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时间七月十九日正午,当地时间十八日下午四点。
一架小型运输机抵达珍珠与赫密士环礁基地。这座基地是在环礁外侧建设人工地基与超大型浮台,再将基地主体盖在上面。基地本身没有飞机跑道,以基地所属的航母代替。因此,在航母出击的期间,飞船以外的航空机无法造访基地。这架运输机原本应该在昨天抵达,却因为航母不在而将行程延后一天。
运输机是新墨西哥STARS总部基地派来的。STARS总部三天前收到斯琵卡中尉的要求,协助解决运输舰「珊瑚号」入港之后,基地拒绝船员下船的异常事态。正在检讨如何处理的时候,美军同胞在昨天进行奇袭。收到斯琵卡求援的基地司令渥卡立刻决定派遣STARS第十一队的凯文•安塔列斯少校与以利亚•萨鲁格斯中尉(两人都已经化为寄生物)。但是基于前述「跑道」离开基地的原因,两人搭乘的运输机没能起飞。
「斯琵卡中尉,抱歉,我们来晚了。」
在基地军人远远围观的状况中,安塔列斯首先向来到航母甲板迎接的斯琵卡道歉。
「不,长官,很高兴您前来协助。」
安塔列斯也遭到妨碍,知道这一点的斯琵卡没有责备他。
斯琵卡自己完全没受害也是原因之一。
「话说回来,贝格队长与迪尼布少尉……」
「队长与少尉战死了。」
「……这样啊。真可惜。」
安塔列斯和两人的交情并没有特别好,但即使是寄生物,同袍的死还是造成打击吧。
经过约五秒,他才再度开口。
「所以,状况怎么样?」
「珊瑚号船员半数牺牲,但幸存船员的待遇得到改善。伤患接受的看护也很完善。」
斯琵卡说到约六十人牺牲的时候,表情也几乎不变。可能因为她原本就是这种个性,也可能是化为寄生物之后失去人性。
「知道了。」
对于珊瑚号船员的牺牲,安塔列斯表面上也不为所动。
「斯琵卡中尉,这座基地发生的问题,我可以视为已经解决了吗?」
萨鲁格斯在这时候加入对话。
「不,还有问题没解决。」
「要对投降的奇袭部队进行处分?」
「这件事依照军法判决就好。」
「不然是什么问题?」
安塔列斯插嘴催促斯琵卡回答。
「某位同族不肯加入我们的网路。」
「意思是某位同族拒绝共享意识?」
萨鲁格斯面露惊讶──此外,他与斯琵卡说的「同族」是指寄生物。双方在这方面没有产生认知错误。
「这种事有可能吗?」
萨鲁格斯也是寄生物,因此难以立刻相信「同族」可以自主脱离他们的意识共享网路。
不过……
「──这是事实。但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做得到这种事。」
再怎么难以置信依然是事实。
「对方是谁?」
安塔列斯以严肃表情询问斯琵卡。
「名为九岛光宣,是日本人出身的同族。雷蒙德•克拉克带他搭乘珊瑚号,现在滞留于这座基地。」
从斯琵卡的声音也听得出些许紧张。
寄生物是「一为全」。个体拥有独立意识,在意识深层相互连结,整体共享单一意识。这是寄生物具备的种族特性。
脱离这个连结的个体,不知道会带来何种危害。至少在寄生物自己的认知之中,它们这个种族的历史很短,不对,也可以说没有历史。至今不曾发现能够阻绝「网路」的寄生物,所以也无从探索危险性。
但是斯琵卡直觉到了。安塔列斯与萨鲁格斯光是现在听她这么说也直觉到了。拒绝归属于意识网路的个体,将会威胁到它们自身的存在。
「……这个同族在哪里?」
「同行者的身体出状况,他正在病房陪伴。」
斯琵卡立刻回答安塔列斯的问题。她从昨天就没和光宣接触,却随时注意光宣的动向。
「这名同行者也是同族吗?」
「不,这名少女是人类。」
「同族和人类少女逃到这里吗……感觉有某些隐情。」
「关于九岛光宣的隐情,雷蒙德•克拉克肯定知道。」
「也对……不,这件事晚点处理,先和那位九岛光宣接触看看吧。」
安塔列斯这番话使得斯琵卡表情一沉。
