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卷 急转篇 [1]

二○九七年七月一日夜晚。

今天是最近难得看得见星星的夜晚。虽然比往年早,不过大概是梅雨季即将结束吧。

水波在熄了灯的病房打开窗户看着夜空,心不在焉这么想。

在短短的十分钟前,这间病房都还因为年轻女孩的声音而热闹不已。水波自己无疑也是「年轻女孩」,但她平常就不算是爱说话的人。室内之所以洋溢开朗气氛,源自前来探视她的两个学姐——深雪与艾莉卡的聊天。

水波住院之后,深雪每天都来她的病房。自己的主人每天不畏辛劳前来,水波不只抱歉更感惶恐,虽然屡次婉拒,但深雪完全不肯听进去。

总不能直接开口要求「不要过来」,所以水波将此当成自身忠诚得到认同的证明,以这种方式说服自己忍受不自在的感觉。相对的,深雪这么关心她,水波也感到窝心。

深雪是水波的主人,造成水波住院的事件也和她有关。深雪探视水波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艾莉卡出现在病房的瞬间,水波老实说感到困惑。

客观来看,水波和艾莉卡没什么交集。即使同样拿高年级学生来比较,艾莉卡不像穗香在学生会和水波共事,也不像经常造访学生会室的雫有许多机会见面,更不像雷欧在社团和水波是学长学妹的关系。

水波几乎只在陪深雪放学的时候会和艾莉卡一起行动。而且在通往车站的通学路上也几乎不会被艾莉卡搭话,两人顶多只在中途去咖啡厅坐的时候才会交谈。

这样的艾莉卡没有老班底相伴,只和深雪一起来探视的原因,水波隐约察觉了。

大概是来协助护卫的。

达也今晚没来病房露面。水波昨天就听他本人亲口说「明晚没办法来探视」。虽然没说明无法前来的原因,不过既然和深雪分头行动,肯定是非得完成重要的任务吧。

水波不必知道达也的工作内容。会影响到她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医院如果在这段时间遇袭,达也没办法来救她。

就算这么说,水波也没有责备达也的意思。因为水波本来不是处于被保护的立场。水波身为四叶家的魔法师,她必须保护的对象只有深雪,不过达也是深雪的未婚夫,水波要是接受达也的保护,主仆关系就反过来了。至少水波是这么认为的。

达也在意自己无法过来,所以请艾莉卡代劳?

水波连忙消除脑中不经意浮现的这个想法。四叶家旗下的魔法师以警卫身份进驻这间医院,知道这件事的达也不可能另外委托同年级的女学生担任护卫(即使她实力了得)。水波认为自己的想法是「自我意识过剩」而感到丢脸。不过事实上虽不中亦不远矣。

此外,深雪与艾莉卡并不是抱着玩乐的心态嬉闹。两人是在进行热闹的读书会,由艾莉卡拿课本不懂的部分请教深雪。

明天起,第一高中举行为期五天的第一学期期末考。

想到这件事,水波就变得忧郁。她预定在七月九日出院。相对的,期末考到七月六日星期六为止。考虑到隐情,水波将会另外接受测验,即使考试成绩不好,即使因为缺考而没有成绩,反正水波本来就没要升学,所以不会产生实际的危害,就算以最坏的状况必须从高中辍学,水波也不以为意。只是「补考」这两个字听起来,不知为何就会引发忧郁的心情。

水波稍微摇摇头。她决定在陷入无底沼泽之前,改为思考其他的事情。

不过,这么做的结果使她跳进另一个无底沼泽。

『我不想让你死!也不想抢走你的魔法!求求你,变得和我一样吧!』

光宣的呐喊,在水波的耳朵深处浮现。不只是字面内容,连他拼命的语气,都像是现在听到般真实重现。

光宣是认真的。他的话语就水波听来是发自内心。光宣成为寄生物是为了拯救她——水波无须任何解释就理解这一点。

「为什么……?」

水波轻声说。溶入晚风的这句话,是从那天之后每晚冒出的疑问。

这里没有人能回答她。

明知如此,她却不禁发问。

——为什么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

水波和光宣共度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天。而且直到前几天再会,彼此已经半年多没见面。不,别说见面,彼此甚至没打过电话,也没写过电子邮件。

