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拉斯‧西尔弗是国立魔法大学附设第一高中三年级的司波达也先生。日本的各位,请你们说服司波达也先生。』
自称「七贤人」的怪人发布的影音讯息不只在日本,在美利坚也引起广大回响。
在魔法学问领域,托拉斯‧西尔弗这个名字,和发现「始源码」的吉祥寺真红郎同样引人注目。吉祥寺发现加重系统魔法的原始码之后就没有显著的成绩,相较之下,让飞行魔法成真的托拉斯‧西尔弗有著评价提高的趋势。理论领域由「始源乔治」为首,技术领域由「托拉斯‧西尔弗」为首,这是美利坚魔法学会对日本的普遍印象。
托拉斯‧西尔弗保密至今的身分曝光了。而且他的真面目和吉祥寺真红郎一样是高中生。这个新闻在平常不太对魔法感兴趣的人们之间也大为轰动引起注目。
雷蒙德在普通网路看著大众符合他的期待起舞,一个人满意地笑了。他自觉这是一幅阴沉的光景,却不能分享给高中的朋友们。雷蒙德是七贤人,这个秘密只有他与他的父亲艾德华‧克拉克知道。不能向普通的朋友炫耀。
差不多该吃晚餐了。如此心想的艾德华从萤幕前面起身。就在这个时候,居家保全系统告知父亲返家。艾德华‧克拉克觉得挺稀奇的,同时暗自推测大概是为了白天那件事。
父亲艾德华一周只回家一两次。有事的时候,一般都是雷蒙德前往父亲的办公室。此外,雷蒙德的母亲在他十岁就离婚搬离这个家。
即使是艾德华回家的日子,平常也总是更晚才回来。雷蒙德将艾德华异于平常的行动模式和自己的「恶作剧」连结起来,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想法。
「爹地,欢迎回来。」
应该会被骂吧。雷蒙德如此预测,走出自己的房间,以笑容迎接父亲。
「雷蒙德,你做了傻事对吧!」
「对不起。」
艾德华的语气,比雷蒙德预测的严厉得多。但是雷蒙德的谢罪只是嘴上说说。不只是内心,连表情看起来也毫不害怕。
他确信父亲不可能真正动怒。
「……不过,以结果来说正合我意。因为如果由政府相关人士揭露未成年人的隐私,应该会引起媒体或人权团体不必要的骚动。我正在苦恼下一步棋要怎么将司波达也逼入绝境。」
「很高兴能帮上爹地的忙。」
雷蒙德维持乖顺表情的时间真的很短暂。艾德华的斥责以及随后告知的真心话,也都在雷蒙德的料想之内。
USNA是民主国家,政府不能「公然」侵害魔法师的人权,更不能侵害未成年人的权利。正因如此,艾德华无法选择公开托拉斯‧西尔弗的身分来诱导日本舆论。即使以舆论压力逼日本交出司波达也,对于USNA来说是最划算的手段也一样。
如果这个情报明显是从政府相关人士以外的管道外泄,USNA政府就不会遭受媒体或人权团体的抨击。由雷蒙德饰演的「七贤人」揭发托拉斯‧西尔弗的真面目,刚好符合这个需求。
雷蒙德早就看透这一点。
「我还有其他事情帮得上爹地吗?」
与其说想要孝顺,应该说雷蒙德是基于「想多玩一下」的欲望如此询问。
艾德华稍微眯细双眼。他应该也早就知道儿子的想法。之所以没有责备,大概是判断「七贤人」有利用价值。
「我预定在最近前往日本。」
「爹地要去?」
雷蒙德问完,艾德华点头回应。
「你也要来吗?」
「可以吗?我要去!」
雷蒙德二话不说,接受父亲的邀请。
◇◇◇
达也在新闻看见「七贤人」的影片,是早上七点的事。
三小时后,他停止沉思开始行动。
上午十点。达也打电话到四叶本家。
『久等了。事情变得好严重呢。』
和之前不同,真夜没有找人代接电话假装不在。出现在视讯电话画面的真夜,以一点都不觉得严重的表情,说出这句话代替问候。
「是的。如今使用消极的应对方式应该撑不过去。」
真夜试图捉弄达也的这句话,达也正面回应。
『……意思是你想积极反击吗?』
大概是事与愿违而感到不高兴,真夜微微蹙眉。
「在下打这通电话,就是想找当家大人谈这件事。」
即使真夜装出心情不好的样子,达也的表情也没变。他丝毫没露出客套笑容,加一句开场白之后进入正题。
『你有想法是吧?』
「是的。」
『…………』
真夜收起微笑,在画面中思索。
达也看著这一幕,默默等待回覆。
『我现在派人去接你。虽然有点早,不过就一边吃午餐一边聊吧。』
秒针大约走半圈之后,真夜回以这个指示。
「遵命。」
达也原本认为即使只用电话讨论也无妨。不过既然真夜要他过去谈,他也不吝接受。达也恭敬朝画面上的真夜行礼致意。
◇◇◇
达也抵达四叶本家的时间是十一点半。
来接达也的花菱兵库,就这么带他到主屋深处。
除夕那天用来指名继承人的餐厅,已经是随时可以进行餐会的状态,但真夜还没现身。达也如今不会再害怕真夜的威势。但是免于让这个家的最高掌权者等待,事实上也让他松了口气。
达也就位不到五分钟,真夜现身了。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请别这么说。」
达也从椅子起身,迎接进入餐厅的真夜。
「这样啊。」
真夜大方点头坐下,达也接著也坐回椅子上。
两人的座位是面对面。为了方便交谈,也换成比除夕小的餐桌。
真夜背后站著叶山,达也背后站著兵库。
在叶山示意之下进房的女佣负责准备餐点。
不是一道一道上的全餐,而是一次上齐的三菜一汤,大概是避免供餐打断对话。
「请用吧。」
「我开动了。」
在真夜催促之下,达也举筷夹菜。他的注意力当然继续朝向真夜。
「这次的事件,也超出我的预料。」
「在下也是。」
所以即使真夜突然搭话,达也也不慌不忙。
「达也,你早就认识他了吧?」
「雷蒙德‧克拉克吗?正如先前向您报告的,我没有直接和他讲过话。」
寄生物事件表面上姑且解决之后,达也将事情始末写成报告书上缴给真夜。其中也详述雷蒙德‧克拉克提供情报的部分。
「你没察觉雷蒙德‧克拉克和艾德华‧克拉克的关系吗?」
「是在下大意。因为他嘴里说会继续提供情报,后来却完全没联络。」
雷蒙德在寄给达也的影音讯息告知「我今后打算继续提供必要的情报给你」。但他没实现这个口头承诺。
「也就是他忘了?」
「如果解释成他没想起来,那就是这样没错。『至高王座』的存在,我也留在记忆的一角,但我应该更认真调查才对。雷蒙德‧克拉克主动接触的时间点,应该就已经知道托拉斯‧西尔弗的真实身分,但若预先详细查明他使用的工具,就不会像这样挨了冷箭,在下对此感到后悔。」