「九岛光宣刻意阻绝意识网路。由此看来,我认为要说服他并不容易。」
「我知道。应对的时候稍微擦枪走火也是难免的。贵官早就知道这一点,才会静观其变直到我们抵达吧?」
「是的,少校。」
安塔列斯与萨鲁格斯还是人类的时候擅长精神干涉系魔法。这份技能在成为寄生物之后也没打折扣,威力反而提升。
斯琵卡猜测两人的精神干涉系魔法或许能瓦解光宣的精神防壁。
安塔列斯与默默点头的萨鲁格斯也打算这么做。
◇ ◇ ◇
七月十九日下午一点,达也造访霞浦基地的一○一旅司令部,回应旅团的电话传唤。
今天早上九点打电话来的是藤林响子。响子与达也都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对话,但是达也的态度没冷淡到不必要的程度。他还没听说真夜正在延揽响子,却知道两人在九岛烈丧礼结束之后转移阵地谈事情。达也推测应该是以某种方式平息藤林长正妨碍他追踪的那段风波。
只不过,这件事本身并非达也回应佐伯传唤的原因。他认为这是厘清自身立场的大好机会,来到旅团司令部「谈判」。
「特尉,欢迎你来。」
佐伯少将露出假惺惺的笑容迎接达也,达也不是敬礼,而是点头问候。他不是穿军服也没戴帽子,所以以礼节来说没错。但是以往按照(错误的)惯例举手敬礼的达也这样问候,在佐伯身旁待命的风间不免觉得突兀。
或许佐伯也已经察觉达也的态度和以往不同。但她决定按照预定准备进行侦讯。
「佐伯阁下,这个地位,我现在退回给您。」
不过,达也抢先点燃导火线。
「──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佐伯这么问,达也从夏季外套内袋取出长方形信封。
放在桌上的信封写著「退役申告书」。
「我……」
达也使用的第一人称,使得风间冒出更胜于刚才的突兀感。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场合。
「不是正规军人,或许不必缴交文件,不过这是我的意志。」
佐伯收起表情看向退役申告书的信封,就这么回应「我不受理」。
「阁下,这不是『退役申请书』,是『退役申告书』。说起来,我被任命为特尉阶级的时候没有规定服役年数,什么时候离职肯定是我的自由。」
「就算这么说,你以为『我讨厌这份工作,所以要立刻离职』的说法在这个社会管用吗?」
「如果要拿社会观念当问题……」
面对尽显烦躁的佐伯,达也以故做正经的表情反驳。
「强迫未成年人从军,我觉得比较违反社会观念吧?」
「──!」
达也的刁钻论点对佐伯造成一定的效果。
「……你忘记自己是谁了吗?你是战略级魔法师。不被允许擅自离开军队。」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匹敌战略兵器的破坏能力,国家不可能放任不管。你肯定是个聪明人,不会连我重新说明一次都听不懂。」
佐伯逐渐「无法隐藏」烦躁情绪。
反观达也逐渐「不再隐藏」冰冷表情。
「管制战略级魔法的不是国家,是政府。」
「……这有什么差别?」
「政府坚持兵器必须归为自己所有。国家著重于将兵器用在自己的利益。」
「如何使用武器才能为国家带来利益,是由政府决定的。」
「『一般来说』是如此。」
达也很乾脆地认同佐伯的说法──带点保留。
「至少,『战略』兵器的使用方式是由政治家决定,不是军人。」
佐伯的脸稍微发红。不是因为羞耻,是反映内心的愤怒。
「你暗指我是无视于文人领军的军事独裁者吗?」
「这是一般论点。而且说到一般论点,军事力并非属于单一个人。单人军事力匹敌战略兵器的战略级魔法师,是无法套用一般论点的特殊存在。」
「──意思是你觉得自己应该受到特别待遇?」
佐伯以嘲讽语气询问。
「不是特别,是特殊。」
