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九七年四月七日,魔法科高中入学典礼当晚。达也造访独立魔装大队总部。
召集令是昨晚下达的。时程紧凑得不合常理,达也终究面有难色,但画面上的藤林说这件事重要到不能以电话说明,所以他不得不跑这一趟。结束入学典礼回家没多久,达也就骑著心爱的电动机车出发前往霞浦。
霞浦基地笼罩著森严的气息。即使是夜间,依然有许多行人与车辆往来。
平常人不多的独立魔装大队总部也一样,达也前往队长室的途中,和不少官兵擦身而过。达也反倒觉得这栋建筑物里的人们最为活络,简直是即将出动前的气氛。
(不对,应该不是「简直」。)
达也在队长室门口请求进入时这么想。
「请进。」
(不是「进来」,是「请进」吗……)
或许只是没什么太大意义的用词差异。
但是不知为何,达也在意这种些微的差异。
「打扰了。」
达也暂时将这个不明的预感放在一旁,走到风间前方。
「抱歉在这种时间又这么急著找你过来。不过考量到此事的重要性,本官认为无论如何都必须直接说明。」
「『说明』吗?」
「没错。先坐吧。」
风间朝著从收纳状态展开的沙发示意。
达也不客气地坐在三人座沙发的其中一边。
风间起身绕过办公桌,移动到达也面前。
两人坐在沙发面对面。
「本大队……」
风间不说任何开场白,突然进入正题。
「明天早上将出动前往北海道。」
刚才觉得「即将出动前」的印象没错。达也如此心想,却缄口以免打断风间说话。
「我们是先发部队。依照状况,本旅的所有部队都会出击。」
不过,风间这番话令人联想到超乎预测的紧急状况,达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也认为不发一语不太恰当。
「出现敌人侵略的徵兆吗?」
「没错。」
「您认为佐渡事件是声东击西对吧?」
「佐渡事件」指的是可疑船只让一条刚毅受伤的诡计。
「一点都没错。我们认为新苏联这次的企图是侵略北海道。」
「『我们』是指?」
「如你所猜测的,这是佐伯阁下的想法。」
原来如此。达也在内心附和。关于敌方的企图,参谋总部的预测大概分成北陆与北海道两派吧。目前北陆派占多数。所以不是命令东北师团出击,而是命令性质偏向游击队的一○一旅担任增援部队出击。以上是达也的理解。
「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暂时无法和你连络。假设爆发横滨事变那种事态也很难协助。」
「在下收到。」
如果发生两年前那种事件,无法得到风间的助力确实是一大损失。达也接受了这一点。
不过这始终只是对达也而言,不构成风间叫达也过来的理由。达也如此心想,等待风间的下一句话。
「此外,依照状况的演变,可能会请你协助。」
「可能」这种说法令达也觉得不对劲。
「意思是会叫我去北海道吗?」
「不,是考虑请你在『这里』提供助力。」
不过,从这句话就知道风间为何说得这么慎重。
「『质量爆散』是吗?」
「不只是质量爆散。佐伯阁下考虑请你使用第三只眼,以超长程魔法进行支援攻击。」
「在下知道了。」
这里的「知道」是「理解」的意思,不是「答应协助」。
达也无法使用大队的支援,大队要利用达也的能力。风间告知的内容简单整理就是这样。军队原本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立场明显和以往不同。
「在下也是独立魔装大队的一员,所以接到命令就会出动。」
达也起身向风间敬礼。
他这番话是真的。不过省略了「目前」这两个字。
风间就这么坐著朝达也点头。他仰望达也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理解达也省略的字眼。
风间并不是单独见达也。虽然完全没在两人交谈时插嘴,但副官藤林在风间身后待命。
目送达也离开的背影,等门完全关上,不用担心说话被听到的时候,藤林有些顾虑地开口。
「……队长,不对达也说明详情没关系吗?那样的话,或许会对我们抱持不信任感。」
「意思是我们背叛了达也?」
风间说出的激进字词令藤林畏缩,但她没有就此闭嘴。
「应该不会觉得遭到背叛,却可能觉得被切割。」
「『切割』吗……这种说法未必是错的。」
「队长……」
大概是觉得话说得太重,藤林的声音带著规劝的语气。
「抱歉。」
虽说没有其他人听到,但风间大概也认为不妥吧,谢罪的话语毫无窒碍地从他口中说出。
「不过,这是军方与十师族原本应该保持的距离。即使达也回到四叶家的中枢,我们依然维持以往的关系至今。」
「属下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他是极为宝贵的战力。」
「日本只有两人,推测全世界也不到五十人的战略级魔法师。对于日本国防来说,他的力量确实不可或缺。所以更需要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藤林不接受风间的说法。从她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但这件事并非在这两人之间首度提及。之前和真田、柳以及山中讨论过很多次。
「我们和达也过于亲近。在几天前的冲绳作战,当中弊害清楚浮上台面。因为过于亲近,所以我们依赖达也堪称鬼牌的能力。如果没有他,我们无法那么轻易找到敌方主力,也无法剥夺敌方情报人员的战力。」
「……正因如此,所以我们应该坚持和达也维持友好关系吧?」
「达也被四叶打入冷宫的时候,这么做是对的。不过四叶家认同达也是核心战力之后,我们无法忽略被达也切割的可能性。四叶家和国防军出现利益冲突的时候,你为什么能断言达也会选择国防军?」
「……四叶家也要有国家的保护才能运作。达也理解这一点。我不认为他会选择走上和国家对立的路。」
「前提是国家与军方的利害关系总是一致。」
藤林明白自己的论法是倒因为果。所以一被指摘这一点就无从反驳。
「比方说,以战略级魔法先发制人。这肯定对军方有利,但不一定会为国家带来利益。『质量爆散』不只是威力,在速度与射程都是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器,但是毁灭敌军也可能害得我国身处的状况更加恶化。」
这不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例如在南美,由于巴西军过度横扫周围国家的军队,导致巴西以外的国家崩毁,至今都无法脱离连绵不绝的区域纷争。所以大家才会说世界连续战争在南美大陆还没终结。
「最令人害怕的是,由于我们和达也关系良好,所以国防军高层误以为随时都可以动用『质量爆散』。『同步线性融合』的使用,使得各国对于投入战略级魔法的心理门槛创下新低。如果我们没和达也保持距离,想要动用『质量爆散』的人肯定会出现。」
风间的语气像是教师在告诫学生。
「──那么,我们更应该把真正的想法告诉达也吧?」
藤林其实也和风间抱持相同的担忧,所以只能提出这个反驳。
「然后在达也内心植入对于国防军的不信任感吗?与其让他对整个国防军抱持负面印象,本官认为由我们扮演这个角色才是上策。」
这几天,他们的议论总是在这里结束。
◇◇◇
达也造访独立魔装大队的时候,克人即将和七草智一进行密谈。
地点在东京都心的高级日式餐厅。看起来是政界或财经界大人物光顾的店,不过端正坐在包厢的克人毫无格格不入的感觉。
在黑檀短脚桌前面等待一分钟。智一现身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
智一说完低头致意,坐在克人正前方。大概不像克人习惯正坐,看起来有点不自在。
「请不用坐得这么拘谨,放轻松吧。」
克人立刻这么说。
「谢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智一在座椅上改为盘腿而坐,反观克人维持正坐姿势。加上原本的体格差距,看起来像是克人俯视智一。不过智一与克人表面上都不在意。
进行制式寒暄,喝一口无酒精饮料之后,两人自然而然进入会谈模式。
只不过,两人并非同时开口,话匣子是由克人打开的。
「七草先生。令妹说您想找我商量事情?」
「是的,进入正题吧。关于最近敌视魔法师的风潮,十文字先生认为该如何应对?」
智一用词微妙,克人眉头轻颤表示意外。
「不是『怎么认为』,是『认为该如何应对』吗?换句话说,您认为我们对于反魔法主义的应对方式,必须从被动改为主动?」
「是的。」
智一没有掩饰或隐瞒,而是直接承认。这方面的个性可以说不太像是父亲弘一。
「继续站在受害之后才应对的立场,我认为将会招架不住。」
「您的意思是说,针对魔法师的攻击性宣传要是置之不理,可能造成无法补救的事态?具体来说,您认为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
「我害怕可能发生更胜于箱根恐攻的炸弹恐怖攻击,或是绑架杀害无法使用魔法的幼童。」
「您认为会接连发生重大犯罪,害得不是魔法师的人们遭殃吗?」
「是的。」
智一点头之后,再度问克人相同的问题。
「为了避免这种状况,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不,即使多花时间,我也不认为光靠我自己想得出好方法。」
克人没逞强,而是老实承认。从他的个性来看一点都不意外。
「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过,智一如此轻易举白旗,对还算熟悉七草智一为人的克人来说是出乎意料。
「这个问题太严重,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拟定对策,而且就算想到妙计,也无法只由单一家系实行吧。」
「……确实,凭一己之力应该无法对抗现在的反魔法主义运动。」
克人同意之后,智一露出稍微松一口气的表情。
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克人觉得智一在这一点没他父亲弘一那么难应付,也比弘一可信。
「我认为这个问题不只是十师族,必须找更多魔法师集思广益,凝聚共识来对应。」
「七草先生认为应该召开日本魔法协会的总会来谘询吗?」
「不。」
智一摇头回应克人的询问。
「忽然集结这么多人,也只会得出平凡无奇的结论吧。何况即使集结当家阶级,大概也只会自始至终勾心斗角,成为毫无助益的议论。」