虽然是八个月前的短短三天,但水波清楚记得光宣。

俊美得不像世间应有的同年代男生。

和他共度的时光鲜明又强烈,水波不可能忘记。

拥有匹敌深雪之「美」的异性。

即使是同性的深雪,光是处于相同的时间与场所,水波就觉得深雪的存在逐渐铭刻在内心。异性的光宣当然会给她更强烈的印象吧。

别说自己,只要是女生,除了深雪这种极为特殊的例外,都不可能忘得了自己和光宣这样俊美的男生共度的时光。水波径自在内心强力主张。

这不是逞强,也不是掩饰。她认真这么认为。

至少在意识的表层部分这么认为。

所以水波更感诧异。自己忘不了光宣是很自然的事。将光宣的身影深深刻在心里,认定他在自己心目中是特别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水波反倒认为自己这个年纪的女孩当然会这么做。

但是水波实在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光宣心中的「特别」。

自己不是能让异性留下强烈印象的亮丽美女。真要说的话长得不起眼。或许可以获得「仔细看就很可爱」的评价,但是终究配不上光宣。顶多就是被当成深雪的附属品,在记忆角落占有一席之地比较妥当。水波率直这么认为。

去年十月,和光宣共度的三天,以日期计算的话是四天。水波将注意力聚焦在这段回忆。

(第一次见到光宣大人,是去年的十月六日,星期六的傍晚。场所是九岛本家……)

连日期都能立刻回想起来,水波自己也感到意外。

但她立刻换个想法,认为日期这种细节即使记得也不奇怪。

和光宣的邂逅,就是如此震撼般的事件。

不对,不需要「般」这个字。和光宣面对面的瞬间,水波受到的确实是「震撼」。强烈的冲击填满她的内心。

不是单纯的惊愕。如果只是惊愕,她并不会因而语塞。光宣拥有的美貌确实令人惊叹,但如果只论美,水波日常服侍的对象就拥有匹敌他的美。

(当时的震撼,并没有单纯到能归类为单一的情感……)

水波在心中如此低语。

不只是惊愕。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水波试着自问。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当时自己怀抱什么样的情感?水波无法以话语说明。

不知道自己内心这份情感的真面目。

(……第二次见面是隔天。)

从奈良的葛城古道到橿原神宫、石舞台古坟、天香具山,然后奈良公园。目的是找出暗中进行各种破坏行动的大陆古式魔法师周公瑾,以及支援周公瑾的国内魔法师组织「传统派」。不是只有她和光宣两人,达也与深雪也共同行动,但在旁人看来或许像是双重约会。

——不,甜蜜调情的是达也与深雪两人,自己与光宣绝对没做那种事。

忽然掠过内心的「双重约会」这个词,水波立刻摇头消除。

即使在葛城古道,和光宣共乘情侣用的双人电动机车……

即使在奈良公园,不知何时离开深雪他们,和光宣并肩前进……

(……快转!快转!)

水波看见在自己脚底勤快埋地雷的自身幻影,连忙跳过这段重播的记忆。

之后再度见到光宣是两周后,二○九六年十月二十日星期六。果然不只是星期几,连日期都记得。

在京都车站再会的时候,明明不是初次见面,却依然暂时说不出话,也不敢对看。当时在一起的一高学长姐们吓了一跳,所以水波免于引人注目,但如果只有达也与深雪同行,或许会觉得她的态度很奇妙。

前去的场所依序是大原、清水寺、金阁寺。和两周前一样,这趟是去寻找周公瑾的线索,但要说毫无观光心态是骗人的。或许是因为不同于搜索奈良的上一次,那天没发生和敌人交战的状况。分头行动的艾莉卡他们遭到和周公瑾联手的古式魔法师们攻击,但水波这组人没发生战斗。

当然不是单纯的玩乐。他们查出隐藏在清水寺参拜道路的「传统派」据点,取得关于周公瑾下落的重要线索。不过这份功绩实质上是达也独力完成,虽然深雪与光宣以助手身份贡献心力,但水波自己真的只是跟班。

(……那间店的豆皮锅好好吃……)

自己没派上用场的那段记忆,水波忍不住逃避面对。

这一瞬间浮上心头的居然是食物,这个事实对水波造成双重打击。难道自己是这么贪吃的家伙?