「……已经过去的事情也没办法了。」
真夜的回应出现不自然的停顿。达也内心诧异。
「您说得是。」
但他表面上只有温顺行礼带过。
「不提这个,达也。」
不过对于真夜来说,这一瞬间的狼狈好像非掩饰不可。她突然改变话题。
「封印怎么了?就我看来好像解除了。」
「和十文字阁下对决的时候解咒了。」
达也没慌张也没畏惧,立刻回答真夜的问题。
对此,真夜说出的话语并非要责备达也。
「解咒?不是解开?」
真夜疑惑歪过脑袋。表情像是怀疑自己听错。
「是的。在下解除誓约本身了。」
达也依然以不害怕也不犹豫的语气,回答真夜的问题。
「这么乱来……」
真夜发出傻眼的声音。
「如果不乱来就打不赢这个对手。」
「以你的本事,在封印状态也打得赢吧?」
真夜的声音混入责难的神色。不过这是在担心达也的乱来。不知为何,看起来不是在责备达也擅自解除誓约。
「但你实际上打赢了,所以这么做应该没错吧。」
「不敢当。」
达也不确定真夜的真意为何,只有低头致意以免祸从口出。
「那么……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不知道是对此满意,还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真夜要求达也说明反击计画。
达也还没吃完,但他暂时放下筷子。
「想请您准许在下在FLT总公司开记者会回应。」
「意思是你要亲自站上最前线?」
真夜微微睁大双眼。
「是的。」
「你打算对记者说什么?」
真夜朝达也投以试探的视线。
「在下打算发表以恒星炉设施转换海水资源的开发计画。」
「这里说的恒星炉,是你持续研发的常驻型重力控制魔法式热核融合反应炉吧?是什么样的计画?」
「Extract both useful and harmful Substances from the Coastal Area of the Pacific using Electricity generated by Stellar-generator。在下撷取重点单字的第一个字母,取名为『ESCAPES计画』。」
达也在这里首度向真夜说明他真正想进行的计画。
「……挺有趣的。你想以这个ESCAPES计画,让魔法师独立建国吗?」
「在下没有从国家分离独立的意图。只以魔法师满足食衣住等所有需求,从能力层面考量是天方夜谭。」
「也不要求自治权吗?」
「在下认为无谓刺激政府,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做法。」
「真不像是孩子的想法。」
真夜愉快眯细双眼,单手掩口。
虽然是没发出声音的笑,但真夜的表情没给达也负面印象。
「只要表面上保证的魔法师权利『真正』获得保护就够了。」
「从政府那里赢得履行的承诺。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是的。在下不否认可能会拿下『实质的自治权』做为必要手段。」
大概是终于忍不住,真夜愉快放声笑了。
「……也对。制度上的自治权,肯定会引起『平民』们的反弹。」
真夜收起笑容,笔直注视达也双眼。
「我知道你的计画了。我个人判断有十足的胜算。」
真夜刻意强调「个人」的真意,达也没有误解。
「意思是不能只凭姨母大人的想法许可吗?」
「嗯,一点都没错。不过,并不是需要各分家许可的意思。」
达也默默回看著真夜双眼,等待她说下去。
「有一位赞助者特别照顾我们四叶家。」
「是东道阁下吧。在下只久仰他的大名未曾见面。」
「哎呀,是吗?」
真夜发出意外的声音,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
「那就可以长话短说了。」
真夜以茶水润喉。将茶杯避开自己的正前方放回桌上之后,叶山换上一杯新的茶。
「条件是由你亲自向东道阁下说明这件事,获得阁下的许可。我帮你问阁下何时有空。」
「知道了。劳烦姨母大人了。」
达也没展现丝毫惧意,在允诺的同时行礼。
「话是这么说,但FLT应该也要做准备,所以暂订一个时间吧。四天后的星期五早上十点怎么样?」
「在下没问题。」
这次的骚动,使得达也身为高中生、企业研究员或是特务军官的行程都变成空白,他立刻回应真夜的询问。
「不过要是阁下不方便,记者会就得延期。阁下不接受的话就会中止。」
「在下明白这是在所难免。」
「这样啊。」
对于达也从顺的态度,真夜露出笑容点头。
◇◇◇
和真夜开完会,达也立刻回到伊豆的别墅。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本家过夜的预定,但没人挽留也是事实。
除夕之后,雇佣们对达也的态度大为转变。不过或许因为未曾在本家久住,所以缺乏人望。
「……不过达也本人应该完全不在乎这种事吧。」
真夜在自己私人空间的书房里,下意识地说出部分想法。
就在一旁的叶山,肯定也听到她的自言自语。
但叶山不对真夜的呢喃表达任何意见,将一杯红茶摆在桌上。
「叶山先生……」
「是,夫人。」
真夜的语调和自言自语没什么两样,但叶山没慌张也没困惑,回应叫他的这个声音。
「达也那番话……你怎么看?」
「夫人所说达也的那番话,是指誓约的事情吗?还是记者会的事情?」
「两者皆是……不过,首先关于他擅自将誓约解咒,请让我听听叶山先生的意见。」
「这样啊……依照属下愚昧的想法,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将封印本身解除,你觉得没问题?」
真夜没隐藏意外感,重新询问叶山。
「恕属下冒昧,达也大人成为下任当家大人的未婚夫之后,封印应该要功成身退了。」
「那孩子的封印,并不是为了让他服从四叶家啊?」
「属下明白。不过夫人,属下明知失礼还是斗胆请教,您真的认为现在的达也大人恐怕会让魔法失控吗?」
完全解除「誓约」。这代表达也可以随时百分百发挥自己的魔法技能。可以自由使用「质量爆散」。
说起来,施加在达也身上的封印,是担忧「质量爆散」的爆发。
只因为一名少年的愤怒、悲伤或憎恨,破坏力凌驾于所有战略核弹的魔法就会瞬间袭击全世界的所有场所。即使地球本身没被破坏,住在地球的生物也会轻易毁灭吧。人类当然也不例外。