「这很难说吧。如果立场足以代表各家的人没来参加,我认为即使会中做出任何决定,也很可能沦为空口说白话。」
克人反驳之后,智一不知为何像是「正合我意」般大幅点头。
「所以说,我认为不是找各家当家或是年纪相仿的代表,而是召集更年轻的世代,几乎确定会成为下任当家的人们。首先以二十八家为首,再扩大到加入含数家系百家的成员。您觉得这样如何?」
克人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坐上当家位子之后,克人实际感受到自己的思考方式改变了。
与其思考是否是适当或最佳的方案,会先思考能否实现。他有这样的自觉。
一言以蔽之,弹性思考的能力下降了。
就算这么说,完全忽略是否可以实现的理想论,导致事态反而变得混乱的风险很高。站在非得顾虑到实现可能性的立场,却不像当家那么绑手绑脚的下任当家或直系子女齐聚一堂集思广益的话,或许可以想出建设性的建议,提供给师族会议。
不过,虽然这个构想不差,但同时也过于笼统。
「要找下任当家的话,我就没资格参加。」
这句话令智一慌张不已。
「不,十文字先生还年轻,既然宗旨是聚集年轻世代……」
「要用年龄区分参加资格吗?那么具体来说,您想找几岁以下的人?七草先生您当然会参加吧?」
「啊,是的。我想想……三十岁以下怎么样?」
「如果定在三十岁以下,六冢阁下就有资格参加,八代阁下却没有?」
智一冒出冷汗,好不容易重整态势。
「应该需要划一条界线吧。八代阁下有一位岁数差不多的弟弟辅佐,我认为没问题。」
「确实,我认为需要一条界线。」
克人沉重点头。对于智一来说,这个反应无法让他放松。
「知道了。请容我尽棉薄之力协助。」
不过,听到后续这句话,笼罩智一的气氛顿时不再紧绷。
◇◇◇
入学典礼隔天的第一高中,虽然看得见新生不知所措的模样,不过大致维持风平浪静。
要说达也不在意来参观教学过程的一年级新生视线,骗人的,不过自己两年前也站在参观的立场。如此心想的达也决定忍著点。因为虽说在意,也只限于等待做实验的这段时间,轮到自己做实验之后,这些视线就会自然从意识里消失。
达也所属的魔法工学科创立进入第二年。去年直到快开学都尚未决定指导老师,课程也没有完全定案,所以去年新生参观教学的期间没有正式上课,实际上今年是第一次像这样迎接新生前来参观……但是连达也都没预料到会聚集这么多新生。
原本第一高中就是一所想成为魔法师或魔工师的学生比例很平均的学校。真由美他们那届想当魔工师的学生比较少只是偶然。不过「平均」指的是「从整体比例来看不算极端」,魔法技能拥有者之中,魔工师的人数明显少于非魔工师。
来参观的一年级学生也并非全都想成为魔工师吧。即使如此,魔法工学科还是如此受到瞩目,肯定是去年的恒星炉实验造成莫大影响。
达也思考这种事的时候,轮到他上场了。这堂实习课的课题,是以预先设计的魔法式制造锡的真球,而且在制造过程不能额外加工。也就是说要建构出网罗所有工序的魔法式。
制造真球的步骤也是既定的。融解锡,中和重力,以表面张力塑造球体,避免化为球体的液态锡变形,冷却之后定型。以上就是全套步骤。
不过,必须中和的重力不只是地球引力。即使可以忽略实验者或观察者质量产生的引力,也不能忽略月亮与太阳的引力。完全阻绝地球引力的话会被自转拋下,所以必须一边追随自转,一边调整旋转造成的变形。为了防止气流造成变形或表面受损,液化锡周围必须真空。冷却过程不均等的话,收缩率会产生差异,在这里也会出现问题。不是直接以「成为真球」的情报覆写,是依照步骤加工为真球,习得魔法精密控制技术的高阶训练。
实验装置共五台,每个学生有十分钟的时间。要在这段时间以编辑器组建启动式,构筑到CAD,执行魔法并且完结。课堂上准备了建构启动式用的模组元件,不过要不要使用是学生的自由。
课题内容已经事先告知,所以学生在上课之前就在准备启动式。不过禁止将启动式成品带进实验室。学生非得靠著自己的记忆力与临场灵感,从启动式创造魔法。
用来制作启动式的编辑器画面,在天花板悬挂的大型萤幕播放。或许有人认为这么一来可以恣意作弊,不过校方也考量到这一点,所以实验是从成绩最差的学生依序进行。何况即使劈头就想照抄别人的启动式,最后也会因为逻辑出错无法发动魔法。既然有能力抄袭,就应该评定这也是一种优秀的技能。这是校方的想法。
达也是最后一组。开始上课至今四十分钟,他就只是旁观同学们的操作。并不是没有学生值得参考,但达也前一天就设计好启动式,现在就算临时想到点子修改,也只会愈改愈差。
前一组制造的金属球提交完毕(评分最重视的就是锡球成品的精密度)之后,达也走向实验装置。他不经意看向参观席。大概是多心吧,新生人数看起来增加不少。
电子铃声告知课题开始。只要在时限内完成,速度就不影响评价,但因为设定时限,所以为了公平起见,编辑器在铃响之前处于锁定状态。
达也一如往常,只以键盘手动输入启动式。没有特别赶时间。他知道今天的课题可以在十分钟内轻松完成。
启动式的字串在面前的萤幕卷动。天花板悬挂的大型萤幕也同步播放相同画面。
出现小小的骚动。一年级新生没人不懂规矩大呼小叫,但这样称不上礼貌。听得到带队教师轻声警告。
何况讲悄悄话的不只是参观的新生。班上同学的声音也混在骚动声中。达也编写启动式的样子,同学肯定看过很多次了,大概是受到一年级的影响吧。
这种小小的杂念也立刻从达也脑海消失。不必要的情报从意识里排除,空出来的资源全部投入魔法的建构工作。
达也的手指停止敲打键盘。监视他实验装置的大型萤幕,以3D进度条显示启动式从编辑器复制到CAD。
在最后一组的五人之中,达也的启动式最快进入可以使用的阶段。相隔一人的平河千秋,以不甘心的视线刺向达也侧脸,但他百分百无视这道视线,启动CAD。
这项课题(其实是魔法工学科课题的共通点)所需的技能不是速度、容纳力或事象干涉力,是正确建构复杂魔法式的能力。
当然,容纳力或事象干涉力并非完全不需要,不过这方面只要在魔法式插入强化工序就好。虽然魔法式会相应变长(不是变大),但是这个课题并非比赛魔法发动的时间,所以多花时间也不成问题。
放在达也两公尺前方的锡试料上浮,融解并失去轮廓。液化金属逐渐整合为球形。新生在参观区目不转睛看著这段程序。最后一组的另外四人也进入魔法发动阶段,但是一年级学生的目光集中在达也的试料。
达也旁边的实验装置,成形为球体的锡发出小小的声音回到台座。十三束首先完成魔法。达也的试料还在冷却。
即使第二人完成(第二名是千秋),达也脸上也没有焦急神色。这个实验原本就不能在中途加工,魔法发动之后,即使是身为术士的学生也只能旁观。达也静静看著在真空无重力空间逐渐凝固的金属球。
凝固完毕的锡球回到试料台。没听到落下的声音。证明包含放回台座的程序在内都完全以魔法控制。在最后一组的五人中,达也以剩余时间一分三十秒的第三名成绩,完成今天的课题。
◇◇◇
三年E班今年的实技指导老师同样是珍妮佛‧史密斯。实验在下课之前结束,达也就这么被珍妮佛叫去教职员室。
「你今天应该还要忙学生会的事,所以我长话短说。」
现在是第五堂课即将结束的时间。接下来就放学,达也必须前往学生会室。这部分正如珍妮佛的认知。
「虽然还有点早,不过今年的论文竞赛,你预定要用什么主题参加?」
论文竞赛──「全国高中生魔法学论文竞赛」在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举办。今年是十月二十七日。看起来还很久,不过选出学校代表的校内选考会是在六月举行。现在问这个问题不算早。
「还没决定。」
所以达也没特别感到意外,简短如此回答。到头来,他还没决定是否要参加论文竞赛,不过这件事没必要在这时候告知。虽然魔工科有义务报名选考,但也并非不能婉拒。
「这样啊。那还好。」
「你说『还好』?」
达也终究也无法理解「还好没准备」这种说法。他会忍不住复诵反问也在所难免。
珍妮佛看起来不慌不忙,大概是某种程度猜到达也会问这句话的意思。既然这样,应该可以一开始就详细说明让对方听懂,但或许她有她自己的程序吧。
「是的。其实有件事要告诉你。」
「是关于论文竞赛的主题选择吗?」
「是的。」
听到这里,达也预测的可能性缩减到两个。
其一是要求论文竞赛选择恒星炉──常驻型重力控制魔法式热核融合炉相关的主题,其二是禁止在论文竞赛提到恒星炉。
「论文竞赛的主题,请选择恒星炉以外的题目。」
达也的预测以五成机率命中。
「知道了。」
达也很乾脆地答应,珍妮佛投以疑惑眼神。
「……不问原因吗?」
「我自认理解恒星炉的危险性。我也觉得这个主题不适合在论文竞赛采用。」
「这样啊。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这不是达也的真心话,但珍妮佛似乎听他刚刚的说明就接受了。
不适合在论文竞赛发表。达也真的这么认为。
不过,不是因为危险。恒星炉是达也所构思「魔法师解放计画」的核心技术。只有这方面不能被别人模仿或抢先取得专利。
「这么说来,贤人学弟好像按照志愿晋级魔工科了。虽然晚了点,不过恭喜。」
达也这番话没有太大的意义,单纯是用来改变话题。何况他虽然说「这么说来」,但他是拥有学生名册阅览权限的学生会干部,早在魔工科升级测验结果出炉的三月上旬,就知道珍妮佛的儿子贤人晋级魔工科。
「谢谢。」
珍妮佛果然身为人母,总是冷酷的表情放松露出笑容。
「今年合格率也很低,不过明年竞争大概会更激烈。魔工科或许需要增班。」
珍妮佛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是达也未知的情报。或许只是闲聊,却刺激他的好奇心。
「入学典礼刚结束不久,就已经出现这种徵兆?」
珍妮佛脸上掠过一丝「糟糕」的表情,大概这件事不能透露给学生知道。但她或许换个想法认为不必保密,很乾脆地回答达也的疑问。
「今年的入学测验和历年相比,在魔法工学拿高分的考生比较多。擅长这方面技术的新生比率也比往年高。」
达也心里立刻有底。刚才觉得参观实验的人很多,看来不是自己的误会。
这方面的原因,珍妮佛在达也还没思索之前就揭晓。
「果然是去年的恒星炉实验造成很大的影响吧。按照历年惯例想选择第四高中的学生,好像也来我们学校就读了。因此今年入学考试的录取率也降低。」
「这样啊。如果我说我做错事……应该不适当吧?」
「应该认定是新生水准提升了。」
不知道是认真还是说笑,珍妮佛如此回应之后,对达也说「我说完了」准他离开。
◇◇◇
和珍妮佛交谈的时间,客观来看没有很久。达也走到学生会室开门时,里面只有琵库希。
