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水波的医院,就在调布的住家附近。
当然不是巧合。深雪搬去的调布大楼,是当成四叶家东京总部而建的,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伤病患的照顾。
达也和深雪一起回到新家所在的大楼。深雪表示想陪在水波身旁,但是主治医师委婉拒绝。深雪下意识释放的魔法力会妨碍治疗。听医师这么说的深雪也无法坚持己见。
「水波她没事吗……」
紧贴在达也身旁坐下的深雪,以藏不住不安的声音低语。
她肯定也不想隐藏这份不安吧。
「我想,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从达也口中得到和期待相近的话语,深雪脸上不安的神色稍微消退。
「……说得也是。哥哥使用了『重组』。不可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达也以洋溢迷惘的双眼注视深雪。虽然不想煽动不安情绪,但他觉得以安慰的话语瞒骗深雪也不够诚实。
「……我进行的始终是急救,没能让她完全康复。」
先述说事实,然后在深雪的不安膨胀之前迅速补充说明。
「不过肯定已经避免肉体持续衰弱到致命等级。而且水波是第二世代。对自己魔法的抵抗力肯定比第一世代的穗波小姐强。」
「说得也是!」
深雪抬起低垂的头。原本看著下方的双眼,像是寻求依靠般捕捉达也的视线。
「透过世代相传,魔法会逐渐固定在基因……这个倾向也适用于我们调整体吧?」
深雪自称「调整体」,令达也感到抗拒。
「一般的调整体,第二世代会比第一世代稳定。虽然有少数例外,但肯定有这种倾向。」
调整体普遍缺乏生物的稳定性。可能突然衰弱而死,或是毫无徵兆猝死,至今记录过不少类似的案例。
这方面的原因还没有定论。不过已经提出几个假设。达也认为其中最有力的假设,是「调整体的魔法是在解除精神限制器的状态行使」的假设──「限制器不全论」。
依照这个说法,人类的精神原本没有设计成能够行使魔法。魔法演算领域并非魔法师固有,一般人类的精神都拥有该领域。但是行使魔法造成的负荷超越人类精神的容许极限,因此通常是由潜意识领域具备的限制器进行百分之百的限制,换句话说就是完全冻结。
不过,极少数人的精神对魔法具备强大耐性,这种人的限制器会稍微解除,以百分之百的限制器设定成百分之九十九或百分之九十八的状态诞生。
即使是百分之一或百分之二,相较于可使用容量为零的状况,也会产生本质上的差异。就算一开始是百分之一,也能使用原本不可能使用的魔法。
和肌肉相同,魔法演算领域会因为使用而增加输出。骨骼或肌腱会为了支撑强化的肌力而增加强度,同样的,精神也会为了承受名为「魔法」的负荷而增强耐力。这是「限制器不全论」主张者的说法。不同于肉体的状况,是先提升耐力,再解放魔法演算领域的限制器,同时强化输出本身。
就像这样,一般的魔法师使用魔法,天生对于行使魔法的耐力会逐渐提升,限制器的解放度也更高。不过「限制器不全论」主张调整体魔法师是以人工方式打造成能使用魔法的状态,因此这个限制器没发挥功能。
魔法演算领域原本应该随著精神对于魔法的耐力提升而解放,却从一开始就被解放。精神持续暴露在超越耐力的魔法负荷,最后终于破损,影响到肉体的生命活动。该假设以这种方式解释调整体不稳定的生命力。
精神对于魔法的耐力,据说会当成后天获得的性状遗传给后代。主张肉体后天性状会遗传的新拉马克主义没成为进化论的主流,不过在「魔法适应性」这个精神领域,「后天性状的遗传」最能完美解释「魔法融入基因」这个被观测到的现象。
