舰绝非不可能。如果敌方没有匹敌十师族的强力魔法师,刚毅一个人就可能歼灭一支舰队。
使用这种做法,义勇军这边的风险也比较少。但是率领他们的刚毅,并非二话不说就远远击沉可疑船只,而是选择透过近战掌握敌方真实身分的确切证据。
五年前从佐渡撤退之后,新苏联彻底装傻。日本这边没有俘虏,尸体也没留下可以确认身分的物品,所以无法揭穿新苏联的谎言。
虽说击退侵略部队,但是从外交角度来看,那个事件以日本的败北收场。这段苦涩的回忆令刚毅选择高风险的作战。
「敌方船只有动静吗?」
接近到可以目视可疑船只的距离,刚毅大声问这个不知道问第几次的问题。
「没有!」
部下的回答也一样。
射控雷达没有瞄准,没有轮机功率提升伴随的辐射热增加。炮塔没有启动的徵兆,也没看到飞弹发射口之类的东西。
这艘可疑船只保持沉默。
对方不可能没看到这边的动静。刚毅如此确信。不管怎么说,距离已经接近到不用望远镜就看得到彼此船身的外型。
可疑船只的外型是小型货船。虽说小型,但体积超过驱逐舰。目前没看到搭载兵器的影子,但是已经有横滨事件当时的伪装登陆舰为前例,义勇军没人粗心大意。
就算这么说,如果只是就这样观望,来到这里就没意义了。
「侦查队,攻坚!」
刚毅终于做了决定。
「收到!」
将辉英勇回应这道命令。他身后待命的四名年轻人也是。
刚毅为求方便而称为「侦查队」,实际上却是镇压敌船的前锋。关于攻坚成员的挑选基准,战斗力当然不用说,还要具备陷入九死一生的危机时也能够生还的防御力与机动力。
「将辉,小心啊。」
吉祥寺也没在下达出击命令的这个阶段阻止将辉,他不做这种没骨气的事。吉祥寺肩负的职责是依照平流层监视器的情报辅助「侦查队」行动,有必要的时候支援撤退。
「乔治,后备拜托你了。」
听到将辉的依赖,吉祥寺大幅点头。
将辉扬起嘴角露出笑容,猛蹬甲板跳向海面。
不是跳进海里。他的脚没有沉到海面以下。脚碰到波涛的同时,将辉和跟在身后的四人一起高速奔向可疑船只。
对方没锁定正在海面奔跑的他们攻击。五人立刻抵达目标船只,由将辉带头接连跳上甲板。如果有敌人埋伏,他们将成为最好的靶子,但他们在这里也没遭受攻击。
「这是什么状况?乔治,看得见什么吗?」
将辉终究开始觉得诡异,站在随时能到海面避难的位置,以无线电询问吉祥寺。
『监视器也没拍到人影。就影像与观测资料判断,看起来是无人船。』
不只是平流层监视器提供的情报,将辉他们侦查队身上感应器的情报,吉祥寺也同步汇整检查,基于这些资讯回应目前还没发现任何威胁。
听到这个回答,将辉放松紧张情绪。
『……慢著,将辉,你那边的感应器侦测到气体外泄。』
不过,吉祥寺有点慌张而说得比较快的这段话,使得将辉立刻重新绷紧神经。
他没指示部下,而是检视自己身上的感应器。虽然是手表造型的简易多功能侦测器,但船上的可燃性气体浓度还是高到可以清楚测得。
「所有人架设护壁,退到船外。」
侦测到的气体是天然气。大概是因为无色无味,密度高于空气不易扩散所以获选吧。但是当成陷阱显得不上不下。虽说不易扩散,却也只是和甲烷这种密度低于空气的气体相比,在没有障碍物的海面,即使稍微起风也会立刻吹散稀释。
此外,即使整艘船载满天然气,预期的燃烧威力也不足以突破一条家这些菁英的护壁魔法。到头来,天然气的爆炸上限(再高就不会爆炸的浓度上限)很低,称不上是合适的攻击手段。爆炸下限低,换言之就是易燃,顶多只有造成敌方惊慌的奇袭效果。
所以将辉的指示也没什么迫在眉睫的感觉。
另一方面,透过情报同步得知气体的真面目为何的刚毅等人这边,也洋溢著一股扫兴的气氛。
或许,这正是陷阱所在。
放松紧张情绪的下一秒,装甲船上的刚毅满脸惊愕看向海面。