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到来,四叶家封锁达也的能力。
但是这道封印并不完整。四叶家没拋弃这份独力就能对抗世界的力量。舍不得这份力量。
只要依循既定步骤,达也就能只以自己的意志施放「质量爆散」。「誓约」的封印始终是预防达也违反自己的「理性意志」,一时冲动行使毁灭性魔法。防范他无法控制己身魔法的状况。
而且,以「誓约」束缚魔法技能的不只达也一人。束缚达也的术式,构造上是以深雪的魔法力维持。「誓约」封锁达也的部分力量,同时也持续大量消耗深雪的力量。
只要达也能以意志控制自己的魔法,就不需要「誓约」。
不只是不需要,「誓约」扼杀了达也与深雪这两名强大魔法师的力量,使得四叶家的战力下降,可以说是有害的魔法。
叶山冷不防这么问,真夜无法立刻回答。
「达也大人控制魔法的本事,在四叶家也是首屈一指,放眼全世界恐怕也是最高水准吧。」
「……也对。至少应该胜过我。」
对于真夜的自我评价,叶山不置可否。
「除非深雪大人发生什么三长两短,否则属下认为达也大人不可能让魔法失控。」
「而且如果深雪有什么三长两短,『誓约』也无法阻止失控……叶山先生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因此属下认为,四叶家必须不惜任何代价保护深雪大人。不过由属下建言也未免逾矩就是了。」
「没关系。毕竟是事实。」
真夜将手伸向茶杯,却在途中收回来,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过于强大的力量真的很棘手。即使自以为在利用这份力量,到最后却是自己被弄得晕头转向。即使自以为好好隔离,总有一天也无法无视。」
「实际存在的威胁没办法视若无睹。只能妥协,埋葬,或是其中一方屈服。除非夺走威胁的力量根源,否则即使让对方屈服也只是暂时性的。」
「叶山先生说得没错。除非夺走对方拥有的力量,否则即使让对方屈服也不算是解决。这份力量要是和对方的存在不可分离,就只能将其埋葬。」
「如果无法妥协,就只能这么做。」
「一般来说,以妥协搁置问题也是选项之一……不过在这个案例应该很难吧。因为暴露在那个魔法威胁之下的是全世界的国家。」
「夫人认为可能有人企图暗杀达也大人?」
叶山一边问,一边换掉杯中放凉的茶水。
「我想某些势力已经进入实行阶段。」
这次真夜拿起茶杯,在嘴唇碰触之前如此回答。
「这就严重了。」
真夜移动视线观察叶山的表情。
一反真夜的预测,叶山没露出笑容。
不知为何,真夜觉得非反驳不可。
「暗杀达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属下也这么认为。达也大人实质上是不死之身。然而深雪大人不一样。」
真夜刚好在这时候放回桌面的茶杯,发出碍耳的碰撞声。
「……也就是暗杀达也的计画会殃及深雪?」
「属下认为这是四叶家最该提防的风险。」
叶山的指摘使得真夜沉默。
保护深雪的不是别人,正是达也。现在虽然相隔两地,但是对于达也来说,这种事不构成妨碍。达也的守护是超越距离产生作用。
让魔法主体──魔法式本身消散的魔法技能。
只要还没死,即使是致命伤也能消除的特异能力。
深雪在达也的保护之下非常安全,所以自己放心至极。真夜重新被点醒这一点。
然而无须强调,达也并非万能。
和十文字克人的那场战斗,也绝对不是轻松获胜。
达也无法让克人的防御型连壁方阵失效。他拥有的技能可以将所有魔法式分解消散,却不是能让所有魔法失效。
达也非得使用「中子束照射」这个物理手段才能打倒克人。在照射的同时,对方的中子护罩失去效用,所以无法防御中子束。但是可以闪躲。而且即使是达也,「重子枪」这个魔法也造成魔法演算领域的沉重负荷,因此被躲开的话将会门户大开。
达也自己受到任何攻击应该也不会死。但是无法断言达也绝对不会因为遭到攻击受到致命伤而无法彻底保护深雪。做得到这种攻击的魔法师或许躲在世界的某处。
不对,不是「或许」。达也曾经被安吉‧希利邬斯的荷电粒子炮打掉一条手臂受重伤。不过如今再生医疗已经发达,即使没有「重组」的特异能力,多花点时间应该也能回复吧。
除此之外,达也在宗谷海峡也没能让贝佐布拉佐夫的「水雾炸弹」完全失效。从霞浦基地的远距离瞄准不能当成理由。此外在前几天的战斗,要不是预先准备「重子枪」,达也就败给克人了。
「……保护达也就是保护深雪,也进而防止达也的魔法失控。叶山先生是这个意思吧?」
「即使在接受『誓约』封印的状态,达也大人到最后终究不会落于人后吧。但是如果限制达也大人的力量,削减保护深雪大人的余力,或许违反了原本要防止『质量爆散』失控的宗旨。」
「也对……或许正如叶山先生所说吧。」
真夜放松肩膀力气,向后靠在椅背。
「避免达也的魔法失控……如果尊重这个表面上的藉口,限制他的力量反倒是反效果吧。」
叶山朝真夜恭敬行礼。
「好吧。关于『誓约』的解咒,我就追认吧。」
不是「不过问」,是「追认」。
叶山眉头微微一颤,透露意外感。
「贡先生或冬歌可能会大呼小叫,不过如果过火,就由我来说服他们。」
「遵命。不过,属下会尽量避免劳烦夫人。」
「嗯,拜托了。」
就这样,达也擅自解除封印这件事,在真夜与叶山之间算是结案。
「话说回来,你认为『ESCAPES计画』怎么样?」
「属下敬佩不已。」
这句话透露某种不像叶山会有的情感,真夜感到意外而转身看他。
叶山在真夜身旁露出和话语相符的表情。
「评价这么高啊。」
「艾德华‧克拉克的狄俄涅计画,是立场上肩负责任的魔法师难以反对的『理想』计画。」
「确实,既然标榜『为了全人类』这个理想就很难抵抗。」
人口要是就这么继续增加,迟早面临地球空间极限与地下资源的不足。艾德华提出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案。
若是为此需要魔法之力,那就无法拒绝贡献。即使会将魔法师的人生当成活祭品献出,拒绝的话会背负起背叛人类的污名。
不管该计画成功与否。
「但是达也大人的计画,点出另一个解决之道。应该可以藉此名正言顺地正面对抗艾德华‧克拉克的谋略吧。」