因为衰弱导致机能暂时失常,如今终于康复取回自由的双手,水波用来遮住自己的脸,低下头停止重播记忆。

秒针转了两圈以上,她才再度回忆往事。

(……隔天,光宣大人突然发烧……)

光宣突然病倒令水波吓一跳。虽然听过他体弱多病,但直到前一天都看不出他身体虚弱的样子,所以没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惊愕告一段落没多久,轮到使命感从水波内心涌现。

侍女不是护理师,但是卧病在床的主人家族或客人,包括在侍女的职责范围。

现在回想起来,「前一天没帮上忙」肯定也是部分原因。

只是虽然她打起精神想好好表现,具体来说却只能看着躺平的光宣。

注视光宣的视线被光宣本人指摘,水波还害羞到折腾不已。但在光宣睡着之后,水波能以平稳的心情陪伴在他身旁,直到他身体状况骤变。

虽然当时就这么想,不过重新思考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天的两周前,水波记得自己和深雪一起泡温泉而感到精神非常疲惫。虽然两者状况不同所以无法单纯比较,但是一般来想,单独和同性相处肯定比单独和异性相处来得放松。

何况光宣拥有匹敌深雪的美貌。身为魔法师是超一流水准,却个性温厚毫不自大。眉清目秀,性格温厚,智勇双全。九岛光宣是同年代女生都会不禁青睐的俊美少年暨优秀青年。

所以水波更觉得能维持悠哉心情的自己很神奇。明明前一天重逢的时候心脏跳得那么快,不过那天即使两人独处,她也不觉得胸口发烫或喘不过气。

因为经过一天习惯了?确实也是原因之一吧。

但水波不认为只是这个原因。

侍女的义务感?那么她反倒会紧张才对。

水波试着回忆当时自己的想法与感受。

坐在光宣枕边,自己觉得……

(……不,错了。我那时候没有放松。)

重新回顾那一天的自己,水波想起当时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

不知不觉注视光宣的脸,听到光宣本人指摘之后害羞折腾。

光宣睡着之后,在他熟睡的一旁放松身心。

不过自己在那时候也冒出相同的疑问。

——为什么能在同年代的男生身旁放松身心?

然后水波察觉自己的心情了。

(我在光宣大人身上,感觉到和自己相同的东西……)

首先找到的心情是亲近感。

(所以,我才被光宣大人吸引吗……?)

察觉这份心情之后,水波紧张脸红。基于和刚开始不同的意义感到害羞。

为什么忘记这一点?

(……因为接下来没多久,光宣大人的身体状况恶化。)

水波内心的慌张强烈到甚至忘记害羞,也忘记自己的心情。

为了缓和光宣的痛苦,自己应该怎么做?应该依赖谁?水波满脑子只有这件事。

甚至忘记自己的心意。

(难道,光宣大人也一样……?)

光宣也在水波身上,感受到和自己「相同的东西」吗?

光宣也和当时的她一样,满心只想治好对方——治好水波吗?

(可是,为什么……?)

如果光宣感受到和水波相同的东西,抱持和水波相同的情感,那么水波认为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他的行动。

不过,思考在这时候回到最初的疑问。

水波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光宣心目中的「特别」。

光宣为什么不惜抛弃人类身份也要治好我……?

水波再怎么思考都找不到答案。

◇ ◇ ◇

深雪离开水波入住的医院,是晚上九点后的事。一般病房的面会时间本来只到晚上八点,但深雪硬是请院方让她在病房待到熄灯时间。

为了阻止新的寄生物入侵,达也突袭降落在座间基地的美军运输机,如今他已经完成任务回到自家大楼。收到「去接你吧?」的电子邮件,也是深雪结束探视的原因之一。要是她在病房拖拖拉拉,达也应该会不顾深雪的顾虑前来迎接。深雪心想哥哥肯定因为工作而疲惫,不能让他多费这番工夫。

话是这么说,但夜也已经深了。深雪没有独自搭乘无人计程车。

「夕歌表姐,抱歉劳烦您了。」

「没关系,我也正要回去。」

从她刚坐进自动车的这段对话就知道,深雪搭的是四叶分家之一,津久叶家下任当家津久叶夕歌的便车。另外艾莉卡是由千叶家的门徒来迎接。

夕歌现在是魔法大学的研究生。夕歌今年三月大学毕业,但她从前年就加入现在的研究室。魔法学的研究无法只靠机械推动,魔法师的实践(实验)不可或缺,因此即使是学生,拥有优秀的魔法技能就会受到礼遇。夕歌所属的研究室不只接受四叶家的援助,她自己也是在魔法师之中罕见的精神干涉系魔法师,因此教授以三顾之礼邀她加入。

载着深雪与夕歌的自动车,停在深雪五月才搬来的大楼地下停车场。不只是深雪,夕歌以及担任驾驶的夕歌守护者樱崎千穗也下车。两人是在不久之前,大约晚深雪一个月搬进这栋大楼。