「海面出现魔法徵兆……!」
吉祥寺这句话没说完。
直到前一刻,确实都没有魔法攻击的迹象。
然而现在,投射在海面的无数魔法式,密不透风地包围刚毅他们搭乘的船。
瞬间增殖的魔法式同时发动。
「老爸?」
站在海面的将辉,当然察觉到魔法的迹象。
下一剎那,海在他的视野范围爆炸。
卷起的暴风,彷佛紧密铺设的地雷同时引爆。
将辉等人被这股强风吹得摔倒在波浪上,沉入海中。
浮上海面的将辉视野,因为水花、水雾与盐粒之雨而变得白浊。
「啧!」
将辉站上海面生成气流,这阵风吹走眼前的白夜。
「老爸!」
船的形体还在。看似跟不上时代的重装甲可不是虚有其表。船尾之所以严重受损,大概是因为无法以魔法护壁完全包覆。船身前方的甲板周边损伤轻微,应该是层层架设的魔法护壁最后一层撑下来了吧。将辉直觉认为使用防御魔法的肯定是自己的父亲。
然而,他能够放心的时间没有多久。
『将辉,将辉!刚毅伯父他……!』
吉祥寺狼狈至极的声音,从挂在耳朵的语音通讯元件传入鼓膜。
将辉感受到背脊结冻般的不祥预感,朝麦克风大吼回应。
「乔治!老爸怎么了?」
『出事了!快点,快点回来!』
「知道了!」
将辉甚至忘记指示部下,赶回装甲船。
幸好可疑船只没有追击。可燃性气体被爆炸的冲击吹散。
◇◇◇
明天,四月七日是九所魔法科高中的入学典礼。学生会长深雪不只要代表在校生致词,还有典礼整体的流程掌控、接待来宾等各种工作在等她。
幕后工作可以由其他的学生会成员分担。最重要的是达也连深雪的分都处理完毕,工作成果比「明天是星期日」还要确实。
而且,深雪是四叶家下任当家的消息公布后,接待来宾的时间反而减少。去年抱持非分之想前来纠缠的「来宾」很多,但得知深雪是四叶魔法师之后依然以欲望为优先的勇者应该是少数。
即使如此,达也考量到明天的负担,还是打算让深雪早点休息。但他得知晚餐之后收到的极机密电子邮件内容,就没办法这么说了。
在自己卧室看完邮件的达也,按下按键拨打内线电话到深雪房间。
深雪进入客厅,达也让她坐在沙发,指示水波关上窗户的隔离板。隔音功能原本就很好的室内,如今完全阻绝外界窃听。不用说,偷窥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达也展现比以往还要慎重的态度,深雪也心想事态非比寻常而端正坐姿。
「抱歉这么晚找你过来。」
「不,请别这么说。所以哥哥……姨母大人说了什么吗?」
一个多小时前,晚餐时达也指示深雪今晚早点休息。她正准备入浴,被内线电话找过来。
深雪对这件事本身没有不满。如果达也有事找深雪,对她来说就是最优先事项。只要达也叫她,无论何时何地或正在做什么,深雪都会赶回达也身边。先不提实际上是否做得到,深雪总是抱持这样的心态。
然而相对的,达也绝对不会心血来潮就把深雪捉弄得晕头转向。达也同样无论何时何地或正在做什么,都将深雪的利益放在第一优先顺位。虽然屡次打乱深雪的计画或违反深雪的意愿,但这一切的判断基准都是「怎么做对深雪比较好」。以达也的状况不是「尽量」,是「总是」。即使改成「绝对」也不为过。
所以深雪认为,如果有什么事「对她来说」应该比明天的入学典礼优先处理,应该是四叶家当家又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
「是来自本家的报告没错,却不是要求我们做某些事。」
「报告……吗?」
不是命令、通知或连络,是报告。深雪即使被指名为四叶家的继承人,也只有形式上受到名副其实的对待。
应该不是真夜或分家当家们的立场突然改变吧。