琵库希和学生会室的保全系统相连(其实不只是学生会室),所以肯定感应到达也入内。但她没有迎接达也,当然也没说「主人,欢迎回来」这种话。
达也坐在自己的座位,开启终端装置。启动时几乎没有读取时间,他立刻开始工作。
琵库希确认没收到任何命令,起身移动到自动配膳机前面。3H原本的功能是家用自动化系统的人型无线介面,一般用来集中管理打扫、料理或空调。基本构造相同只有规模不同的商用自动化系统,也只要将控制用的软体升级就能操控。设置在学生会室的自动配膳机是商用规格,但琵库希可以轻松遥控。她起身的时间点,自动配膳机就已经运作。
自动配膳机送出的咖啡,由琵库希端给达也。虽然是自动机器泡的咖啡,不过这台机器等同于她的第三、第四只手,完成的咖啡微调为达也喜欢的口味。
喝过咖啡的达也没有其他要求,所以琵库希坐回待命用的椅子。
琵库希坐下没多久,二年级的泉美与水波就进入学生会室。看到达也的泉美似乎以为深雪也来了,看向没人坐的学生会长席,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观水波看到达也桌上摆著咖啡杯,感觉不太高兴。
幸好两人的不满立刻消除。
「达也同学,你已经来了啊。」
「泉美学妹与水波学妹也好早来。」
泉美与水波还没就坐,深雪与穗香就来了。
水波还没开启自己的终端装置就去泡茶。琵库希掌握学生会室里不含资讯机器的各种设备,但是没锁定为只有她能使用。水波泡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人分红茶。之所以没泡咖啡并不是基于什么意思。应该吧。
另一名学生会干部,刚进入学校与学生会的诗奈,看来会晚一点过来。
◇◇◇
诗奈之所以晚到,不是课上得比较久这种原因。今明两天是安排参观魔法实验与实技的专业课程。没有指导老师的二科生正常来说都是自由参观,但一科生由指导老师带队参观。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至少一科生没人敢在刚入学没多久就不照规矩走。
A班到D班的参观是由指导老师管控,所以不会拖延时间或是耽误下一个行程。反倒认为学生需要时间咀嚼自己看见的内容,所以早早就结束参观回到教室,之后是学生的自由时间。
第一天最后一堂课也是这个模式。A班因为路线的关系,多了十几分钟的空闲时间。既然提早下课,一般来说也可以早点去学生会室,不过以结果来看,这段空档造成反效果。
昨天入学典礼一结束,诗奈立刻受邀到学生会室,讨论加入学生会的事宜之后,就和侍郎一起回家。班上同学没机会和诗奈好好聊。今天中午,诗奈和同学一起用餐,但不是宴会或聚餐,只是正常一起吃饭,没办法聊太久。此外也是因为餐厅过于嘈杂,加上在意学长姊的目光。
A班的学生按捺不住想要「亲近」诗奈的念头。
本年度新生代表。今年新生之中唯一的十师族直系。不只是这些头衔,班上同学不问男女都聚集在诗奈身旁的最大原因,在于她是连同性都疼爱的类型,平易近人的美少女。
一年级学生眼中的三年级深雪,除去她是四叶家当家这一点,也因为过于美丽而令人畏缩,光是四目相对就会软脚的程度。香澄与泉美也不是能轻易搭话的感觉。尤其是泉美,即使看起来人很好,也不知为何难以靠近。不过三矢家直系的诗奈不会这么难以接近。
老师一走出教室,诗奈就被同学包围到动弹不得。而且即使来到放学时间,这个状态也继续维持。
诗奈也在意时间,没忘记自己必须去学生会室。但她生性喜欢有人陪,这种人在十师族可以说很少见。诗奈在七个兄弟姊妹之中是年龄有段差距的老么,大概也受到影响吧。
诗奈原本担心自己十师族的身分可能会被同学敬而远之,所以像这样被同学包围的状态令她感到舒服。老实说,她不希望只有自己这么受到关切,但是除去这一点,现状很接近她理想中的高中生活。
──不想在这里说出不识相的话语惹人讨厌。
诗奈抱持这个心态,迟迟不敢提到学生会的事。
拯救她逃离善意牢笼的人,是她忠心的青梅竹马。
「诗奈大小姐!」
因为教室门口突然传来响亮的叫声而露出「啊?」表情转头的人,不只是包围诗奈的A班学生。诗奈本人也同样转头。不对,表情最惊讶的人就是诗奈。
「差不多该前往学生会了!」
侍郎突然做起这种奇特行径造成的惊讶完全没消除,但因为听到自己以外的人这么说,所以诗奈重新意识到「再不快去就糟了」的慌张。
「学生会?啊,这么晚了!」
诗奈的同学们也终于察觉自己将她留在教室太久。
「三矢同学,对不起!好了啦,男生们!快让路!」
「三矢同学,那个,抱歉哦?」
他们也不是基于恶意限制诗奈的行动,是不知不觉聊到忘我。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不可能有胆量妨碍学生会活动,同学们接连向诗奈道歉。
「不,我才要说声对不起。明天见喔。」
诗奈亲切挥手,钻出同学围成的人墙,快步和开门等待的侍郎会合。
诗奈小跑步上楼,侍郎在后方两步并一步跟上。
从三楼走到下一个阶梯转角处的途中,诗奈向侍郎开口。
「侍郎,那个,谢谢你。」
「别在意。我很清楚你在那种场面没办法给人坏脸色看。」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诗奈对侍郎的回答有所不满。感觉随时要鼓起脸颊。
但她也自觉被说中,所以没反驳。
「──不提这个,侍郎,刚才那是什么?」
虽然明显在转移话题,但诗奈很在意「大小姐」这个陌生的称呼,这也是事实。
「你在问什么?」
「还能问什么,你刚才叫我『诗奈大小姐』……」
「这样怎么了吗?」
侍郎不是在装傻。
「你是『大小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吧?」
对于侍郎来说,「诗奈大小姐」这个称呼和直接叫「诗奈」一样自然。以侍郎父母的个性,不会因为侍郎和雇主女儿交朋友而摆脸色,却也没有不负责任到没教导儿子公私分明的重要性。
诗奈看起来无法接受侍郎这个回应,却也想不到如何反驳。她知道自己在魔法师社会无疑是「大小姐」,所以更不用说吧。由于无法反驳,对脸颊施加的压力也无谓增强,但她觉得真的鼓起脸颊太幼稚了所以自制。
「──总之刚才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就好。」
看来诗奈不以表情表达不满,改为以语气与动作表现自己心情不好。
她在即将走上四楼时这么说,然后撇头背对侍郎,就这么故意将视线固定在前方,走向学生会室。
被诗奈留在原地的侍郎,站在阶梯上叹气。
侍郎认为诗奈那种孩子气的一面是惹人疼爱的气质。诗奈只对家人与他露出这一面,他也开心觉得这证明诗奈对他卸下心防。
不过,现在的侍郎为此而不知所措。
诗奈没对他下达任何指示就离开。换言之,他可以自由行动。不过对于侍郎来说,「自由」大多是不知道如何处理的烫手山芋。
没接到命令就做不了任何事,和奴隶或机器人没有两样。他也知道不能这样。实际上,他也不是二十四小时一直按照命令行动。不只如此,加上侍郎直到前几天还是国中生,所以除了破例接一些简单工作之外,只有锻炼的时间会受到束缚。
即使如此,只要诗奈在看得见的地方,侍郎就不愁时间无处可用。侍郎身为诗奈的护卫该如何行动,一直都有一套既定的准则。诗奈的护卫就是他的立场──直到半年前。
之所以被宣判没资格担任护卫,是因为没有天分。侍郎恨不了任何人。恨父母也无济于事。到头来要是出生在不同的环境,甚至没机会认识诗奈,所以恨父母一点都不合理。
何况侍郎并没有放弃。他自觉现阶段实力不足,却相信天分不等于能力。既然不够强,就锻炼技术补足。他如此下定决心。
侍郎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或许是少年爱钻牛角尖的个性。但他即使立场被否定也没有心灰意冷,光是这样就很了不起吧。他的父母也是这么想而准他就读第一高中。
不过,这依然仅止于「有可能」。现在的侍郎甚至不被允许随侍诗奈。本来想说既然这样就在远方守护,却在昨天犯下严重过失。
接下来该怎么做?侍郎就这么理不出思绪,双腿顺势爬上楼。甚至没想过可以选择先回家。陪伴诗奈上下学,是他仅存的少数特权。在诗奈放学前,他来到楼顶找地方打发时间。
第一高中的楼顶是空中庭园。冬季架设为温室的阶梯状花坛,种植以药草为主(因为可以防虫)的各种花草,各花坛相隔一段距离设置长椅。
今天天气晴朗无风,即使是刚进入四月的傍晚,楼顶依然暖和。不冷不热,像是泡在温水般舒服。
大概是这样的天气引来睡意吧。
一只附血统证明书的猫,在屋顶长椅假寐。
美如画的这幅光景,使得侍郎不禁停下脚步看得入神。
修长的肢体。
微翘的过肩浅色长发。
即使闭著双眼,半张脸埋在枕在头部下方的手臂中,也看得出工整标致的脸蛋。
这名女学生,真的就像是一只附血统证明书的猫。
长得比诗奈成熟,大概是高年级。侧躺时上方的肩膀没有八枚花瓣或八枚齿轮的校徽──和侍郎自己一样。
换句话说,是二科的学姊。
侍郎对学姊的睡相看得入迷,约十秒才回神。
首先想到的是「叫醒她比较好吧?」这个念头。
季节刚进四月。虽然现在暖和,气温到了傍晚也会骤降,或许会起风。在楼顶睡觉可能会感冒。
不过,侍郎真的要叫醒她的时候,也开始质疑这个状态是否会招致误解。现在楼顶只有侍郎与学姊两人。醒来的她可能误以为侍郎是色狼。即使不会被当成色狼,也可能被当成偷看女学生熟睡为乐的变态。由于无法断言百分百是误解(虽然只有短短十秒,但侍郎确实看这位学姊看到入迷),要是遭受这种误解,内心应该会受到重创。
侍郎正要踏出去的脚停住,反过来悄悄后退。判断距离远到不会被误认是色狼之后,将固定在学姊身上的视线移开,转头看向通往校舍阶梯平台的门。
「用不著逃走没关系的。」
一个声音从侧边叫住他。声音来自他直到刚才注视的长椅。
如同抓准时机乘虚而入,使得侍郎身体僵硬。好不容易转头看去,高年级女生已经起身。
女学生不在意侍郎的可疑举动,用力伸一个懒腰。这个动作也很像猫。不过,她放下举高的双手之后看向侍郎的双眼目光强烈,令人联想到的不是猫,而是豹或虎。
「我不会误以为你是色狼。你是担心我感冒要叫醒我吧?」
「呃,嗯,算是吧……」
刚挨冷箭又被说中心思,侍郎不只是舌头,全身都像是生锈般卡住。
「嗯~……」
女学生看著他,像是通情达理般点头。
侍郎非常不自在。睁开双眼的学姊比他从睡脸想像的还要美丽。充满活力,洋溢青春魅力。光是这样的美少女定睛注视就令他不知如何反应,但这名少女不只是可爱,还具备将他看透到骨子里的眼力。