达也没中了她的挑衅。他的情感原本就设置上限。这就像是施加在达也身上的诅咒,在这种场合却运用为他的武器。
「从好的方向与坏的方向来说,都不能套用一般的基准。战略级魔法师这种特殊的存在不适用于一般论点。即使没拥有我这个人,我的魔法也能成为国防的助力。反过来说,即使束缚我这个人,我也不一定会为了国家使用魔法──请勿忘记洗脑有损魔法技能的事实。」
只有最后一句话,达也是以讽刺的语气补充。
「……如果战略级魔法师使用能力,要有政府以外的人为结果负起责任。司波达也,你已经将战略级魔法用在他国的领土。你要和国防军断绝关系,独自背负那场大破坏的责任吗?」
「在西元二○九五年十月三十一日的时间点,我是特务军官,当时是依照国防军的命令攻击大亚联合舰队。无视于时间轴的论点是诡辩。这种程度的道理,我想聪明的佐伯少将阁下应该不必听我多说。」
无须达也指摘,佐伯自己也知道这种说法很牵强。
「我不是说过去,是在说未来的事!」
她说得有点语无伦次。
佐伯立刻察觉说得不够详细,在受到达也指摘之前,加快说话速度继续反驳。
「你刚才说你即使不属于政府,也会为了国家使用战略级魔法对吧?我在问你是否要独自为了这么做的结果负起责任。」
「阁下,顺序颠倒了。为了国家使用战略级魔法质量爆散的时候,是在国家──政府允诺会负起责任之后使用。我没那么好心,不会以我个人代替国家承担责任。」
佐伯瞪向达也。
就只是瞪视,说不出反驳达也的话语。
如果场中有辩论比赛的裁判,肯定会宣布达也获胜。
「至今大约五年的时间,受您照顾了。」
达也不是为了驳倒佐伯而来到这里。老实说,刚才的论战对他而言只是白费唇舌。如果佐伯率直收下退役申告书就不必这么做。
不过达也当然也不认为佐伯会面带笑容准许他离开军队。
「──风间少校,逮捕『大黑特尉』。」
正如达也的预测,佐伯对风间如此下令。
达也打从一开始就认为佐伯会这么做。
「队长。」
首先对佐伯这道命令起反应的不是风间。
柳少校向毫无动作的直属长官请求命令。
「──柳,动手。」
风间一声令下,柳少校与他底下的官兵(士官与士兵)行动了。
这里是狭小的室内,无法使用强大的魔法。
不,达也也可以选择破坏这个房间逃离。但是柳他们独立魔法大队的队员,不得不担心出手太重会造成所属旅团最高司令官的办公室受损,殃及办公室主人佐伯少将的可能性。他们袭击达也的时候只使用控制自身肉体的魔法,以及藉由接触进行攻击的魔法。
兵员人数包括柳共四人。风间还没采取行动。
打出第一招的是柳。
他右脚往前踏,右手伸直往前打。
比起一般攻击心窝的打法,柳的「顺突」多了一个拳头的长度,达也没能完全躲开,以左手手掌挡下。
柳的右拳压向达也左手。
这股力道精准朝向达也的重心轴,无法往右边或左边卸力。
达也朝左手使力,避免腹部完全被按住。
右拳与左手就这么相互推压,达也与柳停止动作。
此时柳的部下从两侧袭击。
达也以移动魔法维持现在的姿势后退。
柳右脚不动,这次是左脚往前踏,左手伸直往前打。
达也躲不过这记掌打。
也没防御,以身体接招。
柳的左手心陷入达也的右侧腹。手掌传来的触感令柳蹙眉。
肋骨折断的触感。
柳的掌打造成达也骨折。
柳没料想到自己的攻击这么轻易得手。
因此,柳的反应慢了一步。
这段停滞短暂到等同于一瞬间。但在不到半秒的这段时间,达也的右手打中柳的脸部。
没从腰部使力,只以手劲使出的掌打。
本应只是牵制的这一掌却令柳一阵踉跄,单脚跪地。
真相是来自闪忆演算的移动魔法。
达也以魔法驱动自己的右手,赏了柳这一招。
这是局部模仿十三束钢的拿手魔法「自控傀儡」。达也无法完全模仿「自控傀儡」,只限定右手臂重现这个魔法。
柳的右手离开达也身体的同时,达也的骨折变成没发生过。是利用「重组」的自我修复。
消除伤害的达也,为了追击柳向前踏步。
但他不得不中断追击。