换句话说,就是如此重要的情报。深雪是如此理解的。
而且,她的解释并没有错。
「今天下午,一条家当家一条刚毅阁下中了敌方陷阱受到重创。虽然仍有意识,却似乎无法自由行动。话是这么说,但身体没有受损,本家推测是魔法演算领域负荷过度而麻痹。」
深雪双手捂嘴,睁大双眼愣住。水波惊讶过度失去表情。
「听说是要逮捕可能进行敌对行动的不明国籍船只时,被魔法引发的强力爆炸命中。一条阁下架设四层魔法护壁保护部下,最后一层好不容易阻挡爆炸的威力。不过规模足以保护上百人的护壁也被突破三层,使得魔法演算领域受到严重的伤害。这是报告书做出的结论。」
「上百人……」
水波就这么将表情遗忘在某处,愕然低语。她自己也擅长护壁魔法,所以非常清楚刚毅的厉害与负荷。
「一条家不像十文字家专精防御魔法。情急之下选择同时多重护壁这种没效率的术式,果然很勉强吧。」
「哥哥……」
达也平淡说完,深雪以关怀的语气如此轻呼,是因为她担心达也想起昔日使用大规模护壁魔法负荷过度而将生命燃烧殆尽的那名女性──穗波。
樱井穗波。达也与深雪亲生母亲深夜的守护者,从基因来看是水波的姨母。长相和水波一模一样,外表是长大后的水波,在五年前的夏天,保护达也免于遭受舰炮射击而燃烧殆尽的女性。
在长得和穗波一模一样的少女面前,述说和穗波去世时非常类似的场面。这简直是要撬开辛酸记忆的盖子。连我都有这种感觉,哥哥肯定更加煎熬……深雪是这么认为的。
「……深雪,抱歉。看来害你想起悲伤的往事了。」
但达也似乎误以为自己害深雪难受。不对……这是误解吗?真的?
掠过深雪内心的疑惑立刻被抹除。
「但以我们的立场,不能不知道这个消息就了事。」
从达也声音感觉到的忧虑,不像是单纯想起往事这么简单。
「如果只看魔法实力,三高的一条即使是现在也能担任十师族的当家吧。不过肩负日本海沿岸防卫任务的一条家当家,不是只靠魔法实力就能胜任的地位。」
听到达也清楚说明,深雪自认终于能够理解事态的严重性。
五年前的佐渡侵略事件,击退不明敌军的最大功臣不是国防军,是以一条家为中心组成的义勇军。从北陆到东北的日本海沿岸防卫,一条家的贡献就是如此卓越。
一条家不只是魔法实力优秀,还以领导能力掌握北陆与东北地方西半部的魔法师,被迫将战力集中在南北(九州、冲绳与北海道)的国防军,就是由一条家填补缺口。一条家当家失去行动能力的现状,不只是十师族自己的问题,也意味著国防体制出现大漏洞。
「一条家当然也有当家暂时不在时的对策。一之仓家与一色家肯定也会强化支援体系。不过四叶家应该也不被容许袖手旁观吧。」
「我们也非得去帮忙吗?」
「目前的方针,似乎仅止于派遣夕歌表姊治疗一条阁下。」
达也以欠缺确信的语气,回答深雪的问题。大概是认为肯定不会这样就了事吧。
不过,比起达也悲观的预料,深雪更在意他说的内容本身。
「我不知道夕歌表姊会治疗魔法师。」
「夕歌表姊在大学的研究所,研究过度行使魔法导致魔法演算领域机能受损的『魔法演算领域过热』现象。」
「原来如此……」
「本家好像也积极支援这项研究。因为魔法演算领域过热的现象不只威胁到魔法技能,甚至威胁到优秀魔法师的生命,即使不是本家也不能漠不关心。」
因为「魔法演算领域过热」而丧命的例子,达也他们只知道穗波,不过在四叶家,前前任当家四叶元造为首的许多人因而牺牲。治疗法的研发也是从前任当家的时代延续至今。
不只是四叶家。十文字家留作真正王牌的魔法技术,性质上容易引发「魔法演算领域过热」的现象,前任当家十文字和树就是因此失去魔法师的能力。十文字正在研究预防过热的方法。