堪称「精神层面的拉马克主义」的这个想法如果属实,那么「第一世代」踏上自灭之路获得的魔法耐力,会遗传给「第二世代」成为天生的能力。「第三世代」会从「第二世代」继承更加强化的魔法耐力。
一切都只是假设。无从保证这是对的。
不过,比起「第一世代」的穗波,「第二世代」的水波具备了过度行使魔法的承受力。藉由这种想法,深雪心情上舒坦了些。
深雪脸上的悲壮感与罪恶感减少了。她抱持著颇为强烈的罪恶意识,认为水波这次是为了她而牺牲自己。
看见这样的深雪,达也对她投以微笑。将担忧藏在心里。
深雪是调整体,这个事实令达也不悦。可以的话不想相信,却没有否定的根据。不是对于调整体抱持避讳或歧视,是因为想到深雪曾经被某人动手调整,即使是诞生前的事,达也依然觉得不高兴。虽然达也没意识到,但这可以说是一种独占欲。
不过如果除去这种情感,接受深雪是调整体的这个事实,就不能无视于某个严重的隐忧。
第一世代生命力缺乏稳定性的问题,是否真的如真夜所说已经克服?这份不安不容忽视。
若将真夜的说法套用在刚才的假设,那么深雪虽然是调整体,但是限制器正常运作。或者是深雪天生的魔法耐力就很强,打从一开始就不需要限制器。
达也无从确认这一点。即使是完全摆脱封印的现在,他的能力也无法触及精神领域。
所以,只能相信。
如果真夜对达也说的是谎言,深雪拥有调整体的缺陷……
而且,如果深雪背负调整体的宿命,被突如其来的死亡袭击……
达也无法描绘在那之后的未来。
到时候,自己应该不会独活吧。
到时候,达也没自信只由自己承担这一切。
◇◇◇
关于这次的偷袭,日本政府还没确认是哪个国家,就向国际社会表明抗议的意志。这是日本时间下午两点的事。
不过USNA几乎即时得知日本伊豆半岛遭受远距离魔法攻击的事实。
伊豆遭受攻击的同一时刻,USNA的侦察卫星侦测到远东新苏联领地出现强力魔法反应。不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的人也太蠢了,或者说疑心病也太重了,USNA的政府与军方都没有这种人。
而且数小时后,莉娜也得知这个事实。
位于USNA墨西哥州的STARS总部,日期还在六月八日星期六。这天傍晚,在训练结束后的会议上,包括莉娜的STARS干部军人都收到惊人的消息。
日本某处,而且不是离岛或海面,是首都附近的某处,在当地时间的清晨遭受新苏联的战略级魔法攻击。
「此外,本次攻击的目标,推测是日本新确定的战略级魔法师司波达也。」
在简报室告知这则新闻的人,是基地司令渥卡的副官,非魔法师的一名男性。
「司波达也的状态呢?」
问这个问题的不是莉娜。她还处于强烈的打击之中,无法有条有理地发问。向基地司令副官询问达也安危的是卡诺普斯。
副官转头看向渥卡司令。
渥卡点头示意。
「虽然详情不明,不过平安无事的样子。」
副官确认之后如此回答。
魔法师们的反应各有不同。
莉娜藏不住松一口气的样子。
卡诺普斯严肃紧闭双唇,大概是在提防达也的报复。
艾克图鲁斯透露失望的神色,应该是因为暗杀任务没有中止。
接下相同任务的贝格,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成为对比。
渥卡上校在这时候开口。
「参谋总部告知,我国在这次事件基本上站在不干涉的立场。各位应该没机会对外发言,但是请记住这个吩咐。」
所有人出声允诺。无法接受这个判断的人并非只有莉娜,但他们都明白自己的立场。
「那么,解散。」
渥卡说完,站在USNA顶点的十三名魔法师同时敬礼回应。
众人从莉娜开始准备依序离开。
「艾克图鲁斯上尉,你留下。」