「但我认为从格局来看,达也的计画比『狄俄涅计画』逊色不少。」
或许在真夜眼中,叶山过于偏袒达也提出的计画。她像是泼冷水般酸溜溜地反驳。
「相对来说,也实际得多。」
不过叶山并不是一头热地将达也的计画捧上天。
「资本家喜欢预期现实利益较高的投资案。」
他始终是看好达也这个计画用为反击手段的效果。
「……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真夜也认同叶山的意见。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服输的感觉。
「如夫人所说,达也大人描绘的梦想不够震撼。但如果要从国家以外的管道集资,属下认为说服力胜过艾德华‧克拉克。」
「如果阁下也这么认为就好了。」
不知道达也是否能说服东道青波。
这攸关达也是否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打破现状的僵局。
「话说夫人……」
叶山没回应真夜的低语,这次是由他改变话题。
「什么事?」
「关于刚才那件事,属下不认为绝对不可能妥协。」
「是说达也的魔法造成全世界的威胁吗?」
「是的。达也大人刚才没否认魔法师可以获得实质的自治领地。如果达也大人不是以个人身分,而是站在和国家代表者同等的立场,妥协或许是可以成立的。」
◇◇◇
神秘怪人揭发托拉斯‧西尔弗真实身分的这一天。
媒体一大早就涌向第一高中。终究来不及在上学时间赶到,所以没有学生在上学途中被包围递上麦克风成为受害者。但在第二堂课开始时,第一高中正门与后门等出入口都被媒体固守。
记者要求采访达也,但校方悉数拒绝。既然不是犯下严重的违法行为,考虑到保护未成年隐私的重要性当然该这么做,但校方没透露达也没上学,这一点或许也应该称许。
只不过,媒体不会因为采访遭拒就死心。不,或许打从一开始,校方的许可就不重要。即使上午课程结束进入午休时间,许多媒体依然包围第一高中校区。
「还在喔……」
「应该说,好像还增加了。」
从学生会室窗户看向正门的泉美说完,同样观察窗外状况的香澄以不耐烦的声音回应。
「后门前面也挤满记者……」
穗香以软弱的声音补充说。她坐在座位就知道室外的状况,是因为她将光线折射映入视野。其实这是违反校规的擅用魔法行为,但现在这里没人责备这件事。
「问题在放学时间。」
深雪眉头深锁轻声说。
「要报警吗?」
深雪微微摇头回应雫的提案。
「这应该是老师们思考的问题,不能由我们的一己之见决定。」
「这样啊。」
大概只是突然想到,雫没坚持自己的主张。
「可是会长,我觉得光靠我们的能力,没办法平安回家……」
诗奈以胆怯不安的表情对深雪说。如果侍郎在场,大概会脸不红气不喘说出「我来保护你」这种话为诗奈打气,但他似乎对学生会感冒,不会主动接近这个房间。
诗奈所说「光靠我们的能力」,当然是以不使用魔法为前提。原则上可以在自卫的范围使用魔法。但是使用魔法的正当防卫判定标准很高。若是拿「报导自由」当挡箭牌,即使考虑到这边是未成年学生,使用魔法被认定合法的可能性也很低吧。将「采访行为」视为圣域的弊害,深植于以「学者」为中心的族群。
看来深雪也感觉到这份担忧。
「必须思考对策了。」
她以严肃的表情回应。
◇◇◇
不用说,媒体不只是涌向第一高中。在托拉斯‧西尔弗任职的FLT,记者也是蜂拥而至。大概是不必顾虑到未成年对象吧,许多采访团队大剌剌地拍摄。他们如果没有「报导机构」这个头衔,恐怕会成为妨害业务的嫌犯吧。
不过,这样的强行取材也在下午告一段落。
不是因为记者或播报员内心的良知突然觉醒。
下午两点。对于媒体的采访要求,FLT做出以下的回应。
「──四天后将举行托拉斯‧西尔弗的记者会。星期五上午十点,会在本大楼一楼召开托拉斯‧西尔弗的记者会,所以今天请回。不肯回去的话将会被拒绝进入记者会会场。此外不只是敝公司,若是国立魔法大学附设第一高中的学生投诉采访相关事宜,涉案人也可能列入记者会的拒绝名单。」
对于年轻女公关职员声嘶力竭宣布的这段话,媒体群之中也有人反弹。高呼不满的这些人,表现方式虽然略有差异,内容却是一样的。
「要侵害报导的自由吗?」
就是这句招牌抱怨文。
不过说来意外,是理应立场相同的其他记者出面制止。
如果在这里闹大导致记者会中止怎么办?这是制止的理由。与其争个领先别家媒体拔得头筹,宁可即使是并驾齐驱也好,希望可以确实取得号外新闻的记者占压倒性多数。
涌向FLT的媒体,虽然在最后起内哄相互叫骂,却没引发更严重的骚动就撤退。
FLT开发总部部长室。这个房间是达也与深雪两兄妹的父亲──司波龙郎的个人房间。龙郎「名义上」是FLT的最大股东,分配到比社长还豪华的办公室。
龙郎在这个房间迎接FLT真正统治者──四叶本家的使者。
「您应付媒体辛苦了。」
年约二十五岁的青年,以客气口吻加上自然轻视对方的态度慰劳龙郎。
「不,我只不过指示公关该怎么做而已。」
比自己年轻快二十岁的小伙子摆这种架子,龙郎和常人一样起反感。但他没显露于言表。即使面对的是使者,他也没有在这里忤逆本家的气概。
「您谦虚了。这样的应对颇为高明。希望星期五也像这样不会发生无谓的纠纷,麻烦您好好安排了。」
「请交给我吧。」
「好的。那我告辞。」
花菱兵库满意点头之后,准备离开总部长室。
「……方便请教一个问题吗?」
龙郎略显踌躇地在后方叫住兵库。
「什么事?」
兵库浅浅一笑,转身回应这个声音。
龙郎的视线从兵库移开。
兵库没开口催促龙郎。
秒针大约走半圈之后,龙郎终于甩开犹豫开口。
「本家打算怎么处理那孩子?」
「您说的『那孩子』是?难道是达也大人吗?」
大概是内心的纠结妨碍喉咙与舌头的动作,龙郎只有嘴唇发抖,无法回答兵库的问题。
「天晓得?我是新加入的晚辈,猜不透当家大人的想法。」
恭敬的语气背后藏著「你比我这个晚辈还不如」的蔑视。龙郎之所以怒形于色,就是敏感察觉这一点。
「而且达也大人是四叶家下任当家大人的未婚夫。他的职责应该不是龙郎阁下要操心的。」
「我……我是那孩子的父亲!」
龙郎音量增加,不知道是因为父子亲情被瞧不起,还是承受不了屈辱。
「我知道。所以呢?」
无论是哪个原因,兵库也完全不理会龙郎的说词。