著眼于这个症状的魔法研究者,其实不只是四叶家与十文字家。毕竟魔法演算领域是没有详细解析成功的黑盒子,在四叶与十文字家以外,「魔法演算领域过热」都停留在讨论是否真实存在的阶段。不过即使是假设,也是已经存在的理论,正因如此,一条刚毅陷入重度失能的时候,才能立刻知道原因。
「津久叶家有许多擅长系统外魔法的魔法师,其中的夕歌表姊尤其擅长干涉精神本身。姨母大人大概判断她有能力治疗一条阁下吧。」
不是推动意识操作思考的意识操作,是干涉精神本身的魔法。代表性的例子是昔日只有深夜会使用的「精神构造干涉」,深雪的「悲叹冥河」以及津久叶家代代相传的「誓约」,也是改写「精神」这个事象的魔法。
深雪的魔法是以绝对的强制力冻结精神,「誓约」的性质不同,是限制精神机能的术式。擅长这个魔法的夕歌,或许也可以促进潜意识领域的魔法演算领域回复机能。四叶本家这个想法并非毫无根据。
「不过如果失败,四叶家的立场不会变差吗?」
「夕歌表姊表面上和四叶家无关。形式上,是四叶家介绍可以治疗的魔法研究者给他们。」
「…………」
换句话说,必要的时候可以切割。深雪听到达也这么说就哑口无言,证明她还没成为完全无情的人。这样的四叶家继承人可以说是天真,但达也完全不想否定深雪这颗善良的心。
「何况四叶家要求协助治疗一条阁下是出自善意。虽说背地里有利益考量,但即使失败也没道理遭到批判。」
「……说得也是。」
深雪轻声说。语气像是逼自己接受。
达也听她这样回应,试著稍微强硬地转换话题。
「稍微离题了。本家目前的应对措施,打算仅止于派遣夕歌表姊,但我不认为只有这样。」
其实并没有「离题」,但深雪看起来没察觉。水波倒是露出有点疑惑的表情。
只不过,这种小小的突兀感立刻飞到九霄云外。
「也可能命令我出动迎击武装势力。」
「国防军会下令吗?」
深雪这句哀号暗藏的意思,是质疑这样违反了四叶家与国防军的协定。
「我是说本家。」
不过,达也的回答更令深雪意外。
「……可是,哥哥是我的守护者!」
「你应该要认知到我成为你的未婚夫之后,我的地位也随之变更。」
「怎么这样……」
对于自己以「深雪守护者」的身分束缚达也,深雪一直抱持罪恶感。不过,只要达也是她的守护者,就免于被硬塞其他工作。深雪勉强将这个法则当成藉口,隐藏自己对达也的罪恶感。
不过,达也说这个藉口已经不管用了。深雪听他这么说所受到的打击,比刚才得知达也可能接下危险任务时还要严重。
「别担心。我之前也说过。深雪,能够『真正』伤害到我的人只有你。」
达也这番话,是误解深雪脸色苍白的原因才这么说。深雪内心之所以动摇,比起达也将会上战场,更因为再也无法找藉口将达也当作自己的守护者。
不过,达也保证他将会毫发无伤,使得深雪也多少平复心情。
「我也一样,之前对您说的那句话,我至今依然相信。哥哥不会输给任何人。」
「没错。」
深雪一心一意注视达也,达也承受深雪的目光点头。
这时候,一如往常旁观两人模样的水波,不知为何没像以往出现胸闷感。不同于以往,两人这份坚定的相互信赖,就水波看来好耀眼。
「只是,今后我非得离开你身边的状况可能会增加。水波。」
「啊,有!」
因而稍微分神没注意达也说话的水波,在达也叫她的时候反应过度。
水波气势过剩的这声回应,达也只有眉头微微一动就没追究。
「到时候麻烦好好保护深雪。」
「请交给属下。」
事到如今无须达也吩咐,保护深雪本来就是水波的使命。达也肯定也知道这一点,却重新亲口下令。水波仔细咀嚼达也这么做的含意。
「深雪,我不打算带你上战场。」
「……我知道。」
深雪的语气与表情都在主张自己的遗憾,却没有愚昧到无法理解达也的用意。
「深雪会遵照哥哥的……更正,我会遵照达也大人的吩咐。」