渥卡只叫住其中一人。
依照原则,STARS的作战都要经过总队长莉娜,不过跳过她下令的「例外」不算罕见。
莉娜自己「平常」也不太在意。
莉娜与另外十一名各部队队长加上副官都离开之后,简报室只留下渥卡与艾克图鲁斯两人。
这个房间具备牢不可破的防谍系统。现在当然也正在运作。
「上尉,架设隔音力场。」
渥卡进一步命令艾克图鲁斯。
「是。」
艾克图鲁斯露出疑惑表情,依照命令隔离室内与室外的声音。
「隔音力场架设完毕。」
没有魔法天分的渥卡,无法亲自确认艾克图鲁斯这句话是否属实。即使如此,大概还是因而放心吧,他点头回应「嗯」进入正题。
「上尉,那项实验确定实施了。」
艾克图鲁斯脸上掠过紧张的神色。
「是微型黑洞实验吗?」
自己正在使用隔绝声音的魔法,却还是忍不住压低音量。
「没错。地点和上次一样,在达拉斯国立加速器研究所。时间是下周,六月十五日十一点。贵官在STARS也是首屈一指的『月之魔法』使用者,即使寄生物出现,我想你也可以应付,不过有必要的话也让第十一部队出动吧?」
美军将精神干涉系魔法称为「月之魔法【Lunar Magic】」。艾克图鲁斯能使用强力的精神干涉系魔法。
但是艾克图鲁斯缺乏将这种魔法用在实战的经验。
他继承相当纯正的北美大陆原住民血统。他的奶奶是如今几乎已经绝迹的纯正血统原住民巫师。他的精神干涉系魔法天分,推测就是继承自这位奶奶。
虽然原本不该如此,但他因为拥有这种血统,所以如果要对付擅长精神攻击魔法的古式魔法师(称为「妖术师」或「咒术师」的人们),他会被排除在任务名单之外。
以大部分的状况来说,「妖术师」是原住民血统的古式魔法师,「咒术师」是黑人血统的古式魔法师。不,正确来说应该是白种人与黄种人将原住民血统的古式魔法师称为「妖术师」,将黑人血统的古式魔法师称为「咒术师」,不过艾克图鲁斯暴露在这样的人种偏见之下,被怀疑可能对这种民俗系统的古式魔法师抱持强烈的同理心。
从这一点来看,第十一队的恒星级魔法师,三人都擅长「月之魔法」,也没受到这样的人种偏见。作战需要对付擅长精神攻击魔法的古式魔法师时,三人经常同组出击,应付侵蚀精神的攻击也得心应手。
「不,只要下官就够了。」
艾克图鲁斯也自觉实战经验不足。虽然这么说,但他也有自负。而且他认为即使在STARS内部,参与这件事的人也应该少到不能再少。
「这样啊。知道了。」
渥卡同样判断参与的人数愈少愈好。光是这几句对话,就确定只派艾克图鲁斯的第三队前往这次的实验现场。
「我会让第六队在研究所外面待命。发现可疑人物就立刻通知。」
不过,并不是只派第三队参加任务的意思。
第六队的恒星级队员瑞杰尔、贝勒托立克斯、厄尼拉姆等三人都获得猎户座的代码,别名「猎户组」。这不是偶然,第六队是擅长追踪的魔法师集结而成的猎人团队。
「知道了。瑞杰尔上尉那边……」
「不必担心。实验会保密。」
渥卡说完,艾克图鲁斯只在瞬间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微型黑洞实验的目的是引出日本特务员。为了确实逮人,有其他部队协助比较好。但艾克图鲁斯自己也认为这是在走一条无谓危险的钢索,所以希望尽量别让其他部队知道实验的事。
渥卡也抱持相同想法。两人的动机绝非自保,但是以结果来说隐瞒了应该共享的情报。
◇◇◇
日本政府公布伊豆高原的别墅区遭受魔法攻击,还没查明凶手就严厉批判。同时强调为了对抗魔法攻击,唯一的方法是充实魔法战力。
排斥魔法师不只造成人道上的问题,对于外国势力魔法攻击的自卫能力也会降低,害得国民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政府就像这样间接批判反魔法主义运动。