不是看透到心底,而是一眼看穿这边力与技的水准、习惯、优缺点,这种高手的眼力不像是少女所拥有──
(这个人,难道是……)
侍郎想到这里,脑海掠过某个名字。
「请问!」
「嗯,什么事?」
「如果认错的话对不起!学姊,请问您的大名是不是千叶艾莉卡?」
听到侍郎这个问题,艾莉卡微微睁大双眼,接著愉快眯细。
「喔……你认识我啊。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恕我失礼!」
侍郎下意识地端正姿势。并非因为对方是高年级。不是脑袋,而是身体命令他要尽到礼数。
「我是一年G班的矢车侍郎!」
「一年级的矢车啊。如你所说,我是三年F班的千叶艾莉卡。既然认识我,那么你有在练剑术?不过就我看来,你比较擅长使用刀子这种比较短的武器。」
听到艾莉卡的指摘,侍郎不是提高警觉,而是佩服。真的只看一眼就看出对方的造诣,可见艾莉卡的实力肯定胜过他师事的格斗术教官。
只不过,对于知道艾莉卡大名的侍郎来说,这种事如今没什么好稀奇的。
「学姊慧眼独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在下爱好以折叠刀或短钗为武器的护身术。」
听到侍郎拘谨的回应,艾莉卡不自在地搔了搔脑袋。
「有够古板的……听你用这种古板的说法,反倒是我肩膀僵硬起来了。」
「是,那个……对不起。」
「跟我说话不用这么死板。不必硬是自称『在下』,用『我』就好。你平常都这么说吧?」
「连这种事都知道吗……」
这是侍郎太看得起艾莉卡了。「平常」什么的是艾莉卡在瞎猜。但艾莉卡没有刻意订正侍郎的这个认定。
「而且,你说自己的本事是护身术……不过看起来不像。虽说是护身,却是护别人的身,用来成为主人护盾的暗器术。对吧?」
与其说是嫌麻烦懒得订正,应该说这个问题才是重点。
「连这种事都知道吗……?」
侍郎以不同语气说出相同的话语。前一句单纯表示惊讶,但这次这一句伴随著「难以置信」的惊愕。
反观吓破侍郎胆子的艾莉卡,听到他的回应瞬间板起脸,却立刻装出无所谓的表情。
「哎,因为我家也教过我类似的技术。」
侍郎听到这句话就双眼发亮。而且光芒强烈到适合形容为「点燃火焰」。
「千叶学姊。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应该很厚脸皮,但是方便请您拨空指导吗?」
艾莉卡从侍郎双眼看出强劲的渴望,更正,是对「强劲」的渴望,上半身离开椅背。
光是这样,背脊就挺得笔直,酝酿出器宇轩昂的气息。
这个骤变令侍郎瞠目结舌。
「想要我教你什么?」
中冷箭打结的舌头早已解开。妨碍侍郎发出声音的是紧张造成的口渴。侍郎咽下一口口水,好不容易滋润乾渴的喉咙,挤出力气回答艾莉卡的问题。
「──变强的方法。」
「为什么想变强?」
喉咙愈来愈渴。侍郎再度以口水灌入差点乾咳的喉咙,硬是挤出沙哑的声音。
「因为,我想亲手保护那个家伙。」
「『亲手』吗……」
艾莉卡闭上双眼,露出调侃的笑容。
「不错嘛,很老实。」
睁开双眼的她,朝侍郎咧嘴露出愉快的笑容。
「好啊。我奉陪。」
艾莉卡使劲从长椅起身,走向楼顶出入口。
「跟我来。」
侍郎因为艾莉卡这个唐突的行动而不知所措时,艾莉卡转头看向他这么说。
◇◇◇
艾莉卡造访的场所是通称「斗技场」的第二小体育馆。地面是木质地板,剑术社与剑道社正在联合练习。
「我找找……有了有了,相津同学!」
艾莉卡寻找的学生,正在墙边一角监视全体状况。艾莉卡行礼之后走上木质地板,为了避免妨碍,沿著墙边走向那名男学生。侍郎同样行礼之后,客气地跟在艾莉卡背后。
「千叶同学。」
剑术社社长相津郁夫只将脸朝向艾莉卡以眼神致意,接著立刻回头监视练习。
「可以打扰一段时间吗?我想借用练习场的角落。」
「我不在意,不过可以的话能不能加入我们社团?要是非社员害社员受伤,执行部或风纪委员会很啰唆的。我差不多快懒得掩饰了。」
「明明不用掩饰也没关系啊?」
「你可能没关系,但我们也有面子要顾……」
「这件事改天再聊。何况我今天带新社员给你喔。」
话题擅自进展,侍郎发出「咦?」的声音。
「……但他本人好像没接受喔。」
「呃,不……」
相津社长眼神看过来,侍郎陷入轻微的狼狈状态。
「矢车,你有其他想加入的社团吗?」
此时艾莉卡以这句话用力推了一把。
「没有,可是,我有家里的工作……」
这不是藉口。虽然护卫诗奈的职责被拔除,但他身为三矢家的手下,可能会接一些不方便大声讲的工作。
「这部分没问题。记得你说你叫作矢车。是新生吧?」
「啊,是的。」
「本剑术社也有很多人和你一样帮家里做事。只要好好提出申请,就算请假没来社团,我也不会啰唆什么。」
但是既然社长这么说,侍郎不禁感觉非得加入。
「总之,我不会要你立刻决定或是一定要加入。反正千叶同学应该是完全没说明就拉你过来吧?你就好好考虑再决定吧。」
「……谢谢学长。」
不过,看来没有强迫。剑术社的社长是明理人,使得侍郎松了口气。
「相津同学,天真!你太天真了!」
此时,传来一个再度煽动侍郎不安的声音。说话的人在他身后。当然不是艾莉卡,而且距离很近。
得知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站在自己身后,侍郎慌张转身。位于他身后的是身穿剑道服的娇小少女。她看到侍郎慌张的模样,一副「嗯?」的感觉歪过脑袋。完全感受不到恶意或敌意。或许因为这样才没察觉吧,但侍郎断定这是因为自己太松懈而咬紧牙关。
这名女学生以疑惑眼神看向突然洋溢紧张感的侍郎,但她立刻看向相津社长。
「相津同学,居然眼睁睁放掉难得的新社员,你身为社长的自觉不够喔!」
女学生如此质询相津。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做作,应该说以高中生标准有点稚嫩。
「斋藤,就算这么说,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女学生──剑术社副社长兼女子社社长斋藤弥生,轻轻晃动竖起食指的右手,看起来一副「你一点都不懂」的样子。
「啧,啧,啧,相津同学你一点都不懂耶。」
不对,不是「看起来」,是真的说出口。而且还附带音效。
「唔哇,好烦……」
「艾莉卡!不准说我烦!」
艾莉卡这句话肯定代为说出周围社员的心声,斋藤回嘴之后,立刻将眼神移回相津那里。
「相津同学,这时候不应该强迫,而是拜托!让他觉得学长热情招生而不好意思,然后乘虚而入!」
「慢著,这样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会!」
对于相津的疑问,弥生大声如此断言,整个人转身面向侍郎。
弥生骤然接近侍郎。
墙壁成为阻碍,侍郎无法后退。
「所以新来的学弟!你叫作……」
「矢车学弟。」
相津轻声扮演提词的角色。
「OK,矢车学弟!」
弥生牵起侍郎。
弥生双手像是包覆般抓住侍郎右手,他不知为何没闪躲。大概是跟不上事态进展吧。
反观弥生抓著侍郎的手,「喔?」地开心睁大双眼。
「矢车学弟,你『底子』不错耶?那就务必要让你加入剑术社了!」
弥生频频主动出击,老实说,侍郎应付不来。对方如果是敌人,就可以靠蛮力挣脱束缚逃走。但弥生虽然是高年级却是女生,而且没有恶意,所以侍郎不敢来硬的。
「招生必须从后天开始吧?要遵守规则才行。」
艾莉卡介入两人之间。弥生抓著侍郎右手的双手,被艾莉卡单手往下压。光是这样,弥生与侍郎的手就轻易分开。
侍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弥生看起来没对刚才的招式感到诧异。
「艾莉卡,听你说要遵守规则,我有点火大。」
「好了好了。我接下来要训练矢车,要抱怨或招生都可以晚点再说吗?」
弥生以孩子般的眼神瞪过来,艾莉卡以随便的态度打发。
「居然说训练,你不是网球社吗?而且既然有空陪一年级玩耍,不如跟我一决胜负啦!」
「已经获得相津社长的许可喔。」
弥生狠狠瞪了相津一眼,但相津以「哪里不行了?」的眼神回应。确实,现在把艾莉卡随意出入剑术社与剑道社当成问题也太晚了。
「而且,这可不是玩耍。」
剑术社社长与副社长以眼神对话时,艾莉卡以平淡的语气介入。
这个声音,使得侍郎感受到全身发抖的寒气。
弥生一脸正经注视艾莉卡,相津为难般蹙眉。
「千叶同学,拜托不要闹到进医院……」
「上救护车的或许是我喔。」
不只是相津与弥生,偷听他们对话的社员们,目光也一齐集中在侍郎身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侍郎觉得一定要坚定拒绝,连忙摇头。
「矢车,你在做什么?快准备吧。」
这段期间,艾莉卡脱下袜子,光著脚移动到角落比较空的位置。她手上握著刚才挂在墙壁的竹剑。
侍郎连忙拿起自己看上的竹剑。长度是一般竹剑的一半。这样对他来说还是太长,但即使对手是艾莉卡,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拿出真刀。
「矢车,不用脱掉上衣吗?」
艾莉卡在侍郎拿著竹剑站到她正前方时这么问。
「我的战斗型态是脱掉上衣就没戏唱的那种……我才想问千叶学姊,裙子就这样不换掉没关系吗?」
侍郎的回答不是心理战,是真心这么问。第一高中……应该说魔法科高中的女生制服裙子贴著膝盖,不太称得上易于行动。
不过,这句话是他多管闲事。
「喔……居然担心我,挺从容的嘛。」
像是自言自语的这句话,在「嘛」的声音还在时,艾莉卡就消失了。
不,侍郎的「眼睛」捕捉到她的身影。是因为没看出预备动作,所以「意识」没追上。
「在这里。」
左侧传来艾莉卡的声音。
侍郎连忙架起竹剑。
侍郎架起的竹剑遭受强烈的冲击。
他连忙固定自己的关节,试著就这样反弹这股力道。
「这是败笔。」
但在下一瞬间,侍郎感觉背部痛如烧灼,往前倒下。
「以技术来说很高超,但这是你的战法吗?」
侍郎忍痛转身。
艾莉卡扛著竹剑俯视侍郎。
「这样就结束了?」
「还早得很……!」
背部的疼痛早早就开始减轻。侍郎认为应该是艾莉卡的攻击仅止于皮肉痛不会受伤。他在三矢家的训练所也有类似的经验。
如果这是正式的战斗,自己挨了刚才那招至少会失去所有战力,而且很可能丧命。
不过……侍郎心想。
──此时此地,我的武器是竹剑,对方的武器也是竹剑。
──「如果是正式战斗」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我还能战斗。只要有这个事实就够了!