柳的部下,三名士官兵从三个方向同时袭击达也。
他们是柳在独立魔装大队特别锻炼格斗战能力的小队队员。即使是达也,三对一也是屈区下风。在完全被包围之前,达也纵身一跳,降落在门前。
达也背对司令官室出入口的门站立。
「别让他跑了!」
从打击中回复的柳朝部下大喊,自己也起身蹬地。
佐伯操作办公桌的控制台,大概是遥控将门上锁了。
门是往外开的,看起来是木门,其实是以木制拼板装饰表面的特殊钢板门。
达也没朝门把伸手。
而是主动冲向进逼过来的柳。
柳的右手按在达也胸口。
达也的右手按在柳胸口。
不是如同照镜子,是如同在摄影同时投射的立体影像般,两人以完全相同的架式使出相同的招式。
振动波从掌心注入对方心脏。这是使用振动系魔法的格斗战技。
威力是柳获胜。
但是效果没有显著差异。
两人顿时腿软。
柳就这么双脚跪地。
达也没倒下,回复为原本的姿势。他使用「重组」将伤害当成没出现过。
柳除了双脚,左手也撑在地面,右手按著胸口,额头冒出冷汗,他的部下则是瞠目结舌伫立在原地。达也从他们身旁经过,走到房间深处。
走向佐伯的办公桌。
达也视野受阻。
风间挡在他的前方。
达也不知道风间是什么时候行动的。
达也没停止,而是选择前进。
达也与风间交错。
达也的身体飞上半空中。
达也重摔在佐伯的办公桌。不是摔在桌面,而是桌子前方。他的身体滚落地面。
风间没回头。
达也若无其事面向风间起身。
「……不惜受创也要重创对手吗?」
风间说。
「不,刚才是两败俱伤。只是我有消除伤害的手段,这是差异所在。」
达也使用单纯告知事实的语气回应。
仔细看会发现风间双腿微微颤抖。他拚命支撑著差点倒下的身体。
达也在刚才被摔出去的瞬间,以被抓住的手臂为施力点,注入振动波。
比起使用在柳身上的振动魔法来得强力许多。即使使用闪忆演算,也不是瞬间就能完成这个魔法的发动程序。若要这么做,会来不及在被摔的时候采取防护措施。正因为达也拥有自动运作的自我修复能力才做得到这种事。
达也转过身来,将手伸向佐伯。
佐伯情急之下,朝著暗藏手枪的抽屉伸手。
达也的手来到办公桌上的控制台。
事态出乎意料,佐伯僵在原地。
达也解除门锁之后翻身背对。
「原来你打赢师父不是侥幸吗?」
(插图018)
达也走向门口的时候,风间从后方搭话。
「那场是我输。我还打不赢师父。」
达也一边回应,一边经过柳的身旁。
柳没动。不,他动不了。
达也离开司令官室。
门关上的同时,风间单脚跪地,两名部下跑向他,另一名部下跑向柳。
达也离开约两分钟之后。
风间调整好呼吸起身。
「带柳少校去医务室。」
「是!」
柳率直以部下的肩膀支撑身体,离开司令官室。
「你也下去吧。」
「遵命。」
唯一留下来的士官,风间也命令他退下。司令官室如今只有佐伯与风间两人。
「……中校,你没拿出真本事吧?」
佐伯以询问的形式责备风间。
「下官没放水。」
佐伯指摘风间没拿出真本事,风间对此没有否定。不杀害对方,也不破坏建筑物与装潢。在这种条件之下无法拿出「真本事」。柳与达也在这方面也一样。
基于和对手相同的条件,风间以「可容许范围内的全力」试著压制达也,结果是他败北。说出「没能拿出真本事」这种不服输的话语,对于风间来说是可耻的丑态。同时,他没能遂行命令也是事实。对于长官的责难,他不打算继续反驳。
「……既然被他逃走就没办法了。这边申请不到逮捕令,所以今后要强化监视,至少要阻止他偷渡出境。」
佐伯也知道,现在责备风间也只算是发牢骚。她像是告诫自己般这么说完,不再追究这次的事件。
「谢谢。话说阁下,今后要怎么做?」
风间放在办公桌上的东西,是达也刚才撞到桌子之后落地的「退役申告书」。
佐伯拿起这个信封,默默放进桌旁的碎纸机。
「可以吗?」
「如他本人所说,他不是正规军官,在国防军本来就没有正式军籍,所以退役申告书本身毫无意义。」