不过,没有说明这次攻击的目标同样是魔法师。目标是达也,水波成为受害者的这个情报,被下了严格的封口令。
然而不可能完全隐瞒。
知道达也在哪里的人,自然而然将他和魔法攻击连结在一起。
即使不知道达也在哪里,也有人以敏锐的魔法知觉得出事实。
政府公布这场偷袭并且加以批判之后,藤林中尉接到一通私人电话。她值勤时也能使用私人电话,是司令部公认以防万一的措施,加上这通电话来自她和九岛家之间设定的虚拟热线。
『响子姊姊?我是光宣。』
「光宣?」
虚拟热线只有语音通话。来电通知只显示「九岛家」,要听声音才知道是谁。可能是爷爷、伯父或是伯母。藤林完全没料到是光宣打来。
『抱歉在您工作的时候打扰。』
「没关系,我现在手边没事。」
这不是安慰的谎言。直到刚才,藤林都依照风间取得的伊豆高原资料,忙著制作政府的新闻稿。在记者会刚结束的现在,相关人员都暂时处于没事做的状态。
「所以,有什么急事吗?」
藤林藏起内心的慌张如此询问。这条直通热线本来就很少使用,光宣是第一次打这条热线给她。几乎和旁若无人无缘──至少在藤林面前没做过这种行径的光宣,明知藤林在执行军务却打电话过来。藤林当然会认为发生某些紧急事态而提高警觉。
『并不是有什么急事,但我无论如何都想请教一件事。关于政府刚才公布的事情……』
「嗯。」
感觉强烈心悸的藤林,只有声音维持一如往常,催促他说下去。
『遭受远距离魔法攻击的人,是不是达也他们?』
「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是冒失的反应。虽然对方是光宣,但藤林透露了政府隐瞒的事实。
藤林就是如此震惊。和达也特别要好的第一高中朋友知道他在哪里,所以将今天早上的攻击和达也连结在一起也不奇怪。但即使在第一高中,知道达也暂住伊豆高原别墅的人也肯定不多。说不定,光宣是从去年秋天在京都认识的西城雷欧赫特或吉田干比古那里得知达也在伊豆……
藤林的这个猜想落空。
『我感受到东方有两股强烈的魔法波动相互冲突。感觉其中一边是达也他们……』
光宣这番话令藤林不禁语塞。如果光宣说的是真的,那他在某方面来说超越了达也的「精灵之眼」。
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达也的「精灵之眼」就可以「看见」任何东西。不过,「精灵之眼」需要志向性──也就是意志的指向性。如果没有「看」的意思,如果注意力没朝向该处,那么达也就「看」不见。
之所以能被动捕捉到朝向深雪的敌意,是因为达也以保护深雪为目的缩小对象范围。然而即使如此,这次也直到对方实际发动攻击才能察觉。
相对的,如果光宣真的感应到「水雾炸弹」的波动,就代表他相隔将近四百公里的距离,没做任何事就感应到魔法发动。某方面来说肯定因为这次是「水雾炸弹」这种强力的魔法,不过光宣的被动感应力明显胜过达也。至少藤林这么认为。
光宣的「精灵之眼」觉醒了……?
「……光宣,你什么时候拥有这种知觉能力的……?」
藤林的疑问没得到答案。
『所以,达也他们没事吗?深雪小姐,还有樱井小姐呢?』
光宣没把藤林的问题听进去。他只顾著关心达也等人的安危。
──不对。光宣真正担心的不是达也或深雪……
「达也与深雪都没事喔。不过,樱井她……」
因为这样的直觉掠过脑海,所以藤林再度隐瞒失败。
『樱井小姐怎么了?』
听到光宣拚命的声音,藤林无法守密。
「她在住院。大队的山中医生推测她使用魔法过度,导致精神受损。」
『居然说推测,独立魔装大队没治疗她吗?不是在现场吗?』
(光宣,你到底……?)