这栋大楼是当成四叶家的东京总部而兴建。将生活据点设在东京的分家下任当家,顺着本家的意向住进这里。另一个分家的下任当家新发田胜成,也预定在辞去防卫省官职,自家不再列为内部管制的对象之后搬进这栋大楼。

「谢谢两位。」

深雪下车之后,向夕歌与千岁微微鞠躬致谢。

「不用客气。改天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千岁默默鞠躬回应,夕歌以笑容回以这句客套话。

「好的,如果行程配合得上一定没问题。」

深雪说完,在梯厅和夕歌她们道别。深雪独自搭乘直达顶楼的电梯。梯厢停止,电梯门打开一看,达也打开玄关大门等待着她。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即使对于达也的迎接感到惶恐,深雪依然露出笑容进入玄关。

两人就这么直接走到客厅,但是只有达也坐下。

深雪只将包包放在沙发就前往厨房。一如往常,她在自己休息之前,先去准备达也的饮料。

深雪完全没露出疲态,一如往常将亲手细心冲泡的咖啡放在达也面前。她自己坐在达也的正对面。大概是因为依然穿着围裙,所以避免坐在旁边吧。

此时达也做出不同于以往的举动。他拿着杯子站起来,移动到深雪旁边。

深雪以无所适从的视线看向达也,但她立刻将视线移到自己的杯子。微微低头露出的微笑,同时表达她的喜悦与娇羞。

深雪将不检点笑到垮了(这是她自己的想法)的脸轻轻收敛,抬头看向达也。

「哥哥,您辛苦了。」

深雪没问达也工作是否完成。

不是因为盲目相信达也会胜利。

深雪当然对于达也的胜利与成功深信不疑,但她自然而然认为现在是无关胜败成否,为最爱的哥哥献上安宁时光的场面。

「深雪你也辛苦了。水波的状况怎么样?」

「看起来完全康复到不影响日常动作的程度了。」

「这样啊。昨天还有一些不自然的部分就是了。」

「是的。这部分也完全看不出来了。」

达也露出暂且放心的表情,回应「这样啊」点点头。

深雪轻轻吸气。

从中窥视得到些许的紧张。

光是这样,达也就知道深雪想告知什么事。

「光宣也没现身。」

「他刚和文弥与九岛阁下交战。即使能以寄生物的治愈能力疗伤,疲劳也还没消除吧。」

或许光宣至今也正在将魔掌伸向水波。达也为深雪消除这份担忧之后,贴在深雪脸上那张稍微紧绷的表情消失了。

「而且这次害死阁下,光宣大概更不方便行动了。至今只要对付十师族还好,但今后国防军应该也会加入搜索光宣的行列。」

「国防军吗?」

「九岛阁下退休之后依然在国防军内部拥有强大影响力。即使去年因为寄生人偶事件失势,仰慕阁下的军人也肯定没少过。长时间酝酿出来的忠诚与信仰心,不会因为单一事件消失。」

说起来,寄生人偶的研发只是做法有争议,研发的概念对照军方逻辑并没有错。将危害人类的妖魔当成兵器使用存在着风险。但是透过琵库希这个就在身边的实例,证明想和寄生人偶共存并非不可能。至少对于达也来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虽然这么说,但是寄生人类的寄生物是危险的存在。和无法治疗的高致命性病原体带原者具备相同种类的风险。达也之所以敌视光宣,无疑是因为光宣想让水波感染寄生物。

熟知隐情的军人,肯定不会将寄生人偶与寄生物混为一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不足以担任军官。军事指挥官不只是被要求当个不负责任的旁观者,更需要具备冷酷严谨的智慧。

另一方面,如果不知道详细的隐情,说起来就没道理失去内心对九岛烈的崇敬之意。认为九岛烈成为国防军内部权力斗争牺牲者的人,大概出乎意料不在少数。以国防陆军第一师团所属游击步兵小队——通称「拔刀队」为核心的九岛烈共鸣者人数预估相当可观。