「那么,关于达也退回军阶这件事,您打算不予理会?」
「不。从今天起,我要基于特务规则删除『大黑龙也特尉』的军籍资料。」
佐伯的决定令风间感到意外。他再度使用「可以吗?」这句话确认长官的真意。
「没有忠诚心的士兵,留下来也只是祸害。既然他说不需要军方后盾,那就如他所愿吧。」
佐伯这番话不是出自她对达也的贴心。她的声音像是随时会愤怒到颤抖。
◇ ◇ ◇
西北夏威夷群岛珍珠与赫密士环礁美军基地,当地时间十八日下午八点。
光宣在水波的病房。太阳完全下山,但房内没开灯。这是为了避免干扰到睡眠的水波。
她并不是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但是清醒的时间短很多。魔法演算领域过热,比起体力更消耗精力。意识失去活力,因而无法维持清醒状态。
这座基地也有军医,但光宣不期待医生的治疗。不是医疗技术的问题。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现代医学无法治疗水波的疾病。
存在于潜意识领域,用来建构魔法的精神机能──魔法演算领域,和人类具备的其他能力一样存在著可处理的极限。要是持续处理超过这个极限的要求,不只是魔法演算领域这个精神机能会受损,障碍会从精神整体波及到肉体,最后造成死亡。为了防止这种后果,魔法演算领域有个安全阀,在处理程序超越能力极限的时候使其停止。
但是,如同肉体偶尔会发挥超越耐久力极限的力量,魔法演算领域也可能在瞬间进行超越极限的处理。要是安全阀在这时候毁损到无法回复,就很容易引起魔法演算领域处理过度,也就是过热。这是侵蚀水波的疾病真面目。
位于精神潜意识领域的魔法演算领域,对于魔法师或寄生物来说,至今依然是个黑盒子。现阶段不可能修复这个机构。魔法演算领域安全阀破损的魔法师若要避免过热减寿,唯一的做法是禁用魔法。
但是水波使用了魔法。而且是使用强力魔法,换句话说是对自己造成强大负担的魔法。当著光宣的面使用了。
(如果人类的身心无法承受魔法的行使,只能转变成更适于魔法,人类以外的存在……)
光宣认为这是唯一的正确答案。他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他的解决之道。
(这样下去,水波小姐会……)
只能将水波转变为寄生物了。某个声音在光宣内心呢喃。这绝对不是共享意识的其他寄生物声音,是不希望水波死去,光宣自身的声音。
但是另一方面,光宣内心的某个自己责问是否要违背先前和水波的约定,也有一个自己在进行最后的挣扎,询问是否真的没有其他方法。
已经得出答案。任何治疗都只能成为应急处置。即使从现在起封锁魔法,也不会改善现在的症状。
除了成为寄生物,没有最终的解决之道。
(是我害她使用了魔法。)
(如果我当时更仔细观察周围,就不会让水波小姐使用魔法。)
光宣在水波熟睡的床边低著头自责。
(我该怎么做……)
在夜晚带来的黑暗中,光宣苦恼抱头。
忽然间,他抬起头。
不是在自己内心得出答案。
身为魔法师的知觉通知他状况有异。
(好黑……不是普通的黑暗。)
黑暗的性质在改变。
并非只是没有光。
至少直到一秒前,房内即使没开灯也不是完全的漆黑。
门缝透出走廊的灯光,因此病床与躺在床上水波都朦胧可见。
但是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围绕光宣的一切都沉入黑暗。
不,是他被黑暗吞噬。
(──认知阻碍魔法吗?)
光宣直觉认为这股黑暗是针对他的魔法攻击。
光宣以「精灵之眼」试著看清敌方的真面目。
但是「看」不见。不只是不知道敌方的真面目,连魔法层面的视力都被黑暗阻绝。
(深及精神……不对,不是这样。是从精神次元隔绝敌方知觉的魔法吗?)