这次的问题没说出口。独立魔装大队出动前往今早的现场,知道这件事的是佐伯、风间、出动的队员以及大队部分人员,还有达也、深雪与四叶家。
具体的出动成员也没向政府报告。光宣不可能知道这次偷袭的资料是由独立魔装大队取得。
但是光宣那番话不是瞎猜。他抱持确信说中独立魔装大队的作战行动。
藤林知道的光宣做不到这种事。她的「表弟」确实从以前就是一名优秀的魔法师。如果只看天分,藤林认为光宣在全世界也数一数二。但是肯定没有这种近似天眼通的能力。
简直像是拥有禁忌智慧的恶魔凭附在光宣身上……
藤林甚至抱持这种近乎迷信的妄想。
──这时候的她,如果没断定自己的直觉是妄想,未来说不定会有所改变。
◇◇◇
即使听藤林说明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光宣也没特别感到愤怒。虽然多少失望,但他先入为主认定军方就是这么冷酷,所以只认为「就是这么回事吧」。
更重要的是,光宣非常担心水波。
魔法使用过度导致精神受损,应该是魔法演算领域过热。是魔法师固有,现在还没确立治疗方式的疾病。
接受过基因调整的魔法师尤其容易罹患这种病。依照从周公瑾吸收的知识,光宣自己不稳定的体质,也是因为魔法演算领域负荷过度。
以光宣的状况,抑制魔法力的限制器,没能顺利在肉体承受得了的范围运作。即使是普通的魔法师,要是战斗时使用魔法过度,魔法演算领域的运作强度超过容许范围,限制器就会毁坏。周公瑾的知识也没囊括修复限制器的技术。
(就算「我」治不好,四叶家或许也治得好……)
与其说是推测,这更像是愿望,不过为了平复坐立不安的焦躁,他只能这么心想。
(……去探视她吧。只要直接见面,肯定就知道是我白操心。)
光宣不认为达也会眼睁睁看著自家人死掉。无须自己慌张,肯定也正在进行适切的治疗。就去亲眼确认这一切吧──
光宣这么想。明天要上学。其实应该在身体状况稳定的时候多多累积出席天数,不过以他的成绩,有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测验或报告代替。
光宣决定暂时缺席不去高中。
◇◇◇
醒来时不太舒服。身体沉重。不只是疲劳一点都没消除,强烈的倦意还侵蚀全身。
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不伤眼的乳白色天花板。往旁边看去是相同颜色的墙壁,以及乾净的白色被套与床单。
左手臂插著吊点滴用的针筒。
(这里是……医院?)
如此认知之后,记忆复苏。
(……对了!深雪大人呢?)
水波试著撑起身体,才察觉自己衰弱到甚至无法起身。
「呜……」
朝身体使力,这股力量却徒劳无功,化为声音满溢滴落。
水波仰躺在床上调整呼吸时,敲门声传入耳中。
「……请进。」
声音微弱到连自己都吓一跳。
「打扰了。」
(深雪大人?)