「哥哥认为光宣很难再度入侵首都圈吗?」

「如果没发生任何状况,应该很难吧。不过说来遗憾,现在……」

「……哥哥已经设想到具体的状况吗?我们应该提防什么?」

看到达也支吾其词,深雪瞬间犹豫是否该问得更深入。但是到最后她禁不住发问。因为这关系到水波的安全——她们所重视家人们的安全。

「大亚联盟和新苏联的军事冲突正在进行中。要是局面发生重大变化,国防军的注意力会移向北方。」

达也应该也知道深雪隐藏在问题里的心情。他不再含糊带过。

「光宣会趁乱潜入?」

「我认为可能性很高。具体来说,我想大亚联盟败北之后是关键时期。」

达也的视线朝向深雪双眼。但深雪感觉达也的眼睛注视着未来。

◇ ◇ ◇

从以前到现在,防卫大学的学生原则上都要住在学生宿舍。不过培育魔法师军官的特殊战技研究科,学生可以不必住宿舍。现在四年级的千叶修次从自家通学,升上二年级的渡边摩利则是在学校附近租公寓往来防卫大学。

但即使现在是九点多的深夜时间,两人所在的场所也不是修次家或摩利的公寓。

他们现在位于国防陆军朝霞基地的某个房间,某间作战会议室。

室内聚集约四十名官兵。其中三十人是游击步兵小队,通称「拔刀队」的成员。其他人是第一师团侦查、补给、整备、通讯各小队的队长,或是辅佐队长的士官。

修次与摩利以游击步兵小队临时队员的身份参加这场会议。

「……这不是私斗。」

在台前说话的是「拔刀队」小队长。号召进行这场会议的也是他。不过企划会议的是更高层的人。小队长说的内容充分证实这一点。

会议一开始,小队长就说明九岛烈的死因是他杀,凶手是孙子九岛光宣。然后等待场中的喧嚷声平息之后,告知游击步兵小队要出动逮捕光宣。

「搜索与逮捕罪犯是警察的职责,不是军方的工作。不过九岛光宣很可能被国外特务人员唆使犯案,或是和他们属于共犯关系。虽然没查出特务的国籍,但是本次任务定位为针对破坏行动的预防性出动。」

这次没引起喧嚷声。所有人神情紧张,不发出任何声音看向小队长。

「不过,即使没有这种正当名义,我们也不能放过身为亲人却杀害阁下的九岛光宣!」

至今有所克制的小队长声音迸出激烈的情感。

「何况凶手九岛光宣已经化为寄生物。这是可信管道提供的情报。」

各处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游击步兵小队曾经在去年二月为了捕获寄生物而出动。数名队员转头看向最后排的修次,大概是想起当时修次和他们小队处于一触即发的状况吧。

「阁下的仇人是危害人类的魔物。我们基于双重的意义不能放过九岛光宣。对吧!」

同时响起「没错!」的回应。如此高呼的不只是游击步兵小队的队员。

「在搜索方面,已经获得近畿、中部的各师团以及公安的协助。游击步兵小队在东富士演习场待命,一旦查出九岛光宣的藏身处就立刻赶往当地。后天七月三日的○九○○从本基地出发。以上!」

修次与摩利和拔刀队队员一起起立,朝小队长敬礼回应。

◇ ◇ ◇

达也与深雪现在是只有他们兄妹俩住在一起。家里没有监视或牵制他们的眼线。

达也与深雪是兄妹,不过对外是表兄妹的关系,也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虽然是家里决定的结婚对象,但至少深雪将达也视为伴侣付出爱情。

达也说过依然只能把深雪当成妹妹看待,但他的道德观念本来就不深。或许这也是人造魔法师实验的后遗症。

若是深雪真心希望,达也应该不会拒绝她。即使要跨越最后一线,肯定也不会明显抵抗。若是如字面所述同床共寝的程度,达也大概随时都会点头答应。

深雪肯定光是这样就很开心。她也没有害怕犯错的理由。但是两人的寝室至今依然不同间。深雪不只没要求和达也同床,甚至也没要求同房。

害怕情感失控确实是原因之一。但是水波的现状无疑成为她更强大的抑制力。

深雪认为水波是为了保护她而差点没命。这也是客观的事实。

事件的后遗症导致水波至今依然住院。现在不是乐昏头的时候。沉浸在幸福里会感到内疚。这种想法为深雪的心意踩了煞车。

要说以此为原因多少有点语病,不过深雪正独自在自己房间准备就寝。

她坐在床上,以语音指令关灯。

此时,她忽然想起刚才和达也进行的对话。

光宣陷入比现在更艰困的状况。即使如此,他应该也不会放弃水波吧。不只达也这么说,深雪也抱持相同意见。

光宣应该是真的深爱水波。虽然没确认达也的意见,但深雪这么认为。

自觉内心的爱意不需要时间。

深雪从自身经验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深雪无法理解原因。

深雪在五年前的冲绳经历极度戏剧化的事件,察觉自己的心意。形容为「脱胎换骨」或许比较妥当。

可是,光宣呢?水波与光宣之间,肯定没发生过特别的事件。还是说,水波留下来看护光宣的那一天发生了某些事?