「深雪大人确定是下任当家,达也大人成为她的未婚夫,所以龙郎阁下的职责结束了。这不是好事吗?」
「你……你说这什么话……」
「龙郎阁下讨厌达也大人吧?您已经不需要表现出父亲的模样了啊?」
龙郎完全无法对兵库回嘴。
「然后,容我忠告一件事。深雪大人是您的女儿,但达也大人不是。达也大人真正的母亲是当家大人。达也大人真正的父亲,也不是龙郎阁下您。」
这是真夜为了让达也成为深雪未婚夫而想出来的设定。
但是这个设定如今成真。
「若是龙郎阁下一直以父亲身分对达也大人灌注爱情至今,本家应该也会尊重两位的羁绊。但是您一直疏远达也大人。现在的关系肯定也是您所期望的。」
龙郎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他无法否定兵库这番话。
◇◇◇
包围第一高中的媒体群,在下午课程结束时减少许多。大约是巅峰时段的一半。
不是放弃采访。是FLT女职员警告「在第一高中闹出问题就禁止参加托拉斯‧西尔弗记者会」的成果。
反过来说,就是没屈服于警告的记者与播报员将近半数。但也可能只是不少人没收到指示。
而且即使减半,人数也足以令学生害怕。
这次群聚在第一高中的记者没有魔法师。能使用魔法的一高学生害怕不能使用魔法的「普通人」很奇怪……抱持这种感想的「普通人」应该不少吧。
确实,如果来硬的──如果诉诸暴力,一高学生可以轻易驱离媒体群。但是这么做的结果,他们将成为罪犯遭社会排挤。即使奇迹地侥幸没被问罪,也能轻易想像他们未来遭到世人惧怕、厌恶与排斥。
一高学生理解自己只能在人类社会活下去。所以害怕「笔杆的暴力」会摧毁他们身为社会一分子活下去的未来。
「不能强行突破对吧。」
「香澄,请不要危言耸听。」
「所以我不就说不能这么做吗?」
香澄回应泉美之后,再度看向校门外。
她们位于校舍前院入口处,往前是直通正门的道路。为了避免被记者发现,她们躲在并排的树木后方观察校外。
「这……啊,深雪学姊。」
察觉深雪从校舍走出来,泉美停止和香澄对话。香澄就这么继续监视媒体,躲在两人背后提心吊胆观察校外的诗奈,听泉美这话而回头看向校舍。
「深雪学姊,怎么样?」
深雪带著水波。泉美看两人朝她接近到可以正常交谈的距离时这么问。
「很可惜,校长想避免警方介入的样子。」
深雪回答泉美的语气,与其说是「可惜」更像是「果然」。这意味著校方不打算应付媒体。
「那么,只能乖乖被媒体逮住吗……?」
诗奈一脸像是快哭出来的表情,向深雪诉说不安。
「我想,媒体应该也不会做出粗鲁的举动就是了……」
深雪的语气欠缺自信。「正常」的记者不会动用暴力,但是不保证记者之中没混入反魔法主义的狂热信徒。
「深雪。」
横越前院接近过来的穗香呼叫深雪。雫与干比古跟在她身后。
「穗香,后门那边怎么样?」
「不行。很多人埋伏,应该没办法安全通过。」
「还有好几个看起来不是善类的家伙混进去。最好避免走后门。」
穗香的回应由干比古补足。
雫像是证实干比古这番话般点了点头。
「会长。」
和穗香等人相反的另一个方向,社团联盟总长五十岚以及十三束、琢磨,还有应该和社团联盟无关的侍郎接近过来。
「五十岚总长。」
听到五十岚声音的深雪转过身来。
即使是这种时候,五十岚还是僵住了。
十三束对于深雪美貌的抗性比五十岚高,所以他代为开口。顺带一提,看起来最镇静的不是十三束或琢磨,是侍郎。侍郎从一开始就没看深雪,跑到诗奈身旁关心她的状况。
「已经通知所有社团停止活动,要他们以随时能回家的状态待命。」
十三束报告之后,深雪回应「辛苦了」做为慰劳。
「可是会长,怎么办?就算所有人同时放学,应该也会有学生被逮到……乾脆动员运动社团的男生拉人墙吗?」
「七宝学弟,不能用男学生当『人墙』。这样是性别歧视喔。」
深雪温柔劝诫琢磨「歧视男生」的这个点子。
此外,雫大概认为琢磨的提议是个「好点子」,对深雪这番话露出不满表情。
不支持琢磨提议的人似乎也没有别的点子,看向深雪寻求指示。
前院通往校门的林荫步道入口,从校门看过来位于树木后方的前院角落,深雪承受同学与学弟妹们就某方面来说不负责任的视线,露出像是叹一口气的表情。
这张表情与其说是对他们觉得不满,不如说是表现「无可奈何」的死心想法。
「……我去说吧。」
「深雪学姊去说?」
泉美发出带著哀号的惊叫声。
「嗯。我去求媒体让我们回家。」
「这样很危险!」
「我也反对。」
雫跟著泉美阻止深雪。由于不像泉美那么激动,所以雫的制止具备说服力。
「其实我也不愿意,但是总不能就这样束手无策吧?因为我是学生会长。」
「可是深雪和达也同学的关系特别。」
「是的。某方面来说,我也是正因如此才得出面。」
「相反喔。」
「相反?」
「你原本是达也同学的妹妹,现在是未婚妻,这种事一查就知道。这对媒体来说并不难。」
雫难得多话。
或许是因为深雪表示要面对媒体,令她怀抱如此迫切的危机意识。
「你知道这非比寻常吧?一个不小心的话,会变成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意思是说可能会伤害魔法师整体的形象吗?」
「以最坏的状况,这种可能性不是零。」
深雪明显坏了心情。因为雫这番话就某方面来说,是冲著她和达也的婚约。
雫也察觉到这一点,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反倒是旁观的穗香与干比古不知所措。
「我能理解深雪的责任感。不过这次别这么做比较好。」
雫的父亲北山潮是大企业集团的老板。达到潮这样的层级,媒体也会有所顾虑,鲜少进行露骨的攻击。即使如此,还是会随时注意应付媒体。
大概是因为即使不是全部,雫也一直看著这样的父亲至今吧。她比在场所有人都肯定媒体力量的恐怖。
「就算这么说……」
也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深雪接下来肯定想这么说吧。
不过,她不经意看向媒体群后方,就这么僵住。
「……深雪学姊?」
即使泉美呼叫,深雪依然就这么睁大双眼愣著。泉美的声音没传入她的意识。
所有人觉得不对劲,往深雪注视的方向转头。大概是因为注意力集中,深雪以外的人也看见自动车正在接近。
「该不会……?」
穗香轻声说。