意识还有点朦胧,但她不会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水波连忙再度试著起身。
结果和刚才一样。
只有头微微抬起。
而且还立刻回到枕头上。
水波口中发出难受的声音。
「水波?」
匆忙跑来的脚步声。
水波转头看向侧边,视野映著担心过度满脸焦急的深雪。
(……好美……)
即使是这样的表情,深雪也美得不像是世间应有。这种格格不入的想法填满水波的意识。
「水波,别勉强。」
「达也大人……」
水波恍惚的意识,由达也的声音拉回现实。
「……两位都平安吗?」
水波回神后的第一句话,不是询问自己的状态。
「嗯。水波,都是多亏了你。」
「──这是属下的荣幸。」
成功守护主人的安心感,以及受到认可的感动,这两种情绪高涨,使得水波双眼湿润。
「不行喔,你得躺著。」
深雪阻止想动身体的水波。
「如果有话想说,就这么躺著说吧。」
连达也都这么说,水波不再勉强自己起身。
「达也大人,深雪大人,非常抱歉。」
意外的谢罪,深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道歉什么事?我们多亏你而得救,这不是欺骗也不是夸张,是真的。」
即使是达也,也免不了稍微停顿。
「可是,属下在中途就精疲力尽。护卫必须保护主人到最后,才算是尽忠职守。属下没尽到职责。」
声音没有力气。身体和刚清醒时一样,连爬都爬不起来。
不过水波双眼里的光芒,显示这不是来自软弱内心的丧气话,是出自真心的话语。
「水波,我不想和身心俱疲的你议论这种事。不过只有两件事,希望你听我说。」
「……好的。」
听到水波回应之后,达也坐在枕边的凳子。
这么做可以减少眼睛高度的差距,减轻水波被达也俯视的印象。
「水波,我认为你的使命感很了不起。不过,你的魔法千真万确挡下『水雾炸弹』的冲击。不要自己否定这份功绩。」
「……好的。」
水波头没动,只以话语允诺,但是看起来不像是由衷接受。
「这是第一件事。接著是第二件事。」
达也声音严肃。
不只是水波,旁听的深雪也同时倒抽一口气。
「我依赖你的,不只是护卫深雪的工作。」
「…………」
水波就这么躺著默默注视达也。她的眼神在询问达也要她做什么。她希望达也回答她的存在意义。
「我能信赖的人很少。雷欧、艾莉卡、美月、干比古、穗香、雫。第一高中的这些同学们可以信任,但我不想把他们卷入我们的内情。四叶家现在站在我这边没错,但如果我会碍事,他们应该会毫不犹豫除掉我吧。文弥与亚夜子,我个人信任他们,但他们有自己的工作。在危急的时候或许无法依赖。师父与风间中校,我无法否定将来可能会成为我的敌人。」
我呢?水波以视线询问。
「水波,你是我所信任又能依赖的少数人之一。所以我希望你不是以护卫身分,而是以随从身分陪在深雪身旁。」
「不是护卫,而是随从……吗?」
「这是我的希望,无法强迫。不过可以的话,希望你陪在深雪身旁。不是以护卫身分急于赴死,而是尽可能陪伴深雪久一点。至少到你将来找到终身伴侣的那一天。」
水波苍白的脸蛋微微泛红。
达也居然提到她结婚,这过于超乎她的预料。对于水波来说,最后那句话是锋利的冷箭。
「……水波。如果你愿意陪在我身旁,我会很高兴。所以希望你别抱持牺牲自己的想法。」
坐在达也身旁的深雪,探出上半身注视水波的脸这么说。
水波的双眼再度湿润。水波在这时候实际感受到,达也与深雪非常珍惜她。
「求求你,好好静养吧。因为这是恢复健康的首要条件。」
「……知道了。属下会尽快康复。到时候可以再度随侍在深雪大人身旁吗?」
「好的,我才要这么拜托你。」
达也背后的病房门开启。
达也不用回头,就察觉医师与护理师入内。
「我们明天也会来。」
达也说著从凳子起身。
「水波,明天见。」
「好的。达也大人,深雪大人,谢谢两位来探视我。」
深雪跟著达也起身,床上的水波向两人致意。
达也他们将空间让给医师,离开病房。
◇◇◇
达也和深雪一起回到调布的大楼。达也坐在客厅之后,看起来没要再度外出。
「哥哥……您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深雪将一杯咖啡放在达也面前,如此询问。