光宣不显窘迫,他拥有知识──九岛家的知识与周公瑾的知识。光宣还知道隔绝五感的魔法与阻碍非五感知觉的魔法。他使用的「扮装行列」是同时欺骗五感与非五感的魔法。
(只是将「眼」封锁,没有其他的危害。)
摧毁对方的侦查能力之后,应该不会就此收手吧。光宣架设对抗精神干涉魔法的防壁,观察敌人如何出招。
不必等待太久。
黑暗中响起声音。不是震破鼓膜的巨大声响,却是强行渗透到意识内部的粗暴声音。
这股声音不是明确的话语。不是日语、英语或任何国家的语言。
这是直接传达意味的「声响」。
『听吧……!』
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这么诉说。
『不准拒绝……!』
这个声音听起来也像是这么诉说。
不过究竟要听什么?不准拒绝什么?
光宣不是受到魔法强制,而是被激发好奇心,倾听这个声音。
由于主动集中注意力,所以传达过来的意味(意念)更加具体。
『听我的声音吧!』『听我们的声音吧!』
一为全。这个声音来自单一个体,也来自复数个体。
光是这样,光宣就明白这个声音来自寄生物。
『不准拒绝我的意识!』『不准拒绝我们的意识!』
光宣以魔法防壁拒绝和寄生物的集团意识同化。他应用九岛家为了让寄生人偶听话而研发的魔法,对自己内心也存在的寄生物集团意识下令「不准进入」。
这个声音试著强迫光宣解除该魔法。
(术士有两人。)
寄生物的意识具备集团性质,除了这个事实,使用精神干涉魔法攻击光宣的魔法师也不是单独行动,而是两人合作,光宣从魔法波动得知这一点。虽然「眼」无法使用,但他以「触感」解读出使用在他身上的魔法性质。
(精神操作……看来这是类似强力催眠术的魔法。)
对于试著操纵他意识的这个魔法,光宣是如此分析的。
(一人封锁「眼」,另一人施加暗示。)
也可以就这么摸索方法反击。
(首先让这股「黑暗」失效!)
但是为了今后著想,他决定完全破解敌方魔法,展现实力差距。
光宣选择的魔法是「扮装行列」。这个魔法原本是用来避免被敌人捕捉踪迹,但即使已经受困在对方制造的「黑暗」之中,光宣也毫不犹豫使用「扮装行列」。
(只要对手不是达也!)
即使在敌方掌控之中,只要对手不是达也,光宣有自信能以自己的「扮装行列」隐匿行踪。
这并非他自以为是。
◇ ◇ ◇
「唔?」
「动了?」
珍珠与赫密士环礁基地的某房间内,两名男性同时发出声音。
前者是凯文•安塔列斯少校,后者是以利亚•萨鲁格斯中尉的声音。
安塔列斯少校是STARS第十一队的队长,萨鲁格斯中尉是同队的一等星级队员。两人都是擅长精神干涉系魔法的魔法师,经由「继发传染」从人类变成寄生物。
即使成为寄生物,拿手的魔法也没变,拿手魔法甚至出现特化倾向。
安塔列斯擅长对复数人的精神产生单一作用的魔法,萨鲁格斯擅长锁定一人为目标进行强力精神攻击的魔法。
将光宣精神封闭在「黑暗」的魔法是安塔列斯的「倪克斯(Nyx)」。干涉精神的知觉机能,制造幻觉领域阻绝视觉情报与听觉情报,可以说是安塔列斯的王牌魔法。
被这个领域捕捉到的对象,会陷入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的状态。效果不局限于肉体取得的视觉与听觉,遍及精神认知为视觉或听觉的所有情报。结果就是魔法师甚至无法认知到视觉捕捉的情报体情报与听觉捕捉的想子波动情报。不只五感,第六感以上的知觉都「被黑暗笼罩」。
安塔列斯以这个魔法封锁光宣的远距离瞄准,不让他使出魔法反击,在确保安全的状态由萨鲁格斯破坏光宣的精神防壁,这就是两人的作战。
正如他们的计画,光宣没反击。
然而,本应无法离开同行少女身边的光宣,居然走出病房开始在走廊高速移动。至少安塔列斯与萨鲁格斯的魔法知觉看起来是如此。
难以想像光宣将同行的少女拋弃。
安塔列斯的「倪克斯」不是以单一个体为目标,是将对象设定为物理区域,将区域内部复数个体吞噬的魔法。光宣大概是察觉该魔法的性质,企图先离开魔法设定区域,让魔法的远距离瞄准能力回复,再找出对他施加精神攻击的魔法师展开反击吧──安塔列斯如此解释光宣的行动。