正在接近的是谁?知道答案的已经不只她一人。
忽然间,深雪想跑向校门。
但是水波从后方抓住她的手。
深雪回神转身。刚才忘我的她,双眼取回自制的光芒。
深雪朝水波微笑,水波放开深雪的手,行礼致意。
深雪以沉稳的脚步往前走,水波随后跟上。
穗香与雫、香澄与泉美、诗奈与侍郎各自转头相视,跟著深雪与水波前进。
最后面是很可惜没人配对的干比古。十三束与琢磨留在前院,没走上林荫步道。
另一方面,集中驻守在校门附近的记者、播报员与摄影师们,察觉电动自动车接近而让路。最近的警察喜欢以妨碍交通为理由逮捕,加上这虽然是轻罪却是明确的违法行为,所以媒体也难以抱怨。
而且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趁著车子进门入侵学校。他们也打著这种算盘。
电动自动车停在校门前。
紧接著,深雪等人停在校门不远处。
注意深雪他们的记者与播报员是少数例外。
下车的人影在媒体群之间引发骚动。
「……为什么……?」
深雪吞下「哥哥」这两个字,只轻声说出「为什么」。
从电动自动车驾驶座现身的是达也。
「是司波达也先生吧?」
对于报导相关人士来说,达也今天出现在这里也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吧。
身穿第一高中制服的达也不只没乔装,连帽子都没戴。
前来采访达也情报的记者们肯定不会认错。即使如此,率先询问达也的播报员语气依然是半信半疑。
「没错,有什么事?」
反观达也的回应冷静沉著。语气自然,甚至没给人装蒜的印象。
「……你真的是托拉斯‧西尔弗吗?」
达也摆出像是不记得要接受媒体采访的扑克脸,播报员瞬间畏缩,却立刻重新振作,发挥天生的厚脸皮特性。
「我想已经通知过各大媒体了。」
达也的回答既非肯定也不是否定。
「星期五会在FLT总公司举行托拉斯‧西尔弗的记者会。有疑问请在记者会中提出。」
达也不只是对递出麦克风的播报员这么说,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传到媒体群的最后一列。
传到紧闭的校门另一侧。
「他说记者会?这还真是铁了心……」
干比古轻声说。听不出他的语气是佩服还是傻眼,恐怕是各半吧。
深雪睁大双眼,单手捂嘴,站在原地不动。
达也看向深雪。不必听到干比古的声音,他就发现站在门后的深雪等人。
「请让路。」
达也向堵在校门前的记者们如此要求。声音不凶狠也不响亮,完全没有威胁或压迫。
即使如此,挡住他去路的记者与播报员们依然踉跄般后退。
少数人似乎觉得自己的软弱可耻,涨红脸挡在达也前方。
「可以认定你就是托拉斯‧西尔弗吧?」
「您是哪位?」
达也以不带情感的这个问题,回应对方的断定。
「啊?」
他的问题看来出乎记者的预料。
但是对方露出脱线表情数秒后,骄傲报上某间大报社的名字。
「这样啊。如果不是自由记者,肯定已经从公司那里听到了。」
「听到什么?」
这名记者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比他小十岁以上的少年不改从容态度大概引起他的不满,记者像是找碴般反问达也。
回看记者的达也双眼别说不耐烦或愤怒,甚至没浮现轻蔑或怜悯。真要比喻的话,像是看到路边小石头的眼神。
承受这样的视线,记者不是恼羞成怒,而是畏惧。记者像是看到诡异的不同种生物般看向达也。如果遭遇基本上无害,酷似人类却明显和人类不同的外星人,人们肯定会是这种眼神。
「若是第一高中的学生投诉采访相关事宜,将会谢绝该报导机构参与托拉斯‧西尔弗的记者会。FLT肯定这么通知过。」
媒体群激起慌张的涟漪。看来这里的记者有一半没听过达也现在说的这件事。
「只有四天。只不过多等这点时间,我想不算是侵害报导自由。」
记者并不是接受达也的说法。
也不是语塞无法反驳。
记者的叫喊,因为更大的爆裂声而不了了之。
这声爆裂声是枪声。
媒体群里的女播报员放声尖叫。
刚才逼问达也的记者跌坐在地。如果达也躲开子弹,中枪的就是他。他察觉这一点而腿软。
达也背对记者。他像是掉格影片般瞬间转身,「抓住」子弹。
达也将紧握在胸前的左手张开。手枪子弹从手中落下。
就在达也身旁的播报员瞠目结舌。斜后方的记者发现达也不是空手,而是双手都戴著黑色手套,却没有因而免于惊讶。即使达也戴著高性能的防弹手套,光是这样也抓不到子弹。
记者、播报员与摄影师形成的人墙裂开。他们狼狈大喊,相互推挤,想逃离躲在人群里的暴徒所持手枪的射击路径。也看得到几个媒体人没站稳摔倒,被同行或竞争对手又踢又踩。
暴徒看都不看媒体相关人员一眼。
带著血丝的双眼只瞪著达也。
握紧手枪,瞄准达也。
枪声连续响起。
射来的子弹,达也悉数抓住。
不用多说,其中暗藏玄机。
达也使用分解魔法,不是将子弹本身,而是将子弹前进的动能(的方向)全方位分解。
话说,再怎么分解作用力,施加在目标物的依然是总作用力。手掌接子弹受到的打击并没有减少──以物理学来说是如此。
不过到头来,子弹射过来的时候,不施加外力就分解子弹动能的「现象」不具物理性质。将子弹动能分散的这个「情报」,不只是传达到目标物,也传达到没有作用对象的空间。结果就是子弹在几乎静止的状态被达也的手掌接住。
不过这是只有魔法师感受得到的原理。「抓住子弹」不只是在物理上不可能,更不是人类做得到的行为。躲在媒体群的反魔法主义恐怖分子目击这一幕造成心理恐慌。
即使滑套往后拉之后就这么回不去(也就是没子弹了),他依然举枪瞄准达也不断扣扳机。
这明显是失去判断力又破绽百出的状态,但是达也没要压制恐怖分子。彷佛刻意让记者与播报员看见他受到袭击。
达也双眼看著毫无意义扣扳机的小丑,但他的注意力分割出来提防共犯。只是无论等多久,都没有同伴现身的徵兆。
看来是单独犯案。达也如此判断之后,朝恐怖分子踏出一步。
这名男性发出奇妙的叫声。大概是哀号,但是没看见这名男性的人,或许会误认是野狗的远吠。更正,是「败犬的远吠」。
达也以正常走路的速度踏出第二步。
男性将没子弹的手枪扔向达也。
达也无须闪躲,手枪从他的脸旁边经过。
恐怖分子发出比刚才稍微像人类的叫声,右手伸入口袋取出短刀。