侍郎没有笔直站起来,而是从跪伏的姿势直接扑向艾莉卡。
「跳跃?」
「不对!」
不知何时围成的看热闹人墙响起这样的声音。若要补充就是:「跳跃魔法吗?」「不对,没有魔法发动的迹象!」而且这两人不是在问答,是几乎同时开口。这种偶然形成的对话之所以成立,是因为两人心中冒出相同的问题与回答。他们剑术社社员们的眼睛,都足以分析刚才「没有使用魔法」。
正如高年级所看穿的,侍郎使用异于魔法的身体能力强化术跳向艾莉卡。不是从上方袭击,是几乎和地板水平往前跳,从压低的姿势攻击腿部。
偷袭剑术与古流剑术都很少遭受攻击的部位。
不过,艾莉卡很乾脆地打下这一招。正如字面所说「打下」。
侍郎连同短竹剑一起重摔在地。艾莉卡这一剑的威力,强到令人质疑她娇细的躯体哪里藏著此等力气。艾莉卡的竹剑没打中侍郎身体,她只是张开身体离开跳跃轨道,瞄准她躯体的短竹剑被她从上方敲下。
光是这一敲,冲击力道不只传到手臂,还扩散到侍郎胸口。扑倒在地上的侍郎没放开竹剑只不过是逞强使然。总之没有直接挨打受创。侍郎立刻想起身继续战斗。
但在他抬头的下一秒,竹剑杵在他身旁。敲响地板的声音不大,但是意义很明显。
「……甘拜下风。」
侍郎中断正要起身的动作,就这么面向地板宣告自己败北。
艾莉卡收起竹剑。
侍郎起身,向艾莉卡行礼。
「使用身体的技术挺不错的。」
艾莉卡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
「但这不叫作战法。」
侍郎抬头和艾莉卡视线相对。
这句话很严厉。但侍郎内心没有拒绝或反抗。毕竟是他向人讨教,也知道比自己强的对手提供建议的机会很宝贵。因为如果是正式对决,对抗比自己强的对手时,无法保证能够保住小命。
「矢车,这是训练。你这家伙连这一点都不懂。」
艾莉卡叫侍郎的语气变得粗鲁。侍郎觉得这样比较贴切。
「总是抱持正式战斗的心态确实很重要。但是必须区别可以输以及绝对不能输的时候。」
「……我刚才急著求胜吗?」
「你急著分出胜负。」
侍郎没有迟钝到听不懂这番话。刚才的偷袭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决定。是面对实力优于自己的对手,以自己性命为筹码求取活路的攻击。听艾莉卡这么说就发现,这种招式不应该用在愈输愈强的武术训练。
「假设这是正式对决,刚才的攻击也不及格。完全没活用自己的身体能力。」
「……不好意思。」
「不用对我道歉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侍郎不禁觉得非得谢罪。
重新来过吧。侍郎如此心想。老实说,刚才的对打几乎没有收获,只有被迫认知自己技不如人。不过都已经丢脸丢到那种程度,他可没厚脸皮到再度拜托艾莉卡传授「变强的方法」。
「不过,以素材来说挺有趣的。」
「咦?」
侍郎正要低头告辞时,艾莉卡抢先这么说。他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矢车,你隐藏某种能力对吧?如果这张底牌够好……嗯,你或许能变强。」
侍郎差点脱口说出「没那回事」这句否定的话语。侍郎确实拥有普通魔法师无法使用的某种技术。但这真的只有粗糙的威力,只能用在偷袭或暗杀,无法成为他需要的保护之力。所以他放弃这个能力,磨练体术至今。
「你想变强吧?」
不过,他无法抗拒艾莉卡准确射穿内心要害的这句话。「我不适合」这种逞强的态度,被甜美诱人的这句话溶解消失。
「相津同学,可以帮忙训练矢车吗?我也会经常过来看看。」
「如果他加入社团,我身为部长当然会照顾他……不过真稀奇,你居然会照顾别人。」
「应该是心血来潮……不对,是心态稍微变化吧。我想让某人大吃一惊。」
「这个某人也真是可怜啊。」
为什么锻炼新生可以让不知名的某人大吃一惊?相津无法理解,但他先以「因为她是艾莉卡」这种说法让自己接受。
「矢车学弟。」
然后,他同情地看向跟不上话题的侍郎搭话。
「本校的新社员招生期间,是后天开始的一星期。不过自愿参加社团的人不适用这个规定。如果你想加入剑术社,即使从今天开始也很欢迎。」
「请让我……和家人商量一下。」
侍郎以这个藉口避免当场答覆。直到在楼顶遇见艾莉卡,他都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在找人商量之前,他更想要一些自行思考的时间。
「那么,今天就暂定入社吧。」
不过,艾莉卡无视于侍郎的迷惘。
「让相津同学磨练你一下吧。现在的你与其和我练习,和他练习的收获应该比较多。」
而且既然艾莉卡这么说,侍郎就无法反抗。
「那么,我先走了。」
「喂,艾莉卡,站住!和我的对决呢?」
「下次吧。」
艾莉卡已经背对弥生了。
「你说『下次』是吧?好,一定要喔!」
艾莉卡头也不回轻轻挥手,离开小体育馆。
◇◇◇
虽然艾莉卡没什么自觉,但她在一高是数二数三的美少女──之所以不是「数一数二」,是因为某人异于常人。
她的动向当然受到注目(主要是男学生)。艾莉卡「预订」新入学男生的传闻,在放学时间传遍第一高中。
「哥哥,艾莉卡的事,您听说了吗?」
在司波家晚上的餐桌,这件事也成为话题。
「嗯。是说艾莉卡在第二小体育馆训练矢车学弟的事吧?剑术社社长相津已经缴交声明书,表示这不是招生了。」
「已经缴交了?真像他一丝不苟的作风。」
相津郁夫擅长的魔法不够泛用,所以没获选为九校战选手,但在剑术方面是经常在大赛名列前茅的知名选手。艾莉卡当然认识他,达也也透过艾莉卡成为见面会闲聊的交情。
「是啊。如果副社长多帮一点忙,那家伙也会比较轻松吧……」
达也同情低语,深雪听完轻声一笑。身为学生会干部的两人也认识斋藤弥生。她虽然和达也与深雪没什么交集,却是常到自治委员会报到的问题儿童。幸好没恶劣违反校规到成为风纪委员会的取缔对象,所以还有救。
「话说回来,真难得看到艾莉卡关心特定对象。」
确实是这样,但达也认为应该不是情感上的中意。
「或许是感觉到他具备某些特殊天分。」
「特殊天分吗……哥哥,您怎么看?」
昨天是达也逮到侍郎违规使用魔法。深雪认为他如果拥有杰出的天分,达也肯定在当时就察觉。只要知道达也「眼」的秘密,会这么认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确实训练有素,但他除了是念动力者,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天分。」
「矢车学弟是念动力者?」
「嗯。魔法演算领域有一部分被直接操控型的移动系魔法占据。那样的话要使用其他魔法应该很辛苦吧。同样背负相同缺陷的我忍不住同情。」
「……是一部分被占据吧?」
「就我看来是这样。」
「……相较于所有领域被占据的哥哥,并不会很辛苦喔。」
虽然深雪这么说,但即使是一部分,能力受限的不自由度依然没变。
「也对。」
不过,为了安慰投以关心眼神的深雪,达也点头没多说什么。
「那么,千叶学姊究竟在矢车学弟身上看出什么?」
水波难得介入两人的对话,肯定也是要让深雪的注意力从达也的缺陷移开。
「若能巧妙搭配体术,念动力会成为利器。因为等于近战肉搏的时候多一条无形的手臂。」
深雪似乎有听没有懂,不过在四叶本家的格斗战训练苦过来的水波,听到「多一条手臂」就大幅点头。
「我不知道艾莉卡是否明确发现到矢车学弟的念动力。但以她的能耐肯定凭第六感察觉了。大概是觉得矢车学弟有某种潜力,所以想锻炼看看吧。」
这次深雪也确实点头。她也觉得「凭第六感」很像艾莉卡会做的事。
如同等待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铃声在这时候响起。不是告知客人来访,也不是通知有电话或电子邮件,是通知物品送达的铃声。
「我去看看。」
深雪还没制止,水波就站了起来。达也与深雪两人不经意停止用餐,等待水波回来。
「……是信。分别寄给达也大人与深雪大人。」
电子网路进步之后,传统信件将会被驱逐。许多学者如此预测,但是到目前为止都猜错了。由于物流网路发达的程度等同甚至更胜于电子网路,如果是国内邮件,已经建立起二十四小时就能寄达的体制,加上高度自动化,人事费用也没有以前高,在速度与成本两方面都维持十足实用的水准。
传统邮件依然是存活到现在的服务,主要是基于礼仪的层面。
「寄件人是谁?」
听到达也这么问,水波将手上的信封翻面。她至今都礼貌地只看过信上的收件人。
「是十文字大人。」
「十文字学长寄的……?」
深雪疑惑地问。水波在这个声音的诱导之下,要将信封交给深雪,不过深雪以眼神制止。这是要她交给达也的意思。
水波丝毫没露出不满态度,将信封与拆信刀交给达也。
现在还在用餐,达也略微犹豫是否应该在这里拆信。但深雪与水波似乎想赶快知道内容,所以达也将拆信刀滑入封口。
「想邀请我或深雪参加反魔法主义运动对策的会议。」
内文不长。达也快速看完,将内容整理成这句话。
「反魔法主义运动对策的会议,由我们参加?不是姨母大人?」
深雪提出的疑问堪称理所当然吧。
「好像是集结二十八家年轻世代的会议。将来对象会扩展到含数家系以外,看来想成立类似日本魔法协会青年部门的组织。」
「……十文字学长这么说吗?不,我知道这样很没礼貌,但是预谋这种事不像是『那位』十文字学长的作风……」
达也之所以露出苦笑,是因为深雪使用「预谋」这个词很奇怪。看来她也被阴谋与谋略的世界荼毒得很深。
「不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或许纯粹是想打造一个交换意见的平台。」
「预谋」这个词通常用在偏负面的谋略。被达也兜圈子消遣,深雪难为情地脸红。
「说得也是……学长或许想为次世代栋梁的魔法师们建立社群……」
「虽然这么说,但这次应该不是十文字学长预谋的吧。」
「讨厌啦……」
哥哥真是的……深雪本来想发挥娇羞功力尽情撒娇,舌头却突然静止。达也这句话的意义慢半拍渗入意识。
「……意思是说,这不是十文字学长会想到的点子?」
「深雪,你说得没错。这次的提议不像学长的作风。」
达也用字很温和,但语气抱持确信。
「那么,是谁……」
「很像是七草家会想的点子,但如果出自弘一先生,我觉得没什么创意。」
大概因为对方不在面前吧,达也毫不客气批评和自己父亲同年代的七草家当家。
「总之,这终究是我擅自想像。明明没办法对答案,想这么多也没用。」
达也将信件──邀请函递给深雪。这是「要看吗?」的意思。
深雪轻轻摇头。
「所以哥哥,您意下如何?」
不管信里写了什么,到头来对于深雪来说,唯独「达也要怎么做」才有意义。
「我出席吧。」
达也的回应毫无迷惘。
「您一个人吗?」
「你最好别参加。」
达也没说明理由。
「知道了。」
深雪也没要求说明。
反倒是水波一脸想听说明的表情。
「会议是下周日的九点开始,地点在横滨的关东魔法协会关东分部。深雪,当天你待在家里吧,水波保护深雪。拜托了。」
「遵命。」
即使如此,也没对达也的「命令」提出异议。深雪与水波异口同声答应了。