那天,光宣的身体状况突然恶化,水波打电话向达也询问因应方式。正常来想,水波无法改善或缓和光宣的病状。

水波就只是陪在光宣身旁。

(不过……对于光宣来说,这或许是一件特别的事。)

即使是对别人来说算不了什么的事情,对于当事人来说也会成为忘不了的回忆。深雪也有这样的经验。或许水波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留下别人无法理解,对于光宣来说却永生难忘的宝贵回忆。

深雪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回忆。她连推测的头绪都还没找到。

只是无论光宣的动力为何,都不能让他如愿。

光宣的最终目的无疑是治疗水波。

但是为此采取的手段,会让水波成为人类以外的存在。

「樱井水波」这个个体的生命或许保得住,但「樱井水波」这个名字的人将会消失。也不知道意识的连续性能维持到什么程度。

这样可以说她免于一死吗?

以人类来说,这不是等同于死亡吗?

留下来的只不过是水波的亡灵吧?

不能承认这种事。

绝对不能。

(可是……水波本人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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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也说过,只要不再使用魔法就没有生命危险。深雪相信这个说法。

但水波自己呢?这攸关她自己的性命。深雪无法强迫水波相信达也的说法。因为即使对于深雪来说是没有怀疑余地的既定未来,对于其他人来说也只不过是不确实的预测。

达也的说服没有白费,水波同意「放弃魔法」的治疗方针。

但是,水波内心深处或许觉得「不想失去魔法」。光宣表示「他人无权剥夺水波的魔法」。即使深雪全面支持达也,也无法否定在那一瞬间对光宣的发言产生共鸣。魔法对于魔法师来说和手脚没有两样。即使明白必须切除一条手臂才能保住性命,也肯定没人不会苦恼。

说不定,水波内心真正的想法和光宣一样。

——与其失去魔法,宁愿选择成为寄生物。

(如果这才是水波的真心话……?)

深雪维持坐在床上的姿势摇了摇头。长长的头发从背后往前滑,遮住微低着头的深雪脸庞隔绝黑暗。

这是不可能的。深雪对自己这么说。

失去手脚确实恐怖。但是失去心脏更恐怖。为了保住魔法而放弃「人类身份」,不就像是拿心脏换手臂吗?

一般来说,不会做出这种选择。除非能够额外获得贵重到匹敌心脏的宝物,才做得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对于水波来说,光宣是值得这么做的对象……?)

——比方说,如果将水波换成深雪自己,将光宣换成达也,深雪自己会怎么做?

(我会选择抛弃人类身份,和哥哥携手同行。)

深雪毫不犹豫就得出这个答案。对她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结论。

深雪没能对水波这件事下结论的问题点,在于光宣对水波来说有无可能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大概找不到不会被光宣容貌打动芳心的女孩。深雪自己也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禁被吸引目光。要不是早已心属达也,或许会对光宣怀抱些许恋心。

然而恋爱并不是只看容貌。虽然不知道男生的状况,但深雪认为女生没这么单纯。至少以自己的状况来说,即使没有达也,她也不会只以外表选择对象。水波在这方面应该也一样。深雪不是想否定一见钟情,但即使是一见钟情,也肯定不是只因为外表就落入情网。深雪认为应该是包括从外在透露出来的内在,是这个人的整体印象促使爱情萌芽。

水波肯定没有足够的时间详细得知光宣的为人。也看不出水波对光宣一见钟情的样子。

上次在京都道别之后,水波不曾在深雪面前拿光宣当话题。

水波不常说话,却也没那么擅长隐瞒事情。即使装作面无表情,只要待在她身旁就会发现她意外好懂。例如水波对于深雪与达也的亲密程度不敢领教的时候,这份心情也经常被深雪与达也看在眼里。其实假装没察觉的是深雪与达也这边。

直到先前的重逢,水波都没让深雪他们感觉到她对光宣的好感。

虽然不知道深层意识如何,但至少水波在表层意识没有爱上光宣。深雪在这方面敢抱持自信断言。

(不过,如果她察觉至今没注意到的情感,而且这份情感和我对哥哥抱持的情感相同……)

虽然不太愿意这么想——

——不过,水波选择光宣的未来或许存在。

深雪微微发抖,钻进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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