是握拳之后刀刃朝向前方,俗称「推匕首」的刀子。不用说,随身携带这种刀子当然违法,不过想到他还装备手枪就觉得事到如今无须多提。
即使刀刃很短,也是足以杀人的武器。但是达也一副完全无视于刀刃的样子,踏出第三步。只要再踏出一步,就进入伸手碰得到彼此的间距。
踏出最后一步的是男恐怖分子。推匕首刺向达也的腹部。
达也对于他不是攻击脸部感到意外,同时以左手抓住他的右手腕,先往右拉再往左推。
男性一下子就失去平衡,摔个四脚朝天。
第一高中聘雇的警卫终于从岗哨现身,稍微开门钻出门缝。
终究没有没品的媒体人试图从门缝入侵学校。
警卫赶了过来。
达也在警卫抵达为止,踩著对方握著推匕首的右手。
媒体群像是现在才想到般议论纷纷。
「刚才有魔法吗?」「没反应。」
这种内容的对话,以不同形式的用词从各处传来。
他们惊讶于达也没使用魔法就压制暴徒。
达也在接子弹的时候使用魔法,但他们持有的感应器侦测不到达也的魔法。
魔法师不使用魔法就抓住手枪子弹,毫发无伤抓住持刀男性。
记者、播报员与摄影师,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件事。
达也趁机钻过校门,带深雪与水波出来。
他让两人坐进后座,自己坐在驾驶座开车。
媒体群反射性地向后跳离车头。
「……哥哥,您什么时候考到驾照的?」
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深雪首先询问的是这个比较不重要的问题。
即使在这个时代,考汽车驾照的条件也是满十八岁以上。但是和以前不一样有后门可走。如果认定是工作所需,再加上事业主的担保,汽车驾照就可以和机车驾照一样,在义务教育结束的时候考取。例如克人就以「十文字家经营的土木建设公司业务所需」为名目,刚就读第一高中就考取普通车种的驾照。这张驾照是用在驾驶,同车的乘客不需要。只不过,检定测验比通常的驾照困难许多。
达也没使用这个特例。他以托拉斯‧西尔弗的身分工作是秘密(或许该说现阶段是秘密),所以无法满足「事业主的担保」这个条件。
「刚搬到伊豆就考了。汽车果然在很多时候比较方便。」
「我一直不晓得……明明可以先告诉我的。哥哥好见外。」
「哈哈,抱歉。」
深雪可爱地闹别扭,达也转身简短道歉。车辆正在自动驾驶才做得到这种事。
这段平凡无奇的互动,终于让深雪心情放松下来。
「……您为什么来接我?不惜冒著在媒体面前曝光的风险……」
「因为我觉得你以学生会长的身分为由,为一些不必操劳的事情操劳。我不忍心让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增加负担。」
「哥哥……」
深雪「一如往常」露出陶醉表情,水波不自然地收起表情。
「所以,您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深雪以微醺般的声音,询问达也真正的用意。
水波露出吃惊表情眨了眨眼。她没想到深雪居然怀疑达也话语背后有别的意思。
「真遗憾,我可没说谎。」
一反字面上的心情,达也的声音在笑。
「但是不只这个原因吧?」
深雪的声音也带著笑意,却不想被敷衍的样子。
「我意图警告媒体。要是今后继续毫不客气到处调查,就不能进行重要的采访。另一个目的是让他们见识到我不怕媒体。不过我最主要的用意,始终是解决今天第一高中遭遇的困境,减少你的负担。」
「……知道了。我就这么理解吧。」
深雪言外之意告知「我可没接受喔」,暂时收起矛头。
◇◇◇
正如达也的计画,包围第一高中的媒体群消失了。虽然称不上是「迅速」撤退,不过达也的电动自动车离开约三十分钟后,记者或播报员全部打退堂鼓。
也没有记者假装离去却躲在暗处,像是拦路杀人魔一样缠住路过的一高学生强行采访。第一高中的学生(不只学生,也包括职员)没被媒体骚扰就顺利放学。
看来,「列入托拉斯‧西尔弗记者会黑名单」的威胁果然有效。
送深雪回到调布的新家,从监视一高的人员那里确认媒体群离开之后,达也回到伊豆。派人监视第一高中的不是达也,他只是有管道从安排监视的人那里取得情报。
回到伊豆的达也,和早一步到别墅等待达也回来的情报提供者在客厅面对面。
「兵库先生,今天各方面也辛苦你了。」
「属下才要说达也大人辛苦了。」
相对于坐在椅子上的达也,兵库就这么站著。当然不是达也要他站著,只是兵库坚持不肯坐下。此外达也以名字称他为「兵库先生」不是因为交情变好,是为了和同样担任四叶家管家的兵库父亲做个区别。
「不,我只是去接深雪而已。啊啊,暴徒的情报也谢谢你提供。」
这里说的暴徒情报,是指朝达也开枪的恐怖分子。老实说,达也早就从兵库那里得知暴徒混入涌向第一高中的媒体群。
「您觉得那样可以吗?」
「这个嘛,暴徒只有一人出乎我的意料就是了。」
「为了避免流弹伤到深雪大人,属下预先减少暴徒人数……这么做是多余的吗?」
「原来预先减少了啊,原来如此……不,我认为这个判断很妥当。」
「不敢当。」
兵库单手按著胸口行礼。
「看到达也大人遭受枪击,媒体之间看起来也有点慌了。属下接到报告,他们内部也开始出现不同的论调,没想太多就把反魔法主义者与武装恐怖分子划上等号。」
「看来,稍微不枉费我故意让他开枪了。」
「对于不熟悉枪的民众来说,即使受害者是仇敌,有人遭枪击的光景也很震撼。尤其这次达也大人是维持子弹的原形接住,想必留下更强烈的印象。属下认为这份影响今后将逐渐渗透。」
「当时我受伤比较好吗?」
「是这样没错。不过达也大人流血会害得深雪大人难过,属下认为最好不要。」
「确实。如果深雪气到魔法失控,就是反效果了。」
达也稍微失笑,兵库闭上双眼微微行礼。
如两人所说,达也是故意让对方开枪射他。恐怖行动本身不是造假,但如果没有袭击计画,两人也可能自导自演。
「如果缠著魔法师,可能会被反魔法主义者的袭击殃及。依照当初的预定,只要让他们理解到这一点就够了。」
「属下认为这个警告已经传达了。也预定暗中安排媒体写报导,宣传反魔法主义者是可恨的恐怖分子。」
「交给你了。」
「遵命。」
再度按著胸口鞠躬的兵库露出愉快表情。大概是策划实行幕后工作很有趣吧。
◇◇◇
在伊豆,除了达也暂住的别墅,四叶家还拥有另一份房产。深夜在别墅静养时,在不打扰她的范围守护她的独栋小屋。