◇◇◇
不用说,收到克人邀请函的不只是司波家。既然是寄送信封这种实体物品,寄达的速度当然有快有慢,但是东京的三矢家几乎和达也同时收到克人的信。
只不过,上面有六个哥哥与姊姊的诗奈,和这种事没什么关系。二十八家的正式交流场合几乎不会派诗奈参加。这次忙著应对的也是大姊与三名哥哥,诗奈甚至没能加入讨论圈。
在兄弟姊妹之间,唯独诗奈的年龄小很多。年龄最相近的三胞胎哥哥与姊姊也大她八岁。她已经习惯在这种时候被当成小孩子。这次闲著没事的不只是她,所以被排挤的感觉不明显。
诗奈吃完晚餐,在卧室暂时享受自由时间(也可以说在发懒)之后,冒出练习魔法的念头。
三矢家宅邸和依然运作中的第三研地理距离有点远。虽然这么说,开车也大概十分钟就到,但时间已经晚了,所以诗奈没去第三研,而是去宅邸的练习场。
三矢家和三日月家一起管理依然运作中的第三研──魔法师开发第三研究所,宅邸里也具备最新型的魔法训练设备。虽然没有实验设备,但训练器材的充实度不下魔法科高中。
无须强调,宅邸里的训练场只有住在宅邸的人能使用,而且是三矢家的成员优先。帮佣大多有所顾虑而专程前往第三研训练。这个结果导致训练场没人使用的时间挺多的。看著空无一人的场内,诗奈经常觉得这么气派的设备闲置太可惜了,但今天有人先到。
侍郎在格斗技用的垫子上打滚。
「……侍郎,你在做什么?」
诗奈的声音,使得从垫子起身的侍郎停止动作。
「看了……就懂……吧?」
但他只朝诗奈的脸一瞥,就立刻继续进行(对诗奈来说)无法理解的运动。
踩著垫子往上跳,背部朝下摔落。
立刻起身,这次改成在半空中前翻一圈半,腹部朝下摔落。
每次摔落都发出呻吟,所以肯定会痛。
「……我完全看不懂。」
诗奈立刻举白旗。她跟不上青梅竹马的奇特行径,放弃思考。
侍郎从垫子起身,伸直双腿坐著,仰望诗奈的脸。
「我在练习被摔。你也有练合气道,所以肯定知道吧?」
「就算你提这种小学时代的事……」
诗奈学习合气道的资历,只到不用摀住耳朵也勉强能忍受的十岁左右。头戴耳罩的状态无法学习格斗技。
「而且侍郎,你根本没做防护动作吧?」
即使完全没经验,诗奈一直看著哥哥或侍郎锻炼的样子至今,所以好歹明白这一点。
侍郎没否定诗奈的指摘。
「因为不一定每次都有机会做防护动作。我在不用担心受伤的垫子上,研究被摔也尽量减少伤害的方法。」
「为什么突然练起这种东西?」
诗奈傻眼询问,侍郎忽然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今天,我接受剑术社相津社长的训练……」
虽然侍郎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诗奈却觉得他不知为何挺愉快的。
「我被摔得落花流水,根本无法反击。在室外比起被人拳打脚踢,被摔造成的伤害比较大。教官至今也一直百般叮咛,但我今天重新实际体认到这一点了。」
「是剑术对吧……?」
诗奈以诧异的声音低语。「明明是剑术社却被摔?」她对此抱持疑问。侍郎也理解一般来说都会这么想,所以回答时毫无困惑。
「使用剑的战斗术之中,居合术包含较多源自柔术的招式,适合有底子的人学习。纪州德川藩的流派之一「关口新心流」就是综合了柔术、剑术与居合术的流派,从这一点来看,剑术社的社员使用摔技也不奇怪。尤其相津社长似乎擅长居合术。」
侍郎热心解说是为了诗奈,不过说来遗憾,诗奈兴趣缺缺。老实说,她只需要「剑术社的社员使用摔技也不奇怪」这句结论就够了。
诗奈一边听侍郎说明,脑中一边在想别的事。
「侍郎。」
侍郎说明完毕时,诗奈像是有问题想问,叫他的名字。
「诗奈,怎么了?」
但是最重要的问题迟迟说不出口。侍郎自然以疑惑视线看向忸忸怩怩的诗奈。
「是难以启齿的事吗?在我面前不用客气啊?」
在侍郎的鼓励之下,诗奈以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
「听说你搭讪千叶学姊,到小体育馆约会,这是真的吗?」
「……啊?」
对于侍郎来说,或许该庆幸自己直接坐在地上。如果坐在椅子上可能会滑落。
「不不不,慢著慢著!这谣言你从哪里听来的?你今天放学后不是一直待在学生会室吗?」
「嗯……」
诗奈点了点头。
「是香澄学姊与泉美学姊在聊这件事。」
她很乾脆地招出元凶。
「那两个恶劣的小恶魔……」
侍郎也透过诗奈认识七草家的双胞胎。他内心浮现两人如出一辙的脸上所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不禁抱头。
「侍郎,不可以这样讲泉美学姊她们。她们好歹是学姊耶?」
其实侍郎很想大喊:「诗奈,你被那两人骗了!」但他不可能说得出这种话。和亲生哥哥与姊姊年龄差很多的诗奈,将只差一岁的香澄与泉美当成姊姊仰慕。侍郎很清楚这一点。
「……总之,那是胡诌的。」
相对的,侍郎让呼吸平静下来,只说出无论如何都要订正的事情。
不过很遗憾,这不是诗奈能接受的回答。
「可是,你们在第二小体育馆进行训练吧?」
「……那不是『训练』,是过招。我刚才也说过,训练我的是社长相津学长。」
辩解的侍郎从诗奈身上移开视线。这个态度就像是请人怀疑他。这么一来再怎么告知真相也不会产生说服力吧。
「你和千叶学姊在一起是事实吧?」
「……没错。」
「我听说你们也是一起去小体育馆。」
「……这也是事实。不过绝对不是约会!」
大概是察觉移开目光是很笨的做法,侍郎看向诗奈四目相对,以坚定语气否定恶质谣言。
诗奈露出寂寞又感觉有点逞强的笑容。
「那个,别误会。我不是反对你和千叶学姊交往。虽然觉得太突然了,不过只要按部就班,我认为只差两岁不是太大的问题……」
「就~说~了~误会的是你啦……」
侍郎躺在垫子上,陷入很想生闷气睡觉的脱力感。
然而要是在这里放弃解释,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虽然没自觉「无法挽回的后果」究竟是什么,但他靠著这个想法好不容易撑住。
侍郎挤出力气,注视诗奈的双眼。
接著,这次轮到诗奈眼神开始游移不定。
「……那么,为什么和千叶学姊去小体育馆?侍郎,你之前和千叶学姊完全没交集吧?」
不过,这个反问使得侍郎不禁慌了。
「因为……在屋顶,碰巧遇到……」
「只是碰巧遇到,学姊就邀你去练武?」
「不,这是……」
这是少年正在对恋人解释自己为何花心的光景。不只是侍郎,诗奈也没察觉现在变成这样。
「总觉得和我听到的千叶学姊形象不一样。」
艾莉卡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不在意,不过发生横滨事变之后,「千叶艾莉卡」这个名字也传到千叶家以外的地方。艾莉卡手握巨刀击溃机械化部队的英勇事迹,和「千叶家之女」这张招牌相辅相成,知道事变细节的国防与治安领域干部们大为赞赏。
不过在千叶家,包含当家丈一郎在内,并没有积极要打响艾莉卡的名号,反倒看得到他们想隐瞒艾莉卡这个人的迹象。为此,现状也有很多人半打趣地谣传艾莉卡是「千叶家的秘密兵器」或「千叶家的幻剑姬」等等。
「知道横滨事变细节的人」也包括十师族。宠么女(或许天下的父亲都是如此)的三矢元,在女儿就读第一高中之前,也告知艾莉卡的事当成预备知识之一。当时也让侍郎一起听这件事,肯定是期待侍郎辅助看起来不可靠的诗奈。不过实际上,诗奈反而比较常为侍郎善后就是了。
诗奈的情报来源并非都是父亲。不只是香澄与泉美,也有机会听真由美提及。诗奈是妹妹们的朋友,所以真由美也很疼她。
不只是十师族,百家之中也有密切交流的对象。虽然不到社交界那种排场,不过诗奈透过含数家系女生们的聊天网路收集的资讯,比她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还多。
就诗奈所知,艾莉卡为人不会主动向学弟妹伸出援手。却是假装冷漠,实际拜托到最后就不会拒绝的类型。
「……是我拜托的。」
侍郎回答之后,诗奈投以「果然……」的冰冷视线。
「但这不是搭讪!纯粹是相信她实力高强,才会拜托她指导我!」
「不过,千叶学姊很漂亮吧?」
「慢著,确实是这样吧!不过这是两回事!」
「是喔……」
侍郎露出相当拚命的表情继续解释,但诗奈的视线依然冰冷。
◇◇◇
尽管升上三年级,达也每天早上也尽可能前往八云的寺庙。刚上高中时屡战屡败的对打,如今胜率达到五成。
就算这么说,达也也不认为自己的实力追上八云。达也与八云的专长本来就不同,不过像是情报收集、潜入破坏或对人战斗这种在「日常」派得上用场的领域,达也自觉实力远远比不上八云。
即使比较一对一战斗的优劣,也只有在看著彼此的状态下由裁判喊「预备,开始」开打,达也才和八云平分秋色。如果要杀个你死我活,达也「最终」应该会获胜,但在过程中应该会失去许多东西吧。只杀害对手的胜利没有意义。
虽说如此,达也之所以去找八云,并不是期待八云传授什么能剥夺这种战斗意义的技术。达也不是八云的徒弟,是练武对手。只是因为至今达也比较弱才接受八云锻炼,在「过招」实力相近的现在,才终于堪称是对彼此有益的练习对象。
今天早上最后的对打以败北作结,达也问候之后准备返家。
「啊,达也,等一下。」
八云叫住正要离开的他。
「请问有什么事?」
达也如此回答的下一秒,感觉到周围空气变化了。不是气氛变化的意思。产生一道声音无法穿过的空气墙,笼罩达也与八云。
(隔音结界……和我知道的术式不同。)
达也忍不住想分析魔法式,但还是自重改为专心听八云说话。
「你收到十文字家的邀请函吧?谁要出席?」
「您已经知道了吗……」
达也是在昨晚收到邀请函,至今连半天都不到。只不过他知道八云收集情报的能力多么高明所以没吓到,只是傻眼而已。
「因为我是忍者。」
八云洋洋得意的招牌台词完全没说明到什么,但达也没多费力气进行明知浪费时间的问答。
「本家还没许可所以不确定,但我打算一个人出席。」
「说得也是。这样比较好。」
八云听完达也的回答,不知为何满意点头。
「有什么诡异的动静吗?」
「会造成『直接』危害的企图,目前看起来没有。」
八云似乎已经掌握某些线索。
「意思是有人企图间接攻击吗?」
达也知道八云不会告知正确答案,但还是先试著套话。
「应该没有攻击的意思吧。」
「这样啊。」
达也感觉隐约知道八云想说什么,却在此时中断这个没有根据的揣测。这是在提防自己植入错误主观概念的风险。
「如果会发生危险的事情,大概是在会议结束之后吧。」
「知道了。我会要求提高警觉。」
如果是冲著达也本身而来,无论何种敌人袭击都不必害怕。达也这时候心想,或许需要从本家求援,强化深雪的保护网。
「达也,最好别想得太天真喔。社会这个怪物没有利牙或利爪,却可以轻松咬死一个人。」
八云突然警告这样的他。
达也顿时感觉一桶冷水从头顶泼下。
「……我会牢记在心。」
他就这么不知道八云的真意,半反射性地如此回应。
◇◇◇
四叶真夜的一天没有很早开始。多亏弹性工时与在家工作普及,白领阶级也不用傻傻很早就起床,不过比起要去公司的上班族,真夜的早晨还是比较悠闲。