水波前来之前,端咖啡给达也是深雪的专属工作。水波融入司波家之后,为达也准备饮料一样是深雪的工作,但也可能一个不小心就被水波抢走。
深雪每次都心有不甘,但现在不必担心服务工作被抢之后,深雪不禁感到寂寞。应该不是只有深雪特别任性,人类都是这种个性。
「我想搬离伊豆的别墅。方便的话,明天就要把放在那边的东西拿回来。」
「您要回来这里吗?」
深雪微微睁大双眼。她的眼睛因为喜悦而闪亮。要不是水波正在住院,她应该会更浅显表达这份喜悦吧。
「回来……也对。我要回这里住。」
达也即使曾经在这栋大楼过夜,也不曾住在这里。因此他犹豫是否可以形容为「回来」,不过达也的居所理应在深雪身旁。
──既然深雪住在这个家,那么形容自己「回来」这里是对的。
达也改变想法。
「知道了。我立刻去准备房间。」
「不必特地花费心力。你也稍微放松一下吧。」
水波这次倒下,达也认为深雪受到的打击肯定比他沉重。也可以想像深雪为了排解不安,比起静静不动应该更想做点事情。
不过,让身体休息也很重要。
虽说要准备房间,但铺床可以由家庭自动化系统代劳。达也判断现在应该让深雪暂时休息。
深雪看起来不太愿意,但还是听达也的话。
深雪坐在达也正对面沙发的前缘。她像是静不下心,眼神犹疑了一阵子,最后有些犹豫地和达也四目相对。
「怎么了?想问什么事吗?」
达也主动询问,深雪才终于开口。
「哥哥……您打算要求水波怎么做?」
「『要求』是什么意思?我没要强迫水波做她不想做的事。」
「非……非常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达也蹙眉反问,深雪随即慌张摇动双手。
「是吗?啊啊……难道说,你想问我今后期待水波扮演什么角色?」
「是的……不,这是其中之一……」
深雪难以启齿般支支吾吾。
至此,达也终于理解深雪想问什么。
「……我再也不会让水波勉强自己了。」
达也也一直犹豫是否要明讲这件事。之所以不像往常敏锐,肯定是这个原因。
「意思是……应该让水波卸下守护者的任务吗?」
「没错。」
不过一旦说出口,达也就不再犹豫。
「在魔法演算领域的损伤治好之前,不能让她使用魔法,而且说起来还不知道是否治得好。对我们魔法师来说,那就像是黑盒子。无论是构造或性质,还没判明的部分太多了。」
「说得也是……一条家的当家听说顺利康复中,不过就算这么说,也不保证水波也同样能回复……」
「即使同为十师族的当家,十文字家的前任当家也因为经常刻意让魔法演算领域负荷过度,最后失去魔法技能。关于治疗这方面,应该无法乐观吧。」
达也与深雪,两人脸上都因为忧郁而蒙上阴影。
「……而且就算这次回复,也不保证不会再度发生相同的事。」
「只要继续使用魔法……吗?」
「是的。而且,下次的急救或许会来不及。」
覆盖在深雪脸上的忧郁神色更加明显。
「水波她……再也不能以魔法师身分工作了吗?」
「不,应该能以『普通魔法师』的身分继续活动吧。」
「无法承受激烈的战斗……是这个意思吧?」
「一点都没错,深雪。首先,守护者不容许撤退,她不可能胜任这份工作。最好也要避免加入战斗。」
「水波她会接受吗?」
「战斗并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我希望水波今后踏上和平的人生。」
深雪的神色稍微变得开朗。
但是,还不足以展开愁眉。
「哥哥您……不,没事。恕我失礼。」
想劝水波选择和平生活方式的达也自己又如何?
达也不是也有和平生活的权利吗?
深雪想这么问,却半途作罢。
深雪也知道,这个问题实际上没有意义。她差点脱口问这个问题,在过程中打消念头。
即使达也希望平稳度日,周围也不允许。即使达也没有主动使用的意愿,光是他能使用战略级魔法,敌方与己方就都不会放过他。这不是预测,是明确的事实。
「这样啊。」
达也自己当然也知道。大概比深雪更深入理解这一点。
达也理解深雪想问的事,理解深雪想说的话,却只能这么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