深夜拥有在四叶也独一无二的特殊魔法天分。即使因为过度行使魔法导致无法充分发挥魔法师的能力,也可以预期有歹徒想获得她的特殊基因企图绑架。这间小屋就是用来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实际上,企图绑架深夜的袭击发生过三次,而且全部击退,所以盖这间小屋不是杞人忧天。不过深夜死后,这间小屋也和别墅一样只有定期维护,基本上没在使用。
别墅从前几天由达也入住,小屋也久违获得使用的机会。
「大小姐,家具与器具备品都毫无问题准备齐全。」
「辛苦了。」
大方点头的是四叶分家之一,津久叶家的长女──津久叶夕歌。
「行李放好就立刻进行吧。」
艾德华与雷蒙德发动情报战。为了应付这对克拉克父子,达也和真夜共进午餐讨论的当天傍晚,夕歌来到这间小屋。她当然不是来玩的,是要完成四叶家当家交付的任务。
真夜交付给津久叶家的工作,是在达也暂住的别墅建构驱离媒体的「驱人结界」。这种术式是古式魔法的擅长领域,原本不适合由现代魔法进行。但是津久叶家在四叶一族之中尤其擅长精神干涉系魔法,能以威力较差却能延长持续时间的条件发动型魔法,架设不输给古式魔法术士的结界。
抵达监视小屋的时间是黄昏,因此结界铺设完毕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即使能使用魔法也不代表晚上看得清楚。夜视是不同于魔法的技能。
「大小姐,那边有可疑人物。」
「咦,哪里?」
所以夕歌没发现这个人影,也可以说是在所难免。
「……啊啊,是那个人。看来在偷看达也表弟住的别墅。」
这个可疑人物身穿融入黑暗的深蓝色上衣与长裤,脖子挂著望远镜。从他站的场所来看,应该如夕歌所说是来调查达也的动向。
说到夕歌部下为何至今才发现这名男性,是结界完成的影响。由夕歌指挥建构的结界能干涉思考能力,让外人无法认知达也暂住的别墅。原理和周公瑾或陈祥山使用的「鬼门遁甲」相同。虽然肉眼正确捕捉,意识却认为没看见。
那么,如果有人在结界完成之前都一直监视别墅,结界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会觉得别墅突然消失,难免一时大意没能隐藏气息。
反过来说,要不是这名可疑人物慌张起来,他的能耐足以一直藏身,不让夕歌他们发现。
「抓住他。不可以杀掉,也别让他受重伤。」
「遵命。」
夕歌身旁的魔法师,留下一名护卫之后在黑暗中散开。
「反正达也表弟已经察觉了吧……」
夕歌看向达也所住别墅的方向。从窗户透出的灯光,让别墅浮现在黑暗之中。
达也不可能没察觉自己被偷看,应该是判断没有实际的危害而置之不理。或者是觉得即使抓到对方,后续处理也很麻烦。
这名男性躲在别墅的用地内。这里周边一大片区域都是四叶家(正确来说是四叶家暗中支配的不动产公司)的私有地。不过没有刻意设置栅栏之类的东西。即使以非法入侵为藉口逮捕,要是对方豁出去说自己没发现,恐怕会被反控行为过当。
「……应该是想把麻烦事塞给我们吧。」
不只是可疑人物,达也肯定也已经察觉夕歌等人的存在。
大概是认为不必弄脏自己的手处理这种货色吧。
远房亲戚不可爱的脸孔浮现在脑海,夕歌叹了口气。
◇◇◇
「当家大人,结界顺利建构完毕。」
『辛苦了。』
夕歌侦讯可疑人物完毕之后回到小屋,打电话向真夜报告。
「此外,我们发现歹徒监视达也表弟,所以抓回来侦讯。」
『哎呀……』
真夜稍微睁大双眼,但嘴角上扬成为微笑的形状。
『查出身分了吗?』
「是富田家的术士。」
『百家的富田……记得他们的地位算是魔法协会专属家系。』
「是的。他来监视达也表弟,也是魔法协会唆使的。」
『是喔……』
真夜露出艳丽的笑容缓缓点头。
夕歌感受到背脊冻结般的寒气,但勉强维持和顺的表情。
「富田家的术士供称没有危害的意图。看来魔法协会认为达也学弟要销声匿迹。」
『这样啊。』
「我们已经拘留术士,您意下如何?」
『放他走。也不必处理记忆。』
「……可以吗?」
『嗯。我们四叶家绝对不会拋弃自己人。但愿魔法协会想起这一点。』
──睁眼说瞎话。
夕歌忍不住在心中低语。没说出口还算是懂得分寸。
只要回想起达也直到去年的境遇,就不能说她这个感想不妥当。
不对,不只是往事。和十文字家当家的决斗,夕歌认为是达也身为四叶家下任当家的丈夫非得独自面对的战斗。但是四叶家对于陆军情报部的谋略没采取实质的对抗手段,夕歌觉得相当无情。
『报告结束了吗?』
「有一件和任务无关的事。」
听到真夜询问,夕歌像是完全没有多想其他事情般立刻回应。夕歌这种精神上的坚韧度,在昔日的四名下任当家候选人之中首屈一指。
『没关系,说吧。』
「达也学弟身上施加的封印消失,家母表示挂心。」
『形容成「挂心」挺客气的。』
即使真夜打岔消遣,夕歌也没反驳。
夕歌的母亲冬歌对自己的魔法技能感到骄傲。任何魔法师都有这一面,但她尤其显著。
只要知道这一点,即使不是真夜,也轻易猜得到冬歌会因为誓约被破解而歇斯底里。
「当家大人认为不成问题吗?」
夕歌直接询问真夜的真意代替反驳。
『是说将「誓约」解咒的这件事吗?这个嘛,我不认为完全没问题……不过,这也已经没办法了吧?』
「没办法是吗……」
真夜的回答出乎夕歌的意料。
『虽然早就知道从原理来看可以解咒,却猜不到达也不惜让深雪暴露在危险之中也断然实行吧?』
「嗯,是这样没错。」
依照「誓约」的系统,将魔法本身消除,维持术式至今的深雪预料将受到重创。达也敢冒这个风险确实出乎意料。
『而且,已经没办法重新对达也施加「誓约」了。』
夕歌不得不认同真夜的指摘。
「誓约」不只是对受术者,也对维持术式的人造成沉重的负担。不只是解咒时的反作用力。在「誓约」运作的状态,平常总是持续削弱术式维持者的魔法技能。
现在的达也不可能容许这种让深雪魔法技能减弱的魔法。
『执著于做不到的事情,只算是逃避现实喔。』
真夜的这段发言,是对于「誓约」被破解而气急败坏的夕歌母亲,进行披著大众论点的辛辣批判。
「说得也是……在下认为您说得没错。」
理解这一点的夕歌如此回应,并不是因为阶级关系逼她这么做,而是她接受「逃避现实」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