今天在稍晚的八点半起床,早餐是在起床的一小时后吃完。站在背后的叶山像是抓准时机,以恭敬语气向真夜开口。
「夫人,达也大人寄影音邮件给您。」
「达也寄的?这么一大早?」
真夜有点惊讶地询问叶山。
叶山当然不会没礼貌地指摘「绝对已经不算早了」。
「邮件是在昨晚夫人就寝之后寄达的。」
「所以不是很急的事情吗?」
「是的。达也大人吩咐过,夫人隔天早上再看也没关系。」
听到这句回应,真夜反倒好奇起来。
「知道了。我在这里看吧。」
「遵命。」
叶山朝房间角落待命的侍女们示意。
资深供餐员收走餐具,比较年轻的侍女在真夜正前方设置萤幕。
准备完毕,侍女们列队向真夜鞠躬。
叶山见真夜点头之后,指示所有人离开。
叶山亲自为这个房间的所有门上锁,按下开关拉下隔音墙。
然后,他将记忆卡安装在单机型的播放机。里面记录的是解码完毕的讯息。
影音邮件很简洁,长度不到三分钟。
真夜看完之后,轻轻发出「嘻嘻」的笑声。
「居然连这种小事都要徵得我的许可,达也还真是意外可爱。」
真夜看向叶山寻求同意。
「属下认为这是夫人所乐见的。」
「是啊。」
叶山这句话也可以视为谏言,但真夜很乾脆地点头。
「不过,当我承认他是我的儿子,我就自认给他相当自由的权限。难道没传达给他吗?」
真夜歪过脑袋略感纳闷的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恐怕都是假惺惺。
「属下愚昧,认为达也大人是坚守四叶家成员理应抱持的心态。」
「也可以这么解释。」
真夜以冷淡的语气呢喃。叶山今天早上也没配合她的玩笑话,似乎令她扫兴。
「话说夫人,关于达也大人申请的那件事,您意下如何?」
「当然许可。毕竟我将达也『视为』我的儿子,已经给予相应的决定权了。」
真夜以这种理由,准许达也参加克人召开的会议。
「那么,属下会如此告知。」
「啊,还有,请帮我补充说明,今后这种程度的事情不需要徵得我的许可。」
「遵命。」
真夜像是要跟达也拉开距离的这句话,叶山恭敬鞠躬表示理解。
◇◇◇
十文字家当家的信寄到九岛家的时间,是达也收到相同信件的隔天上午。出乎意料的邀请函惊动哥哥们,九岛光宣像是看电视般心不在焉注视这一幕。
今天不是假日,原本光宣应该在学校。但他昨晚开始发烧,今天请病假。光宣是第二高中学生会副会长,为了入学典礼连日忙碌,累积太多疲劳而病倒。
身为学生会干部,却在新学期早早不得已缺席,光宣觉得丢脸。体弱多病不是任何人的错,甚至不是自己的错。光宣就理性明白这一点──不知道真相的他如此认定。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天生不健康,所以不因为这件事恨任何人。无法恨任何人。
不过,由于责任无法转嫁给别人,因此光宣责备自己。拥有的魔法力不负十师族之名,却因为动不动就卧病在床的体质而无法发挥实力。光宣不禁认为,这比起天生魔法力辜负十师族之名还要恶质。
九岛家从十师族除名,也令他的自虐变本加厉。九岛家失去十师族地位和光宣无关,他完全没有责任。但光宣有时候会不经意心想,如果自己以九岛家继承人的身分,在像是九校战这种公众舞台成功活跃,九岛家或许不会从十师族脱落。他在自卑的同时,也下意识地瞧不起哥哥与姊姊。瞧不起魔法力明显不如爷爷九岛烈、表姊藤林响子以及他自己的哥哥、姊姊与父亲。
他视为亲姊姊仰慕的藤林响子,正在帮忙寻找治疗他体质的方法,但是目前没有进展。自己就这样甚至无法参与可能攸关九岛家未来的重要讨论,甚至不被只拥有平凡魔法力的哥哥与姊姊理会,只能在无法见光的场所黯然消逝吗……
不知何时,这种绝望侵蚀著光宣。
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全没被徵询意见,众人似乎就决议由年龄最接近光宣的哥哥出席十文字家当家提案的会议。虽说年龄最接近光宣,但两人也差了七岁。
这么说来,哥哥们为什么在这里?光宣慢半拍冒出这个疑问。哥哥们肯定正在工作,两个姊姊也已经出嫁还生了孩子,这个家应该只有他才对。
那么,我在这里做什么?光宣心不在焉想到这里,想起自己正在用餐。他身体稍微恢复,告知帮佣要在饭厅吃午餐,收到餐点准备好的通知走进饭厅一看,哥哥与姊姊齐聚餐桌。
哥哥与姊姊面前排列著精心制作,令人眼睛一亮的料理。相对的,放在光宣面前的是以大量补给品调味的病人餐──稀饭。原本分量也不多,所以光宣早就吃完了。他认为没必要继续待在饭厅而起身。
大概是椅子发出的声音引起注意,年龄和光宣最相近的哥哥看向他。
「光宣,你要走了?」
这是他第二次对光宣说话。第一次是弟弟来到饭厅打招呼时的回应。
「身体怎么样?」
二姊今天第一次对光宣说话。
「还有点发烧,所以我想休息。」
光宣就这么站著回应,暗示想要赶快回房。
「这样啊,真可惜。如果你身体没问题,我就想带你一起去东京……」
不过这个暗示没传达给哥哥。光宣不得已留在原地。
「光宣,你认识四叶家的下任当家吧?如果你身体到时候康复,你就去叙个旧吧。」
「说得也是。可以的话,我会的。」
光宣说完微微低头致意,走出饭厅。
他早就看透哥哥的如意算盘。失去十师族地位的九岛家为了恢复原有势力,大概想要拉拢四叶家吧。为此认为或许可以利用光宣。
但是不同于这种幼稚拙劣的企图,怀念的感觉突然在光宣心中高涨。
他和四叶家兄妹(现在是未婚夫妻)见面是在去年秋天,半年前的事情。共度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实际上有些日子是分头行动或是自己病倒,所以真正能断言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两天。
不过,这两天的记忆在光宣心中闪闪发亮。
带他们到奈良,在春日山山麓遭遇成为外国人爪牙的魔法师而并肩作战。
为了调查这名外国人魔法师──周公瑾的线索而走遍京都。
那两天的时间,光宣得以维持自己身为魔法师应有的样子。后来光宣和周公瑾本人对峙要阻止他逃走,但那只是单纯的工作。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对手,对于光宣来说,完成这项工作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即使是不成材病倒在饭店接受水波照料的日子,虽然有点难为情却也是美好的回忆。达也与深雪拥有水波这样的「朋友」,光宣老实说很羡慕。
前往东京,和达也、深雪以及水波重逢。即使没将哥哥的无聊企图纳入考量,这也是迷人的提议吧?光宣开始这么认为。
◇◇◇
将辉是从学校返家之后,才得知邀请函的事。
「打扰了。」
将辉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父亲休养的房间。
一条家当家一条刚毅,在前天的战斗陷入原因不明的衰弱状态,没住院而是在自家疗养。由于没有外伤,骨骼与内脏也没检查出异状,所以医院无从治疗,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将辉吗?进来。」
因为战斗而负伤的刚毅处于无法好起身的状态,但是没昏迷。睡眠时间比正常状态长,不过清醒时的思绪也很清晰。在自家疗养是刚毅本人的意愿。
「老爸,您起得来吗?」
刚毅将电动床的前半段抬高,以斜倚的姿势坐著。
「嗯。今天手脚的力气大致回复了。」
刚毅如此回答将辉,向床边待命的部下指示「下一张」。部下操纵遥控器,将电动床附设的电子纸翻页。刚毅利用自己清醒的时间,指挥一条家旗下的魔法师。平常都会交给亲信,但现在东北与北陆出现敌人侵略的徵兆。他在床上发号施令以防万一。
「老爸,新苏联的船不是躲起来了吗?」
刚毅和部下对话时,提到成为他住院原因的可疑船只,将辉听到之后忍不住插嘴。
「那艘船国籍不明,未确定是新苏联的船。」
对于将辉的问题,刚毅的回答几乎没有意义。
「不是公开讨论所以没关系吧?还是说老爸真的相信那艘船可能来自新苏联以外的国家?」
「……可疑船只依然下落不明。或许已经自沉。」
「湮灭证据吗?刚才提到搜索……是要寻找残骸从海底打捞?」
「或许会这么做。」
刚毅的回答从刚才就隐约偏离重点。虽然不到吞吞吐吐的程度,却给人一种避免妄下断语的印象。
就像是提防外人听到……
这句话浮现在脑海,将辉才察觉自己失态。他询问可疑船只的事绝对非基于好奇,但他应该先讲另一句话。
将辉简短回应「这样啊」结束和父亲的对话,然后对今天也来病房的「外人」开口。
「津久叶小姐,今天也谢谢您。」
「不用客气。贵当家大人看来也正逐渐康复,我也免于暴露自己的无能而松了口气。」
将辉一副惶恐的样子低头致意,津久叶夕歌半开玩笑地回应。这是舍弃住院选择自家疗养的最后一个原因。
那天,收容刚毅的医院别说治疗方法,甚至也不知道衰弱的原因,家属担心到差点崩溃。女儿茜与琉璃情绪变得不稳,刚毅的妻子美登里虽然展现得很坚强,但是看在他人眼里明显是为了帮女儿们打气而逞强。将辉也装作若无其事,却无法克制内心的慌张。
说来意外,对这样的他们伸出援手的是四叶家。
当天就查出刚毅的症状,免不了令人提高警觉,但是在众人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的状况下,四叶家提议派遣专家治疗刚毅,家属也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之后前来的就是站在将辉面前的年轻女性──津久叶夕歌。听说她是魔法大学的研究生,完全没有医疗相关执照。魔法演算领域目前不属于医疗对象,不过如果著眼于「从衰弱状态回复健康身体」这个目的,夕歌的行为无疑是「治疗」。
若是让没执照的人在医院进行治疗,在事实曝光的时候会在各方面造成困扰吧──在家疗养也是基于这个判断。
「家父……正在回复吗?」
前天的状态是连头都不能动,要发出声音都很辛苦。昨天即使靠在床边也爬不起来。这么想就觉得现在虽然还无法自力起身,能够维持坐姿就是很大的进步。
不过,病情看似好转实则恶化的案例时有所闻。将辉光是亲眼看见还无法放心。
「是的。关于治疗这方面还有很多要摸索的部分,所以没办法确定何时能完全康复,不过状况确实正在改善。放心,会康复的。」
夕歌不改笑咪咪的表情,保证刚毅会复原。
「将辉,不用担心。我也不能一直睡下去。我很快就康复给你看。」
不只是夕歌,连刚毅本人也坚定保证「会康复」,将辉似乎也稍微放心了。
「那么……我今天就此告辞喔。明天还会来。」
「啊,我送您。」
「谢谢,但是请不用费心。」
夕歌婉拒将辉的要求,向刚毅致意之后离开房间。
房内的刚毅部下随后跟上,要带领夕歌前往玄关。
房内只剩下两人,将辉收起贴在脸上的客套笑容。
「老爸……实际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刚毅放松脖子,让头靠在枕头上,就这么看著天花板回答。看来要坐著果然还是很辛苦。将辉略为慌张地按下开关放平电动床。