「追随目标对象。」
为了避免部下暴露在危险之中,安塔列斯让「倪克斯」的幻觉领域跟著光宣移动。
「收到,队长。」
萨鲁格斯也将「正在移动的光宣」设为魔法标靶追踪。
◇ ◇ ◇
光宣发动「扮装行列」之后,魔法黑暗随即消失,回复为夜晚的黑暗。
并不是打造黑暗的魔法中断,是魔法产生作用的区域离开光宣,不再从精神层面剥夺他的知觉。光宣待在原地不动,就这么移动自己的位置情报。敌人也追著情报显示的光宣,移动魔法的准心座标。
这么快的反应速度,显示敌方身为魔法师的造诣高深。
正因为造诣高深,所以中了光宣的道。正如他的计算。
接著光宣使出超越空间,以想子光做为媒介的精神干涉系魔法。
魔法名为「佛波斯(Phobos)」。这个魔法是将想子光设为能够引发恐惧心境的色彩,直接打在对方的魔法视觉。也有一种无须媒介直接注入恐惧心象的魔法叫做「得摩斯(Deimos)」,但是这个魔法目前不在光宣的选择范围。
「佛波斯」没有致命效果。但是中了这个魔法的人会无视于内心抗性陷入强烈的恐惧,精神显著衰弱。接受训练提升恐惧抗性的人也无法逃离「佛波斯」带来的恐惧。因为再怎么想克制恐惧,恐惧本身依然会从自己内心深处涌现。
发动「佛波斯」之后,光宣首先得知,直到他发动「扮装行列」都在攻击精神防壁的「声音」魔法中断了。接著光宣观测到,封锁他的「黑暗」消灭了。两个魔法都早就不对光宣造成任何影响。对于光宣来说,只不过是术士无法继续让魔法作用在他以「扮装行列」创造的分身罢了。
◇ ◇ ◇
「安塔列斯少校!您怎么了?萨鲁格斯中尉也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在椅背放低的椅子上剧烈扭动,连同所坐的椅子倒在地上。斯琵卡中尉见状以不知所措的声音询问。在她眼中,两人只像是痉挛症状突然发作。
「刚才那是……『佛波斯』吗?」
先起身的安塔列斯一边呻吟一边低语。
「……队长,我也这么认为。」
萨鲁格斯单手按著头痛苦摇头,同意安塔列斯这句话。
「是九岛光宣的精神干涉攻击吗?」
斯琵卡这句喊叫也包含「到底是怎么做的?」这个疑问。想对肉眼看不见的对象使用魔法,必须在情报次元捕捉到目标的「身影」。尤其「佛波斯」这个魔法要将想子光直接照射对方才能成立。直接注入恐惧心象的「得摩斯」暂且不提,如果要以「佛波斯」进行远程攻击,必须经由情报次元正确掌握目标的座标。在「倪克斯」阻碍视觉的状态做不到这种事。
『安塔列斯少校、萨鲁格斯中尉,以及斯琵卡中尉。』
此时,几乎要震破头颅般强烈(不是「响亮」)的意念通话传入三人的意识。
『九岛先生,什么事?』
斯琵卡板著脸回应。她判断与其由直到刚才攻击光宣的安塔列斯或萨鲁格斯回应,由她回应比较好。
『我想雷蒙德也在听,所以我只说一次。我没意愿接受你们的支配。』
斯琵卡心脏震了一下。她所畏惧,安塔列斯也同样怀抱的担忧,正是这个可能性。他们无法连结光宣的意识。无法连结就代表无法干涉。但光宣可以连结他们的意识。只要光宣有心,可以在斯琵卡没察觉的状况下,对她的意识动手脚。
这始终只是「理论上做得到」,实际上并不确定单一寄生物是否能统治所有寄生物。但是对于USNA军人的斯琵卡他们来说,绝对不能忽略被日本人光宣统治的可能性。
『所以今后不准再尝试干涉我的心。我不会支配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支配。』
『……知道了。』
回应光宣的是安塔列斯。
『我们再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我为刚才的冒犯谢罪。』
『我接受谢罪。我也要为下手过重道歉。』
光宣的意念通话到这里结束。
「下手过重吗……」
安塔列斯不悦低语。
他的语气以及一旁聆听的萨鲁格斯表情,都透露出败北感。