只是在最后,深雪展现「我没耍任性是因为现在的身分不是妹妹,是未婚妻」这样的主张,透露出她内心的小小不满。
◇◇◇
敌人以计谋打倒一条家当家的情报,并不是只有四叶家掌握。一条家或许想隐瞒,但这个消息当天就在二十八家之间传遍。
只是即使同为十师族,情报的精确度也有差异。
从父亲弘一那里得知一条家当家遭遇横祸的真由美,刚回到自己房间就接到克人的电话。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确实不像是你的作风,但我猜得到用意所以不介意。是关于一条家的事吧?」
『没错。你的敏锐帮了大忙。』
十文字家的魔法师个个实力坚强,相对的,部下人数不多。出色的魔法师大多被同样以首都圈为地盘的七草家与三矢家抢走。此外,十文字家包含主体在内,能力都偏向战斗方面。
因此,情报收集方面往往比不上其他家系。发生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态时,克人会使用私人管道从七草家取得情报,这是往例。
「我也刚听父亲说完。你这通电话来得正好。所以你知道多少了?」
『国籍不明的船侵犯领海之后,就这么留在公海没有逃走,一条阁下出动要逮捕船只,被敌人设计的爆炸陷阱炸成重伤。这是我听到的情报。』
克人掌握的情报很粗略,但是真由美不会因此小看十文字家。反倒是父亲令她觉得不舒服。因为明明是今天刚发生的事件,父亲却掌握详细事态。
「我只更正一点。一条阁下身体没受伤。症状是极度衰弱无法起床的状态。我家推测可能是因为魔法行使过度。」
『魔法行使过度啊……』
「十文字,怎么了?」
克人看起来绷紧表情,真由美疑惑皱眉。
『不,没事。关于一条阁下被卷入的爆炸,你知道详情吗?』
克人没回答真由美的问题,反倒是离题这么问。真由美也知道他在隐瞒事情,却没有追问下去。
「依照平流层平台感应器的分析结果,是大量的氢氧混合气爆炸。只可能是以远距离魔法生成气体再控制点火时机。」
『点火……难道是「Igniter」伊果‧安德烈维齐‧贝佐布拉佐夫干的好事?』
「你的意思是当时用了战略级魔法『水雾炸弹』?怎么可能。」
真由美笑著否定克人的推测。但她的笑容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也对。只是要攻击一艘船,应该不会动用战略级魔法。』
克人同时也自觉到这个根据不足以否定其可能性,也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地点了点头。
「没错,十文字,你想太多了。」
真由美也明白这个根据很薄弱,但她几乎下意识地不去正视这个分析。
『无论如何,是以未知的魔法攻击吗?』
「是的。」
『……状况挺严峻的。』
「嗯……我大哥说想找你谈谈,我猜大概是关于这件事吧。」
真由美附和克人这句话之后,以略微犹豫的语气说出另一件事。
『智一阁下吗?……知道了。帮我转达我随时都方便。』
「可以吗?毕竟是这边的要求,我们可以配合你们家的时间啊?」
『这样啊。那么明天晚上怎么样?地点由智一阁下决定。』
「应该没问题。我明天白天再通知你地点。」
『拜托了。还有,感谢你提供一条阁下的情报。总是帮了我大忙。』
克人在画面中低头,通话至此结束。
虽然看起来违反礼仪,但这是避免被真由美捉弄的自卫行动。
「……明明改不掉死板的一面,却只在这种事情上变得精明。」
真由美看著变黑的画面说坏话,不过语气开朗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