「她可以相信吗?」
将辉的严肃声音和电动床放平的细微马达声重叠,传入刚毅耳中。
「我的状态肯定正在回复。没人能保证什么都不做就会变好。只能相信了。」
「是没错啦……」
父亲委由四叶家相关的魔法师治疗,将辉心情上无法接受。虽说是治疗,但总归来说无疑是毫不抵抗地接受精神干涉系魔法。即使从现在的状态平安回复,也不知道会加装何种炸弹。
「将辉,一旦起疑就会没完没了。」
「说得也是……」
但是如同刚毅本人所说,这是应该背负的风险。
「既然没有其他方法,也只能相信吗……」
因为关于如何治疗刚毅,不只是别无他法,甚至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是这么回事。不提这个,将辉。」
「老爸,什么事?」
「那里有封信吧?是寄给你的。」
刚毅突然改变话题,是为了预防儿子沉入猜忌的无底沼泽。
「打开看看吧。」
不过,刚毅指示现在就在这里拆信,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不是私人信件。
「嗯……」
将辉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命令,但总之也没理由拒绝,所以拿起边桌上的信封。
接著他立刻绷紧表情。
「十文字阁下寄的信……?」
将辉他念出写在信封背面的寄件人姓氏。
他拿起拆信刀,慎重开封。以寄件人的身分地位,即使机率再低,也一定要避免里面的信件不小心毁损而看不出内容。
「……上面写了什么?」
将辉目不转睛阅读信件。刚毅抓准将辉视线停止的时间点,从枕头上转头看向儿子询问。
「……是邀请函。」
「什么的邀请函?」
「十文字阁下提议从二十八家召集三十岁以下的魔法师,开会讨论如何应付反魔法主义。会议举办时间是下周日,地点在横滨的魔法协会关东分部。」
「下周日?这么赶啊。」
刚毅轻声说出的感想,和将辉的感觉相同。不过虽然只是推测,但是刚毅还是比较早想到原因,这方面果然是经验的差异吧。
「十文字阁下大概是不想被干涉吧。」
「干涉?哪里会干涉?」
如果是吉祥寺,应该会立刻理解刚毅想说什么吧。不过将辉──在谋略领域还不到这个水准。
「比方说国防军,或是警察机构。」
「……意思是政府会妨碍十师族?」
「我的意思是也有这种可能性。」
刚毅没有说明到让困惑的儿子接受。这种事只能自己理解并接受。这是刚毅的教育方针。
「不说这个,你的决定是?」
刚毅没说明,而是询问。虽然这个问题省略受词,但将辉终究没驽钝到听不懂。
「我要出席。虽然在意侵略者的动向,但我在会议这边也不能状况外。」
「一点都没错。」
刚毅为将辉的决定打包票。
将辉不认为父亲会反对,不过听到他明确认同,还是消除了「或许做错决定」的不安。
相对的,另一项担忧浮现在将辉心中。
「老爸……在这种场合,果然应该写信回覆吧?」
「当然。」
刚毅很乾脆地回答,只可惜将辉没写过十师族之间往来的正式书信。
「……要怎么写?」
儿子以束手无策的语气询问,刚毅回以「真丢脸……」的视线。
◇◇◇
四月九日夜晚。
克人从大学返家时,家人告知有客人在等他。
克人询问对方从几点开始等,迎接他的女帮佣回答约三十分钟前。克人听过之后,没换衣服就赶往会客室。虽然是没事先约好就上门的访客,也不是可以疏于对应的对象。
「抱歉让您久等了。」
克人一进入会客室就谢罪,穿套装的对方女性也起身恭敬鞠躬。
「在您不在的时候前来叨扰,我才应该道歉。」
「别这么说。不过如果您通知一声,我就会早点回来。」
克人这番话带著责难之意,对方女性摆出惶恐态度。
克人邀对方回座,两人同时坐在沙发上。
「好久不见。虽然晚了点,不过恭喜您继承十文字家当家。」
「谢谢。我还以为您在二月的师族会议就见过我了。」
「哎呀,恕我失礼。如您所知,我遵照家里方针著重军务……十山家的事交给弟弟处理。」
如她本人所说,她是师补十八家──十山家的人。全名是「十山司」。不过在军方的名字是「远山司」。
不用说,这无疑是谎报姓名,但是以她的状况连长官都接受。实质掌管陆军情报部的谍报领域幕后实力派和十山家签订密约,因此她隐藏身分从事情报部的非法任务。
「既然这样,您今天的来意和国防军相关吗?」
「不,并不是这样。」
十山司维持笑咪咪的表情──维持皮笑肉不笑,毫无情感的表情,完全不带肢体动作,只以话语否定克人这个问题。
「那么,请问您这次的来意是?」
即使克人推动话题的方式令人觉得性急,司也丝毫没露出厌恶表情。司今年二十四岁,和克人差四岁。但即使年龄差距再大一点,一般来说也很难在面对克人的时候维持这么平静的态度。她的成长过程想必也接受足以冠上「十」这个数字的教育。
「是关于克人先生的邀请。非常抱歉,十山家有著如您所知的苦衷,所以请容我缺席。」
「这样啊……虽然遗憾,但也没办法。」
司说的「十山家的苦衷」,指的是十山家和国防军的关系。
十山家是在第十研──魔法师开发第十研究所诞生,功能是首都防卫的最终防壁。十文字家是为了迎击飞弹或机械化部队而开发,相对的,十山家是用来在防线被突破之后保护重要设施或要人。
十山家与其说是用来保护人民,应该说是用来保护国家机能的魔法师。在二十八家之中,他们和国防军中枢的关系最为密切。有必要的时候会全力协助掌权人逃走。这就是十山家的使命。基于这个性质,十山家是国防军的影子,或者说和国防军的黑暗面有著难分难解的关系。
十师族是避免魔法师被国家公权力当成免洗工具的构造,是为了「顶撞」日本这个国家而成立的组织。不过十山家即使参与十师族体制的中枢也绝对不会成为十师族,不被允许以十师族的身分主张魔法师的利益。
「缺席的理由该怎么说?」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同样在第十研打造的十文字家。或许也有其他家系知道却佯装不知情。不过十山家能表明自己立场的对象只有十文字家。如果与会者将十山家缺席视为问题,十山家在二十八家内部的立场或许会恶化。
「我就是想商量这件事。务必借重克人先生的智慧协助。」
即使国防军再怎么在背后撑腰,要是被同样在魔法师开发研究所打造出来,境遇相同的魔法师集团排挤,果然会造成严重的弊害。所以司希望克人提供一个巧妙的藉口避免这种下场。话是这么说,但她看起来没有很为难。
「说到智慧,我也没这种机智……」
克人大概也有这种感觉吧。他回应的语气没有热诚。
而且即使克人的回应堪称冷漠,司也完全不为所动。
「除了十山家,还有其他家表示会缺席吗?」
刚坐上十文字家当家位置的克人,以十师族当家的身分首度召集二十八家的魔法师,即使是尝试也是第一场会议,心理上很难拒绝出席。此外,虽然应该不会产生缺席判决之类的弊害,却还是难免担心来不及分到什么甜头。
只是毕竟时间太赶了,或许也有其他家回覆当天缺席。
「目前还只收到几个回覆而已……但我收到七夕家不克参加的道歉信。」
「是用什么理由?」
司间不容发询问,克人不禁板起脸。打听他人信件内容颇为违反礼仪。
「是不是因为下任当家正在就读防卫大学?」
不过,在克人犹豫是否要回答时,司自己得出答案。
「……是的。」
她的推理正中红心,所以克人不情不愿地点头。
「这么一来,儿子同样就读防卫大学的一色家、儿子们担任军职的五头家与八朔家,应该都会缺席吧。」
「……司小姐,希望您不要讲得这么高兴。」
克人以这种说法,消极地同意司的预测。
「我放心了。请容我们十山家也以相同理由缺席。」
「……知道了。」
相对于笑咪咪的司,克人一脸不悦地点头。司将这个邀请一笑置之的态度,使得克人内心不是滋味,但因为知道十山家与国防军台面下的关系,所以无法强迫他们出席。
克人开始觉得应付司很累了。
不是和真由美对话时偶尔感觉到的那种不自在。真由美爱捉弄人却没有恶意。她本质上是善良的人。
相对的,司不会捉弄人也没有恶意,却连善意都缺乏。她的想法不会以取悦他人为起点。明明完整具备喜怒哀乐等情感,却轻易忽略他人的喜怒哀乐。
就算这么说,只要没妨碍到任务,就不会违反规则或道德规范,所以更加恶质。不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人,也不是价值观不同的异邦人。由于可以和她自由沟通,所以和她交谈,疲劳就会一点一滴地累积。
不过她的事已经处理完毕,之后只要道别就好。克人是这么认为的。
「话说回来。」
但这是他打如意算盘造成的错误认知。
「四叶家的下任当家以及未婚夫──司波深雪小姐与司波达也先生会参加会议吗?」
「……我还没收到回应,但应该会出席吧。」
「克人先生认识他们两位吧?」
「因为是第一高中的学弟妹。」
司这张社交笑容底下的双眸,捕捉到克人的双眼。
她的眼睛不是射出犀利光芒,而是藏著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彼此来往不算密切,所以我不知道他们的详细为人。」
「光是您知道的部分就好,可以告诉我吗?您认识他们的程度,至少足以判断他们即使身为秘密主义的四叶家成员,也敢在自由出席的会议上露面吧?」
原来如此。目的是这个啊。
克人后知后觉,得知司真正的企图。
仔细想想,即使是为了找藉口,司再怎么样也不会只因为要告知缺席而专程来访。她所属的组织总是在社会的黑暗面勾心斗角,而且她在该组织担任重要职责。如果需要传话,十山家应该也有其他人适任。
克人理解到,司是为了取得关于四叶家魔法师的情报,才假借缺席谢罪的名义来到他这里。
克人也可以拒绝司的要求。他没有义务或责任一五一十回答司的疑问。
「关于下任当家,我不是很清楚。」
不过到最后,克人基于「也没必要隐瞒」的消极理由回答。
「那位未婚夫是严管信义的人。」
「严管信义?不是严守信义?」
一般人当然会抱持司这个疑问。但她的语气听起来也像是不懂克人这句话的意思。
「一旦结盟就绝对不会主动背叛。但是会以背叛回报背叛。我认为司波达也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啊……」
司暂时中断对话沉思。
「……如果被政府,不,如果被国防军背叛,您认为他也会这么做吗?」
「应该不会做出对于国家来说的利敌行为。」
「意思是他会面不改色和军方干部或政府要人为敌吧?」
「他不是会主动和他人为敌的愚昧人物。」
司的询问听起来甚至像是将话题引导到危险方向,克人以从容却坚定的语气回答。
「不过,他没有绝对的忠诚心。」
「这始终只是我对司波达也先生的印象。而且就算他不会对任何人忠诚,我认为他对国家依然忠诚。」
「但我认为独善其身的爱国者,和墨守成规的和平主义者同样有害。」
「爱国者或和平主义者都不是坏人吧?只要没有实际危害,起内哄绝非上策。」
克人的犀利目光和司的柔和视线相对。
「别这样啦。『十山家』没有对四叶家惹是生非的意思喔。」
克人眉头深锁。
司面不改色,喝著完